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来听听。”妍妃仍是带着笑意,却像带着温柔的剧毒。

黎子何继续道:“娘娘打算牺牲小橘?”

“呵呵,我还是那句话,黎医童果然聪颖。”妍妃微微一笑,好似春日里含苞欲放的小花,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

黎子何垂眸轻轻一笑,接着抬眼道:“子何以为,娘娘也可以狠绝一次。”

“你的意思是?”妍妃手里的茶杯荡了荡,洒了些在手上,她干脆放下茶杯,蹙着眉,瞥了眼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手轻抚上,不确定道:“让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娘娘既是明白,子何便不多说了。”黎子何再作一揖,续道:“子何先行告退。”

妍妃愣在矮榻上,失神地点点头,又翻了个身,好似睡去。

妍雾殿外阳光灿烂,微风染着寒气钻入黎子何的衣襟,她平视净得刺眼的皇宫,表面愈是干净,内里愈是肮脏,是不是,她该庆幸自己死过一次,如此才能跳出局外,冷眼看清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的众人小丑般斗得你死我活。

姚妃,果真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姚儿,若真如妍妃所言,她居然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这个女人当真可怕,可是姚妃狠得下心,妍妃也不会比她弱,牺牲小橘是必然,至于是否愿意利用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倒打一耙,便由她自己选了。

黎子何快速回到太医院,只觉得这几日过得匆匆忙忙,很多情况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倘若知道妍姚二妃这么快便会斗起来,她也不会急着给云晋言下毒了,如今这么多事情撞在一起,他会不会已经有所怀疑?又或者,他自己心中有底,放任二妃互斗,到头来两败俱伤,他损失的也不过是两个孩子,呵,一个都可以不要了,多两个又有何妨?

黎子何来到冯宗英的书房,又见他看着医书发呆,咳嗽了两声,道:“大人,子何有事请教。”

“什么事?快说!”冯宗英好似被他吓到,身子一抖,猛地抬头,不耐烦道。

“姚妃娘娘的病……子何有些不解……”黎子何犹疑地开口,故作不解道:“上次娘娘诊喜脉时曾让子何探过脉,除了身子有孕,子何并未探出其他异常,可那日娘娘的状况又好似极不正常,大人可否指点一二?”

冯宗英的眼神闪了闪,要直接说他也不知道吧,觉得太丢人了,要实话实说吧,冯宗英瞪了眼黎子何,就这小子事多,嘟囔道:“那事无需你多管,先顾好给皇上解毒再说!”

黎子何颔首,拿了本书坐下翻看,冯爷爷果然知道姚妃的病因,怕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至于云晋言,那日过后便没再唤她解毒,许是身体已经大好,便未放在心上了。

“你那个师父,去哪里了?”冯宗英突然想到沈墨,虽说还未正式授予御医一职,这皇宫也不是他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吧。

黎子何心中一紧,只有摇头道:“子何也不甚清楚。”

冯宗英怀疑地瞥了他一眼,若非李御医私自带沈墨进宫,他可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他入太医院,如今更是转眼不见人影,当他这个院史不存在的?

“你还坐着作甚?皇上说过让你今日去给他解毒。”冯宗英再次把对沈墨的不满转嫁在他这个徒弟身上,鼓着眼睛喝道。

黎子何连忙起身,合上书,躬身道:“那子何先过去了。”

解毒地点仍是在龙旋宫,云晋言见他进门行礼,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唤他起身便自行往里间走。

同样的水汽氤氲,同样的暖雾四溢,也同样的冷漠疏离,黎子何看到内间水池里上浮的粟容花瓣,经过热水浸泡,一瓣瓣舒展开来,吸足了水分,恢复几分娇嫩,再回头看□上身趴在榻上的云晋言,被粟容花种这么折磨一番,浑身消瘦不少,精神也比往日差了几分,看人的眼神倒是更加凌厉。

黎子何放下药箱,拿出针排,仍是用双手轻压穴位,比起上次顺手许多,只是云晋言跟上次比起来倒有些异常了,明显绷紧了身子,不太放松,背上细密的水珠,不知是水是汗,黎子何开口道:“请皇上放松一些,此次定不会有意外。”

黎子何刚一出声,云晋言的身子便松下来,好似还轻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黎子何,目光闪烁,又好似极其仔细,最终闭上眼,不再动弹。

黎子何抽出银针,凝神辨穴行针。

云晋言压抑住心中怪异的情愫,闭眼之后的漆黑使得时间突然漫长起来,身体的各种感知也更加敏锐,以前从未留意过的龙涎香飘在鼻端,**的后背不时一抹凉气掠过,银针行过之处,若有似无的酥麻感,好似带走淤积体内多日的疲累,安静恬淡的空气和身后人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没由来的觉得舒适惬意。

“皇上,针灸已完。”黎子何抽回银针,放入针排,跪下禀报。

云晋言起身,睁眼瞬间刚刚的感觉再次灰飞烟灭,随手拿了件衣服披上,道:“你的医术,只做一名医童,是不是有些委屈了?”

黎子何磕头正欲答话,云晋言又开口道:“黎医童救驾有功,今日起晋升为御医,与殷御医一道,轮流给朕看诊。”

云晋言的语气很随意,却透着毋庸置疑的肯定,黎子何未料到如此顺利,仍是立马反应过来,重重磕头道:“谢皇上恩典!”

话刚落音,便听到守在宫外的魏公公急声道:“禀皇上,妍妃娘娘与姚妃娘娘在桃夭殿……好像……好像出了些事……”

闻言,云晋言面色一冷,对着黎子何道:“跟朕来。”

黎子何暗自诧异,妍妃动作如此之快?而且,云晋言看似随口让她跟去的一个行为,实在是耐人寻味,他是早就料到那里的一场争斗,会用到御医吧?否则怎会第一时间想到让自己跟上……

桃夭殿一向热闹,而今日更甚,一向低调的妍妃,今日带足了太监宫女,殿外左右两排站得整整齐齐,殿内则皆是姚妃身边的人,众人听到魏公公的唱到声,皆是一颤,跪下行礼,山呼万岁。

姚妃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未施粉黛,反倒比往常多了几分清丽,欲要下床行礼,云晋言几个跨步上前扶住她道:“爱妃免礼。”

姚妃娇笑,就着云晋言的手靠在她怀里,指着跪在正中的小橘,虚弱哽咽道:“皇上,就是她……她说,是她下药害了我们的孩子……”

“小橘一时糊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橘浑身发抖,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嘶声哽咽道。

云晋言嫌恶得瞥了一眼,冷声道:“是你所为?”

“小橘该死小橘该死!请皇上定罪!小橘万死不辞!”小橘的额头早已磕出鲜血,仍是不停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万死?居然胆大到要我儿的性命,是你一条贱命可以填的?斩了你满门都不够给我儿作陪!”云晋言搂住姚妃,对着小橘狠声道。

小橘闻言浑身一抖,颤栗得更加厉害,几乎能听见牙齿碰撞的声音,凄楚看着同样跪在地上未得允许起身的妍妃,见到妍妃撇过脸,眼泪掉得更凶,磕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橘家中老小不配给皇子陪葬,皇上饶命!”

“拖下去。相关人等,一个不留。”云晋言看都不看一眼,淡淡道。

“娘娘,娘娘,你说过……”小橘被两名太监往殿外拉,一边退步一边哭喊,妍妃见势忙大声道:“臣妾管教无方,请皇上降罪!”

众人眼光皆在二妃和小橘身上,只有黎子何,分明看到魏公公朝拉着小橘的两个公公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好似是被小橘牵制住,动作慢了下来。

“不!不!娘娘你说过保我家人,我没有害姚妃娘娘,没有……皇上,娘娘说是姚妃自己弄掉的孩子,皇上……皇上明察……”

“皇上,他们说的这是什么话?居然说臣妾狠毒到打掉自己的孩子?”姚妃惊得从云晋言怀里挣脱开来,声声哽咽,泪如雨下。

云晋言瞥了一眼跪在一边的妍妃,严肃道:“爱妃何出此言?”

“臣妾没有!”妍妃坚定回答。

“刚刚小橘还说是自己下药,如今又矢口否认,怎么,都来糊弄朕?”云晋言眼神一凛,厉声道。

妍妃凝噎,拉住小橘的两名太监也停住动作,殿内一时静下来。

云晋言替姚妃擦去眼角的泪水,不耐地瞥了一眼妍妃和小橘,开口道:“今日起妍妃贬为妍嫔,退居寒玉殿,小橘,拉出去杖弊!”

小橘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拉了出去,妍妃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看着云晋言,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她以为姚妃不过是替代品,她以为他至少会查清事实再做决定,原来,也不过如此……

妍妃嘴角突地浮起一层笑意,向云晋言磕头道:“皇上,臣妾想亲自向姚妃娘娘请罪。”

云晋言扶姚妃靠在床榻上,颔首示意她过来。

妍妃跪着挪步,却是挺直了身子毫不示弱,到了榻边,愧疚道:“娘娘可否屈尊听我一句耳语?”

姚妃脸上恢复了些生气,眉梢带笑,轻声道:“你站起来便是。”

“谢娘娘。”妍妃起身,附在姚妃耳边。

黎子何听不见她说了句什么,只看到姚妃的脸色一变,好似未等妍妃话完,一手猛地推开她,妍妃连连退步,脚一崴,身子没能稳住,直直倒向后面的屏风。

黎子何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收到妍妃飘过来的眼神,心中冷笑,这出闹剧,真真好看。

第三十二章合作

屏风是云国工匠特制,一年只有一扇,裱上图案之前晶莹剔透,如若冰凌,绘上百花灵鸟之后更是别致,唯一的缺点便是易碎,如瓷器一般,且碎片锋利伤人。

妍妃脚步不稳,直直倒在屏风之上,只听“嘭”的一声,刚刚屹立不倒的屏风随着妍妃倒地,瞬间砸作碎片,划破妍妃的广袖长裙,如被利刀割过,鲜血染透衣襟。

再受不住疼痛,妍妃红着眼眶,眼泪一串一串,凄楚看着云晋言,她错了,错在心疼自己和他的孩子,六年来做梦都想有他的孩子,即便腹中是个公主,她也是高兴的,她舍不得对这孩子动手,不仅仅因为这是自己的骨肉,更因为她爱,爱眼前这个男子。所以她赌,赌他对自己有一丝情分,推出小橘便就此了事。

终究是自己输了,他不信自己,不愿多调查一步,武断判决。一旦被贬为嫔,秀女入宫,她再无出头之日,那她再赌一次,赔上孩子赌最后一次,姚妃可以博得他的怜悯,为何自己不可以?最不济,今日姚妃将她推倒,拉着姚妃一起被贬,她也不愿从此低这个丫鬟一等!

云晋言惊得站起身,忙对黎子何道:“快看看妍嫔如何了。”

黎子何领命,快步到妍妃身边,蹲□子拿脉,跪下皱眉道:“臣该死!娘娘的龙种……怕是保不住了……”

云晋言突地一声冷笑,看着妍妃的眼神更是鄙夷,道:“就因为摔了一跤?”

“这……”黎子何垂首,故作为难,半晌抬头坚定道:“娘娘怕是用过扰乱心神的药物,胎气本就不稳,如今伤得这般严重……自是保不住了……”

妍妃楚楚可怜的眸光,瞬间化作利剑,直直射向黎子何,什么药物,什么胎气?

“去妍雾殿搜。”云晋言在姚妃身边坐下,对魏公公道。

魏公公领命退下,妍妃脑中一片混沌,明明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原以为只要小橘认罪,自己就能置身事外,皇上既然不肯放过她,如今姚妃将她推倒,该受责罚的,不该是她么?她装可怜,自己也可以!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她,为何失了孩子,他对着自己仍是一片冰冷?

不过片刻几名太监前来,搜来一床被褥。天气转凉,宫内各宫各殿都准备发放御寒物资,大红的被套,绣在被底的一个“姚”字,任谁一看便知,这该是准备送往桃夭殿的。

此时被褥已被破开,绣得精致的雪白梅花里,镶着两样药材,云晋言面色更冷,问黎子何道:“这是什么?”

“回皇上,这两味药产自西南郡,长时间吸食会导致心脉受损,心神不宁,若是有孕在身,极容易导致滑胎。”黎子何垂首如实回答。

云晋言冷眼看着妍妃,笑道:“看来让顾将军驻守西南边境,没有好好照顾平西王,倒是方便了爱妃你啊!”

“臣妾……臣妾没有……”

“听闻前阵子朕中的毒,也是来自西南郡,被抓住的那名秀女,被朕召走之前,可是在爱妃的妍雾殿呢,爱妃可还记得?”云晋言打断妍妃欲要开始的哭诉,淡淡的声音里透着令人颤栗的寒气:“这两味药,怕是顾将军忘了告诉你,这药放在妍雾殿的时间久了,也会对爱妃有所影响吧?”

“没有……我爹没有……”

“传朕指令,妍嫔谋害皇子,心狠手辣,恶毒为人所不齿,即日起打入冷宫,任何人等不得探望!”

云晋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震得妍妃连眼泪都再流不出来,木然睁眼好似失了一半魂魄,呆跪在地上一句反驳的话都吐不出来。

“黎御医,送她去冷宫,保住半条命便好。”

姚妃倒在云晋言怀中,嘴角勾起笑意,云晋言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边随口吩咐道。

两名太监上前,毫不客气拖走跪在地上的妍妃,妍妃不挣扎不哭喊,只是回头死死看着云晋言,任由人愈拖愈远,所过之处,留下一片血色拖痕。

冷宫地处皇宫北面,还未靠近便迎来一股寒气,入了宫门更是静得让人心虚,明明阳光普照,却始终给人阴森森的颤栗感。

两名太监随便找了间空出来的小殿,将妍妃扔在床上便不管不顾地抱着手臂出去了,黎子何坐下替妍妃拿脉,还未触到她的脉门便被她一手甩开,木讷许久的双眼恢复神采,却是蓄满恨意,冷声道:“滚开,不用你的虚情假意。”

“子何奉命而已。”黎子何淡淡回答,再次拿上她的脉门。

“那药,你是故意给我的?”

“是。”

“然后陷害我?”

“不,子何却是为娘娘着想,只是未料到小橘会私藏下来,姚妃落胎,若是娘娘狠心拿下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沦落至此。”若是她拿下孩子将一切推在小橘身上,自是不会惹人怀疑。

妍妃怒极,喝道:“说得这般轻松,丧子之痛,是你这种贱人能理解的?”

说话间,甩掉黎子何的手,一个巴掌便要打在黎子何脸上,黎子何神色一凛,抬手阻住,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反手一个巴掌狠狠抽在妍妃脸上,冷声道:“黎子何向来如此,别人给我一个巴掌,我便两个耳光还回去!今日如此对你,自认为已是仁至义尽!”

妍妃粹不及防,捂住左脸不可置信看着黎子何,气急之下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何曾害过你?姚贱人才是害你最多!若非我……”

“若非娘娘,我也不会挨那三鞭。”黎子何沉声打断妍妃的话,接着轻笑道:“况且小橘也说过,你可是害过别人的骨肉,如今算是罪有应得!”

“哈哈,我问心无愧!”妍妃突地大笑起来,容态尽失,好似连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歇斯底里喊道:“这后宫中想要生存便要争要抢,那个季皇后,天真愚蠢,活该落得那副下场!她的那个孩子,宫中人人皆知那孩子是因为皇上赐的落胎药,无人敢怒,无人敢言,便将罪名压在我的头上,凭什么?”

“不如娘娘也在怀胎八月的时候在雨中跪地一晚,看看孩子能否保住?”黎子何握紧了拳头,压抑住怒气讥笑道:“不过,娘娘也没这个机会了。”

“娘娘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药会让药童送过来,子何先行告退。”黎子何冷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亲手毁了自己的孩子,将自己送入冷宫,遗恨终生孤独终老,这个结局,比直接杀了姚妃更让她解恨。

阴风瑟瑟飘过,带出冷宫之中的猖狂大笑:“我没错,我没错!要错就错在不知自己身为棋子,错在轻易说爱,错在轻易信人,错在急功近利……哈哈,帝王之爱,你们去争,你们去抢……我在这里守着你们一个个的进来……”

宫外刚刚还是阳光灿烂,片刻便阴沉下来,黎子何沉着步子慢慢向前,未曾害过她?当年是谁日日遣人去红鸾殿中喧哗,大肆宣扬妍妃如何美艳如何受宠?是谁屡屡投毒想要她腹中胎儿?是谁假传消息让她在雨中哭跪一夜?又是谁带着将领围困季家门生,捉拿季家满门?•

不错,罪魁祸首是云晋言,但身为帮凶的你们,同样不可饶恕!

随着天气愈渐寒冷,多事之秋好似即将消逝,妍姚二妃的争斗尘埃落定,妍妃打入冷宫,姚妃虽然痛失一子,却成为后宫唯一宠妃。皇上毒已痊愈,投毒者究竟为何人,未有定论,皇上亦未追究,医童黎子何救驾有功,晋升御医。秀女殿选一事因后宫是非被推迟一月,皇宫霎时一片安宁。

黎子何虽已为御医,仍是每天跟在冯宗英身后学习,殷御医念着他与殷平的纠葛,时常为难,却也未出什么大乱子,就在众人以为一切恢复正常时,消失了一些时日的沈墨,又回来了。

黎子何在太医院再次看到他时的心情,连自己都无法形容,讶异,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不解,以为他被自己抹过面子,再不会原谅,还有突然生出来的淡淡安心,好似一条长无尽头又充满艰辛的路上,终于有人作陪,无需他抚上一把,无需他护着前行,跌倒也不会拉他一起,只是,偶尔回头,发现自己并非孤单一人。

沈墨只是淡淡瞥了黎子何一眼,拧着眉头一声不响进了黎子何的小屋,见她跟上开口道:“关上门。”

黎子何照做,犹豫着开口道:“你……回来作甚?”

沈墨好似没听见她的问话,沉默半晌,抬头看住她,黑眸中波光闪动,看不出情绪,仍是淡淡的语气:“你是季府的人。”

肯定句,并非问句,黎子何愣在当场,想要否定,却如何都开不了口,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干脆点头,若是沈墨,她还是愿意相信的。

“你入宫,想要报仇,因此打击妍妃针对云晋言。”

黎子何又怔住,不为沈墨猜中自己的目的,而是他口中的云晋言,随即转念一想,他这种不在乎名利等级之人,直呼帝王名讳,也像是他做的事。

黎子何坦然点头,沈墨紧接着坚定道:“我帮你。”

“不用。”黎子何毫不犹豫拒绝,她不想拉任何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来踩这趟浑水,成功与否,没有定数,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无所畏惧,但沈墨不一样,他该有自己的人生,继续做他悬壶济世的神医。

沈墨像是料到她的回答,轻轻一笑,道:“你以为,我入宫只是为了帮你?”

黎子何心中一空,她的确是这样认为的,身为女子,对情之一事太过敏感,自负的以为沈墨抛去原则入宫是为了自己,可他既然这样问,便真的是自己太过自负了。

“若我说,我入宫,也为报仇,你可相信?”沈墨眸光一亮,整个人竟是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含笑看着黎子何,却突然让她觉得陌生,这笑容里,隐匿的东西太多,不再是与世无争,更不是淡然出尘。

“你与我说这些,意欲为何?”黎子何压抑住满怀的失望,这条长路,有人默默作陪,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与你合作。”沈墨回答得斩钉截铁,道:“我不问你详细的来历出身,你也无需顾我,我动用所有人脉物力,你靠你的才智计谋,还有……一些常人不知的事情,不管你我出发点在哪里,目的只有一个人。”

“好。”黎子何同样斩钉截铁道,心中却是在讪笑,话已至此,沈墨既然能查到她季家人的身份,势力定是不小,放在手边的力量,为何不用?自以为是地认定他对自己的关心出于有情,却不知,只是利用二字。

如此最好!

**裸的互相利用,没有牵绊更没有感情瓜葛,日后便少了伤害少了愧疚少了顾虑,目的达到,一拍两散。

“我想知道六年前云晋言身边郝公公的下落。”

“最多三日,给你答复。”

沈墨起身离开,屋外的阳光再次突破云层,却使得小屋内更显昏暗。黎子何压住心中酸涩,轻轻一笑,如此便好,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复仇之路,愈渐平坦。

第三十三章棋子

太医院突然多出两名御医,一师一徒,却是平起平坐。沈墨入宫第二日便被皇上召见,传闻二人在勤政殿内整个下午,只是下了一盘棋,过程中谈话内容无从知晓,只知他出来之后便被皇上授予太医一职,并准他出诊随个人意愿,太医院众人纷纷乍舌,看着沈墨的眼神,除了崇拜和敬意,又多出几分探究。

自从那番对话之后,黎子何与他之间看起来更加不似师徒,平日若是无事,甚少呆在一起。冯宗英对此很是满意,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讨厌那个师父,但是喜欢这个徒弟,黎子何和沈墨关系不好,倒是对自己毕恭毕敬,让他有种从别人那里抢了宝贝的满足感。

“子何,今日我便不随着你去给皇上看诊了,这两天下来,你也该能应付了才是。”

冯宗英笑吟吟地开口,最近他心情甚好,自己带的医童不过一个来月便晋升御医,让他涨足了面子,最重要的,后宫那个一直让他恨得牙痒的女人终于被整到冷宫了,哎哎,初冬的阳光,就是灿烂啊。

黎子何颔首应允。冯宗英本是不再替云晋言诊平安脉,许是担心自己哪里出错惹怒云晋言,初时两天都随着她一起去勤政殿。不过他和云晋言一旦见面,便少不了尴尬和摩擦,两日时间让自己了解流程,适应一下便匆匆退居幕后。

其实还是季黎的时候,看过无数次冯宗英诊平安脉,但他有对自己的这份关心,还是让黎子何觉得分外温暖。

今日本该是殷御医诊脉,可是不知何故,云晋言遣人来召,今日仍是黎子何前去,而且把时间从早间下朝之后推到了傍晚。

黎子何心中已有计较,这段日子发生这么些事,他不可能毫无知觉,既然按兵不动,便是有自己一番考虑,只是无论他如何聪明,心机如何深沉,他不可能猜到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知晓自己进宫的目的。

勤政殿三鼎香炉已经换作全新,铜黄色的底座上仍是轻烟袅袅。上次的粟容花种,当然有人怀疑到这三鼎香炉,只是上下找过一番,除了一堆灰烬,别无其他,干脆将香炉换作全新。

云晋言手持朱笔,明黄的龙袍衬得整个人英气十足,挺直的肩背更显得人精神矍铄,听到开门声,放下朱笔,随意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行礼的黎子何,刚刚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带着莫名的笑意,道:“黎御医,可知今日朕为何单独召见?”

“微臣愚昧,不敢妄测君心。”黎子何未得允许,不能起身,跪在地上沉声道。

“你愚昧?呵呵。”云晋言合上手中的折子,放在一边轻笑道:“若要朕说,黎御医的聪颖,非常人所能及。”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黎子何心中一紧,磕了一个响头。

“朕不管朕的毒,是你师妹下的,是你师父下的,抑或,是你下的。”云晋言顿住话头,看着黎子何的眼里尽是全盘皆在他手中的自信,续道:“也不管妍雾殿里的药,是顾家给顾妍琳的,还是你给的,能知晓朕的意思,你很聪明。”

能看出他的意图,顺着他的意思牵出妍雾殿中的两味药,只是入宫不久的黎子何,的确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臣只是实话实说。”黎子何的话稳重诚恳,实则有一瞬间的慌乱在脑中奔驰而过,云晋言知道她是有意推妍妃下水!

自从听妍妃说云晋言放话,谁先诞下皇子,便由谁掌管后宫她便意识到了,他是想让两妃恶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