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淑妃嫉妒成性,实非淑贤,不堪配淑妃位,瞧在景和面上,从宽发落,贬为婕妤,在承明殿闭门思过,无旨不得擅出,无旨不得探望。

说来陈淑妃当年虽是无宠,可乾元帝践祚之后,瞧着她诞育皇次子的份上,初封便是九嫔之一的充媛。不想乾元帝无情若此,径直将她的份位降得比初封还低,日后她又拿着什么面目在未央宫中走动。更有高贵妃如今视她为仇寇,看着她势败还能不踩上来?故此陈婕妤听着这道旨意,却是哭也哭不出了,几欲晕过去。

又说陈婕妤因有景和求情,勉强还保住了个婕妤位份,没落入永巷。可事件当中所涉及的赵才人。月桂、元氏等却是更凄凉些,全数赐了毒酒白绫。其余的朱氏、罗氏、平氏各打二十板子,而后撵出宫,终身不得叙用。倒是窦充容,乾元帝怜她受了这番惊吓,待柔嘉又当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倒是升了升窦充容,将她迁至九嫔之首的淑仪位上,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又说陈婕妤回到承明殿,早有内给事在承明殿候着,将陈婕妤被封为充媛、修媛、淑媛、淑妃时的金册收缴之余,举凡礼服、常服、头面、铺盖、铺盖陈设,乃至使唤的宫人太监都要按品秩更改减少。

陈婕妤在宫中这些年,早将承明殿收拾得铁桶一般,虽不好说人人的她的心腹,可也是使惯的,这时蓦然收去了大半,不惯少了人服侍是一桩,叫陈婕妤忧心的却是这些人中有人多多少少替她办过见不得光的事儿。若是其中有人拿着自家的秘密向宸妃投了诚,或是告诉了高贵妃知道,只怕这婕妤的份位也保不住,故此陈婕妤心上忧虑,竟就病倒了。

当陈婕妤还是淑妃时,得病有御医伺候,如今降为婕妤,也一样有太医伺候脉息。可陈婕妤虽病,因怕叫乾元帝或者宸妃知道了,说她心怀怨望,竟是连太医也不敢宣,只是哑忍,拿着从前多下来的温补理气方子来吃,可药不对症,这病又怎么能好,这一拖就是两三个月,直至晋王景淳完婚前夕,才算是痊愈。

又说陈婕妤这一倒,顶欢喜的倒不是玉娘,而是高贵妃。在高贵妃心上,陈婕妤母子是害死她幼子景明的元凶,若是乾元帝将陈婕妤打入永巷,她也不好过去作践一二,如今陈氏降为婕妤,依旧在承明殿中住着,倒是方便她出气,只可惜乾元帝曾下旨不许探望,高贵妃也只好望殿兴叹。

第250章 拜见

又说因乾元帝早赐下王府,是以景淳成婚是在晋王府,礼成次日才进宫叩见乾元帝。有着景和例子在前,乾元帝如今瞧景淳倒是顺眼了不少,又看徐氏虽是貌仅中人胜在温和柔顺,跟在景淳身后亦步亦趋,连着头也不敢抬,倒是还温言嘉勉了几句:“你们好好的,朕也就喜欢了。”徐氏恭声答应。乾元帝又与景淳道:“你与徐氏的婚姻,宸妃颇费了些心思,你们先过去给她磕个头,再去给你母妃问安。”

要说若玉娘已封后,说不得要与乾元帝一起受儿子媳妇的叩拜,可如今她依旧是宸妃,虽权柄如同皇后,到底名分差了些,景淳又不是她亲子,若是没乾元帝这句话,景淳夫妇倒是不用过去拜见。可有着乾元帝这话,景淳与徐氏两个只得转往合欢殿拜见玉娘。

景淳从前对玉娘倒是平平,不甚喜欢也不恶她,后来教玉娘搭救了回,又听高贵妃说了几回:“宸妃这人,你不去惹她,她也不会来惹你,胜过陈氏多少。”便对着玉娘高看了眼,这回去拜见玉娘,虽是领的乾元帝的旨意,就景淳本意来说也没甚不喜欢,倒还提点徐氏道:“莫看宸妃年轻,陛下素来爱重她,要礼数周到,不可轻忽。”

徐氏真是个温顺的,听着景淳这些话,忙道:“是妾知道了。”景淳听说,将徐氏看了眼,见她态度恭谨,倒也满意。

片刻,景淳与徐氏就到了合欢殿,因乾元帝出去前特与玉娘提过一笔,要使晋王夫妇来合欢殿拜见,是以早遣了内侍在合欢殿门前等候。在殿门前的内侍是金盛的徒弟,因是小雪这天生的,便叫了雪生。雪生看着晋王与一身着王妃服色的女子到了殿前,忙过来行礼:“奴婢雪生叩见晋王,晋王妃,好叫王爷王妃知道,贵妃娘娘也在呢。”景淳听见高贵妃也在,脸上露出两分惊异来。

却是高贵妃虽也能在昭阳殿受儿子儿媳的礼,到底知道自家儿子的毛病,怕他性子上来不管不顾地冷落了徐氏,徐氏在宫中露出委屈来倒是不好。

只她再担忧也不敢去乾元帝那里打搅,又知乾元帝必然要给宸妃体面,叫景淳夫妇来给她磕头的,所以换了吉服特地赶了来合欢殿,又与玉娘笑道:“不怕娘娘笑话,妾心上有些忐忑。”说了禁不住盯着玉娘身上的服色瞧。

说来玉娘这个宸妃是乾元帝特设,当时礼部为着宸妃服制仪仗费了许多劲,乾元帝只是不满。后头还是在宗正楚王的提点下比着皇后服制来的。一般服翟文赤质的袆衣,五色十二等,青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色做朱红,蔽膝随裳色,以緅为领缘,三行翟文。大带随衣色,朱里,纰其外,上以朱锦,下以绿锦,青色革带,白玉双佩,大绶二,小绶三,间施玉环三,着青袜、青舄,舄上也加金饰明珠。唯一差别的是皇后凤冠是九龙四凤冠,而宸妃凤冠为七龙四凤,只是这样小小的差别,乍眼看去也难发觉。高贵妃虽早知自家大势已去,看着玉娘这一身,也免不了有些艳羡。

高贵妃才坐了没一会,听着雪生报进来说是景淳夫妇在殿外候召,高贵妃立时站了起来,险些脱口而出说一句:“还不宣进来。”,所幸她还记得这是在合欢殿,只得悻悻住了口,又与玉娘道:“妾莽撞,娘娘勿怪。”玉娘将高贵妃看了眼,罗袖掩口而笑:“怨不得上我这儿来呢,原来是等急了。”又转与雪生道,“请晋王晋王妃。”

高贵妃听着玉娘这句,这才坐下,脸上却是要笑不笑,隐约带些愁容,直至看着景淳与徐氏两个一前一后地进来,前头的景淳身着郡王吉服,显出长身玉立来,脸上虽不见笑容倒也不见不喜,忙去看落后景淳一步的徐氏,见徐氏脸上略带几分羞色,眉角眼梢又有些□□,显见得昨儿是圆了房的,这才松了口气。

景淳与徐氏先给玉娘见过礼,又转去拜见高贵妃,一样都是拜了四拜。高贵妃起先只忧心景淳依旧不喜女色,不肯沾徐氏的身,等看着景淳与徐氏虽算不上恩爱却也和谐,便将心放下了,含泪一手扶起一个,又与景淳道:“我看着她是个懂事的,你可不要无事欺负她,早早地开枝散叶才好。”徐氏听说脸上一红,飞快地瞧了景淳一眼,将头低了下去。她容貌平平,脸上这一红,倒也生出几分颜色来,只可惜景淳一眼也没看过去,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地道了声:“是。”竟是没瞧徐氏一眼。

高贵妃看在眼中,便知道景淳虽与徐氏圆了房,情分却少,到底她是做人母亲的,哪有不希望儿子媳妇和睦的,见此情形心上不免叹息了声。

又说,合欢殿中服侍的宫人太监是按着椒房殿配置的,虽是人数众多,却是鸦雀不闻。忽然从后殿传来脚步声,格外地清晰。徐氏是新嫁,听着这个动静不免诧异,不禁抬眼看了看景淳,指望着景淳给个解答,不想景淳却是端坐在椅上,仿佛无知无觉一般,徐氏心上略略失望,正要将眼光收回,就看着殿后奔出来个女娃娃,身量儿极小,不过两三岁模样,双丫髻上系着红绳儿,颈上带着璎珞,雪白皮子,叫身上红锦衣一衬托,粉妆玉琢一般,却是景琰。

玉娘笑叱道:“你这孩子一点子规矩也没有,这样就跑出来了?”又指了高贵妃与景琰看,“这时高母妃。”景琰摇摇摆摆地走到高贵妃面前,翻身拜倒,奶声奶气地喊了声:“高母妃。”只这一声,就招得高贵妃两眼通红。

玉娘只做没看着,又指了景淳与景琰道:“这是你大哥哥和你大嫂。”景琰却是盯着景淳看,景淳也将景琰看了看,脸上带出了笑,微微向前倾身道是:“四妹妹?”景琰将景淳看了会,象是不喜欢一般,又转眼去看徐氏,不想她倒似对徐氏有些兴趣,绕开景淳跑到徐氏膝前,小手搭在徐氏膝盖上,仰着小脸道:“抱我。”

这话说得颐指气使,也亏得景琰模样可爱,不独不叫人觉着她无理,反显出一派纯真来。徐氏转头去看宝座上的宸妃,却见宸妃掩唇笑道:“这孩子倒不怕生,她即叫你抱,你抱就是了。”徐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景琰抱到膝上,扶着她坐稳,才抬起头,却见坐在玉娘下首的高贵妃两眼晕红,眼中波光闪闪,象是含满了泪一般,一时诧异起来。

徐氏哪里知道她婆婆高贵妃这是想起了夭折的景明。却是景琰不独与乾元帝一日生辰,连着容貌也像乾元帝,而子景明,一般容貌肖似乾元帝,是以这兄妹俩个容貌其实很有几分相像,故此景琰一出来,高贵妃便有些怔忡。

更有景明极小时也是这般叫人抱的,今日景琰再做出来,仿佛景明重生一般,看在高贵妃眼中,可不是心如刀绞。只她到底知道今儿是景淳的好日子,哭不得的,是以强把眼泪忍了,与徐氏道:“这是宝康公主景琰,你宸母妃所出。”

高贵妃虽是强忍悲痛,说话的声音还是带了些颤抖,旁人不知道缘由,景淳怎么能不明白,莫说是高贵妃了,便是景淳,蓦然看着景琰时,也是心上一荡,这时听着高贵妃语带哭声,只怕高贵妃在合欢殿哭出来,惹得宸妃不喜,还得强做笑颜,与把玩着徐氏身上佩玉的景琰道:“四妹妹,我是你大哥哥,你记得吗?”

景琰闻言复又抬起头瞧了瞧景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景淳便笑道:“你这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呢?”景琰便以瞧笨蛋的眼神瞧了瞧景淳,道是:“母妃说过了。”这意思却是玉娘才说过他是大哥哥,他这就不记得了,可不是个笨蛋。景淳听着,丝毫也不着恼,反是哈哈一笑,一面探手在景琰头上轻轻摸了摸。

徐氏哪里知道景淳待景琰温和的缘由,只以为景淳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如今是俩人陌生,日后相熟也就好了。想在这里不禁含笑将景淳看了看,见景淳要抬头的羊脂,脸上一红忙又将目光转了开去。

又说高贵妃只觉得景琰便是说话的模样也有景明的影子,心上疼得翻江倒海一般,哪里还坐得住,匆匆站起与玉娘道:“娘娘,妾也见过景淳夫妇,不便再叨扰,妾告退。”不待玉娘说甚,也不与景淳说一句,转身就走了出去。

高贵妃脚下走得飞快,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她一般,却是高贵妃生怕自家在合欢殿再呆下去便会哭出来不得不仓促离去。

只说高贵妃出了合欢殿上得肩舆,便再也忍不住泪水,把脸埋在袖中痛哭了场。抬肩舆的太监们听着高贵妃哭得可怜,一个个屏息凝神,格外加着小心,只怕将肩舆抬得摇晃,惹得高贵妃不喜欢。

不想肩舆还未到昭阳殿,高贵妃的哭声就收住了,她将脸从袖中抬慢慢地起。高贵妃哭了这一场,已是满脸的泪痕,却是双眼灼灼地与扶轿的内侍道:“叫小厨房蒸一笼喜饼。”

第251章 册后

却是高贵妃在合欢殿见着景琰便想起来了景明,景明是她幼子,高贵妃疼他比爱惜景淳更甚。景明死的蹊跷,与高贵妃来说,正是剜心之痛,虽知道陈氏母子大有嫌疑,偏又没个实证,不能拿他们如何,只得强自忍耐。好容易看着陈氏母子陷害宸妃失了手叫乾元帝责罚了,自然称心。再看陈婕妤虽还有婕妤份位,景和也依旧是吴王,可乾元帝已十分不喜她们母子,不然趁着景淳大喜就好放他们母子出来了,如今依旧关着,圣意不问可知。

又说乾元帝虽下旨不许人探望陈氏,可没说不许人送东西去,是以高贵妃便命人新蒸一笼喜饼送往了承明殿,又令宫人与陈婕妤道:“昨儿晋王大喜,贵妃不见婕妤,甚为挂念,特赐喜饼与婕妤,也叫婕妤沾沾喜气。下回便是吴王了。”

从前陈婕妤还是淑妃时,高贵妃要给她东西,只好说个送字,如今陈淑妃降为婕妤,高贵妃便光明正大地用上了“赐”字。而景和这一关,什么时候能出来,且不一定呢,是以高贵妃将“替母受过”还在禁足的景和也比了出来,故意叫陈婕妤刺心。

若是陈婕妤那时没上玉娘的恶当,景淳景和两个成婚也是前后脚的事。陈婕妤也依旧是淑妃,哪里要拜谢贵妃赏赐。可陈婕妤偏就上了玉娘的当,以至于连累了景和,是以陈婕妤这些日子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再叫高贵妃这一激,更是险些儿厥过去。

可说到底,陈婕妤也是个有耐心的,知道高贵妃是故意气她,便不肯叫高贵妃如愿,咬牙拜谢,又强笑道:“妾昨日未能恭贺晋王大喜,引为遗憾,不想娘娘倒还记着妾。妾拜谢娘娘赏赐。只望晋王与王妃夫妇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往承明殿颁赏的宫人回去将陈婕妤的话学了高贵妃知道,高贵妃听着这些,只是冷笑道:“好个陈婕妤,事到如今还不肯安分哩!”高贵妃是知道景淳病根的,今日又看景淳与徐氏之间淡淡的,再没有新婚夫妇的娇羞甜蜜,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再听陈婕妤这番话便以为陈婕妤这是讥讽景淳好男风,诅咒景淳与徐氏无儿无女,因此更恨陈婕妤。

却不晓得陈婕妤那番话不过是没话找番话说,高贵妃即赏喜饼与她,她拜领之余少不了要说几句恭贺的话,可她叫乾元帝关着,又从哪里知道景淳与徐氏之间关系平常呢?说来这也是陈婕妤与高贵妃之间心结深深的缘故,是以平常的话也能往恶处想。只是高贵妃与陈婕妤两个都不知道,今日竟又是玉娘故意为之。

说来虽是一样的执掌宫务,在李媛还是皇后时,便是她叫乾元帝收缴了所有册宝,可皇后之名还在,玉娘执掌宫务便是个代掌,便是有乾元帝在后支撑,多少还有些人以为玉娘不是正统。如今李氏不独被废,更是一命呜呼,玉娘便是未央宫中第一人,这代掌宫务上的代字便去了。休看这一字之差,正是代表着名正言顺和政令上通下达。

是以如今玉娘可说是将未央宫牢牢掌握在手上,高贵妃从合欢殿出去做了甚,陈婕妤又说了甚,立时就有人报到了玉娘跟前,金盛与珊瑚两个听说,都是堆了一脸的笑,与玉娘道:“娘娘果然神机妙算。”

却是玉娘听着乾元帝言说,要使景淳夫妇来合欢殿拜她才生出的主意。说来,高贵妃虽是景淳生母,可帝宠不如她,位份不如她,因此受景淳夫妇拜见的次序必在她之下。而景淳从前好男风,如今如何还不知道呢,高贵妃是个性急的,必不能在昭阳殿久候,多半会跑来她的合欢殿等候景淳,也好早些见面,这正是人之常情。

而高贵妃一生两子,景淳如今成亲,可景明却是早早没了的。景明形容肖似乾元帝,景琰也一样肖似乾元帝,尤其幼童男女不分,这兄妹俩自然相像。故此玉娘有意要叫高贵妃见一见景琰。在长子成婚的当口,见着肖似幼子的孩子,高贵妃怎么可能不心伤。

便是高贵妃不来也不打紧,还有景淳呢。景淳虽是好胜暴躁,可同母兄弟情分上却是极好的。且景淳叫乾元帝关入掖庭时景琰尚未出生,过得这一两年,景淳的性子也养得稳重了许多,除着去见高贵妃,竟是绝足不往后宫来,是以景淳竟是没见过景琰的,这回蓦然见着景琰,哪能不勾起对景明的旧情来?是以便是高贵妃今日不来,景淳依次去拜见她的时候,也会将景琰提一笔。

以高贵妃对景明的疼爱,叫她想起这事绝不肯轻易放陈婕妤过去,而以陈婕妤才在自家手上吃了这样大一个亏去,再叫高贵妃一刺,两下里一夹攻,除非陈婕妤真是个泥人木偶,不然绝不能沉得住气,必定要出言还击一二,不怕这俩的仇怨不更深一层。

事态果然如玉娘所料,几乎不差分毫,玉娘听着也不过一笑道了句:“贵妃果是真性情。”也就罢了。

又说乾元帝见完新婚的儿子媳妇,又召见完大臣,便使如意将玉娘接过来。乾元帝看着宫人们将玉娘扶下肩舆,他本来就喜欢,见玉娘脸上还带些欢喜,更加得意起来,竟是亲自过去将玉娘扶下肩舆,拉了玉娘的素手将她引到殿内,自家在书案后坐了,指着案上一叠奏章与玉娘道:“好孩子,我有些眼睛疼,你念与我听。”说着便闭上了眼,靠向了椅背。

玉娘见乾元帝脸上有喜色,心上暗暗纳罕,景淳并不是他心爱的孩子,他成个亲罢了,如何能喜欢成这样?虽玉娘有些奇怪,可从前这样的事也有过,乾元帝偶有头疼眼花,懒得看奏章,便捉了玉娘来念与他听,是以玉娘也不以为意,取过奏章来,慢慢念与他听。又依着乾元帝的意思,将“可”“允”的放在左面;将“再议”的放在中间;要驳回的放在了右边。如此一连念了七八本,待玉娘拿起第九道奏章,才念着:宗正臣楚王刘殷、尚书令臣华蕴,而后就没了声。

乾元帝这才张开眼,笑嘻嘻地一伸手将玉娘拖入怀中,双手抱定:“我的儿,怎么不念了?”玉娘注目瞧着手上的奏章,却是楚王与尚书令,领着吏部、礼部、兵部、工部四部尚书,并十数命官员等联名上奏,恳请乾元帝早立皇后。

奏章上道是,先是以景淳择妃入手,感叹了回因无有国母,以至于为皇子择妃这等大事也是由妃子庶母出面。皇子与皇子妃是君,妃子是臣,由臣择君有损国体。又援引李庶人为戒,直道民间夫妇失和也有损人伦,甚而生祸,何况皇家?是以立后虽是国事也是乾元帝私事,总要圣上自家如意才好。虽未明说恳请立玉娘为后,可这话里话外的无非是与乾元帝道:您老喜欢哪个就哪个罢,早立皇后早完事。

却是乾元帝看着这道奏章便有意要哄玉娘喜欢,这才接了玉娘过来,又假托眼睛痛,要玉娘念奏章与他听,也好叫玉娘亲自看见群臣们请立她为皇后。果然玉娘念着这道奏章时,即喜且羞,其娇媚婉转之态令人心醉,乾元帝十分得意,抱着玉娘道:“我的儿,你说这奏章是搁哪里?”

玉娘心上跳得厉害,耐也耐不住,玉面上都红得透了,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瞟了乾元帝一眼,盈盈秋水眼中仿佛要滴出水来,看得乾元帝心上软成一片,不舍得再逗她,将奏章从玉娘手中抽了出来,摊在案上,提起笔蘸上朱砂在奏章后写道:“宸妃谢氏少而婉、长而贤明、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存有懿范,可立为皇后,宜令所司择日册命。”当时便令如意唤舍人进来,将奏章送出。

原是今次尚书令与楚王,礼部三个会上奏是受了乾元帝暗示。说来宗正楚王与礼部尚书两个是领教过乾元帝对宸妃的偏爱的,当日为着给谢氏体面,特设了宸妃位给她,一概仪制都是比照着立后来的,是以等李氏一废,这俩就都等着乾元帝几时下明旨立宸妃为后。故此前段日子,乾元帝在朝上露出要立宸妃为后,朝臣们反对时,这俩私下道是:“若是由圣上立了宸妃为后,倒是太平。若是从此不立后,也罢了。可要真另择了淑女为后,只怕就是第二个李庶人,何苦来哉。”是以这俩人倒是一声未出。

等乾元帝一递过眉眼来,这俩倒是接得快,借口也找得好,果然奏章才送上去,乾元帝当日就批了下来,上头夸玉娘的那二十个字便是给礼部日后要拟的册后诏书奠定了基调。由礼部尚书亲拟,由乾元帝亲自润色,一篇骈四俪六的册书极尽溢美之词。

第252章 撕裂

又说,椒房殿自李媛被废为庶人人,早在乾元帝的旨意下将一应陈设更换过了,只待新后入住,朝野内外上下俱都明白,新后除着宸妃再不会是旁人,因此乾元帝这道册后旨意下后,倒是十分平静。更有些心思活络的,以为即立新后,少不得封赏六宫,以示庆贺。

其间高贵妃倒是平静,她已是贵妃位,没有宸妃位前,皇后之下便是她了,便是如今有了宸妃,可这宸妃是乾元帝为玉娘特设,虽是空了出来,也没有填旁人进去的理,倒是平静。更何况,高贵妃心上还有更要紧的一桩事做。

却是高贵妃如今视陈婕妤为仇寇,怎么肯轻易放她过去。特地寻到乾元帝,做出一副儿宽容周到的模样与乾元帝道:“殿下将要正位中宫,合该受百官六宫恭贺,怎么好少了吴王与陈婕妤呢?吴王与陈婕妤为人端正,一旦君臣位定,他们母子自然就恭谨了。”

乾元帝也是知道高贵妃才去寻过陈婕妤晦气的,这时听着高贵妃这样故作周到的话,倒是笑了,摸一摸鼻子道:“你们殿下知道吗?”虽玉娘颇肯宽谅待人,可陈氏只从淑妃降为婕妤,景和不过禁足,到底宽了些,在玉娘的大喜之日,可不能叫人碍了她的眼。

高贵妃眼睛转了转,堆了笑道:“妾哪里敢拿这样的事去烦殿下呢。再说以殿下的宽厚,若是听着妾的说话,只怕反会求圣上赦免了吴王与陈婕妤哩。虽这是殿下仁德,可待人太宽了,下头就少了惧怕。”说在这里,抿了唇低下头去。

乾元帝不意高贵妃竟是说出他心头的隐忧来,倒是对高贵妃高看了眼,笑着与她道:“朕从前只以为你是个争强好胜,不肯让人的,不想倒也知道替人打算。”

高贵妃听着乾元帝这几句,心上不禁一酸,她从前好强,凡事争先,连那时的皇后也敢不放在眼中,不过全是仗着乾元帝宠爱她们母子罢了,待得乾元帝移情在玉娘身上,她又有什么底气同玉娘争呢?且她会落到今日这个天地,都是李庶人与陈婕妤所赐,与玉娘的关碍倒是不大。故此强笑道:“殿下待妾好哩。若不是殿下可怜妾,妾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来。”说着眼中落下泪来。

虽然乾元帝如今一颗心都叫玉娘勾了去,可到底以前也宠爱过高贵妃,看着她哀伤落泪,说得又是玉娘好话,也不能全不动容,便叹道:“朕虽不能给再给你母子恩典,可你这份懂事,朕记着了。”

高贵妃也是灵醒的,明白乾元帝意思,无非是说,他是不可能再升高贵妃份位,也不会抬举景淳,可只消高贵妃母子一直乖乖地,高鸿高鹏兄弟俩他倒是还能照拂一二。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当时跪谢,方才退出。

因听着高贵妃这番话,乾元帝便来寻玉娘要问她的意思。玉娘听着高贵妃那些话,把罗袖掩口笑道:“自妾为景淳求了一回情,贵妃待妾周到。”乾元帝笑道:“又不听话,你我如今是夫妇再不是君臣,你方才说的甚?”玉娘瞥一眼乾元帝,弯了口角道:“圣上,我错了。”乾元帝这才点了点玉娘的琼鼻,又拉了她的手道:“便是贵妃不说,我也想过了,如今名分即定,叫他们出来朝贺你也是应该的。”景和那畜生心思倒是狠毒,小小年纪就敢与他娘一起构陷庶母,如今定下母子君臣名分,也好叫他们收一收痴心妄想。

玉娘知道乾元帝的意思,无非是只将陈氏降为婕妤处置得轻了些,如今趁着册后大典,叫陈婕妤与景和出来朝贺她,也算是出气。玉娘虽不将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可当着乾元帝的面,先是迟疑地道:“圣上说的,我原也想过,只是我想着陈婕妤因我丢的淑妃位,趁这会子放她们母子出来也就是了,到底景和无大过呢。”

可不是无大过呢!虽然陈婕妤母子阴私事做了许多,可他们手段隐蔽,竟是没留下什么铁证实证,便是这回吃亏也是没怎么伤筋动骨。若是放着他们母子不理,不说陈婕妤,便是刘景和,他已定王妃又无有大过,反是替母受过,关得久了,只怕就些儿迂腐的或是沽名钓誉的人要拿他来搏名声,到时上书上奏替他鸣冤,倒叫他博了美名去,反为不美。

且陈婕妤与刘景和一直叫关着,自然不能犯错,便似两条毒蛇蛰伏起来一般。而他们即蛰伏了,碍着乾元帝也不好拿他们母子如何。可乾元帝与景和到底是父子,天长日久的,若是生出一两分可怜来,倒是不美。不如趁着乾元帝对他们母子还不喜将他们放出来。以陈婕妤与刘景和的脾气,便是忍得一时也忍不了一世;便是他们不动作,他们人出来了,嫁祸还不容易吗?

又说,乾元帝册后旨意即下,自然晓谕王公大臣、六部百官,景和便是叫乾元帝关着,也一样听说了,他听说时,正在书房抄孝经。

倒是与景和为人内敛阴狠不同。景和写得一笔好柳体,柳体楷书以“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著称,较之颜体,柳体稍显均匀瘦硬,故此有颜筋柳骨之称,这样的字体拿来抄书格外显得工整秀丽。

正写到“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时,听着乾元帝册后的消息,“兆民赖之”的“之”字一笔便拖得老长,整张纸都废了。

景和看了会这张写坏了的字,忽然将手上的笔掷了出去,又把书桌上的,笔架笔山笔洗砚台等等都扫落在地。砚池中还有些墨水都翻在米色的地毯上,再叫笔洗中的清水一洇,染黑了一大片。

能进书房服侍的内侍都是景和心腹,素来知道自家吴王殿下素有大志,看着他这般激怒,倒也不奇怪。如今宸妃做得皇后,她又年轻,日后若是叫她生下皇子来,便是嫡子。大殷朝素来有嫡立嫡,立朝百余年来,可没例外呢,自家殿下虽年长,在身份上白白吃亏,可不要发怒。

不想景和双手撑在书案上歇了歇起,缓缓地将眼光移向左面。左面的粉墙上挂着一幅水墨洛神,只有简笔勾勒,画中美人衣带当风,香袜凌尘,侧着螓首,只露出一管琼鼻,一点樱唇,虽不是名家手笔,也可见画中人意态俨然如生,仿佛会得转眸流盼一般。

景和怔怔对着画像瞧了回,忽然哈哈一笑,几步走到墙前探手将画取下,取下画下端的卷轴,双手一分就要撕画。只听着一声轻响,画像尾端已裂开了一道口子,裂口将将延伸到洛神的裙边,景和手势就顿住了,将画像捏在手上又瞧了回,手指在洛神脸上摸了俩摸,长叹一声,将画卷好扔给了内侍,抬脚走了出去。

又说连着景和这里也知道,陈婕妤哪里又怎么能不晓得。

说来陈婕妤比景和更可怜些,她是为甚叫乾元帝关的,未央宫中哪个不知道?更有,乾元帝不仅削了陈婕妤份位,更下旨与陈奉,使他按分例收缴陈婕妤铺宫陈设时将承明殿中服侍陈婕妤的宫人全部新换了回。

这些宫人太监都是新来的,与陈婕妤本来就没多少情分,这时再听着被自家婕妤往死里得罪的那位宸妃娘娘如今做得了皇后殿下,那陈婕妤自然得不着好,多半儿要在承明殿中关到死了。宫人们还好些,二十五岁上都能出宫去,可太监内侍们是要在未央宫一辈子的,在这个永巷胜似永巷的承明殿还能有出头之日吗?是以都寻起了门路,想从承明殿调出去。陈婕妤本就呕着气,再听着玉娘已是皇后,自家殿中这些太监宫人一个个视她为负累的模样,气苦已极,却又不敢口出怨言,只怕叫这些没心肝的阉人听着拿去讨好新后。

这回陈奉送来的宫人中有一个唤作朝云的掌事宫女,看着陈婕妤脸色雪白,倒是有几分怜悯,还来劝慰陈婕妤,与她道:“婕妤放宽心,圣上立了新后,自是要封赏六宫的,到时还能不放您出去吗?依着奴婢浅见,您倒不如写封恭贺的表章呈给殿下,便是您从前有得罪殿下的地方,殿下看着这贺章也不能很与您计较了。”

陈婕妤身子本来就没好透,不过是强撑着不肯叫人瞧了笑话去,再听着朝云这番自以为是劝解的说话,一激一气,心口一阵疼痛,口中一片腥甜,竟是呕了口血。当着新后册立的时候,陈婕妤如何敢叫人知道,更不敢请太医,依旧强忍着。

不想朝云看着陈婕妤默不作声,只以为她默认了,倒是替陈婕妤磨起墨来,又劝道:“您便是不看自己也要瞧瞧吴王殿下呢。您出去了,吴王殿下自然也好出来了,您说是不是呢?圣上知道了,也只有喜欢的。”

陈婕妤听着朝云这几句话,便向朝云脸上看过去,却看朝云乌发白肤,细眉长目,却也有几分颜色,脸上忽然就带出笑来。

第253章 陈氏

陈婕妤因听着朝云忽然提起了乾元帝,就把她看了眼。这一瞧倒是看着这个宫人生得有几分颜色。大殷朝的宫人,一概不许施脂粉,衣纹饰,连着簪环也不许超过四样,就这样还有几分颜色,若是盛装起来,想必也是个美人了。

陈婕妤心有所动,转了颜色,和气地道:“你叫甚?哪里人氏?年几何?”朝云放下手中墨锭,端端正正地回道:“回婕妤话,奴婢朝云,将将一十六岁。”陈婕妤微笑道:“你可识字?”

朝云见陈婕妤颜色转和,心上也松了口气:“奴婢略略识得几个字。”陈婕妤走到桌前,掂起狼毫,陈婕妤微笑道:“日后我写字时,你伺候我笔墨罢。”

朝云倒也明白,能近主子身伺候的奴婢,便是得着信任了,忙答应道:“婕妤抬爱,奴婢定然小心伺候。”陈婕妤落笔前,又将朝云看了眼,口角翘了起来。

从前陈婕妤还是陈淑妃时,承明殿中自然有女官伺候,举凡帝国有喜事,举凡帝后生辰、册立皇后太子等上庆贺表章事、或谢恩事、或请罪事,概有女官代为执笔,如今陈婕妤已是婕,女官便没有了,写给新后的庆贺表章便需陈婕妤亲自动笔。

好在陈婕妤并不是无知无识的妇人,她的父亲陈远道曾官至郡守,年少时家中颇颇过得,又只得她一女,自然钟爱,专请了女先生来教她识字念书,聊充儿子教养的意思。

从来衙门极少有不亏空的,总归是上一任留给这一任,这一任又留给下一任,就没个清账的时候。可若是哪一任为官的时运不济,在任上病故,下一任来接任时总要核对账簿,盘点府库,查出的所有亏空自然由这倒霉的死在任上的前任担着了,若是宦囊不够赔付,只好变卖家产充抵。陈远道便是这么个倒霉鬼儿,急病死在山西任上,彼时陈婕妤不过九岁。

陈远道这一死,陈家急剧落魄,母女们只得收拾了行囊回乡守丧,哪里还请得起女先生来教陈婕妤。

陈远道做官时,宗亲们都奉承着,如今看着陈家落败,又只得母女两个,连个顶门的男丁也没有,全不念陈远道昔年照拂,竟是作践起她们母女来。

至陈婕妤十三岁那年,因她生得秀丽,族长竟是逼迫这陈母将她嫁与一个五十来岁的乡绅做个填房。那乡绅的孙子都与陈婕妤同年了。陈母从前十分软糯,这才叫族人欺凌,可真到了族人欺凌她的独女,再不肯忍受,竟是持刀置于颈部,直言哪个敢将陈婕妤随意许嫁,她便自刎当场,这才将族人逼退。

转过明年,永兴帝采选,陈婕妤自知陈母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自家跑去衙门报了名。采选的天使查核了陈婕妤身世,因她父亲陈远道也曾官至郡守,又同情她母女困苦,便叫她顺利过了初选。

待得陈婕妤过了初选,族人们也知,便是陈婕妤不能过复选,她许嫁时身份也高些,倒又翻转脸皮来奉承陈氏母女。待得陈婕妤过了复选,族人们更是集资为陈母修屋买婢,又将从前抢占的数百亩良田还了她们母女。

及入宫,彼时万贵妃专宠,不肯叫新人分甘,陆续将采女们分赐诸王。陈婕妤在掖庭住了两年后,与高贵妃同时入了东宫。

及至乾元帝即位,因陈婕妤育有皇次子,得以册为九嫔之一的充媛,陈氏宗族怕陈婕妤记着旧恨,公议罢免了从前的族长,另选了新任族长。

那位新族长也是个狠人,知道只消皇次子殿下日后不要造反,一个郡王位是跑不了的。便以不忍族兄无人供饭为由,竟是舍出了嫡次子来记在看陈远道名下算做嗣子,又特特写信来将这些都告诉了陈婕妤知道。

可陈远道死了也有将近十年,从前那几年这些人怎么就没人提一笔呢?是以陈婕妤经历了这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就将心凉了透,为着日后再不瞧人脸色,也要往上走。不然待得乾元帝山陵崩,以高氏脾性,万贵太妃便是她的前身。

又说东宫那时前有永兴帝为时为太子的乾元帝亲选的太子妃李氏,又有得宠的高氏,她在一旁长日慢慢,百无聊赖,便又把书本拣了起来,这些年下来倒是虽不好说颇有文采,这会子写封贺章却也难不倒她。

陈婕妤将庆贺的表章写完,吹干墨迹,亲手叠好,看了看时辰,又招了朝云过去,将贺章递在她手上,含笑道:“若是殿下肯见你,你可诉说我之后悔情状。”说着从腕上摘下一对儿白玉镯来套在朝云手上。朝云见一对儿光泽润透的镯子滑在手腕上,脸上顿时涨红了,双膝跪在陈婕妤面前,竟是将那对镯子摘了下来。

陈婕妤见着朝云这幅做派,只以为她不肯为她所用,正要出言,不想那朝云竟是道:“婕妤厚赐,奴婢回来再领。这会子带了这个往椒房殿去,倒是惹眼。”

这一番话说得陈婕妤脸上顿时飞起了喜色,双手将朝云扶住,把她拖了起来。

却是陈婕妤久有大志,虽中了玉娘的计,暂时落了下风,也不肯就此认输。更何况玉娘如今已是皇后,便是她肯认输了,也要防备着玉娘做得太后之后再拿着他们母子来算账,到时她以母后之名,挟天子之威,他们母子还能有活路吗?

是以陈婕妤见着朝云有颜色又露了争强好胜的口风,有意将朝云抬举起来。若是这朝云能入了乾元帝的眼,哪怕不记着她这个故主的恩情,便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也不会与她为难。若是这朝云不能讨得乾元帝欢心,也与她无碍,左右她不过是借些机缘叫朝云自家与乾元帝偶偶而已,便是那谢玉娘疑心,还能为着这个来怪罪她?皇后的贤名可还要不要了。

陈婕妤不想这朝云不独有颜色也有心机手段,竟还知道取舍。这样的人若是叫她入了乾元帝的眼,只怕是那谢玉娘的心腹大患。所以陈婕妤欢喜非常,握着朝云的手道:“不意你是这样的明白人,我竟小看了你。”朝云口角含些浅笑道:“奴婢谢婕妤夸赞。”

陈婕妤心上十分喜欢,又看着日头将移,依着惯例,乾元帝是要往他的玉娘那边去了,便催着朝云去:“快些罢,殿下事多,去晚了,撞见圣上倒是叫殿下为难。”朝云听着这句,不禁抬起头来对着陈婕妤看了眼,又忙将头低下,却已叫陈婕妤看见朝云脸上绯红,更是喜欢起来。

又说虽册后旨意已下,然钦天监卜算的吉日却是在两日后,新后玉娘如今暂还在合欢殿住着。

且因乾元帝喜爱玉娘,几年来赏赐极多,甚而外头才进贡上来,乾元帝看过眼就命人原封不动,整箱子整箱子送过来的也不少,故此玉娘私库极为丰厚,各样玉石珠宝玩器锦缎等几乎好说不计其数。如今要搬迁,一件件都要按册清点,再造册装箱,之后才好从合欢殿的库房移到椒房殿府库房中去。因东西实在太多,内侍宫人们直忙碌了三四日才将将点了一半,今日也还在奔忙。

故此朝云一路到了合欢殿,看着殿前服侍的宫人太监们往来穿梭,行走如飞,十分忙碌,偏是个个儿神采飞扬,口角含笑,不禁心生羡慕,暗道:我在掖庭时便听说,因圣上宠爱殿下的缘故,从前李庶人还在时,从合欢殿出去的宫人太监就比在李庶人面前服侍的还要多两分体面。如今宸妃娘娘做得了皇后殿下,在合欢殿里服侍的宫人自然是要带去椒房殿了。内侍也就罢了,皇后殿下身边得幸的宫人放出去,官太太也做得哩,一样有诰命,可不叫人羡慕。我若是一直在陈婕妤身边,便是婕妤肯抬举,也不能有什么前程!

朝云想了回,因看有人看她,忙依足规矩向前行礼请安,又道是:“奴婢承明殿宫人朝云奉陈婕妤之命晋献贺章与殿下。”不巧的是听着朝云说话的却是夜茴。

说来辛夷、杜若、蘅芜、夜茴等四人是从乾元帝使出来的,为着怕宫人们服侍玉娘不周到,才拨给了玉娘使。因乾元帝这些年来将玉娘看得仿佛心头宝掌上珍一样,竟是连冷脸也肯容让,宠爱非常不说,玉娘又是个御下宽厚,手中散漫的主,是以这四人倒也忠心起来。

说来若是朝云到了合欢殿便径直上前问好,直诉来意,夜茴许还不会多看她眼,偏朝云竟是看入了迷,就打了夜茴的眼,直觉着这朝云不是个安分的,便将手往朝云面前一伸,淡淡地道:“拿来罢。”

朝云原想借着送贺章的机缘奉承回新后,不想这位掌事宫女竟是不肯传报,虽心上不忿,却也不敢得罪,堆了笑脸道:“非是奴婢信不过姐姐,确是奉了婕妤严命将下情回奏与殿下,奴婢不敢自专。”

夜茴慢慢地收回手,又将朝云上下看了几眼,脸上忽然笑开,道是:“你等着。”说了转身进去,见着辛夷先将朝云旨意求见的事回了,又补道:“我瞧着她双眼咕噜噜地不像个安分的主儿。陈婕妤从前也算是个明白人,怎么如今越来越糊涂了,竟是遣了这样一个人过来。”

辛夷听说,走到殿门前往外看了看,转头与夜茴笑道:“我瞧你才糊涂哩。这不明摆着呢,那位陈婕妤自家是翻不了身了,便用旁人来给咱们殿下添堵。事成不成的,与她总没坏处。”

夜茴啐了口,又笑道:“你当我不知道吗?只是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也肯做,可见是急了。”

第254章 朝云

辛夷听着夜茴的话,笑道:“你这话更糊涂了,都到了她那个境地,只要能损人便是利己了,哪还能顾得到其他。”

夜茴便笑道:“倒也有理。只是你是没瞧清楚那个朝云,生得倒是有些颜色,一双眼眼白儿多,眼仁儿少,看人看东西又是一眼眼地瞟,这样的人,心可凉着呢,便是能得了圣上的意,也未必会将旧主看在眼中哩。”

辛夷笑道:“我瞧着,陈婕妤也未必指着朝云记得她呢。”夜茴道:“也是。”两个又转头将等下阶下的朝云看了眼,见她盯着来往的宫人太监手上捧的物件看,不禁相视一笑。辛夷就道:“你去回殿下吧,再叫她呆着,倒真要撞上圣上了。”虽圣上不能瞧上这样的人,可搁在这里总是碍眼。

夜茴点头,先进去回玉娘,道是:“启禀殿下,陈婕妤遣了宫婢朝云来送贺章,并有下情回禀。”

因要迁宫,合欢殿中东西都要搬到椒房殿去,珍玩玉器还好说,能送到玉娘面前的件件虽都非凡品,可玉娘倒是不怎么在心上,都交托了金盛主理,自家却是慢慢地将从前写的字笔整理起来。别瞧着字迹笔墨之类不过是些杂物,却是最容易叫人拿来生事儿的,玉娘是谨慎惯了的,怕叫人趁乱塞些甚或是拿走甚,便亲自动作,这时听着夜茴回话,连着手也没停,只道是:“你去问她,若是要紧的事就带过来。”

夜茴恭声答应,转身出来到得殿前,见着朝云虽是端端正正站在当场,眼神儿依旧飘忽不定,便将脸放了下来,淡淡问:“你有甚下情回殿下。”

朝云见夜茴这回出来的比之方才多些儿威势,心上生出警惕,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姐姐,那些话是婕妤娘娘吩咐奴婢说给殿下听的,奴婢不敢告诉了旁人。”

夜茴听了这句,便冷笑道:“这话可笑!荒谬!殿下是个什么身份,你又是个身份?你说一声有事儿,殿下就得见你?好大脸!便是陈婕妤在这里,也不敢说这样的话!陈婕妤一贯是个明白人,这回怎使你过来了!”

朝云正要辩解几句,就听着远远传来太监的喝道声。

能在未央宫中摆出排场的,无非是太后与皇帝皇后,便是皇太子,也不敢使太监在前开道。如今宫中并无太后,皇后殿下又在合欢殿内,那此时行来的,除着乾元帝又能是哪个?朝云当下福至心灵,提裙在夜茴面前跪了,脸上带了些哀戚来,回道:“姐姐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才从掖庭出来,不知道规矩,冲撞了姐姐,奴婢给姐姐赔罪。只是奴婢领着婕妤娘娘吩咐,哪敢违背呢?还请姐姐宽容一二。”尤其是听着圣驾过来时身子微微一转侧,更见楚楚。

朝云背向着乾元帝来的方向跪着,夜茴面对着朝云,是以朝云是猜着乾元帝过来了,夜茴倒是亲眼见着乾元帝銮驾摇摇晃晃地过来,一样跪倒接驾。

夜茴性子直爽些,却也聪明灵巧,不然乾元帝不能把她拨给玉娘使用。看着朝云这样立时就明白了朝云心思,无非是要引乾元帝注目。只是这朝云可知道不知道,册后大典前乾元帝必得在前殿斋戒三日,之后方可祭告天地太庙。便是乾元帝这会子真瞧上了谁,也不能在这时将她带了去。而待得新后册立,以乾元帝的性子哪里还能记得人呢。

故此夜茴也不急,反轻声笑道:“你跪稳些。叫圣上瞧见了,倒是以为我欺负你呢”朝云叫夜茴揭破心思,脸上涨得红透了,只得端端正正地跪得了。夜茴又道:“跪正些,你要叫圣上瞧你后背么?”朝云忙挪动身子跪正,她这里才跪好,乾元帝銮驾前清路的太监们也过来了,片刻之后便是乾元帝的銮驾。

朝云看着銮驾到了眼前,先瞥了夜茴一眼,再将头深深低了下去。也是朝云盘算错了,换个旁人,哪怕是金盛珊瑚在这里,乾元帝许还会多瞧她眼,偏夜茴等四人是乾元帝使出来的人。当时玉娘入宫不久,性子又软糯,乾元帝生怕宫人们服侍不周到才拨过来与玉娘使的,哪能不知道她们不会无事生非的脾气。若是她们要发作人,这些人自然是犯了错的。

且论起娇怯软糯来,乾元帝是在玉娘手上经过的,哪里还会将朝云这些粗疏手段看在眼中,是以对朝云瞧也不瞧,只在舆上问夜茴:“你们殿下午膳用着什么?用了多少?可午憩过?阿琰可淘气了没有?”

夜茴一一跪奏,乾元帝听着景琰又淘气,将宫人们才收拾得的一箱子书翻得乱七八糟,叫玉娘拎过去训了场,又罚她抄书。景琰哭嚷着要爹爹救她的时候,便笑道:“罢了,她惹她娘生气,我也救不了她。”

朝云从前只在掖庭服役,虽听说过玉娘独宠,可那不过是听一耳,不曾往心里去,未央宫中几时少过宠妃呢?这会子亲耳听着当今圣上问起皇后母女的口吻,仿佛是民间的丈夫,顿时心灰。

说来朝云是个有些志气的,看着陈奉挑选人出去伺候失了圣意的陈婕妤,为着从掖庭出来,自告奋勇了回。虽说掖庭诸人不能服侍贵人就不能出头,可陈婕妤是得罪了新后的人,去了她的承明殿一样没前程,保不齐还有祸殃,是以要去的人并不多,朝云即有大志,便轻而易举地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