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臣妾生出皇子,”皇后想起了早夭的三皇儿,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痛楚,她顿了顿,“臣妾就保她平安无事。”

这个她说的是谁,他们二人心里再清楚不过。

皇帝虽不欲坏了嫡妻脸面,到底还是道:“太医曾说你生产时伤了身子。”

皇后的笑容有些勉强,谁伤疤被揭脸色都不会好看,但眼前之人是一国之君,她万不能给脸色看,她道:“太医也说,多调养几年即可恢复。”

“臣妾也只是想要皇上一个保证,求得安心罢了。”皇后垂眸。

没想到自己这个嫡妻还有这样的本事,皇帝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心想。本来是自己欲借此事让她不得不答应,但她话锋一转,倒像他宠妾灭妻,逼得她不得不出手。

不过,只要能看透的局,也就不算是局。

他淡淡道:“她的平安无事也不必你来保,你既然自认此事无错,就待在长春宫好好自省思过罢。”而后拂袖离开。

在迈出宫门前他似嘲似讽地甩下一句:“放心,你的后位稳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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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皇后身体有恙,由德、贤二妃暂时打理后宫事务的圣旨颁下,后宫中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有些触觉灵敏的,认为恐怕和珍婕妤小产一事脱不了干系。

难道珍婕妤在皇帝的心中已经到了连皇后都不能动摇的地步了?

只能说,在碧桃的各种期盼话语的引诱下,皇帝自己本身对这个孩子就充满了期待,再加上他亲自问责时皇后不但不反省还想和他谈条件,这已经触犯到皇帝的威严了。

碧桃其实只是起了一个导火索的作用,如果皇后自己的态度不那么强势,皇帝未必会为此难为她。

“娘娘,您怎么了?”栀子看着坐在床边不发一言的主子,有些奇怪。

怎么主子看起来一脸担忧的模样?

她上前边歪头不解,边将床帐子里的金鸭取出,换上熏爇的苏合香,动作熟稔而利落。

贤妃终于回过神来,她叹气说了一句栀子不甚明白的话:“她何必这么执着呢。”

“娘娘?”

“哦,”贤妃将心事放下,笑如晴好日暖,一派温然亲切,“今儿天气不错,不如咱们去御花园逛逛罢。”那种随着时间沉淀的气质,绝不是曲忻然这种靠外物形成可以比拟的。

栀子一听,兴致高涨,当即忘了自家娘娘说的那句奇怪的话,立刻帮主子妆扮起来。

二人走近澄瑞亭,隔着拱桥看三两宫人拿着捞鱼的兜儿杆在位育斋前的鱼池子里捞鱼儿。

栀子得了贤妃的准允,前去询问。

片刻,她脚步匆匆,若不是皇宫内苑,怕是要蹦跳着回来的。顺了口气,她笑嘻嘻道:“娘娘猜是甚么事儿?”

“看你笑的这么开心,难不成是要将那些鱼煮了吃?”贤妃随她笑起,“我可是知道你觊觎它们许久了。”

栀子也没反驳,她颇觉可惜的咂了咂嘴,道:“煮是要煮,吃就不是奴婢的事儿了。”

“哦?”贤妃似乎有点猜到了,想要确认。

“是芳华阁的珍婕妤,因小产正坐小月子呢。前日里说粥菜味道寡淡,不肯多吃,想要吃这池子里养的鱼儿。因太医也说此时多吃朱鱼是有好处的,皇上便下令将甚么连腮红、琥珀眼、蓝如翠都捞了去御膳房做。”栀子羡慕,“都是进贡来的稀有鱼种,平日里只能赏玩的,那位主子竟能吃着。”

“皇上对她,倒确实不错。”贤妃眉眼带笑,心里却是复杂。

那一点怅惘,也不知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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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朝后径去了芳华阁,他摆手让宫人不必通报,脚步放轻入了内室。

虽然规矩定了后妃坐月子的时候皇帝不得近身,但看一看而已,他觉得无伤大雅。

床上的小女人双手一叠窝在枕头上,厚软的被子盖至肩膀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脸儿睡的红扑扑的,姿势一动不动,显得安静乖巧。

果然又是在睡觉。

皇帝嘴角逸出一抹无奈而宠溺的笑,上前探了探她双手的温度,觉得有点凉,便将其塞进被子里。

动作轻缓。

但碧桃还是醒了,从昨晚一直睡到皇帝下朝,她睡的头都晕了。她睫毛轻颤,好容易睁开了眼,见到皇帝时又呆呆的眨了眨,然后浮起甜笑,带了点虚弱的味道:“皇上~”伸手攥住皇帝的袖口。

这是她惯常的小动作。

尽管她为了有坐小月子的样子,不敢随意加点数,免得脸色太过红润。但皇帝看到她的笑容还是情不自禁的将她抱到怀里来,软软的身子抱起来还是这么舒服,皇帝摸了摸她的小肚子。心里叹了口气。

碧桃顺势爱娇的倚在他肩膀上,然后问道:“皇上,鱼呢?”

沉闷的气氛立时被打破,皇帝挑眉:“鱼比朕重要?”也不先问他累不累,渴不渴,一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有,上来就问吃的。小没良心的东西。

碧桃脑袋晕晕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口微张打了个呵欠,像困顿缩在一起的小猫,说话咪呜般的小声:“鱼可以吃,皇上吃不着呀。”

反调戏的感觉真好,她觉得精神好了一点。

皇帝掐住她鲜嫩嫩的脸不放,像是要掐出水来,他笑:“不如朕把你丢进鱼池子里,让你吃个够,嗯?”

掐脸的力道控制的正好,碧桃没觉得疼,就往皇帝手边一蹭,月牙眼儿笑眯着:“皇上,掐的手疼不疼?妾身给你吹吹,吹吹。”

她这绝对不是拍马屁,她只是觉得掐人还要拿捏力道,做皇帝好辛苦。她要体谅。

皇帝乐了,松手摸了一把,低声笑骂:“小狗腿子。”而后让人传膳。

“皇上,妾身把那些鱼儿吃了,是不是池子里就没有可看的了?”碧桃坐在床上,对着小食案上的美食皱了皱小眉毛,好像有点发愁。

皇帝还不知道她?这是想吃又怕担干系的典型,他弹了弹她额头,笑的轻描淡写:“再让他们进贡就是了,吃你的去。”

碧桃竖大拇指,皇上,好气魄。

然后乐滋滋夹起那蒸至玉白色的鱼肉,塞进嘴里。含住嚼了嚼吞下,又舔去沾唇的油,享受的眯眼。

不愧是珍稀品种,越名贵的东西味道越好,这是真理。

尤其是在花别人的钱的时候。

殊不知,皇帝此时看她的眼神也像在看一只珍稀品种的朱鱼,恨不得下一秒就吞到肚子里去。

先将鱼儿喂结实了,往后捞起来吃的才带劲儿。

等她将尽吃饱时,顺着她的发丝儿的皇帝在温馨的气氛下突然开口:“小乖,你当时为什么要救安选侍?”

羽睫轻垂,碧桃如常吃一口粥,道:“如果不救,皇上也许会怀疑是妾身做的。但原先…”她带了一点无助和不安地放下筷子,“妾身也并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等到后来才感受到他从我身体里剥离出来的感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怨我?”

皇帝心里有些感慨,果然只要他问,她总是会说实话。不会像其她人一样说那可是皇子之类一副为了他才如此的话。即使她是为了自己不被他怀疑,但他莫名觉得熨帖,大概是因为知道她忐忑于他的信任罢?

而且,终归是因为他,她才失了一个孩子。

皇帝疼惜的抚上她的背脊,语气变得温和:“朕曾经答应过你,等你生了孩子就升你为嫔,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如今你为了救安选侍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朕依然升你到嫔位,将安选侍的孩子记到你名下,好不好?”

他想了很久,觉得这样可以补偿她。他知道她迫切地、期盼孩子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漏了什么…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如果中午不贪睡的话,今天会二更> <!为了染血、咩咩的长评和小隐说如果更就给的长评哈哈~

唔…总之近日会有两次加更的~今天明天或者后天。

39施恩

“不好。”碧桃一口拒绝,转瞬又觉得自己语气太硬了,叼一筷子鱼肉喂到皇帝嘴边,软软地笑,“好吃。”

皇帝还没来得及皱眉,那不悦之意就被她压了回去,他失笑,慢条斯理地将鱼吃了,才道:“怎么不好?”

碧桃看了看他,咬着筷子,别过身子不理。

皇帝看她一变一个样颇有些头疼,怎么才刚还软乎乎地看着他笑,眼睛一眨又生起闷气了。他伸手去捉她双肩,手还没放上去,她就已经回转过来了。她好像想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把话吐出来:“不想养皇上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皇帝的心在一刹那像是被触动了,急速地跳了一下。

碧桃看着面板上点数升到五十的技能值,默默的开心了一会儿,在他亲眼目睹自己流了孩子之后,最近的技能值都窜的比较快,完成了一半,皇帝现在大概是喜欢她?

虽然她越来越觉得这样做好像莫名对不起皇帝,因为他确实待她很好。不过,不想养别人的孩子这是实话,应该没问题吧。

皇帝本意也是想补偿她,自然不想她为此不开心,自然就作罢了。于是他拿了羹勺喂她吃粥,以示自己没有生气,而后道:“那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碧桃虽然已经吃饱了,但还是将吹得温温的粥吃进嘴里,含糊道:“想要浴缸。”坐小月子不能沾水,身上好脏。

她嫌弃地看了自己一眼。

皇帝明白了,这个娇娃娃饿不得,脏不得,他早就养熟了。他诱哄般的开口:“只要这一个月不碰水,朕马上就命人给你砌好。”

“脏脏的,皇上会嫌弃。”她粉粉的眼儿染了一圈难过的颜色,好像说的话立刻就会变成真的。

皇帝这回没被她说动,强势道:“你要敢洗,就别想朕再踏足芳华阁。”

那语气,活脱脱就是“你敢?你敢我就不和你好了!”。

碧桃小爪子一捂嘴咯咯地笑起来,直笑的皇帝莫名其妙。

“那皇上再答应人家两个要求嘛。”碧桃认为,身为宠妃,她必须要做好得寸进尺的本职工作。于是厚脸皮的开口请求。

皇帝知道她向来能将分寸拿捏得当,很少让他为难。且她如今身子正虚,想逗她也不急于一时,于是应允道:“说罢,朕应你就是。”

“妾身自己一个人窝着好闷,”她刚说半句,立刻接收到皇帝不善的眼神,马上改口,“在皇上不在的时候。所以想让娘进宫看我…”

皇帝颔首。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出事的还有她姐姐,她恐怕也不希望自己的母亲为此怨恨她。

碧桃话头一转,提了第二个要求:“还有,妾身希望那个孩子能让安选侍自己养。”

皇帝看她。

她眼角有点湿湿的,想起了现代的整日工作忙碌的母亲,有委屈也有想念。她失落的低下头:“毕竟是妾身的孩儿以命换来的,妾身希望至少他能过的开心。待在自己生母身边,应该是最好的吧。”

毕竟同住一宫,虽然有贞贵嫔帮忙,安选侍能不声不响地挡住这么多人也是个人物。若是她和贞贵嫔联手,在她松懈的时候许也会钻了空子。还是实实在在的卖她个人情,让她从心里不想与她为敌为好。

收服别人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

皇帝轻抚着她弯下一截儿的白颈,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规矩也是从前朝学来的,他想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安选侍虽然家世普通,但为人还算知礼懂识,教导孩子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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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桃认为做好事不能不留名,于是让暮云悄悄给雨香阁递了消息。

安选侍得知后果然欣喜非常,但心里仍有稍许不安。她倚在榻上,将草药书页一合,卷握在手,问晶晶:“你说珍婕妤此举何意?”

宫里头的人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还的起的。说起来,这已经是珍婕妤第三次帮她了。第一次她感激,第二次她愧疚,而第三次,她虽然高兴但又怕自己被冲昏了头脑,看不清里头的弯绕。

晶晶思忖片刻,答道:“奴婢想着,珍婕妤恐怕是想借此拉拢您。毕竟她亦是住在储秀宫,看到贞贵嫔娘娘帮衬着您,应也是担心她自己势单力薄,被咱们孤立算计了去?”

安选侍若有所思的点头:“你说的有理。”她因在乎孩子,简简单单的局面反而看不清,只一味往孩子身上想。

“再则,”晶晶踌躇着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也不必觉得这份情太厚重,恐怕还不起。依珍婕妤在皇上面前的情分体面,这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规矩再大也大不过皇上,皇上想应下这事做补偿,谁还能拦了去?”

说完,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除了皇上,孩子就是主子的命,如今能将孩子留在身边,她也是感激珍婕妤的,但不希望主子为此惟珍婕妤马首是瞻,死心塌地的对她。

“到底还是欠了她的情,”她见晶晶还待说,将书卷竖在跟前,止了她的话头,笑道:“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也说了,皇上是想补偿她才应下这事,那她平白放过了这机会来帮我求情,我若是不念着她的好儿,倒成什么人了?”

如豆灯晕将她低头抚摸肚腹的面颊衬的格外柔和。

晶晶抱住书,眉眼仍带几分犹豫。但见主子主意已定,想着几次三番,主子反倒不像从前那样因痴迷皇上将甚么都忘在脑后,应确实是能把握住分寸的。便没再多说。

到底还是不如杏儿,她不能贸然开口问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还有宓贵人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近来主子对宓贵人重获荣宠的事愈发耿耿于怀,经常在听到宓贵人的消息后,脸上就有惧意闪过,然后紧紧护住自己的肚子,像是怕被抢走一样。甚至连贞贵嫔为什么会帮主子,她也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起莫名被皇后娘娘发落了的杏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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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玉滚压着皮肤,沁入肌理,德妃舒适的歪在美人榻上闭上了眼。

湘玉低坐在杌子上,一壁拿玉滚轴小心翼翼地给主子做按摩,一壁与主子闲话:“这回皇后娘娘栽了跟头,可是主子难得的机会。”

“嗯,”德妃轻轻哼了一声,困意不显,尚算乐意搭话,“你想的简单,一同协理的还有个贤妃呢。”

“贤妃娘娘?奴婢瞧她素来是不爱争这些的。”湘玉诧异。

“本宫也以为如此,但如今看来,她并不十分愿意和本宫联手将皇后的人替了,反倒很是维护。若说爱权,又不将自己的人提拔上去。若说不爱权,怎么处处和本宫做对。”她说着有些不悦皱眉,转而感觉到脸上的触感,略略放松了些。

“难道贤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有所瓜葛?”

湘玉的话一下将德妃点醒,她吩咐道:“叫底下人去查,贤妃以前和皇后有没有过不同寻常的接触。”

继而喃喃:“她与本宫一同进府,难不成竟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被皇后拉拢,而本宫毫无所觉?”

湘玉半是劝慰半是提醒:“皇后娘娘那时在府中的势力已是根深蒂固,娘娘又是初进府的新人,又要拉拢皇上又要提防她人,纵不仔细也是有的。”

德妃赞同道:“无论如何,这事也得查出来。这么好的机会,本宫可不想平白被贤妃阻碍了去。”

“除了贤妃娘娘,如今还有一人,娘娘也得注意才是。”湘玉想起小产后还能晋封为嫔的珍婕妤。

包括宓贵人在内,哪个保不住皇嗣的妃嫔不是先后遭了皇上冷待?偏偏只有她一个,即使没了孩子,皇上不但不怪罪她粗心,反而愈发疼宠怜爱,就是现下正坐着小月子,也没少踏足芳华阁。

虽则是因救安选侍腹中龙胎的缘故,但能让皇上紧张如斯,也不可小瞧。

德妃笑:“你说珍嫔?她确实了不得。”语气却并不十分在意。

有荣宠是一回事,能长盛不衰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早就有了安排。

宫里的后妃经皇后这么多年的压制大多已经臣服,她要挑个可意的拉拢并不容易。倒是留香苑的那批新人,没家世没地位,但容貌出色。她挑一个捧着,就算不能将珍嫔打压下去,也能分走她不少宠爱。

圣上从来不是从一而终,能被任何一个人迷惑的人。

“咱们皇后娘娘想压着新人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却白给咱们一个施恩的好机会。”德妃笑容逐深,“去问尚寝局,留香苑那批人的牌子什么时候制好。叫他们手脚麻利点,别偷懒。”

“皇上想不起来,咱们可得提醒皇上雨露均沾,免得有人恃宠而骄生了歪心思。”

湘玉一点就透,她会意的点头,笑捧道:“倒是奴婢瞎操心,娘娘自个儿心里门清着呢。”

烛台里的灯捻哔剥折弯下一段,仿佛有风吹过,旋即恢复如常。

作者有话要说:咦,我是不会说我看错给长评的人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