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初月猛然想了起来。

这是朱颜师姐的道侣,白景龙的声音。

鱼初月:“……哪里可以出去?”

景春明连连摇头:“每日都会有修士误入无量天,没办法,顾不过来的。茂学的事情不能暴露,否则我们都会陷入危险!”

鱼初月眯了眯眼睛:“方才你便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我,为何不让茂学帮助旁人解毒。景和尚,你到底在搞什么!”

“回去再给你说!快走,那木门顶不住的!”

“外面那个人必须救。”鱼初月坚持道。

白景龙为何会在这里,答案一目了然——崔败假借朱颜的身份出来,白景龙定是担心自家道侣,于是偷偷跟来了。

若是让白景龙出了事,回头可没办法向朱颜交待。

鱼初月望了望左右,双手在夹道的壁上一撑,蹭蹭蹭就爬了上去,骑在墙头。

“鱼猴子!”景春明颤着嗓子唤。

鱼初月没理他,低头一看,便见底下被绿骷髅缠住的人果然是白景龙。

这个正直的老好人大约还不知道缠在他身边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用一条布带绑住了眼睛,横着剑鞘,将凑到身上的女子不断弹开。

这个女子自己衣裳不整,身体露着半边,白景龙没办法说服她穿上衣裳,只能自己蒙上眼睛不看。

也幸好白景龙为人刻板得很,坚决没让自己与这陌生女子有任何肢体接触,是以没被那骷髅身上的蚀骨之毒沾到。

只见白景龙憋红了脸,自己也被香毒折腾得不轻,咬着牙强忍,大声呵斥那女骷髅:“别再过来了,我是有道侣的人,别逼我对你动手!”

看着都替他难受得要命。

“白师兄!”鱼初月在墙头上冲他喊道,“你摘了蒙眼的布,就会好受些。”

白景龙一怔:“谁?”

“鱼初月!”

白景龙大喜:“小师妹!朱颜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对,白师兄你摘了布带,我拉你上来!”鱼初月道。

白景龙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不好意思拒绝小师妹的要求,抵开那名再一次靠上来的女子之后,便抬手摘掉了遮眼的布带。

这一下,冲击力可谓是排山倒海。

方才缠住他的,明明是个衣衫不整的妖媚女子,让中了毒的他忍耐得好不辛苦,谁知道此刻睁眼一看,面前的‘女子’,竟是一只发着绿光的骷髅!

这一下,什么本能什么绮念,通通灰飞烟灭。

视线一转,看见了骑在墙头的鱼初月:“小师妹!”

鱼初月解下衣带,抛下墙头:“白师兄拉住,我拽你上来!千万别动用灵气!”

“好,感谢小师妹。”

白景龙正色施了个礼,呲着嘴,用剑鞘别开那绿骷髅,向着墙边疾步靠过来。

便在这时,鱼初月听到身后传来‘嘭’一声大响,追逐景春明的那只女骷髅冲进了夹道!

在那骷髅之后,一身袈裟的大师兄缘空,也木着一张绿莹莹的脸,踏入了夹道中,他遥望景春明,神色颇有些惊讶:“师弟,你在此作甚?!”

景春明一声怪叫,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一段夹道里连耙子都没有,急道一句‘保重’,便拎起茂学,几步蹿没了影子。

鱼初月:“……”罢了,先救朱颜师姐的道侣要紧。

她抛出衣带,三下五除二把白景龙拽上了墙头。

白景龙也骑在了墙上,神色颇为无奈。

底下,绿脸女骷髅还在不断地抓刨。

“郎君,别丢下我啊……”

夹道中的女骷髅也发现了白景龙这个美男子,大步蹿了过来,与墙外那一只同步抓挠。

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

“缘空大师!”鱼初月冲着木门旁边那只愣愣的袈裟骷髅唤道。

骷髅扬起一张绿脸,惊愕地望着鱼初月和白景龙:“是天极宗的道友?”

鱼初月心中立刻有了判断——虽变成了骷髅,但神智清醒,说不定还有救。

“仔细别叫这些魔物碰触。”变成了骷髅的缘空一本正经地说道,“念诵清心经,它们便近不得身,亦可缓解香毒。来,我这里有经文!”

他一边走,一边用绿莹莹的骨手往怀里掏。

白景龙:“……”完全接受不了一只骷髅向自己讲解策略。

“多谢缘空大师,经文就不必了,”鱼初月道,“能否劳烦大师替我们驱逐了这个?”

她指了指夹道中的女骷髅。

骷髅大师严肃地点点头,念着清心经走近。

白景龙:“……”

女骷髅很快就被骷髅大师吓跑了。

“辛苦大师。”鱼初月认真地施了个礼,“大师请速速回禅室诵经,以免中毒愈深。”

“好吧……道友,保重。”缘空望着景春明离去的方向叹息一声,缓缓掉头离开了夹道。

鱼初月率先跳下墙头,正要出发,忽见夹道前方的阴影中大步走出一个人。

夜色正浓,夹道里没有点灯,看不清来者模样,只知这道身影挟着怒意,周身仿佛有冷火燃烧。

轮廓仍然模糊,气势却先一步迎面扑来,令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寒毛倒竖。

再几步,黑暗被左右破开,微弱月光洗出了来者的模样。

“朱颜!”白景龙欣喜若狂。

却见‘朱颜’一眼都不看他,冷冰冰地走近,一把将鱼初月拽进了怀里,死死摁在胸前。

白景龙:“???”

白景龙:“!!!”

骑在墙头的白景龙彻底呆滞,一时忘了往下跳。

男人冰冷的嗓音紧贴着鱼初月的耳朵,低低响起:“你若有事,我杀景春明。”

“我没事!”鱼初月憨笑着抬头看他。

“朱、朱颜……”白景龙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不知道该怎么下墙了。

崔败一眼也不看他,牵着鱼初月,踏入黑暗。

白景龙:“……”

迅速跳墙,同手同脚跟上去!

鱼初月很不好意思地冲着白景龙笑了笑。

既然崔败没打算挑明身份,那便只好让白景龙奇奇怪怪地先误会着……

三人回到禅房。

只见景春明被一剑钉在了墙壁上。

鱼初月吓了好大一跳,定睛一看,发现那柄寒剑钉着他的后衣领,他像个蟑螂一样,手舞足蹈地乱刨,手臂在墙上挥来挥去,两条腿也蹬得十分滑稽。

茂学正在严肃地教训他:“临阵脱逃,非君子所为!”

景春明委屈巴巴地解释:“我留在那里也帮不上忙,而且万一吸引了更多女骷髅过来咋办……我回来搬救兵我哪错了嘛……”

崔败轻轻跃起,拔走长剑,归剑入鞘。

姿势潇洒,动作利落。

白景龙看呆了。他受那香毒影响,已开始神智不清,痴痴地望着崔败:“朱颜……”

鱼初月嘴角一抽,为了不让白景龙也受一回挂墙之苦,她急急把茂学抱起来,凑到白景龙鼻子底下。

白景龙一个激灵醒过了神。

鱼初月正色道:“白师兄,眼下需专心解决无量天之事,你不要惹他,也不要多看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指着幻成朱颜的崔败,警告白景龙。

白景龙百爪挠心,可怜巴巴地望着鱼初月,低声道:“其实我已知错了,小师妹能不能帮我稍微劝劝……朱颜她绷着一张大师兄般的脸,我心慌。”

鱼初月:“……”朋友,你其实离真相很近了。

她假笑道:“别多心,办正事。”

见崔败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鱼初月只好揉了揉眉心,担起了领导者的职责。

她简单地向白景龙讲述了无量天的情况——不能离开,无法求助,不能动用灵气,破了色戒之人夜晚便会变成骷髅,如今只有清心经可以稍微拖延缓解。

她冲着景春明扬了扬下巴:“说吧,为什么不让茂学帮助别人解毒?”

景春明抱住了脑袋:“大刹天的执印,我师父,便是这么没的。”

鱼初月瞳仁微缩:“不是因为离开无量天而死去的吗?”

“是,也不是。”景春明道,“我之所以肯定这是人祸,便是因为师父的死。在我发现茂学身上的莲香可以解毒之后,第一时间便带着他去找师父,替师父解掉了毒。”

鱼初月轻轻点头。

她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景春明此刻才说——局势太乱,夜骷髅之事非亲眼所见,理解起来与事实难免有些出入,所以景春明先等到鱼初月掌握了全部情况,再进一步谈他发现的线索。

景春明叹了口气:“师父为人谨慎,解毒之后,他令我暂时不得告诉任何人。当时已知道离开无量天或者试图向外求助的人,都会横死当场。师父他老人家解了毒之后并没有声张,而是试着悄悄离开无量天,想要看看会不会有什么魑魅魍魉对他动手。”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鱼初月仍是悬起了心脏:“然后呢?”

景春明呆呆地望着她:“与那些凡人一样,死了。师父他动用了灵气,并没有发狂,足以证明香毒是解了,可是踏出无量天时,运起法印百般防备的他,还是那样死了……”

“他临死之前,远远看了我一眼。”景春明眉毛通红,“我知道,他是让我不要暴露这件事情,蛰伏起来,等待转机。”

他捂住了脸,颈侧的青筋变粗了许多,突突地跳。

虽然他很少提起这位师父,说起来都是被揍、被捉回无量天、被罚禁闭,但鱼初月知道这师徒二人必定极为亲厚。

她叹息一声,示意白景龙上前拍拍景春明的肩,安抚一二。

等到景春明情绪稳定了,鱼初月才继续说正事:“如此,我还觉得正常些。若真是一个香毒便能叫大乘佛修轻易死去,那才真是不可思议。当时,你可看出什么异状?”

景春明轻轻摇头:“没有。我只知师父是全神戒备的,但凡能反抗一下,都不会那般令人心惊。”

令大乘佛修毫无反抗之力就死去,这得是什么样的力量?

当初的仙尊也许可以。

四圣级别的高手精心设计,用阵法、仙器加持,不经意间发出一击,有心算无心之下,也可以。

但是这两个条件显然都不成立。

四圣中虽然有居心叵测者,但近期绝无可能分神跑到无量天来搞出这么大一件事情。而且也不可能这般杀人于无形。

她思忖片刻,走到桌前磨了墨。

“来,景春明,你写一封求救信。”

景春明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你要我死啊?!”

写信向外求救的人,立刻便会横死当场化成一滩浓血,他是亲眼见证过的。

“叫你写你就写!”她拎起另外一枝笔,“我也和你一起写。”

景春明嘴唇发颤:“别、别这么想不开啊……我才不要和你殉情……”

第40章 大毗邪罗印

“写信求救,我和你一起写。”鱼初月把笔递向景春明。

景春明拒接,瑟瑟发抖:“鱼啊,你活腻了你直说,我们两个的关系……是吧?没到一起殉情的份上呢……”

“谁跟你殉情!”鱼初月一笔杆敲他头上,“你不是亲眼看着写信求救之人横死当场么。”

“对啊!”景春明惊恐地点头,“不止我看见,师兄弟们都看见呢!”

“所以是公开场合出事的。”鱼初月冷静地说道。

景春明愣愣点了下头:“……嗯。”

“这样写——”鱼初月道,“圣人救命!无量天中,有毒香魅惑人心,破戒者,白日为人,夜间为鬼。逃离者死,求助者死,动灵气者死,盼速速救援!写!”

景春明颤巍巍握着笔,把嘴抿成一条线,像蜗牛在纸上爬一般,开始磨磨蹭蹭落下第一笔。

曾经的小书生写了一手漂亮的好字,他额头渗着汗,大半天,磨出了一个‘圣’字。

鱼初月见他动了,点点头,自己也执起笔来。

正要落笔,忽然一只炙热干燥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手背。

崔败在身后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奋笔疾书。

鱼初月的心脏不争气地乱跳了两下,呼吸微乱,头一偏,见他把头从她身后探出来,下巴几乎搁在了她的肩膀上,眼神专注认真,落笔一丝不苟。

鱼初月屏住了呼吸,胸中涌起酸酸甜甜的情愫。

他这么做,比夺走她手中的笔替她写信,更叫人心旌动摇。

求救信很快就写完了。

鱼初月与景春明大眼瞪大眼。

无事发生。

“果然。”鱼初月笑了笑,“一个毒香,怎么可能有本事分辨别人笔下的内容?”

她拎起两张纸笺,放到青铜莲灯上点了。

“既然无事,你烧它干嘛?”景春明瞪眼道,“何不送出去?”

“傻子。”鱼初月毫不留情,“你去取金刚鹫送信,小命还要不要了?”

景春明一脸心疼地看着她烧掉了信。

“当初你送到天极宗的那封信上,就有这毒香的味道。”鱼初月道,“但它根本没有那么厉害,管事一路送来,也就稍有一点脸红而已。”

景春明睁大了眼睛。

“问题出在无量天。”鱼初月笃定,“书呆子,过来。”

“干嘛?”景春明一脸警惕,反倒退了一步。

鱼初月:“……你真是个凭一己之力就能拉低大乘修士平均胆量的奇男子!”

白景龙差点被逗笑了。

嘴角刚要咧,忽然想起‘朱颜’还生着自己的气,急急把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他偷眼一瞥,发现‘朱颜’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鱼初月,眸光颇有兴味。

作为一名正常男人,白景龙直觉不妙。

这眼神……

他再次想起了黑暗的夹道中,‘朱颜’把鱼初月拽进怀里那一幕。又想起方才,她握着小师妹的手,与她一起写信的那一幕。

白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