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盐垂眸道:“是我失误了。”

韩信不愿与他多话,道:“咸阳来了旨意。”

蒙盐微愣。

来传旨的乃是李甲的长兄李由。

李由屏退左右,只留了韩信、蒙盐、夏临渊与李甲四人。

李由宣读了胡亥的旨意,道:“朕于咸阳,诸事安好。汉王刘邦已归顺,并赵王张耳、九江王黥布等人。天下抚定,余者皆有可恕之理,唯项羽不可。”

这是一定要项羽死了。

听到此处,蒙盐眸中一黯,见李由默然不语,便一点头,当先南下了。

韩信虽然与项羽没什么私交,却也佩服他用兵,见英雄末路,也叹了口气。

却听那李由继续宣读道:“然众心惕惕,朕已有不悲?叔孙通,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算了,别改文绉绉的了,就照着朕口述的写…“

夏临渊没忍住,嗤得笑了一声。

韩信也翘了翘嘴角,宛如又见陛下于面前。

“下面事情是交待给锦鲤二人组和我家兵仙的,不必给蒙盐知晓。蒙盐那小子在项羽旗下这么久,总是有点感情的,他要是不愿意参与追杀项羽之事,就由他去,不要勉强。言归正传,项羽就这么死了,朕心里实在很可惜。可若是项羽不死,则恐怕楚地反叛之心不绝。朕这里有个不成熟的小计策…”

作者有话要说:太晚了,明天睡醒接着写。

么么哒!

第 155 章

项羽领兵南下, 身后秦军左将军孔藂率领千余人马紧追不舍。

项羽与百余骑且战且退。

等到逃出东城, 项羽轻点人马,已经只剩二十八人。

而着二十八人之中, 没有一人是当初跟随他起事的江东子弟。

也就是说, 他最早的班底, 那八千江东子弟, 已经被打得一个不剩。

而身后, 孔藂追兵又至,围困项羽人马数重。

不足三十人,连夜奔逃至此, 被千人大军围困——项羽知道,自己这次再走不脱了。

项羽对左右道:“今日终归一死, 诸君随我痛快一战!”

于是登小丘, 分二十八骑为四队,分作四个方向, 约定在山的东面, 分作三处集结。

项羽大呼驰下,众骑决死之战,所向披靡。

秦军左将军孔藂为其声势所夺,竟避退数里。

这一番死战, 竟给项羽冲了出来,清点人马,只死了两位骑兵。

眼前已经是长江的支流,水花滚滚的乌江。

项羽饮马江边, 极目远眺楚天阔。

忽然江边一艘停靠的小船上,钻出来个白须白发的老头。

老头压低声音道:“项王不认识我,我却认识您。我是乌江亭长,昔日您随项梁将军北上,便是我岸边相送。项王,这江上只老朽这一只船,秦兵就算追来,没有船也是无法。项王!您速上船,咱们回江东,一样称王!”

项羽看向那乌江亭长,却并不认识。

他想起当初与叔父初渡江而来的光景,再看眼下,只觉荒唐。

“项王!”那亭长催促道。

被追杀至此,忽然冒出这样一位好心的亭长,项羽心中疑虑,不愿上船。

更何况,就算上了船,回了江东——然后呢?

沦为天下笑柄吗?

项羽笑道:“这是上天要毁灭我,我又何必渡江?事已至此,我又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项羽牵乌骓马于乌江亭长,抚其颈间鬃毛,叹道:“这匹乌骓马跟随我征战,今年也五岁了,能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了它。今将此马赠予你。”

乌骓马跪地嘶鸣。

项羽下令,从者皆下马,反身与孔藂所领秦军短兵相接。

项羽一人斩杀百余人,身上伤口十余处,却仍神威骇人。

但是他身边的侍从,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直到只剩了他一人。

孔藂畏惧项羽,不敢上前,使百余秦军将项羽团团围住。

项羽居中,仰天长笑,如恶鬼在世。

孔藂要生擒项羽。

项羽却已经举剑,横于自己颈间。

“项王且慢!”孔藂叫道:“我并无伤项王之意。”

项羽傲然道:“项羽一生,不降于人。”言罢,便要动手自戕。

忽然一柄青光闪闪的长剑破空而来,撞飞了项羽手中兵刃。

正是蒙盐的青霜剑。

“蒙将军!”孔藂下马,道:“我已请示过齐王殿下,要生擒项羽。”

蒙盐并不理会,他所率人马迅速格挡开孔藂。

孔藂只带了千余人追击,与项羽几度交战,损伤惨重,更无法阻拦蒙盐。

蒙盐走过之处,秦军如海浪般分开,让出通向项羽的路。

项羽盯着蒙盐,冷笑道:“你效忠之人,若知道你今日所为,可会饶你性命?”

蒙盐轻声道:“项王,渡江走。”

项羽鄙夷道:“我最瞧不上的,便是你这犹犹豫豫的模样。你若要叛秦,便一叛到底。你若要叛我,也一叛到底。即便死了,我也敬你是个人物。你反复背叛,此刻又来黏黏糊糊,真叫我作呕!”

蒙盐面色不变,示意手下隔开孔藂人马,道:“项王,咸阳已下令,要你项上人头。”

“我的项上人头值什么?”项羽冷笑道:“是万户侯,还是楚地王?”

蒙盐淡漠道:“那些都与我无关。”

项羽脸上的笑僵住。

“请渡江。”蒙盐再次道。

项羽睨着蒙盐,道:“你以为是在救我…”他摇头,嗤笑道:“其实你是在羞辱我。”

蒙盐眸子一震。

项羽望着他,恳切道:“若你对旧时情谊还有一分顾念,便允我一死。”

自九江背叛以来,蒙盐一心想的,都是如何保住项羽性命。

可是直到此刻,蒙盐才意识到,对于失败的项羽来说,活着比死去更煎熬。

蒙盐久久凝视着项羽。

江风凛冽,“呱”的一声恶鸟跃出芦苇,冲天飞去。

蒙盐背过身去。

这是默许了项羽自刎,以性命为代价来保全尊严。

项羽再度举剑,望天长啸道:“此天亡我!”

蒙盐背向而立,听得利刃破肉之声,紧跟着便是人的身躯轰然倒地之声——他紧闭眼皮底下渗出水泽来。

“快快快,搬到船上。”忽然,夏临渊欢乐的声音传来。

蒙盐一愣,回头一看,却见从那小船走出来俩人直奔项羽尸首。

“你们…”蒙盐上前阻拦。

走在前面的“乌江亭长”白须白发,却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不是夏临渊是谁?

蒙盐一呆。

夏临渊做个“嘘”的手势,示意蒙盐先帮忙把项羽搬上了小船,感叹道:“我这迷药,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上次救了你哥李由,这次救了西楚霸王,我真是…”他恨不能拍拍自己肩膀,狠夸自己一顿。

小船上,早已藏着一具面容血肉模糊的尸体,身量与项羽仿佛。

夏临渊捏着鼻子,看李甲把那尸体换上项羽的甲胄,又拖到岸边,半身浸在水中。

蒙盐如在梦中,伸手叹项羽鼻息——竟然只是晕过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蒙盐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紧张了。

夏临渊捂着鼻子,道:“回去再说——李甲,你这找到的是死了几天的人了?这恶臭…”

李甲笑道:“就是今日死的啊,血还没凝固呢。我都怕项羽闻出来…”

好在项羽本就满身血污,又身上遍布伤口,倒是没意识到还有一股血腥味来自船上,并非他身上。

一时李甲布置好项羽死亡场景。

夏临渊便站在船头,哭一声“项王”,驾船离去。

岸上孔藂见状,命人搬走项羽尸首,要以此请功。

项王已死,楚地皆降秦。

三日后,有一瘦削老者骑马来此,临江痛哭,悼曰:竖子不听我言,终究自取灭亡!自取灭亡!

正是彭城之外,以背疮诈死离去的范增。

他痛哭凭吊一番后,牵马走入苍茫湖泊地间,自此不现于世间。

两个月后,咸阳城中迎来了凯旋归来的秦军。

项伯等故楚人氏,素车白马,作为俘虏,被咸阳城中黔首沿街围观。

夏临渊骑在高头大马上,轻摇羽扇,左顾右盼,好不得意。

李甲在旁,却时刻留意着身后马车里的动静——好在一路并无动静。

蒙盐却是等到众人入城完毕之后,才独自悄无声息归来。

而齐王韩信,却仍在外未归——也没有表露出要归来的意思。

咸阳宫中,夏临渊一见胡亥,罕见得没有打滚洒泪,而是神气活现道:“幸不辱命!”

胡亥已从奏章中得知了情况,却也忍俊不禁,对李斯道:“瞧瞧,朕说什么来着?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李斯抚着白须,也微笑道:“是老臣多虑了。”

“是朕取巧罢了。”

夏临渊睁着一双大眼睛,满脸迷茫,不知皇帝与左相在说什么。

胡亥道:“当初朕拟旨给你们,留项羽性命。左相恐怕消息泄露,引得楚地不安…”

当日密议。

李斯道:“留项羽,虽是陛下仁心,于国家却有百害而无一利。”

胡亥摇头,轻而坚定道:“是否有百害,还需时日观察。不过这一利,却是定了的。”

“还请陛下赐教。”

胡亥吐出一个名字,“蒙盐。”

李斯微愣,旋即会意,叹道:“陛下千古仁主。”

蒙盐为间谍期间的举动,另有埋伏在楚军中的秦人汇报。

凭胡亥等人对蒙盐的了解,不难揣测出蒙盐的煎熬境况。

蒙盐为人,最是恩怨分明。

若项羽因此而死,便是蒙盐此生过不去的槛儿。

胡亥叹道:“什么仁主?”他自嘲道:“朕乃天下第一残忍人。”

李斯不好接话。

胡亥又道:“况且朕也的确可惜项羽人才。”

李斯道:“若项羽不死,当如何安置?”

胡亥一笑,道:“这朕早已想好,你且静观事变。”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横塘渡、珊瑚岛、一朵喇叭花、惊羽莫兮三位小天使的地雷!抱住!

晚安,明天见!

第 156 章

此刻, 项羽被擒, 李斯静观皇帝要如何处置这西楚霸王。

胡亥问夏临渊道:“项羽路上可有说什么?”

夏临渊道:“其实…项羽一路上都是昏迷着的。这也实在是没办法,这人死志坚决,只要一清醒,就要自|戕, 小臣和李甲几次险些给他得逞。小臣只能一路把他迷晕了送来。”

这一点,夏临渊不得不佩服。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想死、敢死的人。

当初荥阳城救李由, 一次便成了。

一个人死志不管多么坚决, 但是只要死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再轻生了。

这曾经是夏临渊所相信的观点。

可是与项羽这一路入咸阳,颠覆了夏临渊之前的信念。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一心求死——虽百死其犹未悔。

胡亥点头,忽然问道:“朕要你救项羽,你怎么想?”

夏临渊一愣,一脸正色道:“既然是陛下的吩咐,小臣便是赴汤蹈火也要完成使命。”

胡亥瞥了他一眼,淡声道:“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