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那里人多,小娃子快十六了还不娶婆姨,这么好的种岂不浪费?今老程给你撑腰,街上见哪个姑娘合你胃口,径自抱回家去,老程给你做主了!”

“啊?不行!”李素大惊失色,奋力挣扎起来。

“顺路陪老夫去李勣那老匹夫家走一趟,老东西臭不要脸,当年非与老夫抢功,李靖领军驻守碛口,老夫守定襄,牵制颉利可汗败走沙漠,李勣匹夫守在沙漠口这才逼得颉利可汗五万余人归降,便宜白白让他一人占了,现在说起灭东突厥皆是李勣老匹夫一人之功,简直岂有此理,老夫今日必与他理论理论!”

李素愈发心惊胆颤,两位绝世名将闹纠纷,打起来必然飞沙走石日月无光,他一个打酱油的孩子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

不顾李素跳脚挣扎,程咬金很轻松地拎着李素往外走,至于程家前堂里,六个小恶霸和小王爷已然横七竖八躺倒在地,如同一桩血淋淋的灭门惨案似的分外揪心…

很没面子的被拎出程府,已是下午时分,烈阳照在头顶火辣辣的灼热,程咬金也不骑马,拎着李素的衣领坦坦荡荡走在朱雀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繁华如画,最重要的是,女人不少。

这年头的妇女地位比宋明之时还是要强上一点的,没有太多礼教束缚,足不出户之类的规矩既不提倡也不反对,或许大户人家讲究这些,但平民小户却很随意,所以放眼望去,大街上全是小家碧玉和卖葱大婶…

程咬金身上的酒味已很重了,喷着酒气醉眼迷蒙地抬手往街上一划拉。

“尽管看,谁家姑娘顺眼,老夫派人帮你抢过来,回头聘礼也帮你出了,你只管抱着婆姨办事生娃…”

很豪爽的口吻,一副请客吃海鲜大餐的派头,仿佛大街上的姑娘全是他生的。

李素铁青着脸,呆呆站在一旁没敢吱声,不但不吱声,甚至悄悄横移了两步,与这老流氓保持距离。

“娶婆姨啊,不能看长相…”程咬金开始传道授业:“长相是虚的,看屁股才知道能不能生娃…”

一位穿着布衣钗裙的小家碧玉浑然不觉地与程咬金擦肩而过,很不幸地被程咬金一把捞住了肩膀,在姑娘和李素愕然的注视下,老流氓当着面狠狠拍了一下姑娘的屁股。

啪!

“比如说这个闺女,你看,屁股太干瘦,将来生娃不容易,就算能生也是个女娃,不能继承香火,没用!…来,再看下一个。”

李素和姑娘傻愣愣地看着程咬金,良久,姑娘大嘴一张,爆发出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惊叫声。

第九十一章 英国公府

李素很佩服自己的直觉,当初见程咬金的第一面便给他私下取了个外号,“老流氓”,今日看来,自己是何等的远见与睿智。

当朝国公大街摸年轻闺女的屁股,程咬金这次醉酒付出的代价不小。

仍处于大醉状态的程咬金浑然不觉,一脸恶相吓跑被吃了豆腐的闺女后,站在大街正中眯着眼四下环视,目光专往街上的年轻闺女身上招呼,而且专往下三路招呼,只盯屁股不盯脸。

李素佩服得…又横移了两步,非常决绝的态度与这老流氓划清界限,不认识,完全不认识。

老流氓闹这一出动静不小,哪怕在一千多年后开放的后世,这种行为也该被逮进派出所拷在暖气片上冷静冷静,在民风朴实败类稀少的大唐,自然更不被容于世了。

很快,大街尽头气急败坏跑来一群差役,他们是巡街的武侯,也有万年县的衙役,有人当街耍流氓,打死也不算过分。

差役们跑到程咬金面前,脸色马上白了,他们没想到伤风败俗的居然是卢国公,这个…

怎么罚?谁敢罚?

没人敢上前,也无法昧着良心给这位耍流氓的老不修喝彩叫好,一群人傻愣在原地进退两难。

为首一名里坊武侯见李素离程咬金最近,不由上前小心拱手:“这位…公子,程公爷当街…那个,是不是,呃,略嫌不妥?还请公子看在国律份上,将公爷请回去…”

李素刷地一下离程咬金更远了,无辜地摇着头:“我不认识他,完全不认识,我只是看热闹的。”

程咬金怒了,一把将李素捞过来,横打往自己肩上一扛,头也不回地朝朱雀大街西面走去,边走边数落:“小娃子不讲义气,简直混账,走,随我先去找李勣匹夫算账,回来再抽你…”

李素这一天过得很辛苦,全是酿酒惹的祸,现在李素真后悔了。

被人扛在肩上走街过市,没面子事小,身体很难受,胃里的酸水都快吐出来了,几番哀求无济于事,程咬金非把李素当成伤残人士,就是不肯让他下地。

李勣府邸也在朱雀大街上,离程咬金家很近,百余丈的距离,李世民登基后封赏从龙众臣,将李勣,李靖,程咬金,尉迟恭这些功臣的府邸全部设于朱雀大街,离太极宫很近,上朝时散个步的功夫就到了。

李勣的爵位是英国公,并且还身兼数职,不仅被授光禄大夫,还领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大都督由年仅九岁的晋王李治遥领,一个九岁的娃娃自然不懂治城治民,实际上并州真正的大都督其实是李勣,而且已任八年,年初回到长安述职,夏天又要启程赴并州,今年李世民改封众臣爵位时又下了旨意,命李勣为蓟州刺史,并且还是世袭。

李家荣耀,自此可见一斑。

地位再显赫,总有人不买帐,总有恶客打上门来。比如某程姓老流氓。

醉醺醺扛着李素,程咬金到了英国公府门前,门前值卫的部曲们自是认得程咬金的,见他扛了一人醉醺醺的上门,不由惊慌失措,这是要闹事的架势啊。

想拦又不敢拦,只好任由老流氓把大门砸得哐哐响,一边则悄悄派人进府禀报。

李家的大门哪能拦得住程咬金,哐哐砸了几下,程咬金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大门很识相地打开了。

李勣坐在内堂的花园架子下乘凉,穿着一身短衫,露出黝黑发亮的胸膛,青筋虬结的胳膊摇着一把扇子,另一手端着一本兵书,旁边的书几上隔着一碗凉水。

“哇哈哈哈哈!李老匹夫,某来也!”

煞风景的狂笑声打破了初夏的宁静,李勣叹了口气,放下了兵书,抬眼时目光已有些不善。

这个时期的大唐名将很多,而且氛围有点微妙。

平日里抱成团,不管外交上碰到任何风吹草动,将军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一个字,“打”!武将需要功劳,功劳越大才能让自己地位越高,与文官们的较量亦是如此,自古朝堂文武之争从未断过,贞观年间若有文官敢对武将们指手画脚,得到的便是大唐所有武将一人一口唾沫,有了这股子同进同退的团结氛围,又有几乎无敌天下的战绩,更有李世民这位本是武将出身,半生南征北战的戎马皇帝,贞观年的武将风头一时无两,委实是朝堂里一股不可小觑的…黑恶势力?

对外时抱团,但私底下武将与武将之间,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团结,都是历经百战的老杀才,大唐战事从武德年到贞观年一直没断过,于是出战前请命要争抢,打完后分军功要争抢,就连平日跟同僚吹吹牛皮也要争抢,当年老夫怎样怎样厉害,旁边领军的那谁谁啊,简直是个战五渣啊,当年老夫打的是主力啊,那个渣渣跟在后面穷吆喝啊,啊,此处应有掌声…

武将们都是直脾气的人,矛盾大抵都是这么产生的,一来二去,谁都不服气谁,见面损几句骂几句,甚至直接拉开架势来一场武斗,在大唐长安城里都是很常见的。而李世民作为皇帝,自然也不太喜欢看见武将们里里外外真的抱成团,对这种武斗现象往往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于是这种不良习气渐渐成为了大唐名将们的日常。

程咬金醉酒后第一件事便是找李勣的晦气,大抵也是出于这种心理。

所以对于程咬金的登门拜访——如果这也算“拜访”的话——李勣打心眼里是不欢迎的,更何况他隔老远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李勣更知道今日无法善了,注定撞妖。

程咬金进了李府后还是将李素放下,一直将他拎到李勣面前,嗯,这是另一种很没面子的姿势。

李勣皱着眉,没搭理程咬金,目光却忽然转到李素身上。

一见之下,李勣愣了半晌,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李素也盯着李勣,心下有些奇怪,这眼神…咋这么怪异呢?

第九十二章 温柔岁月

李积的眼神很怪,当李素出现在他视线中以后,他的目光便集中在李素身上,眼中精芒毕现,如箭矢般直透人心。

李素无法猜测李积目光中的意味,人家是上将军,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什么的,不是他一个十几岁的娃子能猜测的。

对一旁大呼小叫的程咬金理都不理,李积抬手指着李素问道:“小娃子,你是何人?”

程咬金哈哈笑道:“这娃子是个宝贝,今带来让你…”

李积完全将程咬金当成了老清新老透明,连他说的话都自动过滤了,不满地皱着眉道:“长辈问话咋不答?小小年纪没个礼数。”

程咬金笑容僵硬,李素只好躬身道:“小子泾阳太平村李素,拜见李公爷。”

李积想了想,点头:“名字熟熟的,约莫以前听过…似乎救过公主,杀过两个强人吧?嗯,还有,推恩薛延陀之策也是你所献?”

“小子不敢居功,皆是陛下鸿福。”

“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莫假惺惺说什么鸿福,大丈夫说话做事爽快点。”李积很不客气,三言两语间语气已带着几分长辈训斥晚辈的味道了。

顿了顿,李积喃喃道:“泾阳县,太平村…倒是个好地方。”

程咬金是个爆脾气,今日上门自然也不是来拜寿,而是找事的,见李积一次又一次将他无视,不由火冒三丈,嘶声吼道:“李老匹夫,你欺人太甚!”

话音落地,李积和李素皆无语地看着他。

“欺人太甚”这个词,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得出来?明明你是你自己上门闹事好不好?

“老货莫闹,当着娃子的面,要像个长辈样子,事后你我大战三百回合由得你罢了。”李积不急不缓化招。

程咬金一拳打到棉花上,不由也有点败兴,于是悻悻作罢。

“今带这个娃子登老夫的门,老货啥意思?”李积指着李素道。

程咬金笑道:“没啥意思,让你认认,还有,这娃子酿了一种酒,十分的霸道,只剩小半坛了,叫人拿来让你尝尝。”

说到酒,李积终于有了精神,也露出了今日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脸,指着程咬金道:“你这老货自打进门到现在,总算说了第一句人话,快,酒来!”

李素心下恍然,终于明白程咬金的用意。

上门闹事打架只是托辞,把李素和酒介绍给这些当朝名将们才是真意。李素不由感激地看了程咬金一眼。

这个人外表莽撞,做的每一件事有目的有理由的…

大街拍闺女屁股的理由?——男人拍女人屁股,需要理由么?

程府下人很快将剩下的小半坛酒送来,和程咬金的动作一样,李积抱着坛子仰天便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眼球充血,瞋目裂眦瞪着二人,许久才缓过气来。

“哈哈哈哈!好烈的酒,果然霸道!”李积抱着坛子又灌了一口,神情痛快之极。

脸上泛起红晕,李积斜眼看着李素:“这酒你酿的?小娃子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没掏出来?”

李素急忙陪笑:“掏空了,全掏空了,一点也不剩。”

李积大笑,又看着程咬金:“确是个宝贝,倒让你这老货抢了先…这酒,怎么个章程?”

程咬金笑道:“明起,长安城里先开十家酒肆试试深浅。”

李积点头:“好,老夫府上的酒,以后就定它了,每月送三十坛来,对了,好酒该有个好名才能匹配,此酒有名字吗?”

程咬金和李积的目光同时望向李素。

李素是发明者,而且还作过几首绝世好诗,算是文化人,取名的事自然由他定。

李素倒也不推让,仰头看着天空,忽然想起前世某个很美丽的句子,“你温柔了我的岁月,我惊艳了你的时光”,像酒,越久越沉香,再配上如此酸溜溜的句子,喝起来滋味就像…兑了醋?

“以小子陋见,莫如就叫‘温柔岁月’酒?”李素喜滋滋地将新取的名字显摆出来。

两位名将同时皱起了眉,然后互相对视一眼。

李积捋着黑须缓缓点头:“嗯…”

李素有点不踏实了,小心翼翼道:“李公爷‘嗯’是啥意思?”

“‘嗯’的意思是…果然是陋见。”

李素:“…”

程咬金使劲一挥手,恶狠狠地道:“什么狗屁破名字!听老程的,此酒以后就叫‘五步倒’!定了,不改了,敢再卖弄什么‘温柔岁月’,抽不死你!”

李积神情大为缓和,看来颇为赞同。

终于离开程家和李家两大凶险之地,一个龙潭,一个虎穴。

没事找事的麻烦,李素决定以后做事还是要干脆一点,办完事就赶紧回家,千万别生出什么逛一逛的无聊心思,所谓无聊生祸患,就是这个意思。

名将府上一行收获的不仅是担惊受怕,还损失了绝世名酒的命名权,这是个很重大的损失,“温柔岁月”这么美的名字,活生生让程老匹夫改成了“五步倒”,名酒配个耗子药的名字,实在是明珠暗投,生不逢时,长歌当哭…

日后大唐的文人们高举酒杯放浪形骸,漫口吟哦“举杯邀明日”,只能硬生生改为“举杯五步倒,五步果然倒”…

画面太美不敢看,这是对大唐诗歌事业的犯罪啊…

回到家时夜色已深,老爹李道正睡在新房子前院,屋里没灯,估摸已睡着了。

新房子盖好,李家父子已住了进去,房子足有三进,前院中院内院,因为资金不够,没修回廊花园水榭,只是很普通的三进大院,十多个房间左右,唯一的亮点就是比别人家的房子多了一个颇具前世现代风格的车库,一个泳池,一个浴室和一个桑拿房。

房子建成之后,李道正卷着铺盖住进了前院,任李素如何劝说,他死活不愿搬到内院去,说什么将来李素娶了媳妇才应该住内院,两口子在内院过日子生娃,老汉住进去不合适。

第九十三章 官媒上门

李道正对新房很满意,厢房够多,占地也大,里面清一水从程家骗来的红木家具,怪模怪样挺稀罕,除了对车库,泳池和桑拿房略感不满外,其他一切都不错。

李素是享乐主义者,泳池也好,浴室桑拿也好,都是为自己的享乐而服务,对老爹的横挑鼻子竖挑眼,李素只好选择无视,过几日把泳池洗干净灌上水,请老爹来试试,相信他会改变看法。

只不过想到老爹光着膀子穿着犊鼻裤在泳池里瞎扑腾的样子,那画面真是…

发明小裤衩应该提上日程了。

第二天李道正起得很早,扛着锄头满脸堆着希望的笑容准备下地,李素叫住了他。

印书坊有皇帝陛下撑腰,高度酒与卢国公府合伙,不出意外的话,李家的家底将会越来越厚实,将来大堆的钱和银饼往家里搬时,老爹还不得吓得直抽抽?

有些事情无法瞒下去,该坦白了。

李道正仍是老习惯,哪怕住进高大亮堂的新房里,仍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李素很欣慰,老爹果然是真汉子,虽富贵却不失本色。

鉴于老爹不太良好的卫生习惯,李素特地在长安城铁匠铺给他打造了一个铁痰盂,圆圆胖胖的很可爱,此刻就摆在李道正面前。

“哈——啐!”

果然,李道正的开场白便是一口浓痰,不偏不倚吐在——痰盂外面。

李素黑着脸,默默找铲子,驾轻就熟地扔进了史家院子。

“爹,咱家发了!”李素严肃地道。

“是发了,大房子大院子,美滴很。”李道正慢脸堆笑环视新房。

“不是这个意思,咱家不仅有新房,还有很多钱…”

“啥?”

“咱家在长安城里有买卖。”

“咋做上买卖了?”李道正错愕地看着儿子:“啥买卖?”

“孩儿…胡搞瞎搞,嗯,酿出了一种酒,很霸道,一口就倒,上次来过咱家的大将军记得不?程将军看孩儿很顺眼,我便与程家合了伙干这买卖,这个买卖很赚钱,一年大概…”李素掰着手指算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进帐多少,不管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反正很多,多到可以给你买很多个黄花婆姨让你糟蹋。”

“嘶——”李道正圆睁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

“还有啥?”李道正面孔微微抽搐。

“孩儿又一次胡搞瞎搞,搞出一个活字印刷术,印书用的,与城里一位姓赵的掌柜合伙…咳咳,一不小心,被当今皇帝陛下御笔亲题了招牌,特许长安城里独此一家。”李素神情不太自然。

“御笔…亲题?胡…胡搞瞎搞?”李道正傻傻地重复,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李素叹息:“胡搞瞎搞,不知怎的就成了,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你…”李道正面孔抽得愈发厉害了,脸色也越来越红,不知是激动还是…蠢蠢欲抽?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正终于接受了老李家发财了的事实,脸色仍旧一片通红,这次李素可以确认,老爹是喜极而红。

粗糙的大手掌上扬,似乎想轻抚李素的头顶,李素的个子已经不矮了,李道正抬手有些吃力,李素急忙垂下头,让老爹的手掌落在自己头顶上。

“娃啊,你长大咧。”李道正长长叹息。

李素笑道:“爹,孩儿说过,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父子刚结束谈话,家里便来了客人。

客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很寻常的麻布长衫,看起来就像村里普通的庄户汉子,经自我介绍才知道是泾阳县的司户曹吏,说白了就是管户口的,无品无级,算是官府的编外人员。

小吏姓扈,笑容很和气,对李家的新房更是赞不绝口,而且非常平民化,没有一点架子,如同庄户老农串门般亲切。

扈司户也不大讲究,学着李道正一样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和李道正拉了半天家常,一边说话眼睛却不停地往李素身上瞟,看来对李素这个人,扈司户多少也有点耳闻。

家常说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说到正题,李素微觉不耐,正打算找个借口出门找王家兄弟时,扈司户终于说起了正事。

正事很简单,一句话可以说清楚。

李素该娶婆姨了。

不用奇怪,大唐初期的基层官府确实管得很宽,谁家孩子多少岁了,发育到什么程度了,家境如何,能不能顺利嫁娶等等,官府都给你掐算着日子呢,少男少女们差不多到岁数了,如果家里迟迟不见动静,官府便会派人上门来催你成亲,没有对象不要紧,家里穷也不要紧,官府给你介绍人家,你只管办事负责生娃就行。

经过多年战乱,民间人口锐减,人口生育是大唐国策的重中之重,所以对于嫁娶和生育,官府一直都是很重视的,人口指数的升与降直接与官员的政绩考评挂钩,也就是说,治下人口的升降直接影响着官员的升降,所以扈司户的职责也不仅仅只是管户口,他还有一个很积阴德的身份,那就是给未婚的少男少女们做媒,因为是以官府的名义出面,千年后的学者给他这种人下了一个定义,叫“官媒”。

扈司户今日登李家的门自然也是为了说媒,李素快十六岁了,十六岁在乡下算大龄男青年,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成亲了。

扈司户说明来意后,李素傻眼了,不仅傻眼,而且震惊。

“成亲?今年?”李素急了。

扈司户笑眯眯地看着他,赞道:“多灵醒的娃子,仅是治好了天花,被当今陛下亲旨褒奖,便该被十里八乡的闺女抢破头,陛下的旨意啊,庄户家谁有过?更别说家境也好,二十亩地,这么大的房子,据说还作过诗?学问人咧,而且是对朝廷对陛下有功的学问人,这样的人若娶不到婆姨,老天瞎眼了!”

第九十四章 婚姻大事

大唐初期的官府并没有专门的官媒机构,官媒只是个说法,一般由县衙里的小吏兼任,比如扈司户这种管户口的。

说明来意后,李道正和李素父子俩的表情迅速变幻,而且截然不同。

李道正乐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线,大手撩着衣角使劲擦了擦,然后朝扈司户不停施礼,一副农奴喜见解放军的狂喜。

“想啥来啥啊!我家娃子可不就要成亲了么?我还发愁到哪里找个媒婆说说这事,大人这就来了,不多说,今留我这儿吃饭,酒饭管饱…”

扈司户笑着摆手:“不吃饭咧,太平村里还有几家的娃子也到了年岁,该去问一问咧,李家当家的,你家只有李素一个娃子吧?”

“对,只他一个。”

“说亲了没?若是已定下亲事,我就不多事咧…”

李道正忙不迭摇头:“么有咧,么有咧!娃子说话就十六了,以前家里穷,没底气说亲,怕好人家的闺女不愿嫁,现在多少有了一点家底,该成亲咧,哪有十六岁的娃子不成亲呢?说出去都成笑话咧!”

扈司户笑得更灿烂了:“放心,你家娃子的婚事包我身上咧,一定给你家娃找门好亲,不但模样水灵,性子也好,主要是能生养,将来生三四个男娃,你老李家就开枝散叶了,官衙还有赏钱咧。”

李道正闻言老脸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点头:“托你吉言了,一切还请大人多费心,附近十里八乡的都打听一下,模样好,性子好,能生养,聘礼不是问题…”

二人兴高采烈地讨论起十里八乡哪家闺女模样好,哪家闺女屁股大的话题,大家表情很严肃,都拿出研究学术的态度来讨论这个很流氓的话题。

李素怔怔看着他们,心里别扭极了。

十六岁都不到的年纪,咋就要成亲了呢?虽然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但他现在的心态却越来越年轻,几个月来渐渐已真把自己当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心态变了,但价值观还是没变的,前世十五六岁的孩子在干嘛?还在读初中吧?这一世却都要娶老婆生孩子了…

落差太大,李素接受不了。

况且,跟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胡搞瞎搞,李素也接受不了,或许跟洁癖有关吧,不熟的人凑一块交换体液的行为…难道不脏吗?

李素猛地一激灵,脱口而出喊道:“不行!”

“嗯?”李道正一愣,目光有些不善了,脸色阴沉地瞪着他:“成亲生娃接承香火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由得你说不行?再敢胡咧咧老子抽死你!”

李素看着老爹那张阴沉的脸,渐渐明白成亲生娃是他的底线,这个底线碰不得,碰了不说大义灭亲这么严重,把儿子揍成伤残人士还是很有可能的。

李素只好撇撇嘴,朝扈司户投去不善的目光。

这个多管闲事的媒婆…难怪自古有句俗话叫“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其中这个“牙”便是指专做买卖中介的牙行,也有指媒婆的,说是媒婆靠着一张把死人说活的嘴,造了不少孽。

扈司户与李道正聊了几句,约好这几日将附近乡县有待嫁闺女家的底细打听清楚后,再与李道正仔细商议。

李道正满脸堆笑,千恩万谢将扈司户送出了门。

李素眼睛眨了眨,趁老爹没注意,也悄悄窜出了门,追上扈司户。

“啥?不想成亲?”扈司户皱眉:“这可不行,你都十六岁了,哪有十六不成亲的说法?县令大人每月都要问话的,放着十六岁的娃子还不给说媒,县令大人要治我的罪咧,我可担当不起,今年因为天花,县里人口降了不少,县令大人急得很。”

“大人留步,留步!”李素急得满脸通红,匆匆摆了个不胜娇弱的造型:“大人…我还没发育好咧,放过我吧…”

扈司户哈哈大笑:“瓜怂,啥发不发育的,男人嘛,是个带把的就行,男女吹灯以后还不就是那点破事,赶紧回去,以后可不敢说这种胡话咧,被你爹知道非抽死你,你的本事我们泾阳县衙上下都知道,有空去县衙里坐坐,当初若不是你把天花治好,怕是县令大人都要被治罪咧,如今大人对你赞不绝口,你去县衙我们大人一定待你为上宾,回去,快回去!”

“哎,大人,大人…”

不理会李素焦急又语结的模样,扈司户挥了挥手,径自走远。

李素怔怔站在原地,看着扈司户的背影,恨恨跺了跺脚,悲愤道:“我还是个孩子啊…禽兽!”

很久没来河滩了,李素坐在河边那块平整的石块上,怔怔望着湍急的河水发呆。

徒然之间,婚姻大事竟摆在自己面前了,李素很不适应,心情也很低落。

今日来的有点早,看看日头才上午,东阳一般午后才来。

李素发了一阵呆,然后索然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没错,就是骗程处默说要做科学实验,让程家给买的镜子。

实验很重要,光合作用嘛,现在高度酒的成品已经面世,程家也没问过镜子的事,镜子自然归了李素,一面大的摆在自己卧房里,一面小的随身携带。

镜子打磨得很光滑,反光度很高,将他的脸照得清晰毕现,除了铜面色泽有点暗黄外,跟前世的玻璃镜子相比…好吧,还是差很多的,不过也该满足了。

李素举着镜子,痴痴地注视着自己的脸,扭到左脸,再扭到右脸,又扭到左脸…

不知过了多久,就这样一直看一直看,几乎连脸上的每根毫毛都能数清,李素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镜子,心情莫名好了许多,满足地叹了口气:“哎呀,美滴很,美滴很…”

“噗嗤!”

身后,娇柔的笑声再也克制不住,喷笑出声。

李素回头,东阳娇俏地站在身后,笑意满面地看着他,杏眼笑得弯成了两道月牙儿,虽然穿着一身很寻常的布衣钗裙,却像刚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女,干净而清澈见底,不沾一粒凡尘。

“你呀!你呀你呀你呀…你能不能要点脸?”

第九十五章 公主索酒

东阳的笑容很美,无忧无虑的美,李素每次看到她的笑都觉得无比舒心,仿佛在热水里泡了一个澡,每个毛孔都放松了。

“你啥时来的?”李素笑问道。

东阳的笑容愈发深了,可爱的琼鼻微微皱了起来。

“很久了,久到…你掏出镜子开始,我就站你身后,本想吓吓你的,结果发现你这家伙照镜子足足照了半个时辰…你就不能要点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