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嫂六嫂也都没告诉这规定啊。”

“这种事…”他扫我一眼,淡淡笑着,“怎么好说的出口。”

我心里叹了一声,陆离不肯说,定妃娘娘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她也应该知道大婚三个月,别说圆房,陆离一次也没有来过我房里。难得定妃娘娘苦心一片,以这种暗示…

我正想找着其他话题,陆离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也别浪费了贵重的药,要不今晚我去你那。”

“你——”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几分玩笑的意味。

他无所谓的半倒在亭里的长石椅上,一脸轻松的望着湖光美景,好个惬意。

之后的话,却生生地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种事,即便没有感情…也是能做的,不是吗?”声音依旧淡如风,却吹得我一阵疼痛。

嗓间一阵灼热,我咬了牙,死死的,“爷要这么说,还是不去的好,省得委屈了自己。”

“我在淮王府逗留的时候”他的目光飘向我,“倒是听了一段关于郡主的风流往事,那个白面侍卫怎么没跟着你来京城,一路守卫着?”

“爷要是真有这闲情逸致,也不妨去听个曲儿,看个戏…”

我说着起身,长袖垂了下来,“当啷”一声,紫砂茶杯丢在了地上,拂袖而去。

正文 第十九章 女官兰若

眼见得千禧节就要临近,我开始急得跟灶台上的没头苍蝇一样。

绣房不时给我送上些花样,我来来回回走着琢磨那些花样,太简单的,没特色。太繁复的,又做不来。只得一遍遍差使着去换新花样。

陆离坐在一边正埋身书海,每到下午,他那屋就没了多少阳光,所以一到这几个时辰都抱了书来我这正屋外间的书桌前钻研,也不说话,一下午就这么过去。

本来这间正屋从前是他的寝室,我嫁进来以后,嫡位正坐,正屋名义上是我们二人的,实则一直被我一人占着,他大多白天在书房,夜里不是留在书房就是去了西跨院翊凌屋子。

想来,他也是受委屈,除了书房,偌大的王府没有一间是他自己的寝室。所以,他来我这闷头读一下午书,我也忍了,就当身边没人。

“流觞,把我棋谱拿来。”

“流觞。把我内寝间地绣样拿出来。要四嫂上次送来地那个。”

“流觞。秋墨坊地纸笔都卖回来了吗?要高丽贡纸和夏天地羊毫笔。”

我身后地那个人终于把书一手拍在桌上。拧着眉扬了头。

“我说你就不能消停片刻?”

我没好气地坐在中厅的八仙桌上,自己给自己斟了茶一杯,“爷别急,赶明儿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就要进宫准备千禧节的赛事说不好十天半个月的回不了府上,到时候爷想要多清静都行。”

他随手翻着书,“又不是什么出彩的事,你还张罗的那么积极。”

我心想他是铁定了我会丢他的脸,皱了眉头,一赌气喝了满盏的茶。

他站起了身,扔给我一本集子,“这是往年诗赋的试题,你看看兴许有什么用。其他女红刺绣什么的,我也帮不上多大的忙。”

各王府的媳妇都在千禧节的前三天搬入宫中,这三天御书房会为我们送来考试题目。无非是写写诗赋个词谱个曲,第一天,皇上差人送来了一株波斯贡品水晶玉兰,命题是咏兰。

我随意搬上了几句矫情的诗文就此罢了,看着身边一个个眼神自信无比的妯娌们,难免有些自行惭愧。

“王妃们的美文都会亲呈圣上御览,至于下一个题目要到千禧前一天才可得知。”一个白衣女官云淡风清的立在人前,略有威严的说着。

我拉了六嫂问,“这个女官还真漂亮,是谁家千金?”

六嫂一撇嘴,“哼,人家可是京城第一大才女,讨了不少王爷的欢心。连我们六爷见了她都要神魂颠倒。”

四嫂凑了上来,冲我一笑,指了指那女官,“她是秦兰若,秦太傅的独女,三岁能赋曲做诗,很受皇恩,从五岁起就奉命做了皇子们的伴读,现在是皇上跟前的五品女官,掌管尚仪局,管司籍,掌经史教学,纸笔几案;指引局内三司,司乐,司宾,司赞。”

“官倒是蛮大。”我笑笑。

“这个秦兰若素有京城才女之称,再加上姿色了得,常常引来内命妇们的嫉妒。但她为人清雅淡漠,从不曾给自己惹过什么麻烦。”四嫂继续说着,“宫中的大爷三爷还有六爷甚至连刚娶亲的小九都打破砂锅的要娶她进府。”

六嫂忿忿不平的一把拉过我,“你看她不过有几分姿色气质罢了,再来不就多了半肚子的墨水,又有什么牵肠挂肚的。”

我掩着笑忙点着头,目光不由得被那个白衣风姿带走了目光,果然是举世无双才德双馨的美人。

秦兰若正要带着几个女官离开,只见向来蛮横惯了的三嫂一步上前,挡住了秦兰若的脚步,“秦姑娘,我家爷为了你的事可是和我吵了房顶都要裂了。”

她话音一落,几位嫂嫂都笑了起来,虽然有些难堪,可那秦兰若却丝毫不动容。

“秦姑娘,你倒是给句话。喊我一声姐姐,难不准我一高兴,就允了我们爷把你接进府里,赏个十三房妾。”

三嫂咄咄逼人,眼神里却透着歆羡和嫉妒。

秦兰若微微行了礼,“毓王妃请自重,兰若并无意出闺。”

“你还好大的架子,要是我们爷用八抬大轿迎你进门,把我这下堂妇赶出正屋,大张旗鼓的娶你呢,你可满意!”三嫂话语里透着三分怒气。

秦兰若掩住几分惊讶,依旧淡定的语气,“我想是王妃误会了,您是嫡位正坐,兰若贱民一个,怎么配摸上王府的大门。”

“那么我们爷昨日去尚仪局同你说了什么?”三嫂不依不饶。

“既是荒缪的事,又何苦说出来。”秦兰若面露苦色。

“你不好意思说出口,用不用我替你说。”

秦兰若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三嫂…”我笑笑走上去,拉了三嫂的手,“何苦为难一个宫人呢。”

我忙凑到三嫂耳边低声说,“其实啊,这丫头早就被六哥看上了,人家面子薄不敢跟三哥说出口,才惹了你们误会不是。”

三嫂狐疑的看我一眼,“真的?”

我忙拉拉六嫂,六嫂极不情愿地说,“是有这么回事。”

我看向秦兰若,“你先下去吧。”

她微微点头,冲我一行礼,转身离开。

第一次的比试很快有了结果,夺得头筹的是太子妃容芰荷。这也是意想之中的结果,姐姐的诗文女红向来都是出类拔萃。

“姐姐,恭喜恭喜。”我笑着走上去。

容芰荷只是一笑,轻轻整了领口,“还有两试,你恭喜的太早了。”

“都是你的强项,你怕什么?”

容芰荷只是笑笑,不再言语,只是眼中有些许落寞,似乎在因他事而烦心。

正文 第二十章 千禧节殿试

千禧节的前一天,皇上皇后召集内命妇在平阳宫内。

皇上是主考,丞相是副考,皇子师傅秦太傅出题,皇后皇子与众多朝中大臣只是观众,一同坐在殿中喝酒议论。

午时一到,得到皇上应允后,太傅方转身面向我们方向先行问道:“娘娘们准备好了吗?”

众人微微点头,大嫂因病未参加,太师傅便走至领头的太子妃身前,开始提问:“请娘娘先告诉老臣,常语如隔三秋的出自。”

容芰荷微微一笑,声音灵动,“出自诗经采葛。”

太傅点头,“不错,娘娘可否背出?”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听到她的回答,太师傅满意的捻了胡须,荡起一片笑意,接着再问:“娘娘可知女诫?”

见她再次点头,便接着问到,“娘娘可否说出前八句训言?”

“莫举止轻狂,莫妖乔打扮,莫高声说话,莫耳软舌长,莫搬弄是非,莫离间骨肉,莫烦言絮聒,莫巧言狐媚。”容芰荷自信满满的笑有春风般的暖意。

“樊迟问仁?”

“子曰爱人”

“问知?”

“子曰知人”

“哈哈哈,答得好。”太师傅一脸笑意回身禀了皇上,“太子妃的卓识臣真是三番两次的领教了。”

每一位王妃,太师傅都会一一问来。

坐在殿下饮酒的王爷无不手持酒杯不时地探看自己的嫡室是否给他长了脸,直到看着自己的夫人考过,才长长舒了口气。而我几次瞥向一旁都发现陆离一脸淡然的饮酒,连头也没抬起过一次。

“娘娘…宁王妃…”好像有什么人在唤我,我忙转了头,看见一脸微笑的太师傅,“娘娘可有准备好?”

我含笑着点头,说:“请太师傅出题。”

“请问娘娘何为女德?”

“性格柔顺,举止安详,持身端正,梳妆典雅,整洁祭祀,孝顺公婆,敬事失主,和睦妯娌,礼貌亲戚,宽容婢妾…蚕桑纺织,慈生畜牲。”虽然我对这些不怎么熟悉,好在陆离扔给我那一本书里明明白白着记着了。

“好,好,好,再来…”太师傅扬起了头,“北宋时范仲淹任延州知州防御西夏,治军严整,西夏人谓其?”“胸中有百万甲兵”我扬了扬眉毛,南宫是西夏人,成日在我耳边说这句话来显耀自己。

“毛遂讥众、碌碌无奇,请问娘娘何解?”

“秦攻赵国,毛遂自荐随平原君往楚国求救,并按剑上前说服楚王出兵,讥其余十九人为碌碌无为之辈。”“不弃槽糠的出自?”

我的目光微微扫向陆离,他持杯的手腕一顿。

我扬头看着太傅:“汉光武帝刘秀想要宋弘抛弃妻子,改娶湖阳公主,宋弘回答‘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等到众位王妃一一问过,太傅转头向皇上一行礼,“皇上,诸位皇妃实在是不分上下,博学有才,德贤兼备,请皇上皇后和丞相分别定夺。”

皇上看向丞相,“爱卿,听说你这阵在天文星象,不如看看我的这些媳妇可否有与你志同道合者。”

皇家内命妇读四书五经,念诸子百家,背女规女诫本不是什么稀奇。可是若谈及天文,恐怕不是每个人都能略知一二的。我身旁的几个嫂嫂们已经开始小声嘀咕。

丞相起身,走向我们,“王妃们可知何为七政?何为五纬?”

一阵沉寂,大多数的人都垂下了头,但听太子妃的声音婉转动听,“日、月、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合称七政,金木水火土星又叫五纬。”

丞相惊喜地几步迈到太子妃身前,“太子妃果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不敢当,家父及长兄酷好五行之数,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丞相点了头,却猛然转身看着我,“宁王妃和太子妃同出一门,对天文也略知?”

不等我回答,太子妃已经接过了话机,“家妹从小留在家乡,恐怕会让丞相大人失望,大人还是不要为难家妹了。”

“不仅才艺出众,连爱护手足的心意也让人钦佩。”丞相不再看我,转而对勤王妃笑。

我只觉得浑身每一个器官都在发烫,外人也许听着是为我解围,可听在我耳中,却如针扎…我十三岁那年初入府第,纵然有父亲母妃的悉心呵护,可年长的大哥始终视我为外人,倒是二哥对我亲切。大哥喜好天文,每一次从师傅那学到了新奇的都会关着门来偷偷教给两个姐姐,每一次父亲考察我们的时候,只有我…对天文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再以后萧玄来到我身边,我才从他那里学到一知半解。

这一次,姐姐又一次提到这件往事,只让我觉得压抑多年的委屈席卷而来。

丞相兴趣盎然的继续问着,“那么太子妃可知二十八宿的分布?”

太子妃红唇微抿,“东方苍龙七宿,北方…大人,我实在记不清了。”

我微微吐气,轻轻的接过话,“东方苍龙七宿,称为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除二十八宿外,还有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

当我一口气说完时,丞相已然一脸惊诧,轻拍双掌,大笑着转身面向殿上,“想不到…淮南王府真是藏龙又卧虎,容氏之女确实不凡。”

我那皇后姑姑,她——始终保持着沉着得体,双眼笑中带俏的看着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朕最近一直很烦恼,”沉静许久的皇帝终于开口,“我朝与辽国不久就会有戮战…朕连日翻遍孙子兵法,也略微有些心得…也想问问你们,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还有最后一种…你们可有人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皇帝一甩袖子,“看来我是过于难为你们了,你们这些皇子嫡室只需打理王府上下,深谙伦常女德便足够,打仗还是男人们的事。”

“是死地。”

那双深邃的眼睛突然一亮,直直的逼向我,声音喑哑,“七儿媳…你说的是什么?”

“是死地。”我重复了一遍,大殿内我的声音久久不散,众人诧异的盯着我,回答出来并没有什么,而是…一个女人可以熟读四书五经,可以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可是一个深谙兵法,精通兵书的女人,尤其是皇室里的女人,谁也不知道这是天大的福气还是祸事。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如此…锋芒毕露。

我自纳兰山庄长大,从小在兵法剑谱战略刀功中汲取百家之长,外祖父过世,十二岁便接任武林盟主之位,虽有南宫相护三年多大大小小也有数十场浴血奋战,也能算得上在刀光剑影血光箭林中活下来一步步走到如今。

“七儿媳…你说此次攻辽,是攻池,攻城,攻险要…还是?”

我微微一顿,“皇上可要听妇人的粗鄙之见?”

“你说。”皇帝重重点了头。

我吸了口凉气,“攻心为上。”

皇帝眯起了双眼,嘴角散开了笑意,“不愧是百战百胜淮南王的爱女。”

说罢,看向一旁的皇后,“月冉…你容家的女子是皇家的福气啊。”

我那皇后姑姑带着赞许笑意冲我微微点头,藏着深意。

我再看那殿旁的清俊面容,依旧是云淡风清,却扬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手中的夜光杯。

我把心沉沉的放在肚子里,仰起头看见姐姐冲我鼓励的一笑。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揣摩帝意

走出大殿,四嫂一把拉过我,“你还真是神了,女人家不看的你都精通,该精通的女洪绣艺又偏偏一窍不通,真不知该如何说你不是。”

“明天的绣品比试你可有底?”六嫂担心地看我一眼。

我叹了口气,轻轻握上因为连月的苦练留在指尖密密麻麻,新新旧旧的针眼,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我正想着,就被嫂子拉到了发放绣品的门前。

那个秦兰若依旧一身白衣站在人前,沉稳有序地说着,“最后一门试题是刺绣…皇上有言十日后去参加祭祀大殿,这些彩绸锦帕在祭祀中要派上用场。每位王妃发放彩绸锦帕一份,题目是任选锦帕一角绣上皇上心中所期盼之物。”

秦兰若刚刚说完,就有几个嫂嫂开始抱怨起来。

“又要在祭祀上用。又要符合天子地心意…这谁揣测得好。”三嫂最先发表了抗议。但也挑了镶金色地彩绸锦帕。

太子妃优雅地笑笑。领了帕子。带着宫人转身进了自己地屋子。随后三三两两地王妃也跟着各回各屋苦心孤诣地揣测圣意。

我知道这一局就算我有幸合了皇上地心意。可那豆腐渣地手艺是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皇上地眼地。

正想着,秦兰若已经走到我身前,递给我一块帕子,“娘娘,您还没有领。”

我笑了笑接过,秦兰若突然说,“今天在殿上,娘娘真的让兰若开了眼界。”

“不过是信口胡言。”

秦兰若摇了摇头,抬眸凝视着我,“皇上说您是皇室的福气,要我说…您还是王爷的福气,这世上也只有王爷配的上您。”

“你要是看了我绣的东西,就一定会后悔这么夸我了。”

秦兰若掩口一笑,“娘娘的绣品从前我在绣房偶然见过…的确不怎么精益…”

“你这么说还算是好听的,要我说,就是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