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还绷得住,拍手道:“都进来。”

一时李斯、赵高、萧何、夏临渊、李甲、韩信等人鱼贯而入,把叔孙通看得一愣一愣的。

“叔孙通,”胡亥伸出手去,“怎么样?跟朕一起重建大秦伟业,不错?”

叔孙通想不出皇帝是如何做到偷天换日的,握住胡亥的手,激动道:“小臣原为陛下的事业,肝脑涂地。”

他也合计过了。如果再跑去别人的地方,如刘邦者、困于巴蜀,如项羽者、已成霸业显不出他,至于他一开始想跑去找的楚怀王义帝,其实也只是名义上好看,实际是个空壳子。

更何况,跟着谁,能有跟着胡亥的感情基础深厚呢?南方军团可是有五十万大军的,项羽合众诸侯之力,也不过四十万人。

至于小陛下不见了虽然可惜…可是陛下还年轻,来日方长。

胡亥道:“好好好,倒不必肝脑涂地。你带来的那几百人,跟着萧何收租就是了…”

叔孙通:…我来不是为了收租的啊!

胡亥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道:“至于你,跟抱鹤真人夏临渊一起,朕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俩去筹划。”

叔孙通眼睛一亮,上前抢先问道:“什么事儿?”

夏临渊却没了往日的生机,蔫头耷脑跟在后面。自从新安十万秦兵牺牲之后,夏临渊一直有些萎靡不振。

胡亥示意夏临渊也上前,对他俩道:“你们听说过信仰统治吗?”

夏临渊与叔孙通两脸懵逼。

夏临渊丧得摇了下头。

叔孙通抓住了关键词,“信仰统治——统治?”

胡亥点头,道:“毕竟民间黔首都以为大秦真的灭亡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思念故国之情是否会消失呢?朕要你们去筹划的,便是如何让万千黔首不忘大秦,一心复国。所以叔孙通,你与手下的数百文士,明面上是帮着萧少府收租,实际上担得是把持大秦命脉的重任啊!当然了,在如何让黔首相信这方面,夏临渊是很有经验的——你们俩多交流多切磋。”

叔孙通满口答应,斗志昂扬。

夏临渊丧得点了个头。

却说胡亥以江州为根据地,俯瞰天下之时,刘邦也正蠢蠢欲动。

田荣反叛,项王前往平叛的消息一出,刘邦便坐不住了。

恰在此时,又传来楚怀王义帝前往封地的路上坠河溺亡的噩耗,有的人说这是项羽的阴谋,一时间人心惶惶。

刘邦趁机领兵暗渡,一举攻占了章邯的封地。章邯失了民意,手下也都是项羽分给他的残兵,败退东逃。

樊哙道:“汉王,章邯都跑了,那蒙盐岂不是小菜一碟?咱们北上,干脆把蒙盐的地方一块占了!”

刘邦一时没有说话。

张良辞别之时,也曾劝他吞并两名秦国叛将的封地。其中章邯不足为惧,可是蒙盐却颇得项羽赏识。如今项羽虽然在东北平叛,可若是激怒了项羽,他调诸侯来问罪,也是难办。

刘邦摸着自己脑袋左边的疤——那里原本长着的耳朵,在丰邑被蒙盐一剑斩落,给刘邦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他还记得那一剑斩落的速度与寒意,还有剑光闪烁间那少年冷漠嘲弄的黑眸。

忽然帐外士卒通报道:“骜王蒙盐辕门请见!”

刘邦一惊,掀开帐门,冲出去,就见初夏的星光下,蒙盐高坐黑马之上,单枪匹马,候在辕门外,正盯着他。

这人竟敢孤身入敌营,当真好猖狂,好胆色!

樊哙握紧手中巨斧,挡在刘邦身前。

刘邦看清蒙盐眸中熟悉的嘲讽之色,伸胳膊挡开樊哙,上前一步,笑道:“英雄请下马稍叙。”

一时入帐,屏退左右,蒙盐开门见山道:“我愿与汉王联手,二分天下。”

刘邦与樊哙都是一惊。

蒙盐道:“项王待我虽不薄,可是终究抵不过他本家亲族。况且我既然背叛了秦朝,背了这千古骂名,自然要赚笔大的才合算。”

这话倒是符合刘邦的逻辑。

可是刘邦不是轻信之人,笑道:“骜王少年英雄,未来不可限量。自然不能局限于关中之地。”

蒙盐不跟他绕来绕去,直接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若要吃掉我,不流血是不成的,吃完了肠胃能不能受得了也难说。我若要力敌你,人心不向着我,我也费力。你得民心,我精兵法,咱们二人双剑合璧,可以取天下。可若是自相残杀,那便是谁都走不出关中之地。”

刘邦思量着道:“诚如骜王所言——不过你我联手,终归是我占便宜些,不知骜王所图——”他等着蒙盐说出真正的条件。

蒙盐面不改色道:“我要跟项王说,我是诈降给你的。”

刘邦:“…”

蒙盐继续道:“我会说秦地士卒不堪用,无法抵挡你的叛军,所以假意投降给你,不定时向项王汇报你这边的动向。”

刘邦:“…”

蒙盐眼皮都不眨,道:“当然了,我们都知道,其实是你我二人联手,诈取项王信任。这样,你在项王处,就有我作为内应了。”

刘邦缓过一口气来,瞪着蒙盐——你们秦朝的人,都这么无耻的吗?

也就是说,这次联手,事成了,是二人分天下。事败了,他蒙盐就是诈降于刘邦,实则为项王的人。两边取巧,还一副为了盟友好的姿态。

蒙盐淡声道:“如何?”

这样一来,刘邦反倒信了蒙盐的诚意。

他一咬牙,与蒙盐击掌道:“能与骜王联手,幸何如哉!”

蒙盐面无表情,出帐上马,踏着星光回程——陛下要他做的这多面间谍,简直是要绞成麻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一只傲娇猫”“南。”“醉临渊”的地雷,感谢小天使“gill”的地雷两颗。

加更祝读者“一只傲娇猫”生日快乐!

评论区一片寿星公,我已经分不清是真的还是玩梗了(笑哭),如果还有今天生日的读者,也一起祝福哈。

晚安,明天见!

第 137 章

蒙盐回到营中, 夜不能寐,索性起来巡视, 至于城墙上,只见昔日巍峨宏壮的咸阳城墙,已被大火烧得黧黑。

他摸出怀中短笛,轻轻吹响,笛声幽咽, 催人肝肠。

他的父亲蒙恬曾经改良了古筝与毛笔, 并不是只会杀戮的将军。蒙盐自幼跟在父亲身边, 可惜从前年幼,只学得一点皮毛。

星光碎在黧黑的城墙上,那幽咽的笛声仿佛是咸阳城在哭泣。

忽然,身边真有哭声传来。

蒙盐凝眸望去,却见秦嘉正抹眼泪。

“骜王您笛子吹得真好…”秦嘉侧身掩饰自己的悲痛,道:“叫我想起家人来…”

他历尽千辛万苦, 一路北上,就是为了与分别近十年的家人再相见。可是等他终于找回来的时候, 熟悉的院落里已经没有了亲人——邻人也多离散。

战乱如此,黔首都逃命去了。

蒙盐收了笛子, 并未出言安慰,只沉默地走下城墙,留秦嘉独拥一夜星光。

另一边的刘邦却正琢磨着与蒙盐联手一事。

刘邦会答应与蒙盐联手,实在也是形势逼人。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此刻汉王刘邦的军队在粮草上却有些供应不及。失了萧何, 刘邦手下便没有能以一人之力撑住后勤、稳固大后方的人才。

如今刘邦留在巴蜀两郡收租的人,乃是卢绾与曹参。

这曹参前文提过,是沛县的狱吏,从前官职比刘邦大,比萧何小,是个听萧何计策行事的聪明人。自从萧何被秦二世调入咸阳后,曹参就不得不独立负责刘邦身边的文职事务了。

当然此前刘邦这边也没多少文差事,都是攻城掠地夺粮走人,后来到了需要用计谋的时候,又得到了张良的助力。所以这一块一直没出什么大的纰漏。

而卢绾,则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毕竟不管萧何也好,张良也罢,刘邦是属于要用他们,所以才待他们以宾客之礼。但是要说起感情亲厚,就是把樊哙算进去,都比不上一个卢绾。

这卢绾与刘邦,两家人上一辈就交好。而卢绾与刘邦同在一里,又同日出生,这已经是很大的缘分了。更不必提俩人一起长大,情谊很深。从前刘邦还是个寻常黔首的时候,经常犯事躲藏,卢绾都护着他。

这俩人可以说是真·发小般的交情。

真实历史上,在刘邦做了汉高帝之后,卢绾可是能够出入刘邦卧房的人。刘邦给他用的衣被、用度、赏赐,都是众臣不敢想的。这也就是俩人都年纪大了,又不是现代人喜欢的长相,否则说不定传出来的故事,比刘彻韩嫣还要精彩。

当然后来时移世易,刘邦发兵要去攻打卢绾,还留下了很有名的“白马之盟”,叫做“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诛之”。卢绾逃出,带着家人亲信数千,在长城根儿下,想要等刘邦病愈之后,亲自去向老朋友谢罪。

谁知道传来刘邦驾崩的噩耗,卢绾于是带着人逃亡去了匈奴的地界。

一对乡间发小,相伴长大,你为帝王,我为诸侯,谁知道眨眼间兵戈相向,阴阳两隔,可知权力这柄刀着实锋利无情。

言归正传,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明白,卢绾这个人主要是靠着跟刘邦的交情,实际上能力平平。所以他做这后勤部长,着实有点吃力,虽然粮草不至于收不上来,可是运调总是不够及时,导致刘邦在前面征战,总要担心士卒明天没饭吃。

后勤说起来只是两个字,可是里面学问却大。

一时没有更堪用之人,卢绾至少绝对忠诚。

所以刘邦也就只能先将就用着。

可是因为后勤不稳,所以刘邦就不敢恋战。平定章邯所占据的雍地很快,但若要再北上与蒙盐交战,刘邦不能不掂量一二。

正是出于这种考量,不管蒙盐是真合作假合作,刘邦都先与他击掌结盟了。

不管怎么说,刘邦都算是冲出了巴蜀,占据了汉中、关中。

按道理来说,关中沃野千里,是大秦粮仓。可是现在关中粮仓中的存粮,被蒙盐把持着。

刘邦要粮,蒙盐的回复也很简单,“自己收。”

这是要刘邦向关中黔首收租。

当初秦二世口号喊得可是“三年无赋税、无徭役”,现在刘邦这么一个外人,一来就想加租征税,这不是反倒帮着蒙盐收人心吗?

刘邦很难受,非常难受。

与刘邦的难受不同,胡亥在江州经营,却是如鱼得水。

胡亥压根没打算在江州屯粮,所以他粮食只要够留在江州的这几千人用就够了。

赵佗送来的那一万人,已经跟在黔中郡召集的近万青壮一同,让秦嘉带着,送去了蒙盐处。而蒙盐坐拥关中粮仓,发放粮饷不成问题。

而胡亥这边还有赵佗送来的,那一万人马粮草。

一出一进,胡亥这边还多出了几千人的嚼用。

所以他压根不用取之于民。

胡亥把江洲附近,在他势力范围内的自然资源都开放了,山河湖泽,产出都归愿意出力的黔首。

而江州作为巴郡一县,盛产丹砂、漆等物。

胡亥也鼓励商贾,与外流通。

渐渐的,附近的黔首听说了江州娘子军,不仅不收租,不征兵,还鼓励通商,户户有余粮,都奔着这支队伍来了。

胡亥笑吟吟道:“既来之,则安之。”

刘莹先是微笑,继而却又叹气。

“怎么?”胡亥问道。

刘莹却又不答。

胡亥看过去,却见连李甲脸上也有忧色,便道:“说。”

刘莹这才低声道:“见公子兴致好,本不该说这败兴的话。可是前番我等私下才计较了一番,如今天下已定,黔首都各自安宁,不愿再生征战——如此一来,我们复国…可不是难上加难了么?”

胡亥看向李甲、李婧等人,“你们也是在担忧这事儿?”

李甲点头。

李婧却是道:“我是在想,那些妇人每日洗衣裳也太费功夫了…一家人的衣裳,半日都洗不完…”

胡亥:…

胡亥跳过李婧,望着极远极高的苍穹,淡声道:“别急。这天下就好比一只兔子,逃出了笼子,万人都喊着要捉。一只兔子分给十几二十个人,哪里够吃呢?总要杀到只剩最后一人独享这只兔子的。”

这比喻形象,然而细想,那每个倒下去的捉兔人,背后都是成千上万的士卒白骨、成河汇海的亲人眼泪,于是便都不禁凛然生惧。

刘莹抱住胳膊,上下搓动着,低声道:“这夏天怎得突然有些冷了…你们冷么?”

无人应答,唯有夏风鼓荡着几缕纤云,往无底似的苍穹迅疾坠去。

却说刘邦入关中,黔首又都悬起心来——莫不是又要打仗了?

张伯家的煤油灯亮了半夜。

如今张伯家,除了张伯老夫妻与幼子张粲之外,还有大孙子与两个小孙子。

这张璨,便是当日要被游徼强行带走,送到郑国渠去服徭役的“张蚕”。恰好被微服出行,借宿张伯家的胡亥撞见,于是一路跟去了郑国渠,救了张伯一家,并赦免了关中黔首三年赋税与徭役。

如今张伯的大孙子已经有大人腰高了,因为脖子前面挂着一颗狗牙,所以村里人都叫他“张大牙”,自然而然的,他那俩新来的弟弟,便顺延下来,分别叫“张二牙”与“张小牙”。

村头寡妇的儿子赵大眼子来找张大牙去捡粪,“叫你那俩弟弟一起去呗?”

张大牙忙摇头,心有余悸,道:“可别——我爷爷非把我屁股给揍肿了不可。”

当初俩弟弟刚到他们家的时候,张大牙热情地带他俩去田里玩,当然也不能忘了捡粪的差事。等三人手挽着手,红扑扑着笑脸,踩着夕阳余晖回到家中时,张伯夫妻俩已经站在柴门外等着了。

一见三个孩子,张伯上去,倒拎起大孙子,一巴掌就扇下去了。

张大牙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那顿打。

后来小叔父回来后,对他私下道:“你那两个弟弟身子弱,不要带他们出去玩,在院子里玩耍就够了。”

张大牙问道:“可是在院子里多闷啊?要是他俩想出去玩呢?”张璨摸着他的脑袋,微笑道:“若是两个弟弟想出去玩,你就来告诉我。只要小叔父在的时候,才可以带他们出去玩——听明白了吗?”

张大牙懵懵懂懂点头。

张伯一共有五个儿子,四个成年儿子都去当了兵。在这两个小孙子来到之前,张伯家刚办了两场白事。他失去了两个儿子。

所以邻人倒也并不多问,只当这俩孩子是张伯死去儿子的孩子。

张伯一家人守着大秘密,好不容易等到天下初定,没想到又起兵戈。

是夜,围着一盏油腻的煤油灯,张伯老夫妇与幼子张璨出神。

“可惜了先帝…多好的人呐!”

老妇人先擦了擦眼泪。

张伯看向儿子,不安道:“不是又要征兵?不是又要征粮?”

张璨眉头紧皱,不甚宽阔的肩膀却直挺挺着,道:“管他呢!只要我们有一口吃的,就不能亏待了这俩小的。”

张伯叹气,不说话了。

老妇人看看丈夫,再看看儿子,听得鸡鸣,道:“我去摸摸看,要是那老母鸡下了蛋,给那俩孩子煮来吃。可怜呐,来的时候白白胖胖的,眼看着瘦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