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胡亥海上归来,空着两只手,假托蒙盐哥哥蒙壮之命,靠一张嘴皮子从赵佗处拿走了一万兵马与救急的粮食。

赵佗心中大喜,看来他的罪责是免了。

旋即,他露出惶恐之色,道:“臣当日不知是陛下,竟然怠慢…若知道是陛下,臣定然倾南越之兵,挥师北上。”

胡亥笑呵呵的,道:“你看朕治理天下,比你治理南越,如何?”

好嘛,当初赵佗受的那点彩虹屁,连番加倍都得还回去了。

大概是赵佗彩虹屁吹得太精彩了,胡亥薅住赵佗一个,三天没放人,叫他讲南越百样政务、万般民俗、千奇百怪的远航故事。

第三天,当赵佗终于被皇帝恩准离开章台殿的时候,他喉咙也哑了,人也呆滞了。

没有后宫的皇帝竟然恐怖如斯!

这样旺盛的精力,要许多臣子车轮战才能顶住。

还没能赵佗缓过来,皇帝又带了工匠来,要按照赵佗所说的情况造出海的大船。

强势皇权之下,皇帝的喜好很快就会风靡全国。

一时间造船出海,成了贵族豪强争相模仿的新风尚,所费不计金银。

一年半的时间内,帝国在出海一事上支出颇高,而回报却微薄可怜。

时值皇帝四十五岁诞辰,各地都在准备贺寿贡品,其目的当然也是为了讨皇帝欢喜。

当今皇帝不好美色,不饮美酒,寻常皇帝喜好沉溺的事情,他都不喜欢。

这么多年来,皇帝如果说有为外人所知且又与政事无关的喜好,就是看四境舆图,听异域故事——如今终于添了一条能让底下人有用武之地的,那便是支持秦人出海远航。

各式造型或精巧或新奇的船模,玉质金雕,自不必提。

更有组建了船队,要献给皇帝的。

就连皇太孙嬴祚领衔众皇孙准备的祝寿贺礼,都包含了一幅众人合力完成的远航船的画。

然而就在出海行船热度逐渐攀高的过程中,朝廷重臣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先帝求长生的先例还未远去,难道今上也要重蹈覆辙了吗?

诞辰前一日,时年九十九岁的老丞相李斯,时隔三十年,上了《谏船事》的奏章。

李斯虽然年高,然而宝刀未老,文章一出手,便让皇帝掩卷三思。

皇帝沉默异常,将这封《谏船事》的奏章拢在袖中,是夜合衣安卧,都不曾搁下这奏章。

次晨,当皇帝再现于众臣面前时,第一句话便是,“叫萧何核对船事用度,按照标准削减,先供国内粮食与货物水运,至于远航…现在还不是时候”。

众臣都松了口气。

底下人为皇帝准备的各种“船”贺礼,也都悄悄收了起来。

帝国“船”热渐渐退了。

唯有赵佗对谈间听过皇帝的想法,私下问道:“陛下,南海的金子岛不找了么?”

“不找了。”胡亥微笑道。

“遍地黄金都不要了?”隔了二十年,赵佗还是逃不过被胡亥骗的命运。

“不要了。”

赵佗都觉得有点肉疼。

胡亥低声道:“朕已经回去过了。”

在枕着李斯谏书睡着的那一夜,心知此事不可行,怕是此生都难再见了。

那一夜的梦里,他回到了金子岛,见到岛上人安好,醒来后,便清明了帝心,斩断了私欲。

说是为了远航发现新大陆,为何不往东海去,不往北海去,偏偏要往南海去呢?

骗过天下人,也骗不过自己。

胡亥下旨,四十五岁寿辰从简办理。

而上了人生中最后一道谏书的李斯,则在百岁诞辰前一日,寿终正寝了。

整个咸阳都在期待着老丞相的百岁诞辰。

孰料,他就偏偏早走了那么一日。

众人都觉得遗憾,却又觉得理当如此,事事太过圆满,便不似人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

感谢一只两只三只芋圆、野田洋次郎的地雷。

晚安,明天见。

第 244 章

《朕的大秦要亡了》/青色兔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

李由送走老父亲后也一病追随去了, 李氏族长落在了李由嫡长子李焰身上。李焰年方三十,曾任郡守,回朝中后又历任钦差大臣。皇帝恩遇, 赐李焰侯爵, 拣拔其为督查百官的御史大夫——而御史大夫之职, 历来是预备丞相呆的地方。

而左相的职位,暂时离开了李氏家族, 落在了陈平头上。

陈平作为丞相副手已经多年, 本就是按照丞相来储备培养的,如今上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陈平并无根基,这丞相做得更像是过度一番, 几年后再把相权还给李氏。

外事才清, 宫中却又爆出了大丑闻。

戚夫人与太子泩苟合有孕,诞下一子。

自太子妃鲁元病逝后,汉太王太后吕雉便久居咸阳, 亲自过问皇太孙与大公主身边事。

胡亥身为帝国唯一的首脑, 不得不为偌大的帝国做好备选计划。当然他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把皇权平缓得交到继承者手中。然而如果天不遂人愿, 他意外去世,当此之时,很可能就是吕雉扶持皇太孙直接上位。而皇太孙尚不足十五岁, 又与吕雉乃是血亲,很难说帝国下一步会滑向什么地方。

在这个平均寿命不足四十岁的时代,已经将近知天命之年的胡亥, 是该考虑身后事了。

出于制衡吕雉的考虑,胡亥放松了对太子泩的管制。

太子泩渐渐在重大场合露面,恢复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这自由让太子泩重振了精神——从他身边宫人接连有孕这一点可以看出来。

而此前汉王刘盈之死,却让一个人又活络了心思。

这人便是当日避难于太子妃宫中的戚夫人。

她的儿子如意也将近二十岁了,如今在咸阳书院东所读书,然而没有封地也没有家产,更看不清前程。

皇帝本就没有后宫,自太子妃死后,后宫更是形同虚设,只留了几个洒扫宫人。

这便给了戚夫人可趁之机。

同在宫中,太子泩渔色猎美,戚夫人心怀不轨。

戚夫人虽然不再年轻,然而熟透了的女人,徐娘半老,别有风情。

两人床笫之欢,倒是和谐默契,一发不可收拾。

服侍的宫人吓得要死,哪个都惹不起,更不敢捅破了,只求别闹出事来。

太子泩与戚夫人,说起来一个是大秦储君,一个是夫人,然而却都已经是政治上的边缘人,且都沉寂了十多载。不像御书房里的众皇孙。所以胡亥也并未特意派人盯着他俩。

如此一来,直到戚夫人诞下了皇孙,纸包不住火了,才闹到了皇帝跟前。

“杀了她!”汉太王太后吕雉寻到章台殿来,愤怒得敲着案几,嘶声道:“这戚夫人留不得!她的两个儿子也留不得!当日我的儿护着她的儿,如今我儿已死,她的儿却还活着!这贱婢不思悔改,又在我女儿亡故之际,勾引太子做下这等丑事!该诛!陛下所若执意要留着她,我的今日,便是陛下的来日!”

戚瑶这事儿做得的确太丑了。

胡亥虽然有意扶持太子泩,无奈太子泩不争气,自己给吕雉送了现成的把柄。

事已至此,戚夫人是留不得了。

而太子泩又恢复了闭门读书的日子。

心知难逃一死,戚夫人与长子如意相对而泣,叮嘱如意道:“从前咱们母子俩自生自灭,如今有了你这弟弟,那是正经的皇孙。陛下就算不留我,总会留他自己的孙子。以后靠着你弟弟,你也不至于没个下场。”

如意大哭,道:“娘你为何要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戚瑶叹气道:“可恨那太子泩,出了事儿一点也不顶用。”风波中,太子泩的毫无作为,显然与她以为的太子殿下相去甚远。

可惜陛下少来后宫,唯一被她撞上的一次,她还没走近被陛下看到,就已经被陛下身边的侍从驱走了。

戚瑶又道:“我死了之后,若是长公主来祭拜,你要拦着。”这说的是刘萤。

如意道:“为何?”

戚瑶泪湿鬓发,恍惚间想起年少光景,轻声道:“我不愿见她…”

忽忽半生已过,少时憧憬皆成空,受辱忍耻,无颜对旧友。

她这一辈子,原是一步错,步步错。

然而戚瑶多虑了。

戚夫人之死传到长公主刘萤耳中,不过只得了一声叹息。

如今的太子泩已是个志气消磨的中年人,只贪图那片刻欢愉,何曾想过后果。

事情闹到了皇帝面前,太子泩吓得心胆欲裂,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生怕皇帝问罪,吃不下、睡不着,旬月功夫就瘦了一圈,从大胖子变成了小胖子。

又私下托人传话给蒙南,言说万一他不好了,要蒙南照拂他的后事与张氏子嬴礼云云。

过了两三个月,皇帝始终没有传召他。只他身边的宫人统统换了新人。

太子泩松了口气,感到脖子上悬挂的利剑似乎撤走了——他却不明白,这是被彻底放弃了。

危机过后,太子泩又恢复了常态。

这夜,他小憩醒来,忽见点灯宫女,纤腰艳目,又似戚夫人,又似多年前的张氏。他不由分说,强拉了这宫女,往床上颠鸾倒凤去。

那宫女已放弃挣扎,待觉出不对,哭着看去,太子泩已轰然倒在锦被之上、没了呼吸。

太子泩将他的生命定格在了最舒爽的一刻,也将他的人格定格在了最卑下的一刻。

只太子泩与戚瑶留下的这个皇孙,排在太子泩这二年与众宫人所生的孩子之后,为嬴十二。

嬴十二始终未有姓名。

宫廷侯爵之间,都私下称这个孩子为“孽子”。

这名声传到皇长孙嬴礼耳中,倒叫他生出一丝亲近之心。

毕竟,在樊媛等人看来,他嬴礼也是“孽子”呐。

借着太子泩之死,吕雉鼓动众臣,要求已满十五岁的嬴祚入预政,学习如何治理这庞大复杂的帝国。与此同时,皇太孙的几个哥哥,是该各就封地,还是出宫建府呢?

问题抛到了胡亥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完结中…

非常感谢畸形的理性大佬的浅水炸弹!

第 245 章

《朕的大秦要亡了》/青色兔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即使没有吕雉煽动群臣提出来,胡亥也会让皇太孙嬴祚入预政了。

至于长于皇太孙嬴祚的三位皇孙, 则仍养在宫中, 待大婚后出宫建府。

本朝制,断绝了皇子各据封国的可能。

吕雉松了口气。

皇太孙嬴祚占据嫡长大义, 功课上敏而好学, 待良臣尊而重之,理政事不嫌繁累, 甫入预政,便得众人交口称赞。

胡亥也悄悄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再养出个太子泩来。

嬴祚早已在祭拜母亲鲁元时, 便于陵墓前暗暗起誓, 断然不会做似父亲那等储君。

却不知道他的父亲太子泩, 在年少时, 也曾是个聪慧的孩子,也曾被众人寄予厚望。

如今皇帝以农桑为首政, 又下令田租减半, 由十五税一降到了三十税一。自此以后, 这一农税成为大秦定制。天下无战事,次年, 皇帝又下令推迟男子服徭役的年龄三年,并缩短服役的时间。

在胡亥治理下的大秦帝国, 律令上轻刑慎罚, 文化上收集天下藏书、在各郡县开设蒙学,思想上推进大一统理念,外交上与南匈奴、乌桓开通互市。一时间百姓殷昌, 风移俗易,眼看着便是太平治世。

岁冬,大夜宴。

宴上,赵乾低声汇报,“陛下,张良走了。”

“朕知道了。”胡亥低叹一声。

前番张良主动向皇太孙求肯,道已无再可教导皇孙之处,幽囚二十年,愿得出外一观。嬴祚不忍,再度求到皇帝面前。

这一次,胡亥没有驳回。

而张良重返阔别二十年的社会中,见人人习隶书,诵秦书,无人再忆齐楚韩、无人再思燕赵魏。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而他被抛在了原地。

忆往昔,他张良弟死不葬,散尽千金,博浪沙刺秦,声动天下,豪情壮志好男儿。到如今,衣衫单薄伶仃人,故国不在,连故国文字已无人诵识。他的国,彻底亡了。

张良黯然心灰。

好不容易求来恩旨,可以自由出入了,然而张良却只外出过这一次,便称病不出,只镇日在园中行道引辟谷之术。

今日晨起,仆从入内室,却不见张良踪影,只在案上寻到一张字条,上书“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

赵乾低声道:“他出咸阳往南边去了,要追回来么?”

“由他去。”胡亥淡声道。

嬴祚就坐在近旁,得知这侧消息,不禁有些失魂落魄。

老师就这样离开了吗?像所有曾对他有所照拂的人一样。

仿佛在此刻,嬴祚才明白了幼年为张良求肯时,皇帝所说的那句话。

“朕有什么不能赦免?是他自己过不去。”

好在不只又让人怅然的消息,也有好消息。

二十年来,项羽始终没有降秦。

但是当日胡亥送去的项氏子已经长大了。

如今项羽重病卧榻,在胡亥锲而不舍的邀请下,终于让儿子项辉走出了夏临渊的后院,走向了皇帝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