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枫怔怔的看着,飞离的理智被拉了回来,他渐渐冷静,慢慢松开手,下一刻,用力把蓝妤揽入怀中,紧紧的搂着她,带着如临末日的绝望。“如果,和我在一起,令你无法快乐,那么,我成全你。明晨,我会送你们母子回翼帝身边。”

出乎意料的容易,蓝妤的泪,一滴、二滴——,不断滴落。臻首无力的倚靠在景枫的肩上,双手却用力的回拥着他,象溺水之人抱着维系生命的浮木,紧紧的,不能松手,这样,才能不让他看见她眼中的泪。他永远不会、也不需要明白,她有多辛苦,才说出了那样一个谎言。

夜已深,景枫悄然独立在庭院中,身上黑色的袍服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只余他的双眸似夜空中最璀璨的星星,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散放着清冷的光辉。身后,蓝妤站在窗前,凝视着他孤独的背影。只是一窗之隔,他与她的情缘,便如狂风暴雨中的落花,风吹雨打任飘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吗?蓝妤的手,落在了隆起的腹上,感受那正在成长中的生命,是他与她的孩子,她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象保护睿儿一样。

天色微启,景榕已带着迎接的车马到达,在门外守候着,今日是皓晨所给期限的最后一天。屋内,蓝妤在为睿儿穿衣、梳洗,景枫一语不发的坐在一旁,注视的她的一举一动。直至蓝妤打理好一切,正欲抱起睿儿出门之际,才开口唤道:“蓝妤,”拿起一件披风,为她披上,“外面风大。”细心的为她系着披风带子,微凉的手无意碰到她的脸,令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景枫手飞动,迅速点了蓝妤三大穴位,她无力的跌入他的怀中,全身软绵绵,动弹不得。

“你——,做什么?”蓝妤惊道。

景枫抱起蓝妤,把她轻轻放在床,并盖上被子,才迎向她质疑的眼神,涩涩一笑:“我早该想到,以你的聪慧,即使景榕什么也不说,你也能猜到,山长水远把你们母子接来为的是什么。所以,昨晚你说出了那样一番话,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从此对你死心,然后毫无愧疚、心安理得的用你们母子换回以柔,对吗?可是,蓝妤,你知不知道,你说出那样的话,只会令我更伤心,更难过。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蓝妤?”

他是那样的懂她,所以她终究骗不了他,努力的,想对他笑一笑,泪水却“敕敕”的落下,“景枫,我从来就不曾怨过你,身为君主,背负着一国的使命与仇恨,你有你的无奈,我懂的。可是睿儿还那么小,我不能弃他于不顾。”

“所以,你就选择了弃我而去?七年前,在我与翼帝之间,你选择了他,不辞而别;七年后,在我与睿儿之间,你选择了睿儿,再一次弃我而去。为什么每次选择被舍弃的人都是我?”俯下身,他的眼望入了她的眼底,无边的幽暗里,沉淀着浓浓的痛。

原本坚定的决心,有了瞬间的动摇。侧首,尚不知人间愁苦的睿儿坐在她的身旁,低玩耍着手中的东西,察觉到母亲的注视,抬起头一笑,奶声奶气的喊了声:“娘亲。”放下手中的玩具,爬过来依偎着蓝妤的身侧。瞬间的动摇,便如风中的烛火,只是微弱的晃动一下,就湮灭了。

“景枫,我很抱歉。”除了这一句,她不知还能说出什么。

不必再说什么,他已看懂她的心,在她的选择中,他又一次成了被舍弃的那个人。但是,他不允许,不允许她再一次的离弃。“不要对我说抱歉,该说抱歉的人是我。睿儿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不会把自己的亲骨肉怎样。但是,你腹中的那个,是我的孩子,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抱起睿儿,向室外走去,早已与景枫熟悉的睿儿乖巧的倚在他怀中,天真的笑着对蓝妤摇手:“再见,娘亲。”好傻的孩子,还以为是要带他出去玩呢,蓝妤想着,只觉得酸楚,“景枫——”低唤着他,轻柔哀伤。

景枫身形略一停顿,景榕出现在了门口:“皇兄”,伸手从景枫手上接过了睿儿,迅速离去。

久久呆立在原地,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怕看见蓝妤悲伤的眼。“景枫,”蓝妤又在唤他,却不知该如何答应,最终选择了沉默,只听得蓝妤继续道:“我明白你的不得已,所以我不怪你,一点也不怨你,真的。但我求你,既使不合理,我还是想求你,在睿儿平安回到他父亲的身边之前,请你不要攻城,好么?”

景枫霍然转身,惶然的看着蓝妤,“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说,我猜对了?”蓝妤苦笑一下,“凌雪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而交换人质的时候,正是攻城的最好时机。以柔的武功不弱,足以自保,而睿儿只是一个孩子,皓晨为防伤着他,面对进攻,必然会有所顾忌,不敢太过反击。强攻弱守,胜券在握。我能想到的事,你怎么可能想不到”。

她的聪慧,曾经是他所欣赏的,这一刻,他却希望她能笨一点,然而,她就是她,从来就不会因受任何人的影响而变笨。

“你放心,我已下过命令,任何人不得伤害睿儿。而且,交换人质是翼帝提出来的,你我都能想到的事,他必定也能想到,若无万全之策,他怎会拿自己的儿子来冒险。”景枫低语,象是在宽慰蓝妤,又象是在说服自己。

“皓晨是想到了,可是,他以为,当年,你可以为我放弃既将到手的天下,现在,也会为我,放弃这个攻城的好机会。却忘了,人是会变的,尤其在历经折磨苦难之后。景枫,睿儿只有三岁,混乱之中,刀箭无眼,只怕是九死一生。我求求你,景枫——。”

蓝妤凝睇着景枫,哀婉凄苦的眼神,一点一点侵蚀着景枫的心,让它慢慢柔若水,答应的话几欲脱口而出。突然,眼前荡起一片延绵千里的血红,曦国二十万将士的血染红了莞河之水,耳畔传来宣城十日之屠百姓的哀号,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猛然转身,不再看她,“蓝妤,这是战争。”说完快步走向门口,临去之际,瞥了她一眼。她呆呆的看着他,无声无息,眼中空洞得无任何生命力。

景枫只觉得一种莫明的惶恐,几个大跨步,回到她的身边,紧握她的肩,“蓝妤,我会尽力保睿儿平安,你要等我回来。恨也罢,怨也罢,一定要等我回来再说。千万别再一次不辞而别。”停一停,又轻声道:“否则,我想,我会恨你。”

走出门,外面守候着的侍从牵马迎上,景枫翻身上马,对几名侍女吩咐道:“好好侍候夫人。”又一指一名侍卫长道:“你带三百人马,在这里保护夫人,不要让任何人出入。”回首,再看一眼紧闭的门,狠一狠心,策马飞驰而去,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如踏在蓝妤的心上,从未如此的恨过自己的弱小。连自己的孩子也无力保护,第一个如此,第二个也如此,第三个决不能再如此。她该怎么做才能变强?乏力的合上眼,不断沁出的泪,打湿了枕畔。

“现在想好了吗?”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有没有决定跟我走?”

蓝妤睁开眼,冷子星正站在床前含笑看着她,手如闪电掠过,几下起落,解开了她的穴道。蓝妤从床上坐起,急切的扯住冷子星的衣袖,道:“师父,我随你走,我答应你的一切要求,请你帮帮我。”

“怎么帮?”

“让睿儿能平安回到他父亲身边。”

“哦,”冷子星有些诧异,“你不想自己带走他吗?”

“我想,但不是现在,等到能够保护他的时候,我会去带他走。在此之前,他父亲的身边,比我的身边要安全得多。我现在要做的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蓝妤的眼熠熠生辉,映照着脸庞,光彩夺目,挺直的身姿,竟有一种凌驾天下的气度。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冷子星只觉得有些眩目,她没有看走眼,从来就知道自己这名胸无大志的弟子,就如一把千年不遇的宝剑,剑不出鞘,则已;一旦出鞘,锐不可挡。

在曦国与天翼国交换人质之时,曦国突然大举攻城,天翼国因顾及小皇子安危,不敢放箭投石加以阻拦,以至于面对曦国的步步进逼,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曦国大军长驱直入。号称固若金汤的天下第一城只在一日内,便被攻陷,翼帝皓晨带着大军退守良州。在兵荒马乱之中,曦帝景枫亲自策马冲入战阵中,救走瑞安长公主与天翼国小皇子,却在归途中,被一黑衣蒙面人抢走天翼国小皇子。

暮色四合,景枫仍站在刚攻下的凌雪城上,也不知站了多久。以柔站在他的身侧,呆呆望着良州城的方向,心若有所思。一只金眸飞鹰盘旋飞落,景枫急切取下绑在鹰尾的情报,展开看完后,放心的长喘一口气,对同样急切的以柔道:“你不必担心了,翼帝已带大军安全驻扎于良州城。睿儿也毫发无伤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以柔松了口气,突又恼道:“谁说我担心了,我只不过是怕他死在别人手中,不能亲手为父亲和妹妹报仇。”

“是吗,”景枫不甚在意的笑笑,也不反驳她的慌言,道:“朕却是担心睿儿,如果他有个万一,朕就无颜去见蓝妤了。”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的准备离去。

以柔紧跟在他的身后,道:“陛下去见蓝妤吗?带我一起去吧,说不定我还帮上忙呢。”

景枫停步,回头看了以柔一眼,道:“也好,就一起去吧。”

一路急驰至城郊驿馆门前,里面出奇的安静,令景枫心底隐隐觉得不安,甩下缰绳,冲入馆中,只见满院或躺或卧的昏迷中的侍卫。

“蓝妤。”景枫微颤着手,推开房门,轻柔的唤着,唯恐惊扰她。室内,一盏青灯轻轻跳动着,散发着微弱的光茫,灯下压着一纸信签,景枫心一点一点的下沉,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拿起那一纸信签,展现在他面前的,是蓝妤秀丽的字:不落黄泉,永不相见。

不能言,不能语,不能思,景枫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又一次的不辞而别,他说过,他会恨她的,可她不信,还是,不在乎?微弱灯光下,他的侧影微微颤动着,以柔看着,只觉得单薄落寂,几滴水,从他低垂的眸滴下,落在桌上,四处飞溅。

“陛下,皇兄。”以柔担忧的唤着,从未见过他落泪,即使要他们最苦难的时候。

抬起头,他的眼清澈明亮,不再见一丝泪痕,“她走了,不落黄泉不相见!”清雅的微笑着,下一刻,却剑光一闪中,桌子被劈成了两半,青灯落地,室内一片漆黑,“她以为,我能任由她不落黄泉不相见么?” 厉声说完,景枫恨恨扔下剑,如旋风般冲出屋外。

“皇兄,”以柔在庭院内拦住了他,“你想去哪里?”

“让开。”景枫冷冷道。

“不,”以柔执拗着,“如果皇兄想重蹈覆辙,再来一次宣城之屠,莞河惨剧,就扔下这里的一切,尽情的去找她吧。”

景枫冷然注视着以柔,以柔瞪视着他。渐渐的,景枫的神情缓和下来,侧首,视线落在那株桃花上,昨夜,她还在这桃树下巧笑嫣然,今夜,伊人已不见芳踪,还带走了他的孩子。

“皇兄,你恨她吗?”以柔小心翼翼的问。

“恨?”景枫笑得有些苦涩,道:“我想恨,却恨不起来。”

“皇兄,找人的事,就交给我吧。只是,她已决意离开你,找到了,你又能怎样呢?”

“怎么样?”景枫茫茫然重复一句,眼中光茫一闪,神色恢复了清明,决然道:“如果,一定要象翼帝一样,不择手段才能得到她,朕也不介意使用。”

“可是,皓晨倒底还是没有得到她,不是么?”轻轻的一语,在夜风中散开,景枫的心,“砰”的一声,又坠入了深渊。

天涯

洛城位于曦国边陲,与天翼国的国境只隔着一条洛河。一水之隔,两重天地,一边是连天烽火,流离失所;一边是国泰民安,安居乐业,战胜者与战败者的差别,从来就是如此。四年前曦国人所承受过的苦楚,如今轮到天翼国人来承受了,只不过,曦帝远比翼帝来得仁慈,并不滥杀无辜。以柔思及此处,不由轻笑了一声,透过茶肆厢房里的窗子,百无聊赖的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二十多日前,她应承景枫为他寻找蓝妤,一路循着蛛丝马迹,追踪到洛城,就再也找不到蓝妤的任何踪迹,一连三日,除了等待消息,无所事事。无聊的长叹一声,收回眼光,无意间,瞥见了坐于她下首的叶帆满面的不悦与不耐烦,便问道:“叶将军,陛下派你此行,你很不甘愿吗?”

“是,”叶帆坦然道:“未将宁可图个痛快,战死沙场,也不要这般四处去寻找一个女人,但是君令难违,纵使不愿,未将也会尽心尽责。”

以柔心虚的笑笑,道:“也不尽然是寻找一个女人,你我所要寻的,主要是她腹中的那个曦国未来的储君,这样的事岂不比征战更来得重要。”说着,端起茶盏,借着饮茶掩饰自己的心虚,心中暗忖:如果叶帆知道,他被迫辙离战场,陪着她满天下的去为景枫找女人,皆是因她而起,不知是否会恨死她。在以柔准备出行寻人之初,景榕曾自愿相陪。以她的聪慧,怎会看不透景榕的情意。但她一向视景榕如亲弟,不想令他伤心,为绝他任何念想,便断然拒绝,并让景枫派出与她不甚熟悉的叶帆随行。谁知这个人竟如一座千年冰山,又冷又硬,无趣得很。一路行来,以柔后悔了无数次,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景榕随她来。

叶帆不再言语,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那神情却依然透着不甘愿。

以柔忍不住又道:“叶将军,即使你万般不愿,也不必全部表现在脸上吧?”

“难道要象长公主殿下一样,明明不开心,还要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吗。”叶帆应着,不亢不卑

正在饮茶的以柔突闻此言,不小心呛了一口,双眼一瞪,道:“本宫不开心?笑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宫不开心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叶帆淡淡道,并不理会以柔的怒意,“公主自从归来之后,就未曾开心过,陛下明白,靖王也明白。临行之时,陛下一再交待未将要照顾好公主,让公主开心点。末将一介武夫,不识如何让公主开心,但是,末将只是公主的臣下,公主大可不必在末将面前伪装情绪,否则,公主不累,未将看得也累。”

以柔一哽,胸中涌上狼狈的恼怒,在她的怒视之下,叶帆却泰然处之,纹丝不动。片刻,以柔终于认输般的垂下眸,不愿再提起方才的话题,便转移话题,冷然道:“当初陛下让将军带二千人随本宫寻人,可将军执意只要二十人,如今失去了夫人的踪迹,将军该如何向本宫交代呢?”

“长公主殿下,末将认为寻人不同于打仗,不在于人多。末将所带这二十人皆是一流的追踪高手,若他们都寻不到的人,其他人,莫说是二千人马,即便是二万人马,也未必寻得到。何况陛下给了公主调兵令符,届时若真需要人手,公主可随时调动各城府驻军。还请公主耐心再等等。”

“好,本宫就再给你们一日的时间,在日落西山之前,若还是无任何消息,就请将军自行带着你的手下回去向陛下复命,寻人的事由本宫一个来做。”言毕,以柔起身拂袖而去。

一回到客栈的卧房,以柔便如虚脱般倚床而下,有些事,有些人,只能放在心灵深处,平日里,不敢想,不敢碰触,景枫从来就明白她的心情,总是小心的避开那个敏感的话题,任由她装作若无其事。她也自欺欺人的以为,往昔的一切,真能一抹而去,现在偏偏还有人要不识相的提起。手紧捂在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皓晨,轻轻唤一声,一滴泪,不知从何而降,落在她轻颤的指尖,带着温热,指尖象被针刺了一下,痛到心里去。恍然间,又回到繁花似锦的天翼国皇宫,她的眼总是探究的追随着他,他的眼总是痴迷的追随着蓝妤,蓝妤的眼呢,总是茫然的望着虚空。她听得他凄楚的问:蓝妤,你倒底有没有爱过朕,哪怕,曾经只有一点点?她也好想问一问:皓晨,你倒底有没有爱过我。也许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了,其实,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要让他,国破家亡,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长公主,长公主——”有人急切的拍着门,以柔猛然惊醒,原来又是梦一场。伸手拭去额前的冷汗,打开房门,只见叶帆带着二名下属站在门外,神情颇为焦虑。

“什么事?”以柔问道,心中隐隐有种不祥之感。

“回公主,有两个消息。”叶帆踌躇了一下,似乎不知该说先说哪个消息。

“进屋再说,”以柔示意他们入屋内,把门掩上后,才道:“先说和风夫人有关的消息。”

“在城外洛河的一艘船上,有一女子的形貌颇似风夫人,而且也怀有身孕。船上还有一名中年女子,象是迎风岛主冷子星。那艘船上包括船夫仆役在内约有二十多人,看样子,每个人都有不弱的武功。”

“哦,”以柔慢慢踱着步,洛河是南海的分泾,从洛河可直通达南海,而迎风岛便地处南海之中,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 “我早该想到,除了迎风岛主外,还有谁能在瞬间点昏三百名卫士,看来夫人是要去迎风岛。”

“末将认为有这个可能。”叶帆道,“另一个消息是有关于陛下的。”

“陛下,怎么了?”

“陛下在攻打良州城时,突然昏迷,落下马来——”

不待他说完,以柔脸色大变,急切问道:“倒底怎么回事?陛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陛下已被清平王救回,只是,至今仍昏迷不醒。阵前失主帅,军心大乱,大军一溃千里。”叶帆忧心道:“长公主,不若我们先回军营,寻人的事稍后再说。”

以柔低头思索片刻,断然道:“不,陛下突然昏迷必然与她有关,我们要先找到人,才能救陛下。”停一停,又愤愤道:“果然是祸水,陛下生平仅有的两次败战,皆因她而起。”

叶帆奇怪的看了以柔一眼,认真道:“长公主怎能如此说风夫人?”

“本宫说错了吗?将军是否曾见过她?” 以柔冷冷一笑,不以为然的抿一抿樱唇,又是一个被蓝妤美色所迷惑的人。

叶帆见以柔古怪的神色,了然一笑,道:“未将只见过风夫人的画像,未曾见过她本人。但未将相信陛下的眼光,未将也见过翼帝,二者皆是人中龙凤,能被他们同时看中的女子,想必非人间俗品。何况未将听闻,风夫人曾经为救陛下,以身犯险,散尽全身功力,就凭此事,足见她是一名有情有义的好女子,祸水一词于她,未免有失偏颇。”

一直以来,曦国中凡知道景枫与蓝妤情缘的人,皆言蓝妤是祸水,唯有叶帆这番言论倒令以柔觉得新鲜,不由怔了怔,也不再与他争辩,只吩咐道:“挑两个身手好且识水性的人,天黑之后与本宫一起去察看一下,冷子星是绝顶高手,行动间要小心些。”

也许是天公作美,暮色四合之时,下起了蒙蒙细雨,以柔与叶帆乘着夜色,轻舟追上河心缓行的大船,再潜水游至大船身侧,贴着船舷,凝神谛听。

“妤儿,你方才练功时,气息不稳,心神不宁,有心事吗?”一女子的声音响起。

“师父,弟子今日在岸上听闻一件很不好的消息,不知师父可否据实告知弟子景枫为何会突然昏迷?”另一女子应道,正是蓝妤的声音。

冷子星轻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问,可是,你又凭何认定此事与为师有关?”

“当日在兰心苑,师父曾对弟子说,弟子此时虽执意不肯听从您的意见,随您离去,总有一日会求着您带我离去。师父虽功高盖世,但毕竟非天人,不可能预测到弟子会因睿儿而与景枫生出嫌隙,自行离去吧。所以弟子猜测,师父所指‘总有一日’,想必就是指今日,不知弟子是否有猜错。”蓝妤的声音轻柔平和,似闲话家常般,唯有纤指勾起案上的琴弦,勾出一个个单音,隐隐带着杀伐之气。

冷子星轻叹一声,“你始终都放不下。没错,的确与我有关,在关键原因却在你身上。”

蓝妤闻言,手一滞,清冷的眼神凌厉的射向冷子星,饶是冷子星纵横江湖数十年,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有没有听过眠心草?”

蓝妤微微含颌,眠心草十年一开花,花败而草亡。眠心草的根与径可令人短时间内提升内力,但食用到一定量后,便可令人长眠不醒,而解药便是眠心药的花。天下间,唯有迎风岛长有眠心草且极稀少,花开之是,正是眠心草药力最强之时。每逢花开,岛中诸长老只留其中一部分为种,其余的便会连根拔出,取其花与根径,练治丹药。

“当初我为了尽快让你重聚内力,在你的饮食中投放了眠心草,初是少量,后来逐渐增加,直到你离开迎风岛入住曦国兰心苑,也一直服食眠心草。一方面因积少成多,你体内对眠心草渐渐有了抗力,另一方面因你天承秉赋,所以尽管你食用的药量已远远超过令平常人昏迷的份量,但仍能保持清醒不眠,而且内力不断提升。但是,曦帝却无此抗力,他与你同住同食,难免也吃入含眠心草的饮食,久而久之,达到一定量时,药便会随时发作,令他昏睡。”

“铮”的一声,八根琴弦在蓝妤掌下齐齐而断,声音如千年的寒冰,冷冽刺骨,“为什么,愿意继承你岛主之位的大有人在,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我已没有时间了,你身为迎风岛的弟子应该知道,迎风岛的最高武学便是‘天剑十三绝’,可这一武学极为霸道,如果内力不够或领悟不透彻,就会反噬。除了祖师练就神功之外,历任岛主皆因神功反噬而亡,我也不例外,日日夜夜受神功反噬之苦,性命也只余半年时间。在我临去之前,必须为迎风岛找到下一任守护者,而你,便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自知对你有所亏欠,所以回岛之后,就会把毕身内力输送给你,也算是对你的弥补。妤儿,你答应过为师会守护迎风岛,你不会食言吧。”冷子星语音凄切得几近哀恳。

蓝妤久久盯着冷子星,慢慢平复下心情,道:“是,我不会食言。但是,请你先把解药给我。”

冷子星怜悯的摇摇头道:“他对你的爱终究是敌不过江山,你又何必执念不放。你离开他,为的不就是从此恩断意决吗?”

“什么是爱?师父,你爱过吗?”蓝妤缓步走出船舱,看着冷风凄雨中无穷无尽的暗夜,清凄一笑,“难道要让他再一次为我放弃江山,然后国破家亡,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吗?如果这才算是爱,那么,我宁可他永远不再爱我。我从来就不曾怨恨过他,离开他,只是因为我厌倦了自己的命运总是操纵在别人手中,厌倦了自己的孩子总要靠别人来保护,我的命该由我自己说了算。”回过首,把手伸至冷子星面前,“把解药给我!”

冷子星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放在蓝妤手中,“这一粒解药是你的,至于曦帝的那一粒解药我早就给了诗凝,她会在关键时刻送到。天下也只剩这两粒解药了,若还要第三粒,就必须等八年后,眠心草花开了。”

蓝妤点了点头,含讽笑道:“师父果然英明,景枫因我,再一次战败,我现在是曦国不折不扣的祸水,而师妹却成了大功臣,想必皇后之位是稳如磬石了。”

冷子星并不介意她话语中的讽意,只淡淡道:“你还是先吃了解药再说吧。”

“我?”蓝妤质疑道:“我也要?”

“你本不需要,但因为怀有身孕,使得你体力变弱,你食入的份量过多,体质稍弱,药力便会入袭,你现在吃下解药还来得及。否则,待到临盆之时,也正是你体力最弱之时,药力入袭,只怕既便有解药,也无济无事。虽然你不会象曦帝那般,很快陷入昏迷,但二年之内,必定昏睡,而且是长眠不醒。”

“那,我腹中的胎儿——?”蓝妤的声音有一丝微微的颤动。

“蓝妤,这世上已无第三粒解药,”冷子星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所以,你不能要这个胎儿。你在孕期内食入眠心草,胎儿现在受母体庇佑,虽仍为活体,一旦脱离母体,一月之内便会昏睡。你应该清楚,未满月的婴儿陷入昏睡,意味着什么。”

夜,如天地瞬间幻灭般,带着死亡的寂静,蓝妤已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手轻轻抚上腹部,也许是冰冷的雨水落入了眼中,只觉得刺痛。在那个寒梅初绽的日子里,景枫得知她怀孕,开心得象个孩子般,不知所措,只兴奋的抱起睿儿,旋了一圈又一圈,大声嚷着:“睿儿,你要做哥哥了。”腹中的胎儿一动,重重踢了她一脚,大滴的泪落下,滴在她手中那个装有解药的玉瓶上,晶莹剔透,慢慢漾开,她一字一顿道:“师父,我从未似此刻这般恨一个人。”

冷子星正要开口说话,一丝细微的波动入耳。她身形一动,凌空一掌劈向般舷的一侧,凌厉的掌风击起千层浪,夹杂着水浪,四个人影跃起,从四个方向攻向冷子星。冷子星神闲气定的立于原地,待他们靠近时,尚不及看清她如何出招,当先二人已惨声摔出,落入水中,夜风弥漫起一股血腥之气。旁观的蓝妤借着舱内射出的灯光,无意中看清了余下二人相貌,脸色一变,千钧一发间,舒袖一展,挡住了冷子星的攻势,借力把他二人带入身后。

冷子星顿住身形,看一眼被蓝妤护于身后的以柔,道:“是你?”

“师父,我要他二人活。”蓝妤的话简洁果断。

“不行,他们知道得太多,必须死。”冷子星回答得也干脆

“弟子知道得更多,师父若执意要杀他们,只怕事情会变得更糟。”

冷子星一凌,声音变冷,道:“你想怎么样?”

“让他们活,我确保他们什么也不会对景枫说,师妹的皇后之位也一定会稳如泰山。否则,景枫一定会知道所有的一切。他们——”蓝妤指了指以柔与叶帆,“一个是曦国长公主,一个是名将世家子弟,就算景枫不做什么,想为他们报仇的人必定为数不少,届时,弟子只怕无力守护迎风岛。至于师妹——,弟子虽曾对景枫有言在先‘不落黄泉不相见’,但那毕竟是师父之意而非弟子本意,弟子也不一定要遵守,对么?”

“果然,是我的好弟子,”冷子星切齿点头,笑得有些森冷,目光落在了以柔与叶帆身上,“你们怎么说?”

“一切听凭岛主决定。”以柔笑容可掬,语气诚意十足,却早在心中盘算着回宫之后如何收拾冷诗凝。

“那么,请长公主立誓。”冷子星锐利的眼一直盯着以柔,似要将她看穿般。

“不行。”不等以柔开口,叶帆已抢先,正视着冷子星,凌然道:“你毒害陛下,使我曦国将士死伤无数,残害帝裔血脉,却又让你的女儿去领功。实在卑鄙之极,陛下如何处置,我无权过问,但身为人臣,我不能为保命而欺瞒主上,任由奸人——”

话音末落,冷子星掌风已袭来,“既然如此,本座不防送你一程。”

蓝妤迎上前一挡,与冷子星两面掌相击,两人同时后退。以柔扶住蓝妤不稳的身形,努力让自己笑容温和些,道:“冷岛主,有话慢慢讲,何必太过情急。”

“有道理,”冷子星点头道:“本座现在就请两位赏脸到我迎风岛一聚,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又手合拢一击,几名从人如影如魅闪身而出,“好好看顾本岛的贵客。”

出忽意料的结果,令以柔目瞪口呆,直至冷子星离去半天后,才回过神,问蓝妤道:“怎么办?”

“迎风岛景色很美,”蓝妤答得轻描淡写,似乎并无任何担心,“二位就去游玩一番,过些时日,我便送你们回来。”

“谁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以柔轻哼一声,“生死于我,早就无所谓,只可惜,便宜了那两母女。”

“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蓝妤轻轻道,语气颇为坚定。

“你不必管我们,方才你与她交手,你退了四步,她只退了一步。你若再惹恼她,说不定,她会把你也灭口。”以柔看了看蓝妤隆起的腹部,轻叹一声,“可惜,这个孩子,陛下他——”

蓝妤无意识的用手护住腹部,对以柔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还有用,她暂时舍不得杀我。你们耐心等一些时日,我说过要送你们回来,便一定能把你们平安送回。”

“你就这般笃定,凭什么?”以柔探询着。

“以后你就知道了。”蓝妤侧首看了看叶帆,道:“这位公子,我若没猜错的话,你便是景枫口中常说的那位文武全才的叶将军吧?”

叶帆躬身一礼,道:“未将叶帆见过夫人。”

蓝妤回了一礼,带着他二人走入船舱,边走边道:“叶将军的节气,我很佩服,但是关键时候,要懂得保命,不是贪生怕死,有时候,好好活着,也是一种职责。”

以柔闻言,心一动,止住脚步,昏暗灯光下,蓝妤身上已没了方才那种凌人的气势,回复了昔日的柔和,令以柔生出几分亲近,“从未想过,你我有朝一日会这般平和相处。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以前在天翼国如此,现在也如此,可是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哦,”蓝妤淡淡道:“我却不讨厌你。”。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浮出几许笑意,几乎同时开口:“或许我们——”又同时停住,笑了起来,“可以成为朋友。”蓝妤微笑着,把后半句说完。

从洛河行船到南海的入海口——江城码头,足足耗费十二日,一路上,冷子星对以柔与叶帆也算客气,除了行动不甚自由外,他二人倒没吃过什么苦头。以柔从蓝妤处得知,因冷诗凝及时送到解药,景枫已清醒过来,曦国大军虽有折损但未曾受重创,心也就安定下来,认命的顺从冷子星,随她前往迎风岛。蓝妤每日练功之余,都会陪伴着以柔,与她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不曾提起景枫或皓晨。使得以柔几乎产生错觉,认为蓝妤早已把那两个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纠缠的男人忘却。倒是她自已,常常宛惜的盯着蓝妤日渐隆起的腹部发怔,天知道,景枫有多想要这个孩子。

江城码头外,便是茫茫大海,需南行二十余日,方能到达迎风岛。为采购航海必需物品,冷子星让船在江城码头停驻一日。以柔告知冷子星,因长时间行船,颇觉苦闷,想上岸透透气。冷子星爽快的答应了,正当以柔窃喜终于有机会去调动当地驻军时,冷子星又当头给了她一瓢冷水:“长公主,本座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这曦国的江城已于半月前沦陷于天翼国之手,长公主出行时要千万成小心,莫泄露身份,当然本座也会派人保护你的。”

看着冷子星得意的笑脸,以柔咬牙,挤出两个字:“多谢。”拉起蓝妤,恨恨离去。默然行出很远一段路后,猛然回头,对身后的蓝妤与叶帆道:“不如我们逃吧?”

蓝妤向身后示意了一下,道:“逃不了的。”

不远不近处,五个人亦步亦趋跟着他们,以柔瞄了一眼,轻声道:“以我们三人联手,有多少胜算?”

“他们是迎风岛五位长老,以他们联手之力,与冷子星势均力敌,你说我们有多少胜算?”蓝妤一边心不在嫣的说着,一边打量着四周,喃喃道:“怎会这般萧条?”

举目四望,以柔触目的只有萧条与苍夷,心神一黯,道:“昔日的江城是极繁华的,陛下善待天翼国百姓,翼帝却从不给曦国百姓一条生路,他不屠城,已经算是很客气了。曦国人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战则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们曦国人从来都是抵死相抗的,这就是当年他不能把曦国连根拔起的原因。”

蓝妤苦笑一下,“他只是在迁怒,说倒底,终是我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