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因深恨景和说出“嬖宠倾邦,恐丧天下”,是以只觉中书舍人拟的诏书行文温吞,不能直指景和之过,竟是亲自执笔,这才有了那道“父子缘尽,死生不复相见”的诏书。

楚王知道乾元帝性情,素来是个爱者欲其生,恶者欲其死,今日即写出了“父子缘尽,死生不复相见”可见是不再将景和看做儿子,暗暗叹息了声,倒是佩服起乾元帝的狠心决断来。

又说赵腾将平一郎的口供取来奉与乾元帝看,又将景和与平一郎两个如何对答的也回了乾元帝知道,道是:“臣以为,这平一郎口供不尽不实,当再审。”乾元帝却是摆了摆手,叹道:“审甚?就依着他的口供罢。”

这还用审吗?必然是景和使了平一郎去收买阿毛,又由阿毛找来狗剩行事。待得事成,由平一郎将阿毛除去,也算是条好计了。

说来乾元帝在那段缭绫上就怀疑了景和母子,一是早在陈婕妤看着乾元帝要提问景和才肯承认缭绫是她所有;二来却是景和认不得那缭绫,这两处自相矛盾,以乾元帝的聪明猜忌来说,自然认定这是景和母子做贼心虚。只是皇次子谋害皇长孙,说将除去,天家颜面何存?倒不如就依着平一郎的口供结案。

是以乾元帝便以平一郎身携兵刃,图谋刺驾为由,定了平一郎个大逆罪,平一郎是个斩首弃市,其父母妻儿依律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只平一郎父母妻儿离京之后,先后得病,死在路上,前后不过数日。原是在乾元帝心中这平一郎一条贱命又如何抵得上皇长孙一条命,是以连着平一郎妻儿也不肯放过,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只说景和叫乾元帝废为庶人,吴王府自然要摘去“吴王府”的匾额,吴芳蕤做不成吴王妃,不能在王府正房居住,与侍女们都叫看守的军士们压去了后院的小屋,一并关着。

因乾元帝未说如何处置吴芳蕤,且吴芳蕤身边也有几个陪嫁丫头,是以一时也没有人敢上前欺她,可吴芳蕤原是尊贵的王妃,如今落得和侍女们一般,如何甘心?

吴芳蕤嫁景和时,只以为他是个良人,身份尊贵。有貌有才、竟是挑不出不好来,便是日后做不得太子妃、皇后,一个王妃总是走不脱的,此生也算圆满了。却不成想看似煦煦如君子的景和性子阴鹜,新婚那夜草草一回后便撩了她不理,叫王府的侍女与内侍们瞧她的笑话;次日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将她折腾得两日起不来床。打那以后,景和便十分任性,想如何就如何,简直把她一王妃看得仿佛玩物一般,是以吴芳蕤心中对景和的爱慕已磨得精光。

如今景和得罪,吴芳蕤怎么肯陪他吃苦。好在军士们驱赶吴芳蕤与侍女们时也手下留情了,并未将吴芳蕤身边饰物搜走,吴芳蕤除了一对儿金簪求了个军士往她母家捎信,请吴大用之妻谭氏去求一求谢皇后,好放她还家。

又说吴大用夫妇名利心虽重,对着女儿倒也是真心疼爱,景和蓦然得罪时夫妇两个已然为着吴芳蕤忧虑,再接着吴芳蕤求救,更是心焦。谭氏更把吴大用埋怨了回,怪他拿着女儿攀富贵,又哭道:“只当从今而后锦衣玉食,富贵尊荣,哪曾想这才几日!她才多大?一时就这么了了吗?”

吴大用叫妻子哭得头痛,又关切女儿,想了想,终于咬牙道:“罢了。你明儿往宫中递帖子求见,皇后素有贤名,你好好儿求一求她,她未必不肯心软。”谭氏听了,连忙答应,立时写了帖子使人送进宫去。

说来吴大用从前是个五品官儿,倒还掌着些实权,待得吴芳蕤嫁了景和,乾元帝便将他升了一升,把个光禄大夫的散官与他,又赏了谭氏三品诰命,是以谭氏倒也能递个帖子。不想帖子递在司马门前,内侍接也不肯接,还端了个冷脸道:“如今连着承恩公夫人殿下都不见了,何况是您哪,麻利儿回去罢。”

谭氏接着消息只以为是托词,以为无非是谢皇后怪着刘景和背后辱骂她,可刘景和已叫乾元帝关了起来,便拿着吴芳蕤出气。且吴芳蕤那里又递出消息来,说是几十个人挤在两间小屋子里,连坐也没处坐不说,,那些侍女们如今也不拿她当女主人了,连着她身上的饰物也要抢,实在是熬不下去,只求父母搭救,便是不能与刘景和和离,出家做姑子也使得。谭氏看得心痛不已,可也无可奈何,只是又痛哭了场。

倒是谭氏的乳母辛婆子机灵,劝她道:“皇后殿下不肯见您,承恩公夫人呢?您若是求动了承恩公夫人,她肯带您去,殿下难道也不肯见吗?”

谭氏迟疑道:“承恩公夫人是皇后亲娘,哪有帮着外人的理?”辛婆子叹了口气,与谭氏道:“那您还有旁的法子么?”谭氏细想了回,果然无路可走,也顾不得先递帖子再拜见的礼数,当即赶到承恩公府侧门前,使了辛婆上前与门房搭话。

说来,谢家的门房如今也看惯了贵人,一个光禄大夫的夫人,且是废吴王的岳母如何在他眼中,只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夫人的名帖呢?”辛婆子赔笑道:“我们夫人有急事,不及备帖子,您就高抬手,替我们夫人往回事处通传一声。”说了摘下手上的银镯就要往门房手上塞。

承恩公府的门房哪里瞧得上这比筷子还细的银镯子,若是金的倒好好说,便做个铁面无私的模样道:“你这老婆子!我瞧你年老,这才好声好气地与你说话,你还这样胡闹!人人同你这般,还要不要规矩了?回去,回去!”又把辛婆子向下推。

辛婆子到底是个老年妇人,叫门房大力推搡着,哪里站得住脚,连连向后退去,也是不巧,后退时脚步踉跄,左右脚一绊,人就跌了下去,只听着“咔嚓”一声,辛婆子倒在地上疼得脸上雪白,额角冷汗滚滚而下,再站不起来。

这一下变起俄顷,不独门房唬得连忙奔下来蹲在辛婆子身边查看,便在马车内等候的谭氏也坐不住了,使了丫头过来问话。辛婆子正捂了腿哭道:“你这汉子,不肯便不肯,推我老婆子做甚!哎呦,哎呦,只怕腿也断了哩。”

谭氏的丫头听说,连忙奔回去告诉谭氏知道,谭氏听了气苦不已,偏她出来只带了辛婆子并一个丫头,再有就是个车夫,不能与门房争执,只得忍气吞声地命车夫上前要将辛婆子挪回车上。

便是这时侧门一开,出来个带着帽子、身着青袍,腰系腰带的四十来岁的男子,身后带了几个小厮,出得门来先将门房叱呵道:“糊涂东西!你这等狂妄,可曾将国公爷的教训放在眼里!”

第289章 秘密

却说出来的恰是承恩公府的长史,门房见是他,唬得忙退在一旁自辩道:“小人也不是有意的哩,这婆子自称是光禄大夫家的,他们夫人要见咱们夫人,也没递个拜帖,小人叫他们先递了帖子,小人好去回事处回话,这婆子纠缠个不休,还要行贿!小人急了,这才推了她吧,并不是小人敢违背公爷的话。”

辛婆子听了门房这番辩解,知道来了个能做主的,挣扎着要起身,又哭道:“长史老爷容禀,咱们夫人为着前头的吴王妃,哭得眼都快瞎了,实在没了旁的法子,才来打扰夫人,并不是故意为难啊。”她一动腿上就疼得厉害,又抱着腿嚷疼。

这辛婆子到底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这凄惨模样叫人看着格外可怜。长史先与身后的小厮道:“还不将这婆婆扶到一边,再请个接骨大夫来瞧瞧。”就有小厮上来小心翼翼地将辛婆子扶起,那门房也知道了厉害,从里头搬了长凳出来,叫辛婆子坐了。

长史这才举步来在谭氏马车前,先行了礼,道是:“下官承恩公府长史郑某,敢问车内是吴夫人吗?”谭氏听着这句,鼻尖一酸,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在丫鬟的扶持下露出半张脸来:“正是。方才辛氏所言是实,还请长史通融一二,代为传禀。”长史点头叹道:“夫人稍候。”说了转身回去。

承恩公府所在,四周都是勋贵大家,承恩公府门前这样吵闹,早有人在自家侧门前观望,虽不至于向前,却也少不了指指点点,是以长史路过门房身旁时,尤对他瞪了眼,将那门房吓得将脖子一缩,再也不敢出声。

又说长史进得府去先见谢逢春,将事细细回了谢逢春知道,又劝说道:“那婆子没伤着也就罢了。如今伤成这样,若是公爷与夫人置之不理,叫人看着未免说我们家凉薄,与殿下贤名无益。”谢逢春听说也觉有理,遂点头答应。

又因马氏为人多少有些糊涂,谢逢春只怕她稀里糊涂就许了甚事,就叫冯氏与梁氏两个过去作陪。

马氏也知谭氏必是有求于己,因着知道景和母子不大安分的事儿,看着景和落得这个下场免不了有些得意,正与两个媳妇道:“为人还是本分些好,他陈氏母子嫉妒你们殿下,屡屡生事,正该有此报应!”

冯氏与梁氏听马氏说得不像,两个对瞧一眼,先由冯氏道:“若论姻亲,那位谭夫人与咱们殿下是一个辈儿的;若论身份,母亲是超品的公夫人。于公于私的,都很不用母亲亲自招呼她,我们做媳妇的替母亲辛苦一回也就是了。”梁氏跟着也笑道:“嫂子这话甚是。再者,母亲是个慈悲人,瞧着吴夫人的模样多半儿要陪着伤心,岂不是伤身?倒不如嫂子与我替母亲一回。”

冯氏与梁氏两个胡说一通,果然将马氏哄得深以为然,竟也深觉自家生了个软心肠,便与两个媳妇道:“你们所说也成理。只是你们两个年纪还小,没经过什么事,见识上少些。那谭氏必是有所求来的,凭她求着甚,你们不许答应她,先回来与我商议了再说。”

如今冯氏也知道对马氏哄着便是,余下的事容后再说,是以答应得爽快,转身与梁氏两个出来,在偏厅见了谭氏。

谭氏见着冯氏与梁氏两个,先是一怔,转念倒也明白了:想是承恩公夫人不愿意见她哩。原也难怪!她是皇后生母,是个超品哩,如何肯屈尊。当下收敛了神色,先小心翼翼地与冯氏见了礼,又与梁氏问好,这才在客位坐了。

谭氏先瞧了眼冯氏,见她三十来岁年纪,论起面貌也只好说个中人,却是眉眼舒展,眼角眉梢都带着些雍容。再看梁氏,正是与自家女儿仿佛的年纪,看她面容秀美,艳如桃花一般,再想着自家女儿如今还不知怎么个模样,一时间悲从中来,把帕子捂着脸,瑟瑟落下泪来。

冯氏与梁氏两个哪里知道谭氏是触景伤情,只以为她是故作姿态,好哄得她们怜悯她,便不肯先出声。谭氏哭得一会,因无人劝她,倒也慢慢收住了悲声,抬起头哑着嗓子道:“世子夫人,我也知来得冒昧,可实在也是没旁的路子了。我女儿捎了信回来,求我们救她一救。”谭氏说着,眼中又扑簌簌地落下泪,一面拭泪一面将吴芳蕤信中诉的苦情又与冯氏梁氏两个讲了回。

冯氏自家也有个女儿,听着谭氏一番呈情,动容叹息道:“吴氏如今虽已不是吴王妃,到底还是皇子妃,也不能太受苛待。如今受局促,想是二皇子殿下的事还未定论的缘故。”谭氏听说大为情急,竟是直起身来,嚷道:“二殿下已如此了,还要什么定论呢?”莫不是要阿蕤做寡妇,才好放她出来!只是这话,便是再给谭氏一个胆子,谭氏也不敢说出口来。

梁氏在一旁坐着,看着谭氏急切的模样,皱眉道:“吴夫人如何这样性急?你来我们府中,若是有甚请托,不妨直言,我们虽不敢说能给吴夫人分忧,劝解一二倒还做得了。若是因二皇子事迁怒我家,还是请回家去的好。”

谭氏叫梁氏这几句说得又坐了下去,想想又含泪道:“我也不敢欺瞒二位。因我素知殿下最是心善慈悲,不然也不能将五殿下视如己出,是以想求见殿下,请殿下开个金口,哪怕是叫阿蕤她做姑子去呢,也好过如今这样。只是司马门的内侍不肯接我的帖子。我只好来求夫人,只求世子夫人进宫时,带上我,叫我见一见殿下。便是殿下不能答应,我也算是对得起阿蕤了。”

梁氏听说轻轻笑了笑,道是:“夫人想是不知道呢,殿下身上一直不大好,圣上疼她,不许她烦心,是以莫说是外命妇了,便是宫中诸位贵人,圣上也不许她们烦扰殿下,只叫她们在椒房殿外磕头呢。就是母亲,也许久未接着召见的恩旨了。”

梁氏口中的母亲自然指的是承恩公夫人马氏,谭氏听着这些如何不心凉,不想冯氏还在一旁道:“殿下言道,即不见外命妇,合该一视同仁,。殿下即有旨,我们家莫说进宫,就是帖子也没递上去过,怕是帮不着吴夫人了。”说了,便将手边的茶盏端了起来。

谭氏见冯氏竟是端茶送客,急得手一撑从椅上站了起来,在冯氏面前一跪,咬牙道:“若是夫人能助妾身见着殿下,妾身情愿把一桩秘密告诉殿下知道。”

冯氏与梁氏两个对瞧了眼,冯氏这才将手中茶盏搁下,轻声与谭氏道:“我怎么知道,你的秘密,值得殿下见你一见呢?”谭氏抬头道:“殿下见着妾,若是觉着妾所言值不得什么,妾甘愿领罪。”梁氏嗤地一笑,与谭氏道:“吴夫人是愿领欺君之罪么?”谭氏叫梁氏说得脸上青红交错,转了转眼,竟是点了头。

到了这时,冯氏与梁氏两个一是怕误了玉娘的事儿,二则也是叫谭氏这番爱女之情打动,倒是答应了,却又道:“我们只替你分说,殿下愿不愿见你,尚在两可之间。”谭氏得着冯氏这番话,因这几日也受过些冷眼,是以先谢过冯氏与梁氏,又道是:“妾哪里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呢?夫人与奶奶肯援手,妾身已感激不尽。”恭恭敬敬地与两人深深一福,这才告辞。

又说因景和都已叫乾元帝废为庶人,陈婕妤哪里又能得着好,一样叫乾元帝废为庶人,即日迁入永巷,只留了个璎珞服侍在她身边服侍。

要说陈庶人从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不然也不能在高贵妃手下讨了条活路来。后来是看着玉娘擅宠,乾元帝眼中除了她再没旁人。便是高贵妃得宠时,乾元帝也不曾为了高贵妃将李庶人的脸皮往地上扔。可自从玉娘得宠,乾元帝几回为了她当面斥责李庶人,甚而险些动手,又有景和屡次亲近玉娘,陈庶人只怕半生谋划都付诸流水,是以行动有些冒撞。偏玉娘是个精于算计的,陈庶人在她手上屡屡吃亏,越吃亏越慌张,至有今日。

可一旦叫乾元帝将她废了,情形不可能再糟,陈庶人倒是恢复了从前的镇定。她深知晋王妃小产这事,景和虽是脱不了干系,却也不能如此愚蠢,把宫中的缭绫拿去予人,必是叫人算计了,可算计她的人又能是哪个?自然不能是谢氏,一来,谢氏怀相不好,已静养了多日,比起她腹中的孩子来,他们母子又算得了什么?是以她便是要动手,也不会选在这些时候;其次,那块缭绫是在谢氏进宫前乾元帝赏下的,因颜色不衬她,她只穿了两回便束之高阁,谢氏从未见过,又怎么能知道?是以,会害她的,除着贵妃高氏,还能有哪个?

陈庶人即肯定了是高贵妃害她,又怎么肯忍气吞声,总要寻回这个仇来。固然她这一世都不能从永巷出去了,若是能叫高氏进来陪她,也是件好事。只是陈庶人深知乾元帝有些牛心左性,一旦厌了这个人,凭这人说甚,一字一句也不会听,是以,唯有皇后谢氏那里还好一搏。若是叫皇后知道,贵妃高氏深有谋划,她还能不能留着高氏呢?

陈庶人计较即定,当时便以要写请罪折子为由,问永巷的内侍讨了笔墨来,匆匆将一道请罪折写就,前头倒是规规矩矩,唯有在折子最后,却是浓墨重彩地将高贵妃夸赞了回,自愧不曾向高氏学习云云。以谢氏的聪明,又知道她与高氏有怨,看着她夸高氏,哪能不起疑呢?

陈庶人的请罪折子送在椒房殿时,承恩公世子夫人冯氏的名帖也送到了玉娘案头。

第290章 来

冯氏为人玉娘倒是知道的,稳重谨慎,十分知趣儿,不然也不能这些日子以来只递请安贴,却不求见,今儿忽然求见,必有缘故,自是准了。又取过陈庶人的请罪折来瞧,待得瞧在最后,玉娘与珊瑚道:“请高贵妃来。”

高贵妃进得椒房殿,先与玉娘行了礼,又笑盈盈地道:“殿下这些日子丰盈了许多。”玉娘微微笑道:“你瞧着神色也好。”说了便使宫人将陈庶人的请罪贴递了过去。高贵妃以为玉娘要给她看甚,笑着正要接,却是道折子,忙将手往回一缩:“这怎么是妾能瞧的呢”

玉娘撑了下颌,似笑非笑地道:“我说你瞧得你就瞧得。”那宫人便又将折子往高贵妃面前送了送,高贵妃只得接了。

高贵妃粗粗认得些字,陈庶人这篇请罪折写得又平实,倒是不难看明白,正以为陈庶人这是落败了方知悔悟,鄙夷之际却看着下头那些对她夸赞之词,脸上就变了颜色,忙起身肃手为自家辩解道:“殿下,陈庶是为着晋王妃小产才被废的,她恨妾尚且不及,如何还肯替妾辩护呢?”

玉娘向左右一看,殿中服侍的人便流水一样退出去,不过片刻就走得干干净净,玉娘方慢悠悠地问道:“有件事我不明白,还要贵妃替我解惑。”高贵妃瞧着玉娘这副形容,心上跳得厉害,脸上的笑险些儿挂不住:“不敢,殿下要问甚?妾若是知道,必定知无不言。”玉娘颌首道:“我只想不明白,陈氏六年前的料子如何到了你手上?”

高贵妃听着这句,耳边如炸响惊雷一般,强自镇定道:“殿下说的甚,妾听明白哩。”玉娘身子动了动,轻声笑道:“我只不信陈氏母子会蠢到拿着自家的东西去包银子,若她那样蠢,也做不成淑妃了。”高贵妃只觉着心跳如擂,可这要命的事又哪里是好轻易认承的,只得强辩道:“许是他们正是想人这么瞧他们母子呢。”

听着这话,玉娘轻轻一哼,道:“不意贵妃竟也通晓兵法,知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从前倒是小瞧了你。只你也要想明白,我若是要为难你,作甚与你单独说话?”

高贵妃看玉娘口角含笑,再瞧她泠泠秋水眼中一丝笑意也无,哪能不慌,想了想方道:“殿下,妾也是,妾也是不得已。”这话说出了口,便似一口气泄了一般,高贵妃便觉着自家双膝发软,再站不住,跌在了椅上,含泪将来龙去脉招承了。

却是自徐清小产,高贵妃心上自是将陈庶人恨到咬牙,立意报复。起先乾元帝得知收买狗剩的是个满面于思的男子时,因伤了的是高贵妃的亲孙儿,乾元帝也不瞒她,简略将事与她提了笔。不想乾元帝说者无心,高贵妃却是听者有意,心上当时就是一动:即那人是个满脸于思,瞧不清面目的,那若是换着一个人,谁又能知道真假呢?只是她擅弄小巧,在这等计算上却是计短,好在如今她代掌宫务,便将徐氏召进宫来,与她商议了回。

说来也巧,陈庶人头前叫乾元帝从淑妃降为婕妤,虽未叫她从承明殿挪出去,却是住不得正殿了,只得挪去偏殿居住。即要挪住处,衣裳细软等也要挪动,那条紫色缭绫裙子因陈氏不喜欢,做得之后只上身一回便束之高阁,这回搬家也一样翻了出来。更有桩,恰那时乾元帝正将承明殿中的宫人太监们从上而下换了一回。从承明殿出去的二等宫人中有个唤作青棠的,贪图那条裙子美貌,又知陈氏不喜那裙子,趁乱悄悄藏过了。

只是从承明殿出去的宫人哪里又有好去处,从前服侍的是淑妃娘娘,虽是二等,做的也是轻省活计,可从承明殿回去,再分发到各处,哪里还有好位置?虽是位置没降,可再近不得贵人的身。青棠又是轻省惯的,吃不得苦,想来想去,便把那条缭绫裙子拿出来,伪称是陈氏赏的,把来送与高贵妃宫中的普女官,只求能挪个好去处。

普女官倒是个小心的,收着裙子立时来回高贵妃,意思倒是怕是青棠偷盗。哪晓得高贵妃全不在意,虽以陈氏外宽内忌的秉性,再不能把条缭绫裙子赏与个不得她青眼的二等宫人,十有八玖是这青棠偷盗的。可便是青棠偷盗,,左右她还不知道裙子没了呢,何必为着她这一条裙子兴师动众一回,是以高贵妃只装个不知道,又因缭绫一年进贡都有定数,赏了哪个,内府局都有记载,不知哪日还能借它生些事,便叫普女官收着了。

到了这时,高贵妃因着景和害她没了个孙子,立意要报复陈氏母子,这条裙子便有了用处,正好做个栽赃嫁祸的由头,这缭绫是乾元帝赏与陈氏的,如今出现在外头,她陈氏便是有嘴也难以说清,而青棠,已叫高贵妃远远地打发去了上林苑,并不在未央宫中,也算是无有后患了。

玉娘听着高贵妃这番陈述,眉间依旧不展,又问:“那死了的挑夫又是哪个?”

高贵妃到了这时倒也无甚好瞒着了,又知玉娘若是有意害她,多的是机会,很不用在这里哄她,是以竹筒倒豆子一般与玉娘说了。

说来那挑夫阿毛却是高鸿寻着的,恰是瞧中了他一脸的胡子,与狗剩所说之人形貌仿佛,且又是个单身,无父父母无妻无子,十分干净。高鸿即选中了阿毛,便将从那条缭绫裙子上撕下一块来,包了十锭五两的雪花纹银,扔在了阿毛每日必走的小路上,看着阿毛拣了起来,又缀在他身后摸着了阿毛家在何处。

高鸿原想着除去阿毛之后,将银子留一半在阿毛家好做个罪证,哪里知道阿毛竟是拿着银子寻了红媒婆与他做媒,又把缭绫送了红媒婆。高鸿以为牵涉进的无干人等越多越是可信,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是以在红媒婆拿去了银子与缭绫之后,高鸿便将阿毛扼杀,又将尸身扔进水井,只等事发。

玉娘听说竟是笑了会,说来,高贵妃这计虽是错漏百出,可要没她这计,她要往景和的吴王府中塞些东西也没如此便宜。

正是乾元帝信了陈氏母子谋害晋王妃徐氏,这才有了使赵腾将吴王府围住,一个也不许走动的机会。在景和书房那半边儿残纸,正是玉娘使人伪造。

玉娘从来知道陈氏母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那刘景和,年纪虽小,心思却深,若是叫他长成,手上有了人脉,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是以玉娘怎么肯叫他有日后,早有安排。

依着玉娘身份,要弄着景和笔迹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又让人在数百里外寻了个摆摊儿替人写信的书生,那书生十分落魄。四十来岁依旧是个童生,每日只靠着替人写信赚几文铜钱吃饭,十分清苦。忽然来了个豪客,只叫他日日拿着一人的笔迹临摹,供给衣食不说,一月更有五两银子花用,虽知有异,又哪里熬得住诱惑,也就答应了。

这人便跟着玉娘的人到了京城,在京郊一处小院住下,没隔个三五日久有人拿着新鲜笔墨来叫他临摹,转眼便是两三年,终于大功告成,直临摹得两张纸搁在一起,若不是拼在一起仔细分辨,再不能分清哪个是原笔所写,哪个又是临摹的。

待得此人临摹功夫成功,玉娘亲自执笔,写了篇文章,将自家与乾元帝痛骂了番的文章,叫这人用景和的笔迹写了,因着笔迹到底是伪造的,只怕人看出端倪来,是以故意将纸揉得皱了,又故意烧去半边,以备不时之需。

待这回乾元帝命赵腾往吴王府提拿景和,玉娘收着消息,知道景和一时回不去了,急使人悄悄传与了赵腾。赵腾接着残纸,他也是个机敏人,并不用玉娘仔细关照,趁着令神武营军士们将吴王府看守住之时,将残纸扔在了景和书房之中,做成了一副心急慌忙不曾毁干净的模样。

而平一郎靴筒中的匕首,自然也是趁着捉拿他时,悄悄放进去的,平一郎即是景和心腹,常带在身边进出的,他身带匕首,是想作甚?再与那几乎与景和笔迹一模一样的纸条儿一对,虽不能说是铁证如山,可乾元帝早瞧着景和这个儿子不入眼,瞧着这样的罪证,哪里还会怀疑,必定顺水推舟,将景和陈氏母子废去。

便是景和与平一郎两个喊冤也不打紧,世上又有哪个罪犯不喊冤的?要说冤枉,拿他们的赵腾是乾元帝倚重的心腹,难不成是他故意陷害?若当真是赵腾故意陷害,他既是身领圣旨来办差的,那是谁是主谋,不问可知。便是景和自家,也以为是他那父皇故意布局,好光明正大地为他日后的小儿子除去障碍。

如今事态果然如玉娘所料,分毫不差。而玉娘这计能将景和母子除去,所凭借的不过是乾元帝心中早厌了景和母子,一直以来求的不过是个他能与天下人交代的借口,不叫后人说他连着儿子也不肯放过的暴君罢了。

第291章 招认

高贵妃跪在地上,听着玉娘清泠泠笑声,心上愈发地没了底,两手都是冷汗却又不敢抬头,好一会才听着上头道:“这陈氏性子想是难改的了,实实地辜负了圣上的仁爱之心,将这折子还了她。”而后,就听着“哒”地一声,却是陈庶人那折子落在了地上,与折子一同落地的还有高贵妃高高悬起的心。

不想她才放下心,上头的玉娘又道是:“贵妃,这回的事,过来便过了。你起来罢。”高贵妃明白这是玉娘警告她不得有下回了,忙道:“是,妾知错了。妾再不敢辜负殿下厚待之恩。”说了,与玉娘磕了个头方才立起身来,已是满心满手的冷汗,连着头也不敢抬。

只说高贵妃从玉娘这里回去后,想是吹着了冷风,受了风寒,竟至卧床不起,只得遣了普女官来与乾元帝同玉娘请罪,道是御医要她静养,不能为殿下分忧,实是有愧。

乾元帝听说,皱了眉道:“她从前倒是个好的,如今身子怎么弱了起来,连着风也受不得了!”竟是怀疑高贵妃有借病躲懒的意思,玉娘倒是明白,高贵妃这是为着向她显示忠心,托病避嫌,便与乾元帝道:“瞧您说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又与普女官道:“你与贵妃说,她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叫她只管好生养病,身子好了依旧出来。”乾元帝听着玉娘那些话,倒是无可无不可,只与玉娘道:“你好容易才稳健些,不许胡乱折腾,教窦氏一个协理就是了,你们母子平安要紧。”玉娘自然答应。

高贵妃听着普女官转述,这才真正将心放下。且因有玉娘的话,她“病”也不敢“病”得久,原打算着过个十来日就下地,再过个几日慢慢地讲饮食加上去。不想还没等高贵妃病足一月,竟真的就躺倒了。

原来谭氏自承恩公府回去,可说是度日如年,坐卧难宁,咽喉处如同堵了块石头一般,连着一口饭食也咽不下。一是担忧着吴芳蕤;二却是为着自家一时情急,脱口说了那话。是以即盼着谢皇后肯见她,又怕了谢皇后召见。

吴大用看着谭氏忧急,只以为谭氏是为着吴芳蕤担忧,倒还劝道:“便是皇后真不肯见你也无妨,无缘无故的,圣上也不能罪及妻孥。何况女儿嫁去还不足一月呢。”谭氏听着吴大用劝解,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将实情说与吴大用知道。待得接着承恩公世子夫人的来信,说是谢皇后肯接见,谭氏倒是松了口气,左右都是个死字又怕着什么呢?

觐见皇后当日,谭氏按品大妆,可因她连日来为着吴芳蕤忧急,消瘦许多,眼角多了皱纹,打眼一瞧,竟是个略有些儿愁苦的妇人,是以冯氏初见着谭氏时竟是不太敢相认,要谭氏先过来问好,冯氏方有醒悟,倒是对谭氏多了几分怜悯,可有几句话依旧得交代清楚:“吴夫人,殿下虽是好性,却也不好欺,小心答话。”谭氏心上已拿定了主意,自是满口称是。

因冯氏的帖子上允了冯氏携带谭氏进去,是以谭氏轻易地便随着冯氏到了椒房殿。谭氏是头一回来椒房殿,虽椒房殿恢弘雍容,可她哪里有心思观瞧,立在殿中只觉着一颗心都要从咽喉里蹦出来,以至于谭氏不得不时时把口掩住。

谭氏以为等了许久,实则还不上一刻,就看着后殿转出四个彩绣辉煌的美人,簇拥着一个身着皇后常服的丽人来,知道是皇后谢氏,到底胆怯,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随着冯氏拜倒在地。

玉娘来在凤座前坐了,眼光在冯氏身上扫过落在了谭氏身上,慢悠悠地道:“就是这位了罢。”

冯氏因不敢抬头,也听不出玉娘的喜怒,心上忐忑,转念一想:殿下哪里是会为着亲眷委屈着自己的人,她即肯见了必不能生气的。这才放下心,依旧垂了头道:“是。”玉娘嗯了声:“起罢。”

冯氏这才起身,一回头却见谭氏依旧跪着,忙转头瞧了眼玉娘,又转与谭氏道:“你糊涂了么?殿下叫你起来。”谭氏咬着牙摇了摇头,又与玉娘磕下头去,饶是椒房殿内铺着厚厚的地毯,也听着嗵嗵几声额头撞着地板的声音。

玉娘因向冯氏看去,冯氏叫玉娘看得又羞又恨,自悔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了谭氏所托,正要去扶她,却叫谭氏挥了开去,就听着谭氏道:“妾有罪!妾为着殿下能见妾,扯谎哄了世子夫人,妾并无甚隐秘事要回与殿下知道。只求殿下看在妾一片爱女之心的份上,容妾说几句话。”

玉娘眉尖一挑,眼角眉梢厉色一闪而过,快得冯氏几乎以为自家是眼花了,又听玉娘道:“你即哄了我,我为何要听你呈情?金盛,将这位吴夫人叉出宫去。”金盛听了,哪里敢耽搁,忙指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过来要拖谭氏。

谭氏不想谢皇后竟是这样不容分说,已是慌张,再教内侍们将双臂一扭,刻骨疼痛,眼中立时落下泪来,急急看向一旁的冯氏,冯氏这时已恼了谭氏哄她,正愁不知如何同玉娘交代,见谭氏看过来,便将脸扭在了一旁。

内侍们虽是太监,到底都是男人,谭氏又是个羸弱妇人,哪里经得住他们拖拉,没一会就拉在了椒房殿门前,谭氏又急又怕,再顾不得什么,哭嚷道:“殿下,妾愿说,妾愿说。”

金盛听着这句,将两个内侍止住,回头对玉娘瞧了眼,见她慢慢颌首,这才蹲下身与谭氏道:“吴夫人,殿下肯见你,是你的福气,老老实实地说了,可也不用丢这样的脸了。”言毕这才叫扣着谭氏双臂的内侍们将手松开。

谭氏吃着这个苦头,眼泪扑簌簌落下,却是不敢再出声,手脚并用地爬在殿中跪好,含了泪对凤座上的玉娘瞧了眼,见这谢皇后生得清丽婉转,口角边还带了一丝儿笑意,再想想她方才的雷厉风行,心上更是怕得厉害,哭着重新与玉娘叩首。

玉娘这才道:“好了,你与承恩公世子夫人言道,你愿把个秘密告诉我知道,这回子该想起来了罢。”

谭氏把袖子抹了泪,抽噎了几声,才道是:“殿下还记得三皇子殿下么?”玉娘听见这句不仅将身子微微前倾:“此话何意?”谭氏咬了咬牙:“妾自知有罪,只是妾的女儿,她嫁与二皇子殿下不足一月,从前又是闺中女儿,任事不知道,只求殿下抬一抬手,哪怕叫她做姑子去也好,总给她一条活路。殿下答应了妾,妾便将三皇子殿下如何遇难的,都告诉殿下知道殿下便是要杀了妾,也是妾该受的。”

玉娘听在这里,微微笑道:“原来是为着救二皇子妃,我又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谭氏楞了楞,低了头道:“妾言明此事之后,妾万无幸理,哪有拿着自己生死玩笑的。”玉娘把谭氏上下看了回,素白的手指在凤座的扶手上敲了敲,转头与金盛道:“去瞧瞧圣上在作甚,若是得空,将她送去给圣上。”

谭氏张了张口还待说甚,玉娘已道:“若是你胡乱攀扯,你也知道反坐是个什么罪名。若你所言是真,我保二皇子妃无事。”谭氏听在这里,一口气才泄了下来,与玉娘又磕了两个头这才退在一边。

金盛出去片刻即回,回来先在玉娘耳边说了几句,看着玉娘点了头,这才叫了两个内侍将谭氏拖了出去。

看着谭氏去了,玉娘方注目在冯氏身上:“嫂子没甚要与我说的吗?”冯氏自是知道玉娘这是恼了,哪里敢出声,提裙跪在玉娘凤座前:“妾愚昧。”玉娘笑一笑,侧首与冯氏道:“嫂子回去好生想想。”说了立起身来,两旁的宫人忙上来搀扶,冯氏依旧跪着不敢起身,直到玉娘进了后殿,这才颤巍巍站起来,脸上已羞得通红。

珊瑚便过来劝道:“世子夫人,那谭氏所说的哪里是我们殿下能问的呢?避嫌尚且不及呢,也难怪她生气。”虽玉娘已是皇后,可事涉俩个皇子,虽乾元帝对她看重,可这却已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必要再去奏与乾元帝知道才好定夺。即是如此,不若自家全不沾手来的干净。

冯氏已自知很该在答应谭氏前先逼问出谭氏要说甚,这时听着珊瑚说话,脸上更红了,低声与珊瑚道:“原是我糊涂,还请女官替我在殿下面前多多赔罪,与殿下道,妾知错,再没下回的了。”说了与珊瑚弯了弯腰。珊瑚忙闪了过去,含笑道:“世子夫人知道就好。”又殷勤地将冯氏送到了殿门前,看着冯氏走开了,这才回来见玉娘,看着玉娘已卸去簪环,脱了外头大衣裳,阖了眼半靠在榻上,只以为玉娘寐着了,正要退出去,就听着玉娘道:“看看五皇子殿下在做甚,若是有空,将他带了来。”

这时辰,皇五子景宁多半儿是在上学呢,殿下不该不知,如何还要说这些?珊瑚虽不知玉娘意图,还是应了声,转身出去,过得片刻就回来了,回道:“殿下还在学里。”玉娘脸上忽然一笑撑了头道:“是我糊涂了。”说了轻轻叹息了声。

到了晚间,金盛才回来告诉玉娘知道:废吴王妃之母谭氏举发皇次子景和以痘症谋害皇三子景明,人证俱全,乾元帝已使昌盛往永巷赐死了废人景和与陈庶人,使别葬。而谭氏因也交与了大理寺定罪,其夫吴大用一并革职下狱。

却是金盛将谭氏押去乾元帝那里时已将前因都与乾元帝说了,乾元帝听着事涉景明,亲自审问了谭氏。谭氏到底是深闺妇人,来前先是打算避重就轻,只说自家是为着求见哄玉娘的,待得玉娘嗔怒,又打算假托听来的,不想玉娘将她送到了乾元帝面前。谭氏哪里吃得住乾元帝的问话,不过片刻就将前尘往事都招认了。

第292章 差错

乾元帝自然知道谭氏供词不是全情,什么是叫景和利用,只怕是心存贪念,明知景和有所图谋,依旧肯替他做事。如今景和事败,为着脱身,便将罪名一股脑儿推在景和身上,是以固然景和母子叫乾元帝赐死,谭氏与吴大用两个一般是乾元帝的眼中钉,一股脑儿都下了狱。吴大用到了这时才知谭氏糊涂到自家出首去,即恨且悔,只悔没早些发觉谭氏是个蠢货,好将这个愚妇掐死,如今只好徒唤奈何。

未几,大理寺审定,吴大用谭氏夫妇陷入皇次子景和逆案,夫妇俩都断了个斩首弃市。而前吴王妃吴氏芳蕤,入养心庵出家。养心庵为大殷朝历代有罪宫人出家修行之地,从来都是只有进没有出,吴芳蕤得知父母叫她连累,自家又是再无出头之日,心如死灰之下,不过数年便一病而亡,死时形销骨立,十分可悯。宫中得知消息,还是玉娘开了口,使吴芳蕤与其父母合葬一处,算是真正了了此事,这都是后话表过不提。

高贵妃那边原是装病的,听着景明果然是叫景和害死,激愤悲痛之下倒是真病倒了。人烧得厉害,满口嚷着儿子,消息传在椒房殿,乾元帝倒也可怜她,允了景淳夫妇进宫侍疾。

说来徐氏刚出小月子不久,自家尚且虚弱,可侍疾时十分用心,照顾仔细周到,比之亲生儿女也不差什么。高贵妃从前觉着徐清样貌平常,出身又低,选她做景淳王妃为的不过是好拿捏罢了,如今看她乖巧懂事,倒真是慢慢地喜欢起来。

而景淳待着徐清原是淡淡的,可自徐清小产之后,夫妇两个同病相怜,倒是渐渐亲近起来,有了些相濡以沫的意思。如今进宫侍疾,又是同进同出,日日相对,虽不能叫景淳改尽前习,可日常相处之中颇有默契,看起也竟有了些寻常夫妇的意思。

高贵妃虽心痛景明死得冤枉,然而罪魁祸首都已赔命,也算是出尽了气,再看景淳与徐清亲近,心上颇感安慰,一日瞅着景淳不在,又拉了徐清道:“他有许多不是,可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你们夫妇经了这场磨难,他会待着你好的。”

徐清知道依着景淳的心思脾气,能做到如今这样也算是体贴周到的了,再有桩,既然景淳在女色上淡淡的,自家不能得他的全心全意,那旁人也一样,倒也算是好事了,是以还能笑着与高贵妃道:“殿下待妾一直挺好的。”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与高贵妃道是,“母妃,您还有殿下呢,我们会孝顺您的。”

高贵妃听着,知道徐清这是安慰她,泪光一闪,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心上就拿定了主意,盘算好了等着乾元帝山陵崩,她就去求一求玉娘,放她到景淳府上做太妃去,到时母子们在一处,再有一两个孙儿孙女,这一世也算圆满了。皇后虽不是个宽厚人,可胜在度量,只消没犯着她,很是好说话。是以又叮嘱了徐清几句,只说是:“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可皇后才是你嫡母,你也该常过去看看,虽不用你做甚,陪着说说话也好。”

徐清生性柔顺,听了高贵妃吩咐,自然答应,次日就走了趟椒房殿求见皇后,果然得玉娘召见。只是徐清性子温柔沉默,叫她看人脸色还使得,可要奉承玉娘这样的精明人却难,若是玉娘不开口,徐清竟是无话可说,只好在一旁陪坐,看着宫人们为玉娘送水送药,想着高贵妃的话,就要过来接手服侍,玉娘笑道:“必是你母妃叫你这样的,坐着罢,我还和她计较这些不成。”徐清脸上一红,这才退了下去,眼光又在玉娘腹部一绕,看着玉娘腹部隆起,自家那个孩子却已没了一个多月,到底有些触景伤情,悄悄地转了头拭泪。

徐清这里正触景伤情,却看着椒房殿的内侍总管急匆匆进来,走在玉娘面前行了礼,眼光在她身上一瞥,而后便俯在玉娘耳边说了几句。再看玉娘听着金盛的话,身子一动仿佛要起身,金盛忙伸手将玉娘扶住,口中道:“殿下,您慢着些!您慢些!”她虽不大会奉承人,却是十分会瞧脸色,知道必是有事儿,碍着自家在,不好说,忙起身道:“母后,儿臣告退,母妃那里该吃药了。”玉娘摆一摆手以示听着了,徐清立时退了出去,一直到走出椒房殿,连着头也不敢回。

玉娘瞧着徐清这样小心,便与金盛道:“不想叫高氏挑着个好媳妇。”金盛赔笑道:“奴婢大胆说一句,殿下您错了,您才是晋王妃的正经婆婆呢。”玉娘听了笑道:“倒也是。”说着脸上的笑就淡了些,在金盛的扶持下将身子坐直,慢慢地道:“你往承恩公府走一趟,叫冯氏与梁氏明日进宫。”金盛弯腰答应,想了想又道:“您母亲呢?”

玉娘转头瞧了眼金盛,金盛又道:“您许久不曾见过承恩公夫人了,母女天性,哪有不想的,您如今又是要紧的时候,哪有不想念母亲的呢?”

说来自打马氏进京以来,马氏这里托病,玉娘这处也不召,这对“母女”除着年节时马氏身为外命妇,按例入宫觐见之外,十分难得才见上一面。而玉娘怀上这一胎以来,竟是一回也没召过马氏,如今急吼吼地将冯氏与梁氏两个召进宫来,却不召马氏,叫御史们知道,只怕又要多嘴。

玉娘托腮想了想,方点了头。金盛看着玉娘答应,这才转身出宫。如今金盛是椒房殿内侍总管,正是除着昌盛外内侍中的第一人,守司马门的军士内侍们看着他满口的大人,也不十分查抄,还笑问道:“金大人这是办差哪?”

金盛拢了袖子点头笑道:“殿下有吩咐,不得不走一趟。各位辛苦。”说话时就有小内侍签过马来,几个内侍侍卫涌过来服侍着金盛上了马,又目送着金盛走远方才散去。

又说谢逢春这两日正是满心烦躁,却是齐伯年从阳谷城传来消息,说是月娘带了两个丫头摆出县君的仪仗往京城来了。

原是前些年甘露庵叫烧了个干净,待得玉娘成了皇后,甘露庵是她未进宫前潜修过的地方,就有地方乡绅为着奉承皇家,捐出银两来,在原处重建甘露庵。更有个唤作米贵的乡绅,有片儿山林与原甘露庵接壤,前回在甘露庵遭火时,也烧了一小半去,这回索性捐了出来,将甘露庵的范围几乎翻了一倍去。

上个月甘露庵落成,因当今皇后在此修持过,竟就成了福地,香火十分旺盛,莫说是阳谷城附近的善男信女们,便是东安州府的居士也有赶了来的。

月娘便是以进香为皇后祈福为由出的门,自她做得县君,无事就爱摆着县君的仪仗出门,齐伯年与顾氏两个待要劝几句,月娘便将端哥扯来说话,只问顾氏几时将孩子接来。齐伯年与顾氏自知理亏,又看月娘也不过在街上转一转,亦或是去英娘家中小坐,也就罢了。这回听着月娘要进香,倒也不以为意,不想月娘这一去直至晚间也没回来。

齐伯年与顾氏起先只以为月娘是往李府她姐姐家去了,看着她不回家,心上厌烦,可也不好留着她住在李府,只得叫了顾氏的陪房夏妈妈去接。不想到了李府才知道月娘今日竟是没去过。英娘同月娘乃是嫡亲姐妹,听着她不见了,哪有不急的,当时就命套车赶到齐府,李鹤不放心妻子,一般跟来。

听着英娘过来,她与月娘一般是县君身份,又是摆了仪仗过来的,齐伯年与顾氏也不敢端了长辈架势,开了中门迎接。

英娘恼恨齐家,便拿着县君身份与齐伯年与顾氏夫妇两个说话,齐伯年与顾氏两个听着月娘不见了,自家也着急,便是月娘再不得皇后喜欢,她有个万一,皇后便是为着自家的脸面也不能答应,自家立时就有泼天大祸,顾氏只把帕子捂了脸哭,并不敢强辩,翻来覆去只一句道是:“她那性子,要出去,我也拦不住呀。”

英娘正是焦急的时候,听着顾氏这话,正是个火上浇油,哪有不怒的,连着姻伯母也不叫了,指着顾氏叫齐太太。还是李鹤劝解道:“附近几个县城,哪个不知道县君身份?谁敢动这个手,一家子老小的命都不要了么?若说是外来的贼人,这些日子附近县城也是风平浪静,怕是县君心里不痛快,在哪里盘桓散心呢。”又哄着英娘取了名帖来递往县衙,请县尊私下里帮着查一查。

阳谷城县令听着谢皇后的姐姐丢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夜叫了捕快盘查下去,这才查出月娘的车驾出了阳谷城就没往甘露庵去,而是往京城方向去了。

听着这消息,英娘与顾氏两个便来月娘房中翻看,果然装着当季衣裳的箱子空了一半,妆台上的头面首饰一件不剩不说,连着一枚铜钱也没剩,分明是早有谋划,借着烧香为由,悄悄地往京城去,可她孤身一人就是打着县君旗号,长途漫漫的,谁又能保证没个差错?

英娘看着这样,直叫月娘气了个倒仰,顾氏倒是得了理由,当时就大哭起来,便数月娘种种狂妄不孝,又指了英娘哭道:“您是县君,您是诰命夫人,您说甚是甚,老婆子就是屈死了也是应该的。可您也要凭些良心,您那妹子,从前不是县君时已不肯听话,如今和您一般是诰命夫人了,我哪里说得上话!她这一走,好好地也就罢了,若是有甚差错,叫我们如何和皇后殿下交代呢?可还活不活了!”

顾氏起先不过是将英娘骂她的话还与英娘,越说越是伤心,倒是倒地大哭起来,英娘叫顾氏臊得满脸通红,不住地与顾氏赔情,心中不免怨怪上了月娘,恼恨她做事不知轻重,若是有甚差错,一家子的脸面可往哪里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