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教在余天山起事了,问庄主可要参与此事?”

“…”

我坐在书桌前半晌,揉了揉脑袋,笔下终落了一个“隙”字,递给流觞,“寄回去,就说是我赐的。”

说罢,起身走了出去,吹了凉风,只觉得神清气爽,纳兰隙…这个孩子将来会接替我承担大业吗?真是个倒霉的孩子,我摇摇头。两年前,水宫主曾催我带孩子回去以少主的要求教导,于是暗地里让水宫主从族中挑出一个合适的童子过继在我名下,我只需给他一个名义上的母亲,给他一个“纳兰”姓氏,便可让他继承我的一切。茫茫之中,我似乎又多了一个孩子,只是不知这孩子需不需要我的关爱,看着他将来要承担这些责任,如今这些多多少少的关爱,我似乎不能吝啬…

看着远处走来的思良,便问,“执儿在哪里,怎么不见她在屋里念书。”

“兴许在书房吧。”思良忙着给景瑷擦脸,一面回答我。

推开书房的门,正看见陆离一只手抱着执儿,一只手握着执儿的小手挥毫,我愣了一下,还是自然的走过去,对着执儿微微一笑,“丫头,昨个不是说好了,今儿去你五叔家吗?”

执儿眼神一亮,“是啊,说好了去尝干娘的手艺的。”

“得了,你竟知道吃。”我嗔怒着去拉过她。

陆离把她放下来,微微勾了唇角,“我怎么不知执儿认了干娘。”

“是语裳。”我没有看他,只是说着。

陆离点点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听说你给虞宁的孩子起了乳名,你心里可是不怪萧奕了?”

我回过头,淡淡一笑,“我怨他做什么,还不够累得吗?”

陆离抿了唇,“我在江南——”

“娘,还去不去?”执儿已经一脸怒气的站在门外。

“这就来这就来。”我说着,还不忘回头冲陆离说,“爷有什么事饭桌上再说吧。”

语裳的茶泡得越来越好了,我常常能就着茶坐上大半天,和语裳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丫头,我们怎么就成了这样呢?”语裳淡淡的笑了。

我也笑,“是啊,走来走去还是到了原点,我们的孩子任谁的也没保住。”

语裳一叹气,“现在想来那孩子死在腹中总要比拼死拼活生下来又眼睁睁看着没了的好。”

我狠狠捏了自己的手,偏头看着正和五哥家的女孩们玩的执儿,“只有她了…”

语裳拉过我的袖子,“丫头,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坚持的住。”

“我。”微微的哽咽,“再也再也不想坚持,我恨透了,对我自己都已经恨透了。”

语裳把我揽在怀里,只觉得湿热的暖流流到我的脖子里,语裳的声音喃喃的,“傻丫头,你能行的,这么多年,我都坚持过来了…”

好好活下去!这些年来,我与语裳都这样对自己说也与对方说。坚持走下去早就成了习惯。

自从景瑷出生后,皇帝开始重用陆离。我常常想,一个孩子的死,换来他父亲的功名前程,说不好还是九五至尊的宝位,倒也值了,每一这样一想,连自己都觉得讽刺。

再受皇恩的陆离似乎与从前不同了,不再是淡泊清高的宁硕王爷,却成了风花雪月中的风雅之仕,朝堂上不再好说话好脾气,一身冷意无所遁形,这般的他似乎比四爷更让人怵头。他常去风月之所,多会夜宿,似乎再不愿回到这满园歪风邪气的宁王府。这反有了更多的自由,我这个王妃做的越来越得心应手,别人都做的,我拣着做,别人不做的,我通通做,别人不敢的,我求着要来,别人不屑的,我倒乐于尝试。

恰恰我做的事也越发出格——公然请朝廷重臣入府喝茶,设宴摆酒席自然是家常便饭,本是运往宫中的贡品因着我拐弯抹角的三言两句竟然源源不断送入我的院子里。更甚者,借着陆离的职权,正大光明的卖官鬻爵,也成了京城中人啧啧感叹的奇事。

据说朝廷里奏我折子的人不少,只可惜保我的人更有势力。背地里骂我的人成堆,偏偏没一人敢当面斥责一个字。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折子不看就返了,陆离干脆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的态度,没人对我说不要怎么怎么做,于是我就做下去。

“玛瑙单縍耳杯,芙蓉石盖碗,清玉卧风砚…”我一一审视着江苏都司卫贡上来的月终贺礼,才一个月前,这个已年过五旬的朝廷命官认了我做干娘,人家既然都好意思,我也不遮着掩着,人前人后一口一个“儿子”叫着。他要的不多,只一个两江巡抚的职位。偏偏巧手中的确有这个职位的空缺,何不做个好人,多认个“儿子”?

官场上我干得如火如荼,府里女人间,我也在逐步树立威信。女人虽然不多,可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也是觉得只在两人中称霸的确没什么本事,便自兴自建了一起选妾大典,一时间京城内外的商人做官的,都拖着成箱的贵重物资,连并着拉了女儿来应选。我的原则是,奉礼照单全收,女人择优录入,但实际上是看数量不看质量,直到整个宁王府被塞得满满的,才罢休。

满府的莺莺燕燕,倒是常常让陆离无落脚之地,只是他从未与我抗议,我就权当他也乐得一个和气融融。

渐渐的,王府成了我的天下,他也安心留在自己的乐土——青楼。

正文 第八章 酒鬼王妃

清幽居的雅厅。

只听说是出手极其阔绰的官爷入京想要讨个京内一官半职。预约的礼金抬了三箱子入院,箱箱奇珍异宝。对于这等奇人,我照惯例特殊对待,包下京中最奢华的茶楼设宴款待,一并听听他的“难事”。

风屏后的人正襟危坐,我几次打探都看不到庐山真面目,桌旁的管家时不时回到屏障内去看他主子的意思。我不禁有些不屑,什么人,在京中摆起谱来比我还大?

我推了推眼前的杯子,示意思良站出来报价。小丫头很不情愿朗声道,“见你家主人出手阔绰,就从四品叫起吧,四品左侍郎五千两银子,三品尚书八千两白银,二品辅国两万两白银,一品宰相暂时没有空缺,提前预约金是四万…金条。”

管家点点头,忙回身到风屏后回禀。我托着茶杯等了好一会,思良坐立不安,每当我“谈生意”的时候,她都很不配合,动辄就朝楼下张望,神经极其敏感,一丁点动静就能惊得半死,就好像我在干杀人放火的买卖一样。

管家终于移步走出,只道了一句,吓得思良都要哭了,管家说,“我们主子让我问您,天子之位是怎样个价钱。”

我勉强咽了茶,“有志气,能不能面谈?”

管家笑笑,竟转身出了内间,反手关了门,我也识眼色的差思良退下。等到周身静下来,风屏后的人缓步而出,只那一身素衣却无法遮掩满身的光彩,他的确是风雅至极点的人。

我饶有兴趣的眯了眼,缓缓送下唇边的酒,“你这个闲散王爷还真是有闲情啊?”

陆修临着我坐下,手里玩弄着酒杯,无奈的摇摇头,“我看——我们是不是也要——避嫌。”

我笑得差点把酒喷出来,“你怕吗?”

“不怕。”

“那你在意吗?”

“不在意——”他渐渐仰起头。望着我。“却怕——你在意。”

我摇头。“我不在意。”

他笑地淡然。“我应该了解你地个性。”

我站起身。举杯自饮。“在意太多。就要独自喝酒。独自苦闷。独自惆怅至天明。所以——我宁愿不去在意——你知道地。我最讨厌。一个人喝酒。”

他歪着头眯眼看我,“你近来常常饮酒?”

“也可以说是一年多酒杯不离身。”我讨好的笑着,“我贪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神色紧绷,沉沉的说,“我今日要带走你这里所有的酒。今后,也要严加控制。”

我眨眨眼睛,故意轻轻揽住他的肩头,缓缓埋下头,贴着他的脸,侧望着,流苏随着长发散落在他胸前。

“你想勾引我?”他神色自若,摇了摇杯中物。

“饶了我这一次,没有酒,一天都活不下去。”我故意娇声呢喃在他耳边。

“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轻笑着,离开他肩头,转了个身回到桌前,满了酒,“动作还挺快,这才几天就抵京了。”

“听说你怂恿满朝文武重臣联名奏请皇父准我还朝归位?”

我随意侍弄了发髻,声音若有若无,“似乎有这样的事吧,近来做了太多事,记不清了。”

陆修摇摇头,喝上一口酒,只道,“这酒太苦,你玩得过了。”

我轻扬嘴角,“哼,我可是为了你掏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你连本带利迟早要还我。”

“我知道你善于权谋,只不过,皇宫不同于其他,你既然决意留下就要避嫌。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你粉身碎骨。”陆修的话寒冷至极。

“那我就等着粉身碎骨!”又一杯清酒入喉,几分冷意渗骨。

他站起身来,微微叹道,“你果真是故意而为。”

他凝神瞧着我,眸中光色流过,手不自觉的抬起,似要抚上我的鬓发,终停鬓间,冻结成僵硬的姿势。

“看着这般的你…真痛!”

我笑了,满杯的酒尽数洒落在裙间,已有醉意,“我再不会痛了,已经痛到不能再痛…”

手里拎着酒壶,一步一摇颤颤巍巍走在回廊间,远处的身影越来越近,我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直到了眼前,看见挡在身前山一般的人影,右手一伸漫上他的颈间,触上他严峻的面庞,感受着那丝凉意。

身后的几个丫头忙不迭的跪下,“四爷莫怪,我们主子醉了。”

我笑了,停在鼻梁上的手指,滑到唇畔,拍了拍这张紧绷的脸,“四爷,别僵着,会生皱纹啊。”

手被人攥住,狠狠掷了下来,声音寒冽到极致,“不成体统!”

“娘娘,是四爷啊。”一个胆大的丫头拉了我的衣袖,声音极没底气。

“我知道。”我笑着甩开她的手,“不就是那个送我朝朝暮暮,又执弓城下要取我性命的四爷嘛!是不是啊,我的好四爷,你的箭百步穿杨,只要力度再加一点点,就能穿盾破胸,杀我于城上。可惜了,可惜了…”

举起酒壶,轻轻一仰,壶中酒水直灌口中,好不快意!夜色下,那双瞳孔依然黯沉…

依然摇摇晃晃走出廊子,到了中厅,丫头扶我坐下,思良燃了灯,满屋子竟刺眼的亮了起来。流觞送来湿毛巾,我一把扔在桌上,眼神淡定,“我还没醉。”

“可刚刚?”

不顾流觞继续说下去,我已起身,浑身酒气不散,“抬轿子去请五爷家的华夫人,五爷府上人问了,就说我缺个酒伴。在长春亭摆上酒菜,前日里杨维大帅送上的十八年的女儿红,也从地窖搬上来开了吧。”

长春亭中独酌半晌,终看流觞曲水间小语的身影缓步*近,她身后的丫头怀抱着陈年酒罐。

“呦,赫赫有名的华夫人是不是偷了五爷什么宝贝?”

小语笑盈盈的坐下,命丫头把酒罐放下,便遣散了身边的随侍,空荡荡的亭间,只落寞我们二人。

“少给我装糊涂,你一早可就盯上我们府里的地窖存酒了!”小语一眨眼,拍了拍桌上的酒罐子,“这可是最值钱的。”

“五爷可舍得?”我笑着迎上她的目光。

“他不舍得也得舍得。”小语满脸不在乎,“我只一提不能空手赴约,五爷就了悟了,二话不说让人从窖中抬了出来,只说了一句美酒还需美人求,真不知道是夸我还是夸你呢!”

我斟了漫漫一碗女儿红推了过去,“你先尝尝这味,可还够年头?”

小语眼神一扫,只闻了酒香随即道,“你总算开了这罐女儿红,不错,有诚意。这趟我来的值了。”

“人生得你一酒友,也值了!”

“怎么,你们府里男人又潇洒快活去了?今儿是云香居还是翠红楼?”

我没多在意,一个劲儿为小语满酒,“我们府上啊,现在一个酒鬼,一个风流鬼。地窖里存的酒要是喝完了,我们就去外面喝花酒。”

“偏没个正形,跟着你混,总是要被流言呛死的。”小语狠狠瞪我道。

“哼,你信不信当着我的面,那些传流言的人连嘴都不敢张。”

小语盯上我的眼,“丫头,你真的变了。不过,这样挺好!”

“就你说好!”

“你能陪我喝酒,这不是好是什么?”

“最近流言说到哪一出了?!”我问的轻松。

“说到…两年前宁王府秦氏死的不明不白,还有秦氏之子更是离奇夭折!”

我含了笑意,“说下去。”

“从哪段说起呢?”

“就说那段月高夜深,秦氏先正妃容氏诞下一子,惨遭容氏摔死,秦氏怒气攻心,血崩而亡。”

小语亦含了笑意,“你都听说了?”

“听了好几遍了。”

“可笑吗?”

“笑的肚子都痛了。”我摇摇头,又一杯烈酒下肚,“不过明日起,就要管管了。”

“呦,王妃要整治女人们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说着唤来了流觞,“明日给我召集全府的女人,上上下下,只要还存着一口气的,都给我一个不少的到。否则,就自行处理了!”

小语啧啧道,“得,动真格了?”

我空杯冲她一举示意道,“借着酒疯撒泼不犯法。”

又是宿醉,醒来时已过了卯时,突然觉得屋里气氛诡异,慢悠悠穿戴了推门而出,只看着满院子跪着的女人,不管老少,只要是女人,都来了。更夸张的是,最边上还跪了一片小太监们。

我揉着还在痛的脑袋,偏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流觞,不满的嚷嚷,“这是做什么啊,集体闹事啊?都不想过了还是怎么了?不想过就明说,王府大门朝南,直走不带拐弯的,保证你们撞不到南墙。长腿的自己往外走,没人拦你们!”

跪在最前面的静嬷嬷战战兢兢道,“昨夜里您传了讯,说一早就召集我们,你没说一早是什么时辰,这不破了晓,都陆陆续续候在这了。”

好半天才回想起来,我一挥手,让流觞从屋内搬了把椅子出来,阳光下,暖洋洋的窝在椅子里,看着熙熙攘攘没处落脚的院落,数着大大小小的脑袋,笑了笑,“你们都有谁想做嫡母正妃?”

手里多了把扇子,遮了阳光,扫了一眼冒冷汗的诸位,“今儿天真热啊。”

立冬的时节,院落里的石板上已经开始落下汗迹,跪在地上的人一个个比着压低头。

我叹了口气,“咱言归正传。今儿呢,没别的事,就来跟大家讲讲这如何坐上正妃的主位。”

这一次,*得近的几个女人都要哭了,一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看不起我?”我眼一瞪,“我还没说呢,你们就摇头,你们好歹听听再发表意见成吗?别这么不给面子。好歹我第一次集会,将来是只多不少,你们得习惯。话说,想坐上这位不难,就一个条件,你们想不想听?”

终于就几个胆大好奇的悄悄直了脖子,有意无意的看我一眼。

“就是得先把我弄死!”此话说得掷地有声,院子里的人都震了,我喝了口壶里的佳酿,齿间留香,“把我弄死呢,也不难。方法有三,这第一呢,我嗜酒这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整点好酒我就没原则了,顺便扔点砒霜鹤顶红之类的,只要有好酒我都来者不拒,但你别弄个三年红高粱给我冲十年状元红,我不是傻子,你要真想一举成功,就别藏着窝着美酒。”

第一排的女人们听后集体匍匐着向后跪了半米,作势要离我远点。我不急,拉着椅子进了半米,手持的扇子换了个方向遮着日头。

“这第二呢!我好权谋,树敌也不少,你们家里不少有权优势的,你们要是能耐,就囤积个百万口粮,召集上万兵众,直接杀入京都,把刀驾王爷脖子上,他绝对二话不说扔我条白绫让我自己看着办。当然你们要保证,你的兵将能胜杨大帅的数十万兵马。”

又是集体后退,几个小妾吓得哭了,流觞也皱着眉看我,不明我的处事方式。

“这第三,最简单,且你们人人能做!”我说着,终于严肃起来,“拿你们的流言淹死我。从今儿起,你们每人每天对至少五十个不同的人说宁王府的容王妃是杀妾凶手,说多了不行,说少了不允,多一句少一句,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杀妾!”

再没有人抬头,地上越来越湿,众人都是大汗淋漓,匍匐着身子退到不能退。

“还有一说,传我爱摔孩子,是吗?”我冷眼瞧去,人群中只那双眼毫无惧色的迎向我,是秦兰若的侍女小碧,我认得那双眼,满目蔑视无所遁形。此刻她看着我,却让我想起了多年前她扬着秦兰若的元帕冲我示威的骄傲。

我收了目光,看向另一边的姚舒幻,眉头微皱,“舒幻妹妹,你说呢?”

姚舒幻抬了头,只一笑,“除了娘娘您自己,还有谁知道呢?”

“那如果我说是,你信吗?”

“你说我就信!”她的唇边闪烁着寒意。

我点点头,扭头唤丫头们抱出孩子,我怀里抱着景睿,又命人把景瑷交到她手里,冷言道,“那我们就来比比吧,你若先摔死了孩子,这个位子就给你做!”

姚舒幻大怔,颤抖着唇际,双手抱起景睿时竟有些支撑不住。

我先扬了笑意,“摔吧。”

姚舒幻的手颤了,也许这个诱惑太大,也许她此刻也明白了自己蓄意劝小碧制造谣言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怔怔的看着怀里的孩子,咬着牙动也不敢动。

“是你自己不要这个机会的。”我颇为无辜的说,“所以今后就死心了吧。”

流觞终于呼了口气,要去抱回景瑷,我忙道,“给小碧!”

孩子从姚舒幻手中抱出后,姚舒幻才缓过神来,倚着身后的老槐树,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