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雷婆婆,逢我就说,真是多嘴…”秦惊羽嘀咕一句,抬眸迎上他略显黯然的目光,坦然道,“老师要问什么?”

事到如今,在这位阅人无数的帝师面前,要维持纨绔皇子的假面已是不易,顺其自然就好。

“哲彝…真的死了?”

“是,四年前死于她自己修炼暗室,之后被大火焚烧,尸骨无存…”秦惊羽简单讲述自己此次密云 之行包括当初哲彝师徒遇害情形,随问道,“老师,你认识她?”

“岂止是认识,我还教了她不少东西,算是个记名第子吧——当年我被她父亲强行囚于密云岛,幸得她心软照顾救治,她不至被那些蛊毒物所伤,最后还帮助我出逃成功,我于是以奇门遁甲之术相授为报。”韩易说着,长声叹息,“她巫术精湛,曾经给自已卜过一卦,说是终日与降头蛊毒为伍,救人不少,也害人无数,必遭天谴,烈焰焚之,灰飞烟灭…不想,竟一语成谶。”

难怪觉得那浮沙流域的尸人阵法眼熟,原来真是跟老师不无关系!

秦惊羽心头暗叹,这位哲彝岛主倒是对自己老师有情有义,看样子应该不只是师徒之谊,只可惜遇上这么个古板正经的老学究,落得个一生孤家寡人,郁郁寡欢不得善终的结局。

正自唏嘘,又听得韩易问道:“对了,你当初不告而别,我倒是一直想问问,那位疑似西烈皇室后人的少年,如今人在何处?我想见他一见。”

秦惊羽如实道:“实在不巧,他去凉城。”

“凉城?”韩易眉头微拧,“单身一人?”

“老师不必担心,他带了人手去,自身功夫也是不错的,寻常侍卫不在话下,就算是西烈飓风骑,在他手里都是讨不到好。”

韩易微微颔首,眼里带着一丝探究,目光在她身上不住打量:“三殿下的江湖朋友,倒是真不少啊。”

秦惊羽嘻嘻笑道:“没办法,要想在这天京城里混出点名堂,没几个朋友怎么行?”

韩易捻须道:“三殿下早有想法,未雨绸缪,甚好。”

秦惊羽张了张嘴,哈的一声笑:“老师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呢。”

韩易瞪她一眼,不客气道:“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装蒜?”

“第子不敢!”秦惊羽一脸委屈,扁嘴道,“我只是不解,几个酒肉朋友而已,怎么就让老师另眼相待了…”

“酒肉朋友?”

韩易呵呵一笑:“能在蛮荒密云岛上不畏艰险,来去自如,甚至颠覆政权,还说是酒肉朋友?”

“呵呵,那只是碰巧了,正好遇上…”

“好了!”

秦惊羽话声未落,就被他出口打断:“我不是刨根问底,我只是提醒殿下,贤才善用,莫要埋没。”

“可是老师…”

韩易挥一下手,话锋一转,肃然道:“今日在阙非殿,陛下作出的决定,难道殿下还不明白?”

见她面带怔愣,韩易笑道,“复课之前,陛下曾召见过我,询问关于对三位殿下的看法,我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句偏袒之言,我还建议陛下跟牧歌也问问,毕竟他跟三位也走得近…陛下的意思,这趟密云之行,不仅仅是求取解药那么简单,更是一次难得的考验机会,潜能实力,一览无遗。”

坏了!

暗地掐了手臂,秦惊羽咬唇苦笑:“难怪父皇会有此言,原来是你们在一旁推波助澜,陷害我…”

韩易微微笑道:“若陛下绝无此意,我们再是吹捧进言,也是无用。”父皇是爱屋及乌,雷牧歌是移情作用,老师韩易则是…唯恐天下不乱。

秦惊羽越想越是哀叹:“唉,你们先斩后奏,怎么都不先问问我的心意…”

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她可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避之不及啊!

再说了,大皇兄背后有大将军军府,二皇兄背后有丞相相府,自己无人支撑,何以为持?

将这一理由告知韩易,却换来一声嗤笑。

“切莫妄自菲薄,你以为你没有支持者么?”

秦惊羽抿唇一笑:“老师是说你自己吗,我们三兄弟可都是你的弟子,你可不能偏心啊!至于雷牧歌,他即使是升职做了少将军,总不能与他爹雷大将军各为其主,背道而驰吧?”

韩易摇头道:“我不是说我和牧歌,这支持者别有其人,你自己好好想想。”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秦惊羽心头一动,难道是说自己那位名义上的义父,北凉首富向海天?

向海天…

不论如何,这个关系,应该不为外人所知才是。

心里暗忖,自己返回天京之后已经催过影部,北凉那边的情报这几日也该到了,这位义父的身体状况,真是…好生让人期待。

见她垂头不语,韩易呵呵一笑,道出答案:“朝堂三公,不是还有一位吗?”

秦惊羽陡然一惊:“你是说…御史大夫周石?”

在这三公之中,丞相为百官之首,大将军重权在握,而御史大夫官职虽较两者略低,却行使着监察职能,三者相互制约,密不可分。

而这位周大人为官清廉,深得民心,这些年来,两位皇兄明里暗里对他的拉拢多不胜数,他却并不侧重任何一方,在此皇嗣之争上始终保持中立态度。

连两位皇兄都啃不动的硬骨头,他会看好自己?

韩易见她一脸困惑,轻言道:“有一桩旧事,穆老先生应该没告诉过你,当年周石夫人年过四旬怀胎,几度经历小产之险,正是穆老先生几副汤药调养生息,救回母子性命,才有周大人知天命之年喜得麒儿…这番恩情,周石心里一直惦记着,所以按兵不动也在情理之中。我想,只要你稍作走动,要取得他的支持应当不难。”

秦惊羽听得轻笑:“原来还有这等事情…有趣,实在有趣。”

想那周石膝下只此一宝贝幺子,溺爱得只差没捧到天上去,实在想不到外公一时善举,竟然给自己铺垫了这样一个实力不小的后台靠山!

至于周桌然,在离京之前三番五次上门拜会,大献殷勤,像块牛皮糖样的黏着自己,大有两肋插刀当小弟的意愿…

如此说来,只举手之劳,就可以将这父子二人收入麾下,黑白通杀。

可是她实在不想淌这趟浑水啊,管个小帮小派还行,要管理一个国家,那还不要了她的命?!

不过这层关系,倒是值得一用——

四名皇子年长者已近弱冠,年幼者也已十二岁,倘若由御史大夫上奏,恳请分封皇子,将属地封号定下,不知父皇会有何种反应…

越想越觉得有戏,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巴着眼睛,笑道:“老师,你就长话短说吧,我还想回去补个眼,未时还要习武打拳来着…”

韩易沉声道:“你,怎么就如此不思进取?人人都奔着高位去,你却…”

“高处不胜寒啊,老师。”秦惊羽无辜笑道,“我一没本事,二没气质,那个金光闪闪的位置,会眼花缭乱腿打颤的,那个,我自卑,实在不适合。”

“你…”韩易悠悠叹道,你这不是自卑,而是自负,自负到无可复加…“

不等她回答,又续道:”须知一味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难道就这样带着面具,演一辈子的戏?你当真以为别人一时不察,就永远不会在人前露馅?甚至…你就是没想过你身为大夏皇子,所肩负的使命与责任?“

而对一连串的质问,秦惊羽面不改色,只垂下眼睑,低道:”我觉得二皇兄很好,我会支持他…做个亲王,其实挺好,真的。”

“固守一隅,安于现状,实在让人失望。”

韩易冷哼一声,蓦然起身,拂袖而去。

行到门前,微微顿足叹息。

“凡事,三思而后行…”

三思而后行…、夜色降临。

寝宫中,烛光明媚,秦惊羽躺在软榻上,默然咀嚼着这一句,一笑置之。

这个问题,她老早就想得清楚明白,不容置疑。

“在想什么?”

燕而端个瓷盘过来,盘中是只黄澄澄的梨,上面凝着水珠,果肉肥厚,清香扑鼻。

秦惊羽坐起身,面露馋意:“哪里来的?”

“穆妃娘娘让琥珀送过来的,据说是郡北进贡的最好的雪梨,整个宫就那么一小筐,前一阵子太后咳嗽不止,陛下送去了大半,剩下的两只都留在了明华宫,娘娘一只给了穆老先生,另一只让送给殿下尝个鲜。”

秦惊羽一怔,对着盘子看了看,想想又放回去:“还是给母妃送回去吧,。”

燕儿摇头笑道:“我听琥珀说了,梨是凉寒之物,娘娘巨毒初去,贵体虚弱,暂时不能食用。”

“那好吧,你去打把刀削皮,我们一人一半。”

“不可。”

“嗯?”

燕儿望着她眸光温柔,勾唇一笑:“殿下难道没听说过,梨是不能分食的吗…”

梨不可分?

分梨…分离…

燕儿笑了笑,衣袖一抖,银光微闪。

“你…”秦惊羽一眼看清他掌中之物,不觉失笑,“真是…杀鸡岂用牛刀!”

他低下头,正用手中柳叶刀慢条斯理削着雪梨,然后切片装盘,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片,俊脸含笑,送来唇边:“尝尝,甜不…”

清甜沁入心脾,不由得低低叹气。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还要她三思什么呢,再高的位置,再大的抱负,终究抵不过,那一缕绵长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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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元熙出世

天色刚蒙蒙亮。

秦惊羽一觉醒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听得窗外传来细微的咕咕叫唤。

像是…鸽子的声音。

眼睑微睁,却见窗棂上有团灰白晃动,一边跳跃,一边频频回头张望,灵动异常。

这寝宫里怎么飞来只鸽子?

“燕儿?”

刚一出声,榻前青影一闪,燕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指了指窗台,比个嘘声的手势。

大清早的,搞什么东西?

秦惊羽打个哈欠,本想翻身再睡,忽见他手臂伸出,一声口哨之后,那灰鸽居然扑啦飞到他的肩上,亲热异常。

“这鸽子,哪里来的?”秦惊羽忽然起了好玩之心,翻身下床,蹑足走上前去,伸手欲抚,那灰鸽闻声展翅,一下子飞出窗外。

“我新近养的,喜欢吗?”燕儿见她不住点头,唇勾起,滴滴吹了声口哨,就听得窗外翅膀扇动,那灰鸽又从外间飞了回来,上下翱翔,随即径自飞到他摊开的掌心,啄羽止歇,一双乌黑眼睛直盯着秦惊羽看。

“喜欢,你养鸽子做什么?”

秦惊羽边说边小心伸出手去,在鸟羽上轻柔摩挲,那鸽子被之前燕儿口哨声驯服,温顺了许多,此时也不再躲闪,任她摸个遍。

燕儿微笑着答:“这是刚回宫时无意中得来的,殿下一心陪护穆妃娘娘,我没事就日夜训练,大致算是听话了,就当是给殿下做个玩耍的活物…”

秦惊羽看了看那鸽子,摇头笑道:“给我当宠物?得了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脑中一个念头掠过,沉吟道,“还是用来做信鸽吧,嗯,飞奴传书,方便影部弟兄联络…”

这个朝代的通讯方式无非就是飞骑送信,驿站传收之类,其他地方不得而知,至少在大夏境内,传递信函讯息都是靠人力马力而为,地上跑的,毕竟不如天上飞的,倒是真有必要改进了。

“飞奴…”燕儿眸光一闪,笑道,“这个名子好。”

“既然好,就先弄十几二十只养着,编号训练,优胜劣汰,先从山庄往返皇宫,再往后就是天京内外,城池之间,甚至是东西南北国,都可以靠这个来传讯息。”秦惊羽一口气说完,见他神情微怔,眼底闪现一丝觉思之色,不觉笑道,我这只是个设想,具体还是要靠你来执行,别太多压力,尽量去做便是。“

话是如此,以他的能力,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飞奴传书…暗夜门的情报网络,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天气渐凉,转眼已近深秋。

回宫一个来月,跟之前的日子一样,每日按部就班,请安受训,上课听朝,因为穆云风的身体原因,门下事务都交由燕儿处理,不曾踏出宫门半步。

数日之后,又增加一项内容,那便是与两位皇兄一起,隔三岔五跟着雷牧歌练习武艺。

练武之地选在离御书房不远的昌平殿,复廓围合,中央是一块开阔空地,四周是空旷的屋室,铺着柔软的柚木地板,墙边壁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兵器,甚至还吊着沙袋一类的东西。

跆拳道?

秦惊羽每次都不由想起这个词,手伸出去,刚抚上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沙袋,就觉身侧风声忽起,本能往旁边一让,与此同时,一只手臂及时揽过来,抓 住她的腰带轻轻一带,顺势落在三尺开外。

砰的一声,沙袋被人击得高高飞起,晃动不止。

“胆小鬼,瞧你,脸都吓白了!”

始作俑者,大皇兄秦湛霆嗤笑一声,漫不经心揉着拳头,:“没见过吧,这是牧歌让少府兵器坊专门制作的,用于练习拳术搏斗。”

在他身边,秦兴澜淡淡瞥来一眼,即是伸手拉住沙袋,恢复原状。

“大皇史,我们好久没一起练剑了,不如现在去比试一局,如何?”

“好!”秦湛霆答应一声,回头看向秦惊羽,笑道,“三皇弟太弱不禁风了,牧歌你带他扎扎马步就好了,兵器就不必了,须知刀剑无眼,划伤哪里可是不好…”边笑边去得远了。

对于这不甚友好的举动,秦惊羽早已习以为常,当下也政治舞台驳,秀眉轻挑,侧过头来看那环住自己腰肢的人:“大皇兄说得对,我对练武真没兴趣,你就别对我抱希望了,把两位皇兄训练好便是。”

“是么?”雷牧歌看看不远处的两人,目光转回,朝她上下打量,轻笑,“在我出手之前,你脚下双肩均已做出动作,如此反应,已趋高手行列…你可有什么话说?”

“高手?”秦惊羽哈的一声笑,“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不过是正好想转身请教这个东西的用途,谁想到大皇兄忽然出拳…你别说得那么玄,只是我运气好,碰巧而已。”

“真是碰巧?”

听得他再次发出疑问,秦惊羽有丝不耐,转过身去,迈步欲走。

“我去看两位皇史练剑去…”

话声未落,胳膊被人一把抓住,生生扯了回来:“等下,别走!”

“你做什么?!”

秦惊羽仰头对上他的眼,略微无措,说他鲁莽,力道却极为轻柔,再加上那一张俊朗灿烂的笑脸,略带点痞相,让人想骂也骂不出口,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之前还出手相助,令得自己躲闪及时,毫发无伤。

“大殿下不是说了,刀剑无眼,你就跟我好好待在这里吧。”

秦惊羽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雷牧歌,你别得寸进尺,拿大皇兄来压我。”之前故作温顺,那是因为在人前,现在与他单独相处,自然不需装腔作势演戏,该怎样就是怎样,一下子打回原形。

“我又不是老虎,你干嘛老是躲着我?”雷牧歌大手如钳,不仅没被甩掉,还顺势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啧啧赞叹,“好一双玲珑纤秀的物,质如白瓷,柔若无骨,像极了女子,难怪大殿下平日总爱奚落你,你真该跟我好好练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