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皇后娘娘被抬回红鸾殿,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殿里只有老奴和姚儿姑娘,她说去找人来救命,可……可还是一个人回来……我以为皇后娘娘必定是一尸两命,可……可清理身子的时候,这孩子……这孩子已经出来一只手……”郝公公两手不停擦着眼泪,吸气让自己的话更加连贯:“皇后娘娘如何唤都唤不醒,这一只手,又是难产之兆,可……可孩子在动啊……姚儿姑娘疯了似地找遍红鸾殿,最后……最后找来一把匕首……”

“老奴没用……老奴不敢动手,姚儿姑娘……说……说孩子不能死……拿着匕首就……就……”

郝公公再说不下去,黎子何亦早已是泪流满面,蹲下身子,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老奴求求黎御医,就看在孩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份上,一定要守住秘密,还有……还有他从小体弱,顽疾在身,特别到了冬日……所以娘娘才特意遣了黎御医过来,否则……否则他也撑不过了……”郝公公泪眼迷蒙,根本看不清眼前物事,一边说着一边磕头求黎子何。

黎子何慌忙拿过孩子的手,再次切脉。

除了从胎中带出来的固疾,体内还有毒素,黎子何哽咽问道:“你们,给他下毒?”

郝公公擦了擦眼泪,叹气道:“孩子太小,怕他哭闹,所以……所以用毒,毒哑了……”

心像是被人狠力掐了一把,由里到外渗出血来,疼到连呼吸都不顺畅,只知道干涩许久的眼里,有些东西决堤而出,一只冰凉的手,触到脸庞,轻轻擦净,扯了扯她的衣襟,黎子何低下头,怀里的孩子正对自己笑,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随即一手摸入袖中,半晌,拿出什么东西放在他手中,黎子何摊开手,糖果。

黎子何连忙擦干眼泪,也对着他笑道:“你叫一一?”

孩子点头,伸手在空中比划:“季一。”

眼泪仍是不受控制,再次迷朦双眼,黎子何用力擦了擦,从怀中拿出一瓶药丸,塞到季一手中,笑着道:“一一乖,你送我糖果,我送你这个可好?”

季一乖巧点头,拿着瓷瓶把玩着。

“那妍妃,是你杀的?”

“不是。”郝公公摇头,“是……她是自杀的……”

黎子何顿住,难怪她的尸身会堂而皇之地摆在所住殿内,若真是凶杀,将尸体藏起来,至少可以蒙蔽些时日。

“她发现你们了?”

“是的,老奴得知消息准备去灭口时,已经传来她暴毙的消息……可老奴偷偷遣去看过尸身,那一刀,明显是自己所刺。”

黎子何敛目,点头,站起身,平静道:“季公子体弱,又染了寒症,那药丸只是些补药,过几日我会另带些药过来,至于他体内毒素,怕是要出宫才可解。”

郝公公连忙起身,感激地点头。

黎子何看了一眼仍在把玩瓷瓶的季一,压住情绪拱手道:“子何先行离开,寻着机会再过来。”

郝公公噙着眼泪颔首。

殿外寒风肆虐,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无知无觉,黎子何只觉得脸上紧绷绷的,眼里愈发灼热,踏着步子慢慢离开。

驻魂阁平日鲜少人来,即使来了,也只是上香,更不会有人注意到阁楼,就算上了阁楼,听到声音便躲在棺材里,也无人会开棺,那么,郝公公和孩子,就这么呆了六年么?

想到这里,黎子何鼻尖又是一阵酸涩,这些,日后再慢慢了解,现在,还需赶去桃夭殿一次,她下的消灵散,该起作用了。

快步行到桃夭殿,正巧见悦儿步履匆匆出来,见到黎子何,面上一喜,迎上急道:“黎御医,正要去找你呢,快快跟我来。”

黎子何敛住神思,跟着上前。

自从云晋言下令禁足,桃夭殿所剩无几的宫女太监被姚妃打发得干干净净,只留了悦儿一人,反正姚妃不出去,也无人来访。

刚开了殿门,黎子何便再次听到如上次雷雨天那般,姚妃刺耳的尖叫声。

“血……血……啊!都是血!”

殿内能砸的被砸了一地,能撕的全部被扯乱,黎子何心中一阵酸痛,只听悦儿道:“娘娘的病又犯了,这会没下雨都犯病了……”

“去禀报过皇上么?”黎子何压住情绪,淡淡问道。

悦儿点头,哽声道:“皇上在梨白殿,可能……可能以为娘娘是装的……冯大人也不在了,我……我才想到找你……”

“你,知道郝公公?”黎子何不磨蹭,直接问道。

悦儿一怔,点头。

“帮我守在殿外。”

悦儿略有踟蹰,念及姚妃已经让黎子何去过冷宫,点头。

黎子何关上殿门,整个殿内,充斥了姚妃刺耳的尖叫,她突然觉得自己不争气,眼泪再次滑落,看着坐在地上哭叫的姚妃,竟是无法移动一步。

“血……好多血……我不要,不要!”姚妃眼神空洞,身子已经比入宫初见时消瘦了许多,再加上红肿的脸,竟是惨不忍睹。

黎子何眼看瓷器碎片又要将她划伤,忙上前,抱住她不断后退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姚儿……”

姚妃蓦地一怔,安静下来,回头看黎子何,两手推开她,惊恐看着,吱唔道:“你……你是谁……”

黎子何擦掉眼泪,只是静静对着她笑。

姚妃眼泪流得更加凶猛,看着黎子何,空洞眼神里恢复些许神采,喏喏道:“小姐……小姐……小姐?”

黎子何还未点头,已经被姚妃紧紧抱住:“小姐!小姐你来接我了,来接我去陪你对不对……”

黎子何一手抚上姚妃的长发,轻轻顺着,未置朱钗,有些凌乱。

突地一阵大力,将黎子何狠狠推开,姚妃怀疑看着黎子何,哭道:“不……不可能是小姐,小姐不会原谅姚儿了……是我亲手杀了她……亲手杀了她……”

黎子何泪眼迷蒙,上前擦去姚妃的泪,轻声道:“不怪你,姚儿不哭。”

姚妃抬头,看着黎子何的眼,眼泪仍是滚滚而出,跪在地上,扯住黎子何的衣袍,嚎啕大哭:“小姐,小姐原谅我,我求了好多人,求他们救你,没人肯过来!冯爷爷又重病,我找不到他!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一一不能死,一一死了小姐会伤心的!”

黎子何蹲下身子,将姚妃揽入怀里,轻轻道:“嗯,原谅你,不怪你。”

“小姐,好多血,都是你的血……”姚妃仍是哭,死死抱住黎子何:“等我,等我救一一出宫,我就去找你赔罪……”

“可是……冯爷爷也死了……”姚妃突然呆愣住,喃喃道:“都怪我,若我听冯爷爷的话,不找顾妍琳麻烦,她不会在冷宫,不会发现一一,不会死,她不死,冯爷爷就不会死了……小姐,我把冯爷爷也害死了……”

“还有……还有一一,他病了,病得好厉害,小姐,我好怕,怕他也死了……”姚妃死死抓住黎子何的手,生怕她会跑掉似地:“如果他也死了,你们都死了……都死了,还留着我干什么?”

黎子何再控制不住,跟着眼泪滚滚而出,哽咽道:“没死,我们都没死,都好好的,姚儿也要好好的,是小姐不对,不该不信你,给你下毒套话。”

“没死……没死么?”姚儿止住哭泣,漠然看着黎子何,痴痴笑起来:“死了,我亲手杀的,你再像她也不是她,还妄想取代她的位置?”

姚妃突地尖锐起来,一手推开黎子何,站起身轻笑道:“该死的是你们!一个个虚伪做作,愚蠢无知!连我一个姚儿都斗不过,若不是我家小姐善良大度,你们斗得过她么?”

“还有云晋言,你们以为他懂什么是爱么?我告诉你们,他对所有人都温柔,对所有人都体贴,对所有人都可以说爱!为了他所谓的江山社稷,连他最爱的小姐都见死不救!”姚妃瞪着双眼,尽是愤恨,又突地想到什么,眸光柔下来,缩在屏风角落,哭道:“对了,连我都爬上他的床,小姐更不会原谅了……我还怀了他的孩子……”

黎子何心中抽疼,一阵强过一阵,看着姚妃却不知从何安慰,突地听到殿外悦儿一声高喊:“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番外 一一

姚姨说,我是很多人的唯一,所以叫我一一。

郝公公总说,我的世界很小,每到这个时候,我会看看从有记忆开始就呆着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大盒子,里面放着小盒子,小盒子里,住的是我。

不对,不止是我,还有那个瓷罐。郝公公说,那是我娘。

娘是什么?我不知道,可有它和我一起,即使冬天,很冷很冷的时候,我也没觉得特别冷。

我知道,说这里小,因为外面很大,这个盒子外面很大。

郝公公会定期带我出去沐浴,外面那个世界有条河,他们说,河里的是水,可以将身子洗干净。

虽然每次出去都是夜晚,我还是能看到一些,那个时候我就会同意郝公公的看法,我的世界,真的很小。

和我呆在一起最久的人是郝公公,他不知从哪里弄来食物给我吃,冬天会记得替我加被褥,换下的衣服,也不知被他拿到哪里,下次过来,又干净了,他还会教我写字,教我很多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东西,只是我不太敢亲近他,因为他很少对我说其他的话,即使说话,也很恭敬。

姚姨和太爷爷很少来看我,有时候一个个来,有时候一起来,每次都会带很多东西过来,我最喜欢太爷爷的糖果,那个味道,太爷爷说,叫甜。

我记得郝公公教过我,和甜相反的,是苦,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喝的药,是苦的。

姚姨和太爷爷总是怕我生病,其实我不怕,生病的时候才能经常见到他们,姚姨会把我抱在她怀里,比我的小盒子暖和多了,太爷爷会跟我讲我娘小时候的事,这样我才知道,我娘不只是一个小罐子。

我喜欢他们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只有他们来了,大盒子的窗才会打开,阳光照进来很暖和,从窗里看出去,我可以看到很多颜色,蓝色,绿色,红色,黄色……可是关上窗的时候,我只能看到黑色。

我经常一个人躺在小盒子里,想着郝公公教给我的东西,他说得最多的,是这个世界很复杂,人会被迫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为了一些想得到的东西,放弃已经拥有的东西,譬如我很想走出这个盒子,这样有可能永远离开太爷爷或者姚姨,这个时候便要有所选择,有所放弃。

我很想告诉他,只要能和姚姨和太爷爷在一起,不管给我什么,我都不会出去的,只是我不会说话。

说到我不会说话,姚姨每次都会哭,太爷爷则很歉疚,他们都说,再等等,会好的。

能不能说话,我不太在意,反正没人对我说话,而且,我喜欢听别人说话,譬如姚姨和太爷爷。

他们说的什么,我没有太理解,只能猜测着,他们在争论,太爷爷想要姚姨和我一起出去,姚姨不肯,她说不愿冒险,没有万全保障,她不会动手,姚姨还说她恨,恨这里所有人,要他们不得安宁。

我总是握着姚姨的手,递给她一颗糖,我不知道姚姨说的恨是什么,可是郝公公教过我,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说恨是不好的东西,所以我想跟姚姨说,我给你糖,你把恨丢掉吧。

这种争论持续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一天,我记得那是冬至,晚上很冷,可我知道姚姨和太爷爷会过来,他们说,冬至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那一天,姚姨终于没有反对太爷爷的话,摸着我的脑袋说,该离开了。

后来的几日,他们来得多了,太爷爷对姚姨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在这两日,说要小心些,不可露了破绽。

我很高兴,可想到郝公公说过的话,我用手比划着问姚姨:“我会永远离开你们么?”

姚姨又哭起来,她说不会,她说我是她最宝贝的一一,永远不会离开我。

姚姨没离开,离开的人是太爷爷。

隐隐的,我知道是我害了太爷爷,因为那天下午,姚姨和太爷爷刚刚离开,郝公公没及时回来,我偷偷的,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我很冷,阳光很温暖,我想,被阳光照一下,我的病就好了。

以前郝公公经常教我,不能随便开窗,这是我第一次不听话,于是我看到了那个人,长得比姚姨好看,可是让我觉得更冷,连忙关上了窗。

那天晚上,我缩在角落里,想着那个人看我的眼神,觉得很害怕。郝公公回来的时候,我扯着他的袖子,在空中比划,我说我不乖,被人看到了。

郝公公惊慌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下,抱起我到小盒子里,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能出来。

我在小盒子里发抖,被褥很厚,郝公公说是姚姨特地为我准备的,很保暖,可我还是一直发抖,因为从来都很安静的地方,突然来了很多人。

我只见过姚姨,太爷爷,和郝公公,还有那个有些阴冷的人,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以为这个世界加上我,也只有四个人而已,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我的世界。

郝公公说我不可以被其他人看见,我点头,郝公公还说,我现在要一直留在小盒子里,我点头,我知道,不听话,会害得他们永远离开我,譬如太爷爷。

我不知道在小盒子里呆了多久,久到我觉得呼吸困难,甚至隐隐约约看到娘的影子,她和太爷爷说的一样,穿着火红的衣服,对着我笑,她说我不能睡着,要一直醒着,醒着等她来接我。

这个时候盒子打开了,郝公公惊慌地塞给我很多吃的,偷偷带我解决内急,又匆匆走了。

我又回到小盒子,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我在小盒子里,顶着盒盖写字,想着太爷爷跟我说过的娘,还有梦里她对我的笑,还有姚姨说的,马上就可以离开。

我再一次被关到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盒盖又被打开了,猛地一阵光亮,差点刺到我的眼,大盒子的灯,居然被点着了。

本来还有些迷糊,寒风一吹,灯光一照,我马上清醒过来,然后,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飘在鼻尖,很久以后,我知道,那是酒的味道。

当时我很高兴,以为郝公公终于回来了,可又害怕起来,郝公公从来不点灯的,所以我蜷缩在小盒子里,仰头看着外面,不敢动。

我听到那人嘴里一直唤着“黎儿”,于是想到我娘,我娘叫季黎,他在唤的,应该是我娘吧。

接着我看到一只手,苍白,却很修长,微微颤抖着,慢慢伸到小盒子里。

我想,如果我可以说话,当时肯定会喊出来:“不要动我娘!”

我怕他会抢走娘,差点从盒子里钻了出来,可是我突然想到姚姨的话,她总是摸着我的心口,说娘在这里,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娘被我装在心里了,所以他拿不走的。

这么想着,我老实呆在里面,静静看着那只手,我以为他会拿走娘,可他的手,只到了罐口,连娘的名字都没触到,便停下了。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个瞬间,盒盖猛地关上,我的眼前,又只剩黑色。

那夜以后,突然多起来的人,都散了。我又回到原来的日子,可郝公公再也不说离开的话,姚姨也再也没来看过我。

我的病也越来越厉害,因为关在盒子里的几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我终于把身边唯一不哭的人也弄哭了,郝公公时常看着我,看着看着便掉下泪,说我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对着他笑,因为我不会哭,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不能说话,可以听别人说话,不能出盒子,其实我一个人,要那么大的世界做什么?经常生病,可病了,才能经常看见姚姨和太爷爷,现在太爷爷也不在了,可是他和娘一样,在我胸口那块地方,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几天以后,我的世界终于看到第五个人。

他站在窗口,背着光,看不清模样,可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安心,我想,要是能永远这么暖和该多好。

果然,他也哭了,我总是惹得人哭,而我,只会对着他们笑。

我递给他一颗糖,太爷爷说,甜,是会让人笑的,尽管姚姨拿着糖,太爷爷拿着糖,郝公公拿着糖,只会哭得更厉害,可我觉得太爷爷不会骗我。

他擦掉眼泪,真的对着我笑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娘,除了梦里的娘,他是第一个对我笑的人。

他递给我一个小瓷瓶,说是糖交换的,我知道那个里面是药,可我觉得,那药一定是甜的,因为糖是甜的,换回来的东西,也该是甜的,不是么?

他还和郝公公说了很多话,我听不太明白,可有一句我懂了,他还会回来看我的。我很高兴,因为他和娘一样,会对我笑,而且,他和娘一样,名字里有个“黎”字。

后来他走了,我又回到小盒子里,比起外面,那里还是很暖和的。

很久很久以后,我知道,我娘没死;很久很久以后,我离开我的小盒子,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很久很久以后,我窝在娘的怀里,很像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柳芽初露,细雨迎着风飘洒下来,我跳下娘的膝盖,牵住她的手,回头轻笑道:“娘,下雨了,我带你回家。”

第五十一章

悦儿的声音故意扬高,黎子何心中警铃大作,她现在是男子身份,与妃子独处自是于礼不合,还遣了悦儿在外把风,若让云晋言抓到,有口难辩。

顾不得仍在哭泣的姚儿,黎子何快速移步到窗边,撑开窗,正欲翻出,手被人一拉,身子一轻,已经倒在满是药香的怀中。

“你……什么时候来的?”黎子何没由来一阵心慌,低声问道。

“刚刚。”沈墨稳稳扶住黎子何,简单回答,说着便要拉黎子何走。

黎子何脚步不动,她想听听云晋言会与姚儿说些什么,沈墨察觉到她的意图,低声道:“听不到的。”

黎子何不肯放弃,脑袋往床边又凑了凑,半晌,一点声响都无,无力地瞥了一眼沈墨,垂下眼睑,抬步准备离开,却是腿下一软,整个人几乎跌在雪里,沈墨两手扶住,弯腰打算抱起她,黎子何推拒道:“不,在宫里。”

沈墨轻笑:“无所谓。”

黎子何站稳,伸出一只手,原本的暗黄色,在风中吹作通红,卷起的深蓝色衣袂不时掠过五指,轻缓而安心的声音:“走吧。”

沈墨定定看着她,倔强而坚韧,空透的眼里,明明是风吹不散的迷茫哀戚,脸上的表情却找不到丝毫软弱,她要的不是依赖,而是,并肩而行罢了。

伸手,将冰透的五指裹在掌心,微微运功。

黎子何只觉得身子渐渐暖起来,垂首跟着沈墨,不用担心是否会被御林军看到,她知道,沈墨会找一条最安全的路来行,不用担心是否会滑倒,她知道,即使滑倒,沈墨会在她触及冰冷的前一刻稳稳扶住,不用担心回到太医院又会面对什么,她知道,从她出门那一刻,沈墨便已安排好一切……

路很偏,雪很深,经常漫过黎子何的膝盖,只是,行起路来并不困难,她只需循着沈墨的脚步,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向前便好,那一个个脚印里,似乎还有残留的温度,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心防瞬间坍塌,柔软之后,留下的便只有眼泪。刚刚滑落脸庞,便被寒风吹做冰粒,沉沉坠了下去。

“沈墨,你可有想要保护的东西?”黎子何的声音低哑,压抑着哽咽。

沈墨明显听出来了,皱了皱眉,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带上淡淡的暖意:“有。”

“你会如何保护?”

“竭尽所能。”

沈墨浓黑的长发被风轻轻吹起,沾着风雪,却始终柔软,拂过黎子何的脸际,好似连她脸上的泪痕一并抹去,是呵,竭尽所能便好,当初她决定进宫报仇,就是这个想法,如今对一一,她竭尽所能,爱他护他,弥补六年来失去的一切,必须,先送他出宫!

“沈墨,回太医院,我有话与你说。”

“嗯,好。”

“沈墨,你会医病,会解毒对不对?”

“嗯,对。”

“沈墨,等会我与你说的事,无论如何你一定答应可好?”

“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