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心里有点嘀咕,跟张良商量道,“子房兄,你看这陈余是真冲着张耳来的,还是假冲着张耳来的啊?”

背后的意思是,若真是冲着张耳来的,以张耳一人,免于一场实力悬殊的交战,还是划算的。

张良自然听出了刘邦言外之意,可是他并不提及,反而是道:“不管陈余是真心假意,汉王您都不能交出张耳。一来这张耳与您有旧,早年您曾在他家中,一同饮食起居,交情人尽皆知;而张耳本人也交游广泛,所以项羽分封之时,多有为张耳说好话的,他得以做了常山王。现在张耳来投奔您,是认为您为人最宽厚义气,能照拂保护他。若是交出张耳,不但使汉王身边旧臣心寒,也叫天下有识之士不敢来投。”

刘邦笑道:“瞧子房兄你说的,真是吓人——我只是跟你聊聊天,并没有想要把张耳送出去…况且陈余那小子我还不知道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就没个满足——走走,我们去看看韩信将军怎么谋划的。”

韩信可没空闲聊天。

他扎扎实实走访了一遍太行山北口,默记着能用的地形。

赵兵有二十万之众,他与刘邦合起来也不足十万人马,更何况,他所率领的这五万人马,算不得真正的兵。此前定魏之战,乃是以多胜少,士卒并没有经过真正的杀戮。

就在这种形式下,韩信探访到了一则很糟糕的消息。

陈余手下有个谋士,给他出了一则不错的计谋——这计谋,对于陈余而言是妙计,对于韩信而言就是坏事儿了。

这个谋士叫李左车,说起身世来,也是厉害——他祖父是李牧。

李牧,那可是与白起、廉颇、王翦并称的战国四大名将之一。在战国末年,曾经有过“李牧死,赵国亡”的说法。可见李牧的能耐。

而李左车作为李牧的孙子,也继承了祖上的足智多谋,更对兵法有研究。

李左车得知秦汉联军将要攻来的消息后,深思熟虑,对陈余谏言道:“秦汉联军到我们的地盘来作战,距离他们的粮草大营千里之遥,士卒疲敝,且有粮草不继之忧。而我们占据地利,井陉此处山谷狭窄而又绵长,车马不能并行,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只要我们坚守不出,就是拖也能把他们拖垮了。”

李左车也请求三万兵马,从小道冲出,截断秦汉联军的粮草输送。

韩信探知李左车的计划后,俊秀的眉头拢起来,半夜不曾散开。

李左车所言都是实情。

若是赵军坚守不出,断他粮道,那么这一仗不必打他已是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把灭赵之战写完,二更预计十二点,不要等。

第 144 章

对于李左车的提议, 陈余在两可之间。

一方面, 陈余自己也懂兵法,知道李左车所说,乃是稳重的行事方法, 可保万无一失。而另一方面,这种坚守不出的打法又让陈余觉得很憋屈, 他想象中, 该是主动出击, 生擒张耳,割其头颅才是。

就在陈余犹豫之时,赵军却探得秦汉联军的消息,秦军只留了一万在赵地,剩余四万人马都调回了咸阳;而汉军却也只留了一万在赵地,余者由刘邦亲自率领,东进前往荥阳,要抢占敖仓。

陈余大喜,于是否决了李左车的提议, 决定主动出战。

李左车劝告道:“大战在即, 秦兵怎么忽然调回,汉军又怎么突然东进?成安君, 谨防其中有诈啊!”

陈余道:“那秦王一共不过五万人马, 怎么肯都让一个将军掌控了?他现在调回大部队去,才是正常的。秦军一撤走,汉军肯定不干——凭什么他们出大头来打这一仗呢?自然就东进, 毕竟抵御楚军,才是汉军的首要任务。更何况我们探得的消息你也知道,秦军已西退至河东郡,汉军已快到荥阳,此时开战,就算他们大军回防也来不及了。”

陈余自己精通兵法,此前作战几乎没有败绩,又性情高傲,便对李左车的建议不以为然。

李左车不放弃,最后劝了一次,道:“如今秦汉联军,只剩了两万人马在此——那张耳明知成安君您恨他入骨,却还留在这里,甚至他儿子张敖也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成安君,其中必然有诈啊!”

陈余不耐烦道:“难道只有你懂得兵法吗?‘十倍围之,五倍攻之’,如今我们二十万对两万,不主动出击岂不贻笑大方?更何况这是我与张耳那老匹夫之间的恩怨,你又知道什么?”

李左车叹息而出。

这自然都是韩信的计谋。

井陉易守难攻,赵军粮草充足,秦兵与汉兵却要千里输送粮草。

如果要赢,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得陈余主动出击。

而要让陈余主动出战,首先要减少秦汉联军的兵力,让陈余没有顾虑。

所以有了秦兵四万回调咸阳,这并非来自胡亥的命令,而是韩信的诱敌之策。

打消了陈余的顾虑之后,要让他主动出击,再没有比张耳更好的饵料了。

所以这次出战,韩信对刘邦唯一的要求,便是留下张耳。

四万秦兵回撤咸阳,刘邦也不是吃亏的人,当即便领兵要赶往荥阳,阻止项羽西进。

听闻韩信要求留下张耳,刘邦大喜。

他正愁怎么抛了张耳这烫手山药呢——那陈余就跟个疯子一样,二十万大军只盯着张耳。

偏偏张耳又投奔了他刘邦。

陈余领着二十万人虎视眈眈,给刘邦的感觉,就好似被大群马蜂给盯上了似的。

所以刘邦二话不说,就把张耳请出来了。

张耳被陈余击溃后,好容易逃到刘邦这里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被韩信揪出来做饵料——关键是,还只留了两万兵马。

两万对二十万,不如直接叫他去死好了!

可是张耳也知道刘邦的包容是有限度的,况且事情因他而起,总不能叫被人送死,他却跑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从当初在咸阳上了秦二世的当,后来在陈胜处又被抱鹤真人指做女人,现在更是被韩信留下来“等死”,张耳真是满腹怨气无处发泄——这些秦人怎么就盯着他一个人折腾啊!这操蛋的人生啊!

而且这还不算完。

更叫张耳头疼的是,他的儿子张敖还坚持要留下来跟他共生死。

要不是妻子王氏拦着,张耳真想揍自己这傻儿子——两万对上二十万,你留下来这是共生死吗?这他妈就是共死啊!

韩信此时探听得李左车的计谋没有被采纳,松了口气,从两万士卒中,精选了两千名轻骑兵,半夜里,大胆得领着他们上了井陉峡谷两侧的山坡,叫他们人手一枚代表秦朝的黑色旗帜,隐藏在山坡林木之间。

韩信对轻骑兵头目秦嘉交待道:“明日我与张耳引陈余出来。到时候赵军必定倾巢出动,你们便趁机占据他们大营,插上我朝黑色旗帜,动摇他们军心。这一夜,你的任务,便是叫手下都隐匿行迹,明白了吗?”

秦嘉自然答应着。

韩信又对大军道:“等明日获胜之后,咱们吃顿好的。”

获胜之后?

两万对二十万获胜之后?

呵呵,也就是看在韩信是主帅的面子上没人反驳。

大家都虚应着,想着明日能保住不死便是侥幸了。

张耳问道:“明日作战,将军要用什么阵法啊?”也许有奇阵呢?

韩信道:“背水作战。”

张耳:…背水作战,到时候逃都没地方逃啊!

张耳道:“若是赵军趁我们渡河未完,中途攻击怎么办?”

韩信胸有成竹道:“陈余深恨你,且有二十万大军,定然想要全歼我军。他们更怕我们半途逃了,所以不等我们过去,他们是不会发动攻击的。”

张耳:…谢谢啊!我还有这作用呢!这他妈谁能想到呢?

韩信见张耳面色不虞,又道:“况且我们兵少处于劣势,若给了士卒后路,他们到时候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全力作战呢?”

张耳明白韩信所言都是事实,当下叹息一声,道:“我听将军的。”

当下韩信派出一万人马,作为前锋部队,渡河摆出背水作战的架势。

陈余见状大笑,道:“他是什么人物,倒也敢学项羽背水一战?这等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阵法,便等死!”便等韩信人马渡河,要聚而歼之。

天色方亮,韩信打出大将军旗帜,军中响起进攻的战鼓。

陈余率领二十万大军杀下来。

韩信与张耳领兵左冲右突,勾住陈余大军。

陈余马上大叫,道:“张耳老匹夫!昔日辱我之仇,提头来偿!”

见秦汉联军败溃,赵军都哄抢战利品。

秦嘉领着埋伏的两千精兵,趁着赵军倾巢出动之际,冲入赵军大营,各处插上了黑色的大秦旗帜。

而陈余虽然有二十万大军,可是韩信与张耳领兵一味躲闪,却也久攻不胜。

于是陈余当下想要退回营垒,谁知道往回一看,大营都换了旗帜!

陈余心头一震——不好,中计了!

赵军刹那间军心溃散,大营都换了旗帜,那赵王肯定已被擒获——他们怕不是中了埋伏!

陈余急忙领兵回营,可是韩信哪里容他走脱?

当下韩信领兵杀回来,而赵军以为大营被占、赵王被擒,更是毫无抵御之心,四处奔走溃逃。

陈余虽然斩杀数人,却是于事无补——所谓兵败如山倒,根本止不住颓势。

此时韩信与张耳两面夹击,大败赵军。

乱军中,陈余身边亲兵都已经不见,他慌忙想逃,不料张耳纵马驰来,“小子!你要取我首级?”

陈余于血汗中抬眸,就见张耳长剑刺来。

陈余晃神躲过,骂道:“老匹夫…”

其实陈余本是书生,武艺一般,这次是仗着二十万大军之众,才上了沙场,要亲自报仇。

他回枪直挑,枪尖尚未触及张耳铠甲,只觉自己后心一凉,已被人一枪刺穿。

“休伤我爹爹!”张敖大喝,将陈余直挑上半空。

陈余感到那枪头在他血肉之中旋转,可是他竟然感觉不到痛意,只觉身体里的力气忽然都消散了。

他在倒转的世界里,看到马上的张耳——他的须发都白了,持枪的样子有些滑稽笨拙。

一瞬间,许多画面从他脑海中划过。

多年前外黄城中,两人抵足而眠、连床夜话的岁月…

陈胜吴广举事后,两人互为依仗,立了赵王,意气风发…

再后来起了龃龉,反目成仇…

曾经如父如子,后来欲生欲死。

巨大的痛楚终于震开,陈余想要像野兽那样嚎叫,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这乱世容不得感情,不管是柔软的情谊,还是冰冷的仇恨。

是仇恨蒙蔽了他的眼睛,害死了他。

他本该听从李左车的计谋…

可惜,晚了。

张敖横枪甩开,把陈余活活摔死于乱军之中。

“爹!你没事儿?”他抢上前去,牵过父亲的马缰。

张耳只觉一阵眩晕,看了一眼地上陈余的尸体,百感交集,最终只道:“无事。”又领兵杀去。

此一战,秦汉联军大胜,杀死成安君陈余,生擒赵王歇。

韩信千金悬赏李左车,得到人后,亲自为他松绑,请他东面而坐,要以师礼待之。

胡亥虽然认定了韩信是兵仙。

可是韩信的兵仙也不是凭空得来的。

他的征战过程,也正是他的学习过程。

而他的学习动力源自胡亥的信任。

李左车是个聪明人,开始只是道:“败军之将,有什么值得将军礼遇的呢?”

韩信再三请求。

李左车毕竟人还在韩信手里,也不能太拿乔了,最后便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韩大将军可是要北上攻打燕国?”

韩信道:“愿为吾王定燕地,敢问良策。”

而胡亥在咸阳,不仅收到了平定赵地的捷报,还突然多了四万兵马。

冯去疾与李斯心道:…看来陛下嘴上不说,私下还是把人马给调回来了嘛。

胡亥:…说好的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跃然、清时、青青翠微、古道热肠、JBTVTILBT的地雷!群抱!

晚安,明天见!

第 145 章

如今秦国后勤有萧何, 征战有韩信, 外交有夏临渊、李甲,间谍有蒙盐,管理百官有李斯、冯去疾, 怀柔有刘莹,内廷事务有赵高——而胡亥也没多少内廷事务需要处理。

胡亥所要做的, 便是理好这关键数人, 同时给秦人以信心。

四万人马一回咸阳, 胡亥转手就给了萧何,去作为运粮的民夫。

此时与楚军作战,胡亥最担心的便是粮线。

韩信既然已经平定了赵、代等地,那么拿下燕国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可是再之后,与楚军正面作战的战场却会在荥阳。

荥阳距离咸阳遥远,粮草输送是一大消耗。

而楚军从东边平原而来,却是可以随性取粮。

此消彼长,秦军很是吃亏。

但还是还要出兵到荥阳去打。

如果把兵线缩回来, 那么秦国以后就彻底只是秦国了, 再也恢复不到大秦帝国的雄壮声势。

函谷关易守难攻,固然是它的优点, 可若偏安其中, 也就被天下抛弃了。

这不是胡亥所求。

他所求者——天下!

胡亥捏着井陉捷报,却是眉头不展。

李斯见状问道:“陛下,有何不妥?”

“打了胜仗是好事儿, 可是打下来的地盘怎么分呢?刘邦传信,请求将赵地给张耳,叫张耳做新赵王。论起来,张耳在赵地经营多年,联军中还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李斯抚着白胡须,明白胡亥的担心,道:“可是这张耳曾经背叛我大秦…”

胡亥起身,回忆着道:“正是。当初朕招降天下叛军,这张耳化名入咸阳,也当真大胆。后来被朕识破,他看准朕要给萧何做样子,请求朕派他和那个辩士蒯彻去游说陈胜——一去就背叛了我朝。再后来章邯破陈胜军,这张耳又投诚了章邯,后来与赵作战,他自请入赵国,夺了陈余的兵权,拥兵自重。再后来,他便跟随项羽入关,做了常山王…”

李斯道:“这等反复小人,万不可轻许赵地。”

胡亥轻笑一声,道:“他又与刘邦有旧。异日我朝与汉军纷争,这张耳自然没有帮着我朝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