一轮红日缓缓升出海平面,初露的晨曦驱散了夜的黑暗,雄伟战船上,一对璧人相依观望日出。延绵的柔情缠绕在彼此的心间,心如饮醇酒般,沉醉迷离。幸福是如此的简单,每日与挚爱之人,携手共看日升日落,足矣!

仰起美伦绝伦的脸,蓝妤的笑靥如花绽放:“年少时,在迎风岛学艺,每日最爱做的事就是在晨时,观看着海上的日出,心中想着在海的另一端是什么样子,想一路品着美食,看着美景,到海的一端追日。”

垂眸温柔凝睇着身旁的人,几经踌躇,景枫终于开口道:“蓝妤,六年前,我曾答应过你,要陪你看遍美景,品尽美食,说过的话,我决不会食言。但有些责任与使命是我无法放弃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长久的沉默中,景枫的心一点一点的高悬,“蓝妤”当他艰难的试图再次开口时,一只柔腻的手落在了他的掌心,紧紧牵着他的手,“还记得我曾要你答应过的事么?我很抱歉不能为你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是不成为你的拌脚石。我会一直等你,景枫。”

含笑的眸映入景枫眼眸深处,徐徐暖流,缓缓渗透四肢百骸,得妻若此,夫复何求!拥着怀中他一生一世的珍爱,但愿从此能有真正的天长地久。

金牛之年,曦国以天翼国再次违背盟约,袭击曦国南海水师为由,从莞河、颍州、洛城三面同时发动进攻,一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长驱直入天翼境内,短短一个多月,就攻下了天翼国十三座城池。曦国军队军纪严明,严守三条规则:不扰平民,不伤妇孺,善待降者.所到之处,不但未对当地居民造成任何困挠,反而因严谨治理,救济赈灾,使许多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了安身立命之处.与当年翼帝屠杀战俘与平民百姓的暴虐之举相比,曦帝的仁义,无疑是人心所向.与此同时,北戎与南夷各族纷纷向曦国称臣,曦国一统天下似乎已成大势所趋.

天翼国皇宫,漫天飞雪中,一叶兰舫飘荡在皇家御苑的揽月湖上。舫首,以柔亭亭而立,看着这飞扬的雪花不断落入湖心,旋继湮灭消融,不留一丝痕迹,就如她将可能面临的命运一般。这是她来天翼国后的第四个冬天,也许会是最后一个冬天。伸出手,腕上戴着的火色暖玉镯波光流转,皓腕血玉,分外明艳,几朵雪花轻盈落于掌心,很快融为水珠,落于玉镯上,却兀自凝聚不散。这难得珍稀的火色暖玉镯,身上名贵的雪貂披风,还有自已置身其中的雅致兰舫,皆是在她被皓晨出言羞辱的次日,他作为弥补而赏赐给她的。打一下,再抚一把,他当她是小孩子般哄吗?人人都说皇上对她的宠爱远胜于当年的风皇后,这样的珍稀从未赏赐给过风皇后。人人却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皓晨于她是宠,于蓝妤是爱,他的一切都是蓝妤的,不是他不给,而是蓝妤根本就不屑于要。

“娘娘,”身后,念秋执起伞为她挡去风雪,“你不必为‘山鬼’担忧,也许他是回曦国去了,才会音讯全无。”

“念秋,”回首,以柔有些忧虑道:“不要低估了翼帝,你尽快想办法逃出皇宫去,至于我,你不必担心。”

“娘娘,靖王曾吩咐过奴婢要好好保护你,职责所在,请娘娘恕奴婢无法从命。”

以柔来不及再开口,岸上有人大声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宣娘娘开皇大殿觐见."

与念秋对视一眼,以柔苦笑一下,"也许我们谁也走不了啦."

走入堂煌的开皇大殿,以柔仰首,望向高座上的皓晨,突然觉得有些晕炫,四年前,她与景榕以人质的身份来到天翼国,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皓晨与蓝妤.四年后,物是人非,蓝妤伊人不见芳踪,她也将生死难测,但,心中无悔.他加诸于她身上的痛,她已悉数还给他,他的家国,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与当年的她一样,国破家亡.老父小妹,从此也该瞑目了吧!

"皇后,你来了,来,到朕的身边坐下."皓晨的声音温和得难辩喜怒."朕有一份厚礼要送给皇后."

镇定的走上台阶,以柔刚在皓晨身边坐下,一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被拖了上来.以柔看清此人正是失去音讯多时的'山鬼',倒抽一口凉气,一急之下,正欲起身,皓晨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双眼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用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问道:"还是什么也不说吗?"

"启禀皇上,各种刑罚已用过,人犯就是不肯开口."

"果然是硬骨头,"皓晨冰冷的眼落在了一旁念秋的身上,"那就由你说吧."

念秋飞身跃起,手弓成爪形,向皓晨抓去,不等她靠近,皓晨身边的近侍陈寿已上前截住,几个回合间,念秋就被大内侍卫所擒.以柔正想上前相救,皓晨在她肩上的手力道一变,顿时令她全身酥软,无力委顿于座上.

皓晨冷笑着靠近以柔的耳畔,狠狠道:"你给朕好好看着."

一阵骨碎的声音伴着念秋的惨叫,以柔眼睁睁看着被捏碎琶琵骨的念秋被装入了滚笼,沿着殿外的高阶滚下,滚笼四周的钢刺不断刺入念秋体内,瞬间一个如花少女变成得血肉模糊,惨痛之声回荡在皇宫的上空。.

"我说,我说――,"成串的泪,再也止不住的滑下,以柔颤抖着手按在胸口,"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切都由我担,只求陛下给他们一个痛快."

皓晨挥了挥手,念秋与'山鬼'很快被拖走了.迎着皓晨冰冷的眼,以柔缓缓道:"风皇后走后,陛下曾有很长一些日处于自闭中,我趁机盗取了兵布图.并在以后的时日里,趁着为陛下批奏折的机会,窃取众多军国机密传递至曦国.还有迎风岛的那封信,实际上是曦国人冒名所写,为的是让天翼国先违约引发战争,那根作为信物的紫玉钗,也是我从蓝妤所住的‘听雨轩’中找到并送了出去。"

皓晨盯着以柔,沉默许久,冷冰的眼底是掩不住的忧伤,"女人果然都爱撒谎,一个是一幅忠心耿耿的样子,一个是一幅情深款款的样子,结果却都谋划着如何算计朕。”

“我没有撒谎,我的爱是真的,我的恨,我也未曾隐瞒过你。谁说爱与恨就不能并存呢?就如陛下,爱着蓝妤的同时,不也恨着她吗?”看见皓晨微微蹙起的眉,以柔浮起含讽的浅浅笑意:“你不必急于否认,如果没有恨,你怎么会那样折磨她,甚至一度对她动了杀机?你恨她,就象我恨你一样,你恨她对你的绝情,恨她对你的背叛,更恨她对景枫的深情。实际上,你我是一样的,如果定要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你爱蓝妤更甚于恨她,而我恨你更甚于爱你。”

“蓝妤,”提起这两个字,尖锐的痛从皓晨心中呼啸而过,闭了闭眼,问:“蓝妤现在在哪里。”

“在曦国,和景枫在一起。”娇媚的笑颜伴刻骨的恨意,在以柔的唇边绽放着,“你知道吗,她从来就没有做过背弃你的事,是你的疑心亲手把她推入景枫的怀中,你从来就不曾得到过她的心,现在,连她的人,你也永远的失去了。”

狠狠揪住以柔的手臂,皓晨厉声道:“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蓝妤什么也没做过,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嫁祸给她,我故意让你误会她,甚至连她出宫,也是我安排的。她一定对你说过她是清白的,对吗?可是你为什么不信呢,陛下,你为什么不信呢,你不是很爱她吗?”以柔快意的笑,妖异邪魅,昔日的温柔娇弱荡然无存。

心似被重重一击,一种钝痛由心而起,向周身漫延,五脏六俯绞在一起,翻腾着,痛得皓晨连泪也流不出来了,蓝妤,他的疑心,让他永远错失了他的最爱。冰冷的指,狠狠捏住以柔的颌,恨不得捏碎她这刺眼的笑容,“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他切齿道:“为什么,你恨的人是我,不是她,为什么要针对她?”

“为什么?因为我恨你呀,陛下。”以柔用一种无辜的神情答着:“你知道自已最敬最爱的人惨死,自己最亲最疼的受尽凌辱而死,是怎样的痛吗?我曾发誓要把这种痛加倍奉还给你,可是,身为君主的你是那样的高贵强大,身为人质的我是如此的卑微弱小,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陛下。上天见怜,让我发现了蓝妤,她是唯一能伤到你的一把利剑,我怎能不好好利用。当你为了她,日夜煎熬,痛不欲生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你可知道我设计她为你生下子嗣,为的就是让你有机会品尝失去的痛苦,既使她不带走你的儿子,我也会杀了他。你让我家破人亡,我让你妻离子散,很公平,对吗?你现在痛吗,陛下——”

皓晨的手近似温柔的轻轻捏着以柔的咽喉,掐断了她的话语,充血的眼中,蕴满着恨意。他终于恨她了吗?以柔想着,脸上的笑意更浓。

“征战之中,死伤难免,朕从不认为杀了你的父亲是什么过错,易地而处,他同样不会放过朕,若真细算起来,你父亲身上所背负的血债同样数之不尽,要向他寻仇的,也大有人在。”

“就算家父是征战而亡,但我妹妹呢?她何其无辜,要受那样的凌辱。如果当时你一剑杀了她,或许,我会少恨你一点。”

“那么,朕现在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死,或者与你妹妹一样,入军妓寨。”

“死。”以柔含笑说出这个字,捏在她咽喉的指倏的收紧,缓缓合上眼,也许她很快就可以见到父亲与妹妹了,真的很累了,从此可以远离尘世的纷争,好好安息。如果有来生,但愿,但愿他们可以忘却今生的情仇,一切从头开始。两滴泪,沿颊而下,滴落在皓晨的手背上。皓晨似被温热的泪烫着了,突然一甩手,把她狠狠掷在了地上, 以柔的身形一时难以稳定,沿着御阶滚下,重重落在大殿冰冷坚硬的乌砖地上,皓玉腕上,火色暖玉镯摔成碎片,只余几抹残红。钻心刺骨的痛让以柔狠狠咬住了下唇,不让呼痛之声溢出口,鲜血沿唇滴下。

“朕现在不杀你,朕要让你亲眼看见朕如何夺回属于朕的一切后,再杀你。”高高的御阶之上,皓晨冷冷对阶下委坐于地的以柔道。

伸出手,用力拭去唇下的鲜血,以柔倔强的仰首,咽喉被重掐过后,声音带有些许沙哑:“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机会吗?”

皓晨笑得有些不屑:““那你以为呢,偷了朕的兵布图,就能胜券在握了吗?”

“报——”身插九旗的传令官急冲而入:“陛下,我军于十日前在苍州大胜曦国军队,相继夺回苍州、凉州、越州三座城池,共迁敌二万,曦国北军主帅靖王景榕受重伤,曦国军队退守颍州。”

以柔的眼不可置信望向皓晨,“图,是假的吗?”

皓晨冰冷的眼含着讥诮,“可以说是假图,也可以说是真图,朕的任何一份兵布图皆是半真半假。这世上能看得懂的人,也只有朕与蓝妤二人,你说你们曦国那位战神该如何分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以柔释然的吁了一口气:“别忘了蓝妤在他身边。”

“你也别忘了,蓝妤终究是天翼国的人。”

“不如我们赌一把?”

“很有趣的提议。” 皓晨一步步走下阶,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以柔,“不如再多赌一样,朕十日后会御驾亲征,届时带你同行,就赌一赌你这位舍身为国的公主,在曦国人心中倒底有多少份量。在此之前,你就先在天牢里呆着吧。”

两名宫人上前,欲把以柔拖走。以柔甩开他们的手,艰难的站起来,努力挺直腰,傲然道:“我自己会走。”

皓晨看着那倔强骄傲的身影渐渐远去,一种萧索的倦意席卷而来。在那许多个悲伤欲绝的夜,是她陪伴在他的身侧,一点点暖着他悲凉的心。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失去了,才发觉,他竟已习惯于她的存在,无关情爱,他只是太寂寞了。

曦国兰心苑,寒冬里难得的暖日照拂着这幽雅的皇家别苑,似火红梅在轻风中舞起漫天花雨,不时轻拂在梅林中缓行的景枫身上,梅林外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嘻戏笑闹声,想必睿儿正与伴童们乐得欢。二个多月前,蓝妤母子随他回到了曦国帝都,思虑到皇宫中繁文缛节,唯恐蓝妤受委屈,就把她们母子安顿在了皇宫附近的兰心苑。每日凌晨,他带着不舍的心情,离开兰心苑,入宫早朝理政,每日午后,又带着思归的心情,回到这里。如同平民间的夫妻,他终于有了家的感觉。庄严高贵的皇宫不是他的家,千娇百媚的后宫也不是他的家,心之所系,才是家之所在。每每思及,无论何时归去,家中总有心爱之人在等候,那份暖意,即使身处三九严冬,也令他如沐春风。可是,翼帝皓晨的存在,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只要这根刺不除,他就无法给蓝妤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如今,蓝妤已经怀有近二个月的身孕,他必须在孩子出生前,让蓝妤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让他的孩子出生之后,光明正大的拥有尊崇的地位。所以,拔掉这根刺,已势在必行;只是,蓝妤是否肯助他一臂之力?

透过叠嶂的梅树,隐约可见蓝妤娇好的身姿,景枫的脚步如重千钧,步履维艰,曾经许诺不会让她卷入两国的纷争之中,难道还是免不了要再一次利用她吗?伴着浮动的暗香,蓝妤柔和悦耳的声音传来:“师父,请饮茶,难得你今能来看望弟子,弟子无以为谢,就请师父品尝一下弟子亲手所做的点心。”

蓝妤身侧,坐着一人,紫色衣袍,白发红颜,“冷子星。”景枫心中一惊,正欲急冲向前,却听得冷子星对着蓝妤意味深长的一语:“妤儿,你甘心吗?”顿时,滞住了脚步。蓝妤,甘心吗?这也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曾经拥有那么尊贵的身份,如今在他身边,却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小星,她可甘心?曾发誓要把她牢牢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她受任何伤害,如今终究是委屈了她。

“师父,人间世事耐不过的,只是一个愿字,只要愿意,又何来甘不甘心呢。”轻柔的话语,如山涧清泉,从景枫的心田流淌而过。

“即使被利用,也愿意吗?”迎着蓝妤不解的眼神,冷子星轻笑了一下,“你可知翼帝为何会违约出战曦国?因为曦帝以我的名义,把你在迎风岛的消息告之他,然后命靖王乘坐王船装作在归途中与翼国水师不期而遇,以种种装象,让翼帝误以为你与睿儿在王船,诱使他违约攻击王船。再以此为由,挥兵大举攻入天翼国。昔日你怨恨翼帝利用你去毒害曦帝,今日曦帝何尝不是利用了你,去对付你的家国呢?”

午后的阳光映入蓝妤的双眸,荡起涟涟波光,眼中凝聚的水纹竟似要滴落般,让人心动也心痛。天地瞬间变得无比寂静,在蓝妤长久的沉默中,景枫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那件事,他煞费苦心隐瞒着蓝妤的事,终究是瞒不过了,由心而生的恐慌向四周蔓延着,只让他觉一片晕天暗地,唯一的念头竟是:蓝妤,我该如何才能留住你。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有一个声音缥缥渺渺入耳:“翼帝利用我,以柔利用我,景枫利用我,师父你不也在利用我吗?我想,如果,我一生注定是要被人利用的,那么,不如就被自己所爱的人利用吧。师父,我愿意啊,我愿意被他利用啊!”

所有的阴霾迅速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酸楚的心疼,一种冲动的幸福,深深呼吸一下,平复狂乱的心,稳步走出梅林,带着优雅的笑,出现在蓝妤与冷子星的面前。伸手把满面讶然之色的蓝妤轻轻揽入怀中,平静的回视着满面了然之色的冷子星,不发一言,美丽乌黑如墨玉般的眼眸中,是毫不退让的坚定决心与清冷的警示。

轻开眼,冷子星的目光落在了蓝妤身上,比之两个多月前,她丰腴了些许,眼角眉梢不复往昔的忧郁,神采顾盼间万千风情,凝脂玉颜上漾着淡淡红晕,更见明艳动人。想起寂寞深宫中苍白黯淡的诗凝,心中一阵酸涩,然诗凝自己选的路,终需由诗凝自己去承担那福与祸。她是诗凝的母亲,更是迎风岛的守护者,万事只能以大局为重。她已没多少时间了,必须为迎风岛寻找到另一名守护者,在她眼前的,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故意忽略景枫眼中的警示,道:“妤儿,有空的时候,好好考虑一下为师的提议。”

“师父,我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寻常女子,你错爱了。”浅浅的笑,蕴着淡淡的情,恬静而淡定

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她不会错,终有一日,蓝妤会接受提议的,因为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看着冷子星远去的背影,一种不祥之感盘据上景枫的心头,挥之不去,“蓝妤,”把她的手合在掌心,望入她的眼眸深处,认真道: “无论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对我说,记住,只要不分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难得见他如此认真的样子,蓝妤温柔的抚平他微蹙眉,微笑道:“你怎么了?”

猛然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恨不把她融入骨血中,埋首在她颈窝,闷声道:“你是那样的好,我怕我真得配不上你。”

“傻话。”含笑轻轻拍着景枫的背,一切尽在不言中。曾经有过誓言永不分离,也曾经历过生离死别,又怎会再轻言离别。

走入御书房,早已等候着的景榕与子修迎上前施礼。“皇兄,怎么样?”景榕急切问道。

景枫淡淡一笑,从怀中拿出兵布图随手扔进了青铜炉内,一团火焰迅速蹿起,把它吞筮,很快化作灰烬。

身后,子修与景榕面面相覷,“皇兄,她不肯帮忙吗?”景榕愤怒道。

“无她无关,是朕不想让她卷入两国征战之中,更不想令她为难。何况,行军打战,凭的是实力谋略,岂能投机取巧,依赖一张兵布图。”景枫淡然道。

“可是,如果有了兵布图,就能事半功倍,何况这是柔姐的心血,陛下怎么付之一炬。皇上,为了那个女人,你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景榕越说越气愤。

景枫不悦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有脸提以柔么?以柔能有今日,皆要拜你所赐。” 景榕闻言,顿时面色苍白,垂首不敢再发一言。

当初,景枫派出南、中、北三路大军攻打天翼国时,曾一再交待三路主帅,兵布图未必可靠,仅可作为参考,不可过于依赖,且不可让翼帝察觉出兵布图被盗,以免以柔受难。南路主帅文涛与中路主帅叶帆均是久经沙场的大将,行事慎重,未曾中计。唯有身为北路主帅的景榕,急于求成,不但损兵折将,而且令以柔身陷天牢。因他身受重伤,归来之后,景枫只是让他安心养伤,一直未曾责罚他。今日提起,语气颇为严厉。

“人是活的,图是死的,就算是真图,天翼国难道就不会改变兵布方式吗!既然不能分辩出真假,这份兵布图留着也只是有害无益。没有兵布图,朕同样能打胜战。”看一眼景榕越发苍白的脸,景枫心一软,语气略缓道:“玉不雕,不成器,都怪朕平日太过纵容你。你打败战,朕也有失察之过,朕要御驾亲征,你回去准备一下,随朕出征,把以柔救回来,将功赎罪。”

景榕闻言,双眼一亮,向景枫躬身一礼:“臣弟谢陛下圣恩”。然后喜孜孜的离去。

看着景榕欢快离去的步伐,景枫哑然失笑,转首对子修道:“还象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什么都喜形于色。”

“陛下,这正是靖王的可贵之处呀。”子修笑应道。

“朕出征的时候,你负责监国。”

“臣尊旨。”

“还有,她已怀有朕的骨肉,替朕好好保护她。”景枫顿了一下,又轻声道:“子修,朕现在能信的,只有你了。”

“陛下,”子修愕然唤了一声,看见景枫眉宇间浓郁的忧虑之色,轻叹一声,道:“臣定不辱使命。”

伤别离

木虎之年,曦帝景枫亲率三十万大军从东面攻入天翼国,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连克天翼国三府十六州,直逼天翼国帝京。与此同时,曦国的南路与中路大军在翼帝皓晨亲率大军进攻之下,节节败步,连失九城。曦帝景枫招回南路与中路大军,三路大军会合,在天翼国重城凌雪城与翼帝皓晨所率四十万大军正面交锋。

凌雪城素有天下第一城之称,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城下,曦国的大军阵列,井然有序,一望无边。千军万马拥簇之中,景枫一身乌金战甲,在阳光中泛着淡淡的光,原本飘逸出尘的身姿态在蕴蕴光华中,多了几分英武。优雅的笑容与闲适的神情,不象是在战场上,倒象是闲庭胜步。城上,以柔似觉得耀眼般,眯了眯眼,赞叹道:“果然是如天神般的男儿,战神之称,名不虚传!”

身旁,皓晨淡淡道:“觉得可惜吗?他原本是你的夫君呢,不如你现在问问他还要不要你,反正,他从不介意接收朕要过的女人。”

侧首,以柔狡黠灵动的双眸一转,以猫一般慵懒的眯成一线,看着皓晨,笑得有些讥诮:“陛下是为臣妾吃醋呢,还是为蓝妤吃醋?臣妾要纠正一下陛下的说法,不是曦帝陛下接收你的女人,是你抢曦帝陛下的女人。”

皓晨怒极反笑起来,伸手捏住以柔的下颌,迫使她正视自已,“不装恭顺与温柔了吗?朕居然看走了眼,不过,还是你现在的真面目更有趣些,比以前那个有气无力的样子有趣多了。现在就让朕看看,你在你们这个君主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站在高高的城头上,以柔长发凌空飞舞,衣裾翻飞,飘若飞天,似将随风飞升。城下数十万将士齐齐昂首看向她,原来这就是万众瞩目的感觉,以柔忍不住“哧哧”笑出声。皓晨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景枫不动声色的沉静与景榕满面关切的焦躁,味意深长的似自言般道:“有趣,真是有趣,原来你也不完全无人问津。”

以柔灿烂的笑着,对着城下高声道:“皇兄,一年不见,你的风采更胜往昔。”

景枫笑道:“皇妹,你的风华依旧,唉,垣城、黄沙、美人,好一幅景致。可惜为兄少了一支神来之笔。”转首,对身畔一俊美的青年将军道:“叶帆,你是出名文武全才的儒将,来为瑞安长公主赋诗一首。”

“啊,我——?”叶帆一愣,昂首看了看城墙上的以柔,俊面一红,这个少年成名,向来持重的战将居然这般腼腆。

“哈哈——”以柔张扬的笑声回荡在凌雪城上空, 似回应般,景枫爽朗的笑声飞扬而上。

旁若无人的谈笑,明显有意的轻慢,令天翼国不少将士变色,皓晨倒是面不改色的冷眼旁观,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终于,景枫把眼转向了皓晨,“翼帝陛下,你可以提条件了。”

“耐不住了吗?”皓晨的笑容似乎十分惬意,“用你的命换回她的命,如何?”

景枫微笑着,对以柔道:“皇妹,你说如何是好呢?”

“皇兄难道看不出这样的交易是亏本的吗?”

“有道理,”景枫神情一凌,伸手,侍卫递上弓箭,架箭拉满弦,对准了以柔,道:“皇妹,你以身殉国,朕必定为你报仇寻雪恨。”

“皇兄,不——”在景榕惊惶凄然的叫声中,箭应弦而出,向以柔直射去。以柔认命的合上眼,唇边溢出一丝淡笑,果然是帝王本色,果断狠绝与皓晨不惶多让。突然,皓晨从旁伸出手,急扯着把她拉向一边,不稳的身形跌入了他的怀中,避过致命的一箭。箭在以柔脚边落下,力道恰到好处。睁开眼,映入以柔眼帘的,是皓晨铁青着脸,双眼死死盯着地上,似要冒出火般。顺着他的视线,以柔看见在地上的,竟是一支已拔去箭头的断箭。俯下身,捡起断箭,仔细看,确定自己没看错后,以柔一手扶在城墙上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举着断箭,对城下的景枫道:“皇兄,原来你竟——,我真该谢谢你。”

景枫的笑容优雅无害,很谦逊道:“不用谢,不用谢,自家兄妹,何需多礼。何况皇妹想知道事,也是为兄想知道的。”

皓晨的脸色越发难看,冷冷道:“你们不必得意,朕不让你死,只不过是因为你对朕还有用处。你们闹够也闹了,是不是该谈点正事了。”

收起优闲的笑容,恢复不动声色的沉静,景枫用平淡得不带任何情感的语气道:“说吧,你要什么,才肯归还瑞安长公主?”

“听说朕的皇子在贵国帝京,十日之内归还朕的皇子,朕就放了她。记住是十日之内,过了第十日,朕就会刺穿她的琵琶骨,把她扔入军妓寨。届时,就算你攻入凌雪城,也只怕是来不及了。还有,这十日内最好不要攻城,每攻一次城,朕就会砍下她的一个手指,送还给贵国。”

景榕闻言,脸色一白,策马上前,怒道:“你若敢伤及瑞安公主,我们便在你儿子身上如法炮制。”

皓晨不屑的瞄景榕一眼,冷笑道:“你还不配与朕说话。”双眼直视着景枫道:“曦帝陛下,你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不是么?”

“难道你就舍得那样对你的皇后吗?”景枫淡淡道。

“你可以试试。”剑光闪过,以柔似雪的颈肤上划出一道血痕,血珠沁出,一缕青丝沿胸滑落,随风向城下飞去。皓晨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睨着景枫,“现在,请曦帝陛下立刻退兵。”

景枫一向沉静的眼中涌现一丝怒意,身子略略前倾,手缓缓举起,似要下令攻城般。“皇兄——”景榕凄楚的唤着,带着哀恳之音。景枫身形僵了僵,叹息一声,慢慢放下手,对叶帆道:“传令,回营。” 曦国大军如潮水般,迅速辙去,扬起漫天的尘土,如烟如雾。

以柔紧紧按着颈部的伤口,感受着阵阵的刺痛,心中的痛似乎减弱了此许,“方才,你救我,就是为了换回你的儿子吗?”

“不是,”皓晨出奇的诚实道:“是朕不忍,很奇怪,是么?连朕自己也不明白,在那时,居然会不忍心看着你死。”惨然一笑,又道:“也许朕只是太寂寞了,不能得到自己所爱,能被爱也是好的。其实,就算你知道朕的真实心情又如何,你我之间,早已注定是死敌。”

“为什么只要求换回你的儿子,而不是她们母子二人?”

“你认为你在曦帝心中的地位会胜过蓝妤吗?何况,只要睿儿回来了,何愁蓝妤不回来。与其被朕逼着离开景枫,不如让她自己离开景枫。”

以柔“嗤”笑道:“果然懂得算计,可是经过方才的试探,景枫已认定你不会伤我,你凭什么认为他会答应你的条件。”

“因为,有人比我更在乎你。”说完,皓晨挥了挥手,几名侍从上前押着以柔离开。在城墙拐角处,以柔忍不住回首一顾,皓晨仍在原地,双眼望着她,又似乎越过她,望向虚空。孤单的身影独立在风中,空旷的寂寞,不断的扩散着,弥漫向四周。以柔突觉得眼中有些许酸涩,匆匆转首,不敢再看。

曦国王营中,景枫斜倚在座上,一手支额沉思着。“皇兄,“景榕顾不得礼仪,欣帘闯入,猛然跪于景枫前:“臣弟求陛下、求陛下定要救回柔姐。”

“榕弟,你大可放心,翼帝未必会忍心伤以柔,你先行回去,朕正在想办法。”景枫温言道。

“现成的办法,陛下为什么不用?翼帝会不会忍心伤以柔,毕竟只是陛下的猜测。如果现在身处险境的是那个姓风的女人,陛下还会拿她的性命来作一个赌注,还会作方才那样的试探吗?”

景枫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门外传来通报声:“启禀陛下,清平王殿下与叶将军求见。”

“传。”景枫道,又指了指营门,对景榕道:“你出去。”

景榕似不服气般,又想说什么,刚入营内的叶帆抚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景榕这才强抑住愤闷的情绪,向景枫行礼退下。

“陛下,”文涛躬身道:“臣记得当年作为太子侍读时,第一次随陛下骑马,第一次随陛下上阵杀敌,皆是瑞王所教。瑞王是帝师,也是臣的老师,恩师之情,臣从未曾忘怀。而今臣手下部将,大半皆是当年瑞王所率部众。可惜瑞王一门忠烈,如今只剩瑞安长公主这一遗孤——”

景枫摆了摆手,打断了文涛的话语,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文涛与叶帆齐齐跪下,同声道:“臣等求陛下救回瑞安长公主。”

景枫静默的坐在王座上,久久不发一言,营中的空气似乎已凝结,文涛与叶帆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渐渐汗湿。一声轻而短促的浅笑打破了僵冷的气氛,景枫离座起身,扶起文涛与叶帆,“朕没得选择,不是吗”平静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惆怅,“何况,朕对瑞王一家、对以柔,亏欠甚多。景榕,你若是在外面听够了,就进来吧。”

景榕掀帘而入,对景枫一揖到底,“臣弟谢皇兄。”

“朕要救的是以柔,你谢什么?”景枫不以为然的看看景榕泛红的脸,拿出一张令牌交给他,吩咐道:“你,马上起程回京,把那个孩子接来。至于她——,她最恨别人骗她,你就实话实说吧。”

“是。”景榕大喜,顾不得告退,就匆忙向外跑去。

“等一等,”景枫又把他唤住,见景榕满面的戒备,似唯恐他反悔般,不悦的轻哼了一声,道:“你还是把她们母子一起接来,朕自己对她说。”

文涛三人离去后,营房内一片寂静,景枫只觉得浑身充斥着一种难言的倦怠,倚靠在座上,疲惫的合上眼,许久,似梦呓般轻言:蓝妤,对不起了。

凌雪城郊驿馆,年幼的睿儿奈不住五天来日夜兼程的劳顿,早已沉沉睡去。蓝妤坐于床畔,注视着儿子熟睡中的小脸,朦胧的灯光,在她身周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衬得她的眼波更加温柔详和。这个孩子的出生,虽非出自她本意,在怀孕之初,也曾想过让这小生命消失于出生之前,但,终究是骨肉至亲,因为不忍心,所以生下了他。曾经说过决不让皓晨年幼时的凄苦在睿儿身上重演,要好好照顾、陪伴睿儿成长,给他幸福快乐,结果,在天翼皇宫中,她被囚禁,母子难得相见,更勿论照顾陪伴;出走天翼皇宫,又让他一直居无定所的随她飘荡,历经磨难。这个孩子,她亏欠他甚多,轻抚着睿儿的小脑袋,蓝妤发誓般自语:“睿儿,无论如何,娘亲都不会置你于不顾。”

屋外,景枫凝视着映在碧纱窗上的那一抹剪影,这个轮廓是他所熟悉的。分离已近三个月,她腹中的胎儿也该有五个月了。凌雪城郊驿馆离曦国大军的行营约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听得景榕复令将她母子安顿于此,他便匆匆赶来,现在,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他却又情怯却步了。她放弃了尊贵的身份地位、放下骄傲、舍弃了往昔的一切,陪伴在他的身边;而他却无法给她任何东西,如今连她疼惜的孩子也要夺走,他终是愧对了她!

“景枫,是你来了吗?”似有所感应,蓝妤侧了侧首,对着窗外柔声唤。

景枫略一踌躇,尚来不及应声,蓝妤已来到门口,手扶着门侧,对他微笑着。景枫的眼落在了蓝妤微隆起的腹上,心一跳,是一种心悸的欢喜,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得没话找话,“睿儿睡了吗。”

蓝妤微笑不语,漫步向前,来庭院中一株桃树前站定,三月的桃花开得正艳,在皎浩的明月中,散发着莹莹光华,风吹过,摇落满树花瓣,花雨纷飞,点缀在蓝妤的素衣长发间,不知是人衬托了花,还花衬托了人,此情此景,只让人觉得即使是用“美不胜收”四字,亦难以言喻。景枫痴痴看着,似乎忘却了此行的目的。

“你知道吗,景枫,凌雪城曾经是我父亲的封地,也是我的出生地。”蓝妤突然出声,打破了二人间的沉寂,柔和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并不显突兀,反而和着夜风,有一种说不出的融洽,“这一路行来,每近凌雪城一步,就觉得亲近一分。原来我的骨子始终是天翼国人,不管怎么改,都改不了啦。”

“蓝妤——”景枫唤了一声,有些困惑的看着蓝妤,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蓝妤却不看他,仍自顾自的说下去:“七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皓晨。他很冷酷,所有人都怕他,可我却觉得他很可怜,那么小,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围绕着他的,只有仇恨、阴谋、迫害,所以他很不快乐。我和珂宇大哥的职责是陪伴他、保护他,而我更希望自己能带给他快乐。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我和珂宇大哥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但是他的笑容只对我一个人展开,当他问我能不能陪伴他一辈子时,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就这样,从七岁到二十二岁,我们在一起整整十五年。十五年与一生相比,不算长,却也不短。我竟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有他的生活,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想改也改不了......”

“够了,”景枫打断了她的话,起伏的胸膛渲示着他正努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对不起,景枫,”蓝妤终于正视景枫,眼中的悲伤似流水般倾泄而出,似要将景枫淹没般,令他窒息,“送我和睿儿回去吧,睿儿毕竟是他的儿子,我也想回家了。”

“回家?”景枫轻轻重复,声音里透着浓浓的鼻音,“你习惯了他?”猛然又提高声音,愤怒道:“那你该死的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他的眼眸深处,两簇火焰跳动着,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

蓝妤的手,被他紧紧捏在掌心,似要捏碎般,却感觉不到痛。微微仰首,一滴晶莹的泪悄悄从眼角跌落,跌在她的肩上,碎成万千,不留一丝踪迹。一瓣桃花在夜风中盘旋飞落,飘在了她的眉梢,映衬着她雪白的脸庞,凄美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