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忻卉有种突然被噎到的感觉:“你,你是…”她仔细打量着秦墨的脸,希望从上面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很可惜,她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这个人自己是否见过。

“果然,多年不见,学姐早就不认得我了。”

“你也是传媒大学毕业的?”

秦墨点点头,又一次弹开了手里的打火机:“比你小一界,导演表演系的。有一年学校排演大戏,我本来是定了演男二号的。结果你见到我后,说了这么一句:‘就你这模样,一看就是个负心汉,去演男主角真是太合适了。’那部戏的男主角是个花花公子,最后被情敌给一刀捅死了,您还记得这出戏吗?”

在白忻卉不到三十年的岁月里,有许多人都只是昙花一现的过客。他们从她生命里走过,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足迹,连气息都随着年月的增长而渐渐淡去。

很显然,秦墨就是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那场大戏她有份参与导演,男主角确实是她拍板定下的。她当时定他做男主角时,只是凭着敏锐的观察,恰好嗅到了他身上的风流气息。她可不曾料到,这个当年还略有青涩的小学弟,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天王巨星。

秦墨看着她眼中神色的变化,知道她已经想起自己来了:“学姐,好几年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话是目前白忻卉最怕听到了。她回国之后,最怕的就是遇上以前的朋友,问她的近况。其中最令她不知如何回答的,就是问到关于她和段轻哲的婚姻。当年她结婚的时候在朋友圈里大大地轰动了一番。因为她结婚年纪尚早,嫁得又是背景显赫的人家。当时不少女性闺蜜都毫不掩饰地对她表达了羡慕之情。

现在若是让她们知道,当年的令人艳羡的金童玉女如今已经分道扬镳,只怕嘴上会说着惋惜,心里还止不定怎么幸灾乐祸呢。

白忻卉自认是个教养还不错的人,但一想到别人会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想法,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秦墨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倒搞得她有些尴尬起来,坐在那里讪笑了两下,敷衍道:“还可以,我刚从国外回来,才进报社没多久。”

“我听说,你前几年结婚了?”秦墨用的是疑问句的语气,一双眼睛一直在白忻卉的身上扫来扫去,像个激光探测仪。

白忻卉更加觉得尴尬,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不愿意再多谈什么。

秦墨含糊地“唔”了一声,既没有恭喜她,也没有追问什么。他看上去并不是太高兴,却也没有不高兴,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白忻卉抬手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采访室紧闭的大门:“他们还没有谈完吗,采访还没做完吧。”

“差不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稿子怎么写,你们刘哥会搞定。学姐,你别用这种眼神望着我,好像我在做什么交易似的。”

“难道不是吗?”

“这是娱乐圈的规矩,我们大家都要遵守。你既然进来了,必要的规矩也是要守的。而且,警察出具的报告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吗?”

“如果真的说明了一切,你又何必接受采访呢?”白忻卉在这一来一往间,似乎也变得轻松起来。她笑眯眯地望着面前的秦墨,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仿佛那个精明能干办事果断的白忻卉,刹那间又回来了。

秦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那笑容已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突然他话锋一转,眼睛瞟向白忻卉拿本子的左手:“结婚戒指呢,没戴吗?不怕你先生不高兴?”

7、前女友 ...

秦墨的话几乎把白忻卉恶心地不想吃饭。当刘哥和经纪人回来时,看到她满脸的黑气,还以为秦墨真的把她给怎么了。

在接下来的采访里,她一直安静地坐着,半个字也没多说,甚至也懒得记录什么。反正秦墨说的都是些空话,刘哥到时候稿子怎么写大概也早就想好了。他们来这一趟,纯粹就是来演戏的。自己就是那演炮灰的临时演员,被拿来客串了一下。

采访结束后,秦墨突然说要请他们吃饭。另外那两人像是误会了什么,刘哥一听就立马扯谎说自己要回报社赶稿子,要赶明天早上的头条。经纪人品城也找了借口,说有事情要忙。

刘哥临走时还不忘出卖白忻卉,语重心长地对她道:“小白啊,你陪秦哥吃顿饭。你刚来,不认识什么人,秦哥拿你当朋友,是你的福气啊。”

白忻卉心里暗骂福气个屁,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个三陪。偏偏秦墨在旁边笑得一脸和煦,整个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见白忻卉十分之不乐意,便凑过去轻声道:“学姐,给个面子吧。难得我请人吃饭,三个人推了两个,你再不答应,我的脸要往哪里搁。”

他这话纯粹是在胡说八道,傻子都看得出来那两人是在替他制造泡妞的机会。对于品城来说,秦墨的花边新闻已经多得他处理不过来了,跟个女记者吃顿饭这种小事,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对于刘哥来说,能让自己手下的人跟大明星搞好关系,是件锦上添花的事情。对方既然主动伸出了橄榄枝,他绝对没有不接的道理。

他这么顺水推舟地一接,就把白忻卉给卖了。白忻卉听秦墨说得一脸真诚,抬头一扫他的眼睛,却觉得内里多有奸诈。她很想一口就给回绝了,但刘哥已经发话了,那意思很明显,她要是不答应,就是不给面子。

白忻卉从小在那样的家庭长大,深知面子这个东西有时候会引发怎样的麻烦。她还想在报社安心做下去,既然如此,就必须做些许的妥协。

好在秦墨也算是老朋友,虽然当年那部戏一排演完他们就没了联系,但说起来还存了几分故人情。这么一想她便觉得,和对方吃饭也不是什么难熬的事情。

秦墨是个有巨星光环的大人物,他选定的吃饭地点通常都很隐蔽。他带白忻卉去的是家粤菜馆,门脸儿不大,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开车经过的人往往会将其忽略掉,只在去过的熟客才会特别留意到。

那家餐馆虽然从外表上看起来毫不起眼,内里包厢的装修却是精美绝伦,延续了大部分粤菜馆特有的精致与奢华。那包厢里雕花朱漆的餐桌上,鲍参翅肚摆得满满当当,乍一看真让人有种不太方便下筷子的错觉。

白忻卉虽然出身在官家,从小到大吃的用的都是上品,请她吃饭的那些叔叔伯伯们,随便一个拉出来头衔都大得吓死人。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得着一个,她却已经习以为常。

但那些人虽然身居高位,吃东西却很简单,一般不搞这种虚荣而繁华的东西。倒是她这一辈的小年轻,有几个很喜欢摆派头讲场面。只是她极少与他们接触,自然也不怎么会去胡吃海喝。

秦墨此刻的做派,真让她觉得有些刻意。但他这种刻意又让人生气不起来,就像是个小孩子在那里胡闹,你也不好意思冲他发脾气。更何况他还一口一个“学姐”地叫着,语气谦卑恭敬有礼。在现如今的这个娱乐圈里,还哪里找得出第二个如此有涵养的艺人?

吃饭的时候,白忻卉其实有点怕秦墨旧事重提。刚刚关于她手上没有戒指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刘哥他们就回来了。这会儿包厢里就他们两人,这要是他再问起来,白忻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秦墨却像是已经忘了刚才那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转而开始谈起别的。他们两人在学校里的时候,其实接触非常少。不是一个系的,也不在同一个年级,虽然一个漂亮一个帅气,倒是从来没发生过年轻学弟缠着美貌学姐不放的事情。

于是他们两人的话题,只能局限在当年的那场大戏上。白忻卉仔细想了想,突然问道:“我当年听说,你好像在剧团里交了个小女朋友,是低年级的学妹,有这事儿吗?”

秦墨摸了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学姐你还记得啊。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应该不会,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眼让我看穿本质,去演男主角的那种人。”

秦墨哈哈大笑起来:“那我还算走运了,至少没让人给一刀捅死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大发感慨:“不过话说回来,负心汉这种东西,让人给捅死也算是正常了。”

他这话像是无意间发出的感叹,听在白忻卉耳朵里,却觉得相当刺耳。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段轻哲。这个男人应该也算是个负心汉了。和她结婚的时候,辜负了他的前女友,和她离婚的时候,又辜负了她这个合法妻子。

这样的一个男人,如果把他的事迹写出来放到网上去的话,一定会成为万千网友唾弃痛骂的对象。搞不好还会被人肉搜索,直接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放到网上去。

白忻卉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事儿的后果,觉得那会相当严重。以当今网友对官二代的仇视来看,像段轻哲这种根正苗红,祖上三代都是位高权重的高官的子孙,简直就是最遭人唾弃的那一种。哪怕他们是良民,好好走在路上,说不定也会被人送几个白眼,在他的身后吐一口轻视的唾沫。

白忻卉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嘴角不由就带出了几分笑意。秦墨正想问她想什么事情这么好笑,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挂在旁边椅背上的羊毛外套,摸出个手机来接听。白忻卉就坐在他旁边,听得电话里似乎是个女人在说话的声音。背景声音似乎有点嘈杂,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秦墨似乎一直在听对方说话,不时“嗯”上几声,最后他开口道:“我这会儿正在吃饭,你要不介意的话,就拿餐厅来吧。我就在上次聚餐时去的那家粤菜馆。”

他挂了电话后,转过头来看着白忻卉,像是在解释:“公司里的律师,负责我这次案子的,说有些文件要我签,这会儿正拿过来。学姐,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你也别叫我学姐了,直接叫我名字吧。你总这么客气,会让我有一种…”

“什么,有什么?”

白忻卉的身子不由自主向旁边靠了靠,想跟秦墨拉开距离。她想了想,找了个听上去不那么尖锐的措词:“会让我有一种你其实是在嘲讽我的感觉。”

“怎么会,我对学姐一向是很尊重的。”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他们两人正说着话,包厢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一个服务生站在那里,客气地冲秦墨弯了弯腰:“秦重生,有位梁小姐来找您,说是有事情。”

“嗯,让她进来吧。”秦墨点了点头,刚想要拿出根来抽,看了眼旁边坐着的白忻卉,又把烟顺手扔在了桌子上。

那服务生向后面让了让,让出条道儿来,请那位梁小姐进来。白忻卉当时正坐在那里喝茶,想着他们若是要谈公事的话,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就在这时,她隐约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像是裹挟着一阵风扑面而来。

她还在那里回忆着这股熟悉的味道,那位姓梁的小姐已经走了进来。

这个场景事后在白忻卉的脑海里,像电影片段似地重播了好几遍。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每当暗夜里她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这样的一幅画面。

她坐在餐桌边,手里的杯子还紧紧地捏着。梁婠婠穿一身剪裁合身的深色套装,整个人淡雅地就像一朵白玉兰。她就这么踩着细高跟鞋迎面走了过来,就像是从画里突然就走入了人间,走入了她的生活,将她原本就磕磕绊绊的婚姻,搅得支离破碎。

白忻卉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梁婠婠。这个她丈夫曾经的女朋友,这个在她的婚姻里占据重要地位的女人,就这么以一种近乎离奇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白忻卉几乎有些捏不住手里的茶杯,差点儿就摔碎在了桌面上。秦墨似乎发现了她的失态,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不舒服吗?”

“没,没有。”白忻卉胡乱回答了一下,眼睛一直还盯着缓缓走来的梁婠婠。秦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问自己的代表律师:“婠婠,你们认识吗?”说着,他指了指白忻卉。

梁婠婠带着一脸职业化的笑容,那模样骄傲自信地真像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律师。她那漂亮的眼睛在白忻卉的脸上扫了一圈,微微扯了扯唇角:“不,我们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8、孩子 ...

几乎在梁婠婠开口说出那句话时,白忻卉就立马意识到,她在撒谎。

她们两个,分属于段轻哲生命的两个时代。虽然从来没有正式见过面,但应该已经对彼此很熟悉。白忻卉在发现丈夫有个叫梁婠婠的前女友时,特意找人去调查了一下。在得到的资料中,她见到了一堆梁婠婠当时的近照。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但她和当时照片上的模样并没什么不同。时间并未令她有什么改变,她的眼神依旧凌厉,气质依旧淡然,一如当年初见时那般。这样的一个女人,身体里蕴藏着多少能量,白忻卉心知肚明。

说老实话,她真心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对比她当年大学时清纯唯美的照片,再看看她现在职业干练的形象,白忻卉不由感叹社会的力量。能将一个如花朵一般的少女,生生磨练成钢铁一般的战士。

她的姿态极为优雅,带有职业女性特有的精明与强悍,却也不失一个女人该有的柔媚。她走到秦墨身边,拿出几分文件来放到他面前,要他在上面签字。

秦墨随意地翻着文件,不时和她说上几句,梁婠婠的脸上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落在那几份文件上,仿佛其他人都与她无关似的。她只是来工作的,她的注意力只放在工作上,面对前男友曾经的妻子,她完全可以做到云淡风轻视而不见。

眼见着秦墨将那几分文件签完,梁婠婠顺手收起,朝对方微微一欠身:“好了,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的时候,白忻卉突然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时间非常短,几乎只在刹那间。紧接着她便又踩着细高跟鞋,快步地走出了包厢,只留下满室的香水气息。

这个香水味白忻卉非常熟悉,她曾经在丈夫的西装上闻到过这种味道。那是她从来不用的一款香水,而这味道必须借由亲密的接触,比如说拥抱、比如说接吻,才能够留在西装外套上。

白忻卉在美国的时候经常在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下决心要跟段轻哲离婚的呢?大约就是从她闻到丈夫西装上不属于她的香水味时起吧。她想象了一下那两人的亲密举动,突然觉得无法接受,于是一场拖了很久劳心劳神的离婚大战,才最终吹响了它的号角。

短短半天时间内,白忻卉遇到了两位故人。曾经的学弟如今的巨星秦墨,还有那个令她的婚姻一败涂地的梁婠婠。今天,还真是一个不错又倒霉的日子。

白忻卉和秦墨吃完饭后,就准备回报社去。秦墨热情地提出要送她回去,却被她婉拒了。她打了辆的回到报社,和刘哥一起把今天的采访稿给整理了出来。

整理的时候刘哥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她聊起秦墨,想要打听他们之间的关系。刚才两人独处说话的时候,她把录音笔给关了,刘哥没能听到他们彼此间说的“悄悄话”,身体里的八卦因子总觉得蠢蠢欲动,不打听点什么就不甘心似的。

无奈白忻卉嘴巴很紧,无论他怎么问,她都在那里装无辜扮天真,顾左右而言他。如此来回较量了几个回合后,刘哥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小白,其实你挺聪明的。”

“是吗,谢谢刘哥夸奖。”白忻卉整理好手上的资料,笑着转身离开了。刘哥望着她线条出众的背影,一个人忍不住在那里喃喃自语:“这样的一个尤物,放在编辑部里真是可惜了。难怪秦墨会看上她…”

白忻卉没听到刘哥的话,事实上就算他们面对面站着,刘哥的说话声只怕她也很难听到。她那一天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梁婠婠的声音,那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她的身影、她的动作,她举手投足间的姿态,都像是在她心头打上了深深地烙印。

她甚至都没有这么深刻地回忆过段轻哲。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画面,似乎总像是淡淡的剪影,无法在她的心头引起强烈的震撼。但是梁婠婠不一样,她特殊的身份令白忻卉无法将她忘怀,仿佛这个女人活着一天,自己的失败就永远无法洗清。

她们两个,就像是宿命的敌人。四年前,她从梁婠婠手里接手了段轻哲,一年前,她把段轻哲还给了梁婠婠。有时候她也忍不住会想要问段轻哲,难道他的一生,就准备在她们这两个女人之间左右徘徊不休了?

这个问题令到白忻卉有些恼火。于是那天下班之后,她没有乖乖地立刻回家,而是出去一个人吃了顿饭。然后又买了一堆的保健滋补品,拿回家去找人给母亲炖了,随即便开车去到医院里,看着妈妈把那一整盅炖品都吃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男人什么的,还是见鬼去吧,跟父母一起健康而幸福的活着,才是她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情。

那天晚上她把妈妈赶回家,自己留下来陪床,同屋的还有她家的一个保姆。那保姆拉了张椅子缩在病床边,白忻卉则卷了条薄毯子缩在沙发里。

白部长的病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夜里基本上不需要叫人做什么了。陪床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算是她对父亲尽的孝心。

虽然父亲不需要人侍候,那天晚上她还是睡得有些不太安稳。沙发太窄,睡在上面总怕会掉下来。梦很多,有些杂,似乎总是在回忆过去的一些事情。从她穿着婚纱和段轻哲一起步入礼堂,到在他三弟的婚礼上,她穿着礼服几乎落荒而逃,将离婚协议书扔到他手上。短短三年的时光,在一个晚上的梦境里,居然一一清晰地浮现出来。

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只觉得腰酸背疼,浑身哪里都不舒服。毛毯大半落在了地上,只盖住了她腹部以下的地方。但她的上半身还盖着件衣服,仔细一看竟然是件男式西服。她不由愣了一下,扭头问那保姆:“这谁的衣服,少爷来过吗?”

“没,不是少爷。”那保姆一边给她倒水,一边笑道,“昨天夜里,姑爷来过了,说是来看望老爷。”

这么说起来,这衣服是段轻哲的?白忻卉拎起那件制作精良的定制西服,凑上去嗅了嗅。上面几乎没什么味道,只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那应该是段轻哲身上的气息,不带任何女性的香气。

她放下那件外套,起身去洗漱一番,然后换上昨天从家里带来的衣服,下楼去上班。她回北京之后还没有买车,她原先开的那辆车在出国前就让她低价卖掉了。那车是当年结婚的时候跟段轻哲一起去挑的,她每每看到总觉得心里有根刺,索性便把它给卖了。

现在新车还没买,她便总是打的去上班。这个时间点,北京的交通正处于最糟糕的时间段,不仅路堵得厉害,打车也很困难。她下楼的时候,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弟弟打个电话,让她送自己去上班。

白梓枫是在大学教书的讲师,上班时间比较灵活,不用打卡,不记考勤,只要按时去给学生上课就好。平时晚到一会儿或者早走半小时,一般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想到这里,白忻卉摸出手机来,一面向医院大门外走去,一面在电话簿里翻弟弟的电话号码。冬日清晨的阳光意外地有些刺眼,她忍不住抬手挡了挡太阳光,等眼睛适应了那强光之后,她意外地发现,有个人影正站在自己面前。

当时那人就倚在医院的大门口,穿着还是自己给他买的那件深色呢大衣。他的头发有些长,柔顺地垂落在眼前,阳光下那黑色的发丝像是闪动着亮眼的光芒。

白忻卉一时愣住了,只见那人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递了个纸袋子过来。白忻卉接过那袋子,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是一瓶香蕉味的牛奶,还有一份三明治。

那袋子她非常熟悉,是一家她很喜欢的早餐店的袋子。里面这两样东西,也是她常吃的。这家的香蕉牛奶是现做现卖的,非常新鲜,三明治也全是手工制作,摆在擦得锃亮的玻璃展柜里,让人一看就有了吃东西的欲/望。

她拿着袋子站在那里,看着面前段轻哲和善的脸,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昨晚不是来过了吗?”

“嗯,昨晚去看你父亲,跟医生聊了聊,恢复的情况不错。医生说,大约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你们家里人也能轻松一点。不过还是要记得按时复健,争取早日摆脱轮椅。”

白忻卉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你,你干嘛要这样。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心的,这是我父亲…”

“也是我父亲。”段轻哲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微微一场下巴,“还不走?上班要迟到了吧。”

说完他自然地伸手过来,拉着白忻卉往马路边停着的车走去。两人坐进车后,他调高了空调的温度,顺手系上了安全带。在把钥匙插进匙孔的刹那间,突然说道:“这个周末有时间吗?去看看孩子吧,他想我们了。”

9、一家三口 ...

白忻卉和段轻哲结婚三年,基本上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置办过共同拥有的房产,也没有在婚后买过什么特别值钱的大件物品,他们甚至都没有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离婚的时候,白忻卉几乎是净身出户的。因为段轻哲名下所有的资产,都是他的婚前财产,包括他们结婚后住的那套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高级别墅,统统都跟她没有关系。所以他们在离婚时没为财产纠缠半分,之所以迟迟没离成,一来是因为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二来则是因为段轻哲一直不明不白的态度。

事后白忻卉仔细回忆起来,总觉得当时段轻哲并不是太想离婚。反倒是自己似乎更猴急一点儿,两人的离婚大战从拉开序幕到最终落幕,几乎用了整整一年,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直到那一次参加他三弟的婚礼时,那份离婚协议书才算是真正签了下来。

对于段轻哲当时的态度,白忻卉无从追究。反正她那既狗血又倒霉的婚姻也不过就维持了三年,就如镜中月水中花,一阵风吹过,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如果硬要说他们两人在这三年里收获了什么,那只能说,他们拥有了一个孩子。一个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那是他们以共同的名义在福利院助养的一个孤儿。是个小男孩,今年大约四五岁的模样,还没开始念学前班。

这个孩子是在他们夫妻关系最为和睦的时候助养的。当时他们曾经有想过收养这个孩子。但鉴于当时白忻卉的年龄还未满三十,而且他们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段轻哲的妈坚决反对他们这么做,所以这个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后来他们俩开始闹离婚,就更不可能收养这孩子了。不过这孩子在物质上倒是什么都不缺,每个月段轻哲都会给不少生活费,尽量在生活上不委曲他。

白忻卉也经常会去看望孩子,她离婚出国的时候,最挂念的除了自己的父母,就是这个孩子了。她在国外的时候,还不忘让弟弟每个月从自己账上划钱给福利院,段轻哲也总是按照给钱买东西去。这孩子除了没有亲生父母的疼爱外,在生活上比很多孩子都要来得富足。

不过对他来说,或许拥有自己的父母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钱财什么的,他还太小,完全体会不到它巨大的能量,对他来说,吃饱喝足就够了,偶尔再有点新奇的玩具就更好。但归根结底,亲情还是在他的心里,占据了首要的位置。

段轻哲几天前接到电话,是这孩子给他打的,问他什么时候过去看他,带他出去玩。他平时工作挺忙,一个月也就能抽出一天时间陪陪这孩子。那小家伙还不知道白忻卉回来的消息,他打算到时候带着她一起去,让孩子高兴高兴。

白忻卉坐在车里,还没顾得上吃早餐,听到段轻哲的话后,便问道:“你跟他说我回来了?”

“还没有,想给他一个惊喜。周末你有空吗?”

“应该有吧,不过,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段轻哲突然转头扫了她一眼:“就算做不成夫妻,也可以继续当阿延的父母,是不是?”

阿延是那孩子的名字,这孩子是个弃婴,当初被人扔在福利院的门口。身上带了张纸条,上面就写了他的出生日期和名字。他姓孟,单名一个延字,很好听的名字,长得也很可爱,就是命运多舛,小小年纪便被人遗弃了。

一想到这里,白忻卉便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拒绝。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开始低头去拿东西吃。这家的三明治一向卖得很火,这还不是它的招牌口味。它家的招牌三明治里面放了各种坚果粉,吃起来非常香,完全不像一般的三明治那么干巴巴的,每一口下去都有层次丰富的口感。

不过很可惜,那东西白忻卉只尝过一次。吃完之后还在段轻哲的监督下,认认真真地刷了一次牙,用了一次漱口水,直到确认她嘴里所有的坚果粉末都被清除后,警报才算解除。

那件事情总令白忻卉觉得有些憋曲,她咬了口手里的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道:“以后要送我吃的,记得别买这个口味,买它家的主打产品。”

段轻哲又看她一眼,那目光明显有些复杂。白忻卉一脸傲气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是对花生过敏也好,对白粉过敏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了。为了你,我这几年几乎没吃过坚果,如今摆脱了你,我倒是可以重新一饱口福了。”

“听你的意思,似乎跟我离婚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确实挺愉快的,简直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白忻卉以为段轻哲一定会表示几分不满,没想到他听了自己的话后,只是含糊着点头“嗯”了几声,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让人看不清他心里的真实意图。

他把白忻卉送到报社后,调转车头就往最高院开去。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一下子就从白忻卉的生活里抽离了出去。

白忻卉想着是不是自己那天的话伤到了他高傲宝贵的男性自尊,所以决定以后和自己划清界限,再也不来招惹她?

没有段轻哲的日子,白忻卉过得格外清静。这样的清静日子大约持续到了周末,就被打破了。那天早上七点半的时候,白忻卉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接起来一听是段轻哲打来的。提醒她今天要带阿延出去玩,命令她马上起床洗漱,半个小时后他就会来接她。

白忻卉放下电话后,只觉得自己像是个突然接到命令的士兵。他们段家三兄弟,除了她这个前夫外,其他两个都当过兵。但不知怎的,白忻卉总觉得段轻哲这个文弱书生有时候说起来话来颇有点部队长官的气势,好像什么话一经他口说出来,就会变成一种指令,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去执行。

那一天天气意外的好,初春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夹杂着各种植物破土而出的清香,连带着充满暖意的阳光,照得人浑身暖融融的。

段轻哲接了白忻卉后,又去福利院把阿延接了出来,三个人一起去市中心闲逛。白忻卉已经一年没见儿子了,看这小子蹭蹭蹭长了不少,顿时母性光辉发作。她一面指责段轻哲不懂得给孩子买衣服,转身就把儿子拉进了商场的童装专柜。

阿延是个在人前比较害羞的孩子,平时就不怎么跟人接触。跟白忻卉和段轻哲也是培养了很久,才有了现在这样的感情。他已经很久没见白忻卉了,初见之下那害羞的本质又跑了出来,变得沉默而少言。一直到进了童装专柜,买了一堆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的可爱衣服后,脸上才露出了羞涩而欢快的表情。

白忻卉当即就给他换了一套,然后看着手里刚刚换下来的那套颜色暗沉的童装,不满地瞪着段轻哲:“你的品味什么时候降了这么多?你平时穿衣服不是很会搭配的吗,怎么给孩子买这么难看的衣服。”

段轻哲无辜地摸摸鼻子,没有解释。这衣服其实不是他买的,是福利院的人给买的。他确实不太会买童装,所以就多给了点钱拜托他们买。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要照顾那么多孩子,可想而知不会费很多心思给阿延精挑细选,买的衣服实用为主,不怎么花俏。

不过他没有辩解什么,他也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对这个孩子有点不太上心,虽然这顿指责,他便硬生生地受了。

其实说起来,他这个人在不发火的时候,涵养是相当好的。他本来五官就长得柔和,不像他那两个兄弟,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捩气。他天生就长得让人想要亲近,在面对家人的时候也难得会发脾气,所以在白忻卉的三年婚姻生涯中,其实并没怎么在丈夫这里受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