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李素干咳两声。

许敬宗抹着泪抬头,见是李素,鼻子狠狠一吸,眼圈更红了。

“监正大人…”

“乖,听话,起来,那头哭去,这张椅子是我的…”李素和颜悦色地轰人。

“啊?”许敬宗傻眼。

按套路,这个时候监正大人应该问一句何事伤怀才对吧?这才是正常人该说的话吧?

“零食也是我的,你没偷吃吧?”李素垂头看着旁边矮脚桌上的几碟点心,狐疑地抬头扫了许敬宗一眼,表情很曹操。

许敬宗:“…”

虽然对监正大人很无语,但许敬宗还是很识趣地起身,把躺椅让给李素。

李素也不客气,整个人扑进躺椅,满足地叹了口气。

真舒服啊,好困,想睡了…

旁边又传来抽泣声,老帅哥哭得很娘炮。

不想搭理他,李素翻了个身,开始睡午觉。

许敬宗目瞪口呆看着准备睡过去的李素,难以置信他竟把自己当成了透明人,更重要的是…把他的悲伤也当成了透明。

悲伤都能逆流成河,怎能视而不见?

眼看监正大人真的要睡着了,许敬宗急了。

“监正大人,下官…真的好辛苦啊…”许敬宗忍不住开始诉苦,语气很忧伤。

李素没动静。

许敬宗的声音不由大了一些:“监正大人,度支司的郎中欺人太甚,不仅一文钱不拨,今日还命差役将下官轰出户部官衙,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素毫无反应…

“监正大人!火器局已没钱了,过了今日若无银钱入库,明日上下一百多口怕是要饿肚子了!”

“监正大人…”

在许敬宗焦急又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李素终于有了动静。

翻身站起,李素勾着许敬宗的脖子,指了指火器局大门方向。

许敬宗惊喜不已:“监正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滚蛋!要聒噪,去大门口,再吵本官睡觉,定抽不饶。”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监正出马

许敬宗老老实实滚蛋了。

相处久了,渐渐了解李素这个人,总的来说还是很和气的,很少摆上官的架子,永远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甚至可以和许敬宗陈堂这些人当朋友处,火器局自李素上任来一团和气,连被李素抽过的杨砚后来也和他成了朋友。

当然,李素不是永远都这么随和,许敬宗也发现了他许多小毛病,比如太爱干净,碰过任何东西都要洗手,还比如有怪癖,任何东西的摆放都必须要工整,要对称,连门口值守的金吾卫将士都要强迫他们一左一右站两排,每排服色必须相同,人数必须相同,否则就很不开心,还比如…李素睡觉前后半个时辰内,最好不要拿什么破事去烦他,他会很不高兴。

许敬宗被赶到大门口后才赫然发觉自己犯了忌,于是赶紧抹掉眼泪,酝酿情绪,等待李素醒来后继续哭诉。

李素睡到下午时分醒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后,目光呆滞地坐在躺椅上出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监正大人目前处于魂魄尚未归位的状态,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惊扰他,会挨揍的。

小半个时辰后,李素魂魄终于归位了,神清气爽地活动了一下脖子,端起桌几上的凉水漱口,然后选点心,选之前仔细打量半晌,确定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后,才用三根手指轻轻拈起一块黄金酥塞进嘴里,动作很优雅。

藏在北院围墙拐角一直盯着李素动静的许敬宗知道,这个时候才是监正大人正眼看他的时候。

三两步跑来,许敬宗酝酿许久的眼泪喷薄而出。

“监正大人,下官…好委屈啊…”

李素笑得很暖男:“哦?许少监何事伤怀?说来听听,本官给你做主。”

许敬宗感动得真哭了,这才是正常的出牌套路啊…

“度支司不拨钱?”李素颇讶异地看着他:“凭什么不拨钱?钱花完了啊…”

许敬宗:“…”

此刻莫名心塞的情绪是肿么回事?

“度支司的郎中说…今年户部只拨钱四千贯,多一文也没有,还说今年大唐征战吐蕃,耗费国帑近百万,国库入不敷出,连朝臣的俸禄都减了,根本不可能再有钱投进火器局,下一次拨钱只能等到明年开春。”

李素敬仰地看着许敬宗:“许少监前几日毫不犹豫将财权接手,原来是主动肩挑重任,本官佩服…要钱这种事,古往今来一直都是颇为艰难的,度支司不肯痛快给钱,许少监多要几次便是了…”

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李素沉声道:“告诉度支司的人,必须要给钱,没钱大家还怎么愉快的玩耍?”

许敬宗心一沉,上次讨要财权的下场果然很不妙,看这情形,火器局的财权这是要讹上自己的节奏啊…

“监正大人明鉴,下官已向度支司讨要过许多次了,度支司的郎中越来越不耐烦,后来几次看到下官便绕路走,今日上午下官又去了一次,那郎中竟命差役把下官轰出了户部大堂…监正大人,下官…真的没办法了。”

李素哈哈一笑,重重拍了一下许敬宗的肩,嗔道:“少监就是喜欢开玩笑,火器局上下谁不知许少监是手眼通天之辈,本官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再去度支司一次,说不准郎中大人就答应了呢,去吧!”

说完将许敬宗往大门外一推,许敬宗踉跄着回过头,发现李监正已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李素走进火器局就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许敬宗病了,病得很严重,许家住在长安城里,据说晚上高烧不退,家人求了坊官很久才开了坊门,请来了大夫瞧治,开了一堆药后总算退了烧,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李素呆了半晌,忽然噗嗤笑了。

很有意思的人,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总能找到理由退缩,退到足够安全的地方静静等待,若是危机过去,他又跳出来一副为国为民死而后已的样子恶心人。

这家伙,果真是只可共享福,不可共患难的真小人,当初相识时对他的评价非常正确。

仿佛早就预料到晚上会发烧似的,许敬宗昨日离开火器局之前,把所有的帐簿规规矩矩摆在桌案上,每一笔账一目了然,完全是给自己放长假过黄金周的架势。

李素不得不再次接手财权,哪怕心里恨得想给他脸上泼硫酸,也得等到他放完长假回来上班。

有心想把财权交给杨砚,让这个既勤奋又负责的少监继续去度支司要钱,犹豫许久,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杨砚背后的长孙家终究被李素深深忌惮着,若杨砚要不到钱,走投无路之下求助长孙无忌,以长孙无忌目前对李素的心思,必然会给他拨来一大笔钱,但是这个人情却永远欠下了,而且欠下人情的不是火器局,是他李素。

长孙无忌的人情不好欠啊,万一哪天忽然对他说,我想与陛下开个玩笑,给我一颗震天雷,我扔他寝宫里吓一吓他…李素是给呢,还是给呢?

火器局监正大人只好亲自出马要钱了。

精神抖擞准备出征与人斗智斗勇之前,李素打定了主意——要来的钱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贪两成,算是奖励自己的劳苦功高。

第一次登户部的门,李素表现得很随和,穿得也很随和,没带任何随从,一匹马,一个人,一块腰牌,简简单单到了户部官衙前,进门只找度支司。

度支司是户部下属司局,最大的官是郎中,来之前打听清楚了,郎中姓吴,名扶风,给不给钱只由他说了算。

第一次登门便尝到了坐冷板凳的滋味,许敬宗没说错,度支司对火器局很冷淡,不止是火器局,只要是登门来要钱的,度支司都冷淡,问题是度支司这种衙门,不来要钱平日里谁愿踏进一步?于是里面从差役到文吏,人人板着一张脸,活似来访的客人欠了他们八百贯钱似的。

李素觉得他们搞反了,度支司才是欠钱的一方好不好…

很新奇的经历,从来到大唐到今天,李素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淡对待。

前堂偏房里坐了一个上午,吴郎中根本没露面,下面的差役更是连一杯凉水都欠奉,就把李素孤零零扔在屋子里不闻不问。

李素笑得很甜,没关系,自己是县子,是监正,涵养这东西如何体现?就是在这种时候。

终于到了晌午时分,李素发现自己饿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涵养这东西似乎没了作用。

忍着怒火走出屋子,顺手拽住一名路过的差役。

“你们吴郎中呢?”

差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浅绯色的官服,嗯,撑死了五品官,于是底气顿时足了。

使劲挣脱李素的手,差役不耐烦地冷哼:“郎中大人无暇,这位上官明日再来吧。”

李素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明日我能见到吴郎中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郎中大人每日见那么多官儿,说不准哪天才能轮到你。”

李素怒了,小小度支司里都是些什么东西,连个差役都敢对他如此说话。

毫无预兆的,李素一脚狠狠踹出,差役猝不及防被踹得后退几步,收不住势一屁股坐倒,愣了一下后猛地跳了起来,脸气得通红指着李素,又不敢还手,怒道:“你怎打人?”

“再问一次,明日我能见到吴郎中吗?”李素再次重复问道。

“小人不知!”

李素转身缓缓环视度支司,忽然哈哈一笑:“好,度支司,有点意思,我下午再来!”

满腹怒火出了度支司,李素正待骑马回火器局,忽听身后一声熟悉的怪笑:“哇哈哈哈哈,贤弟哪里跑,遇上是缘分,与哥哥我青楼喝酒去!”

李素回头,却见一群穿着五颜六色华袍丽装的年轻人骑着马,为首一人正是程处默。

没等回过神,程处默便飞快下马,勾住李素的脖子耍猴似的围着人群边沿游走。

“这是俺老程的兄弟,泾阳县子李素,非常有本事,想必大家都听过他的名号,来,都认识认识。”

众人明显是纨绔子弟,原本见李素穿着绯色官袍有些不屑,听程处默介绍后却纷纷下马,尚算客气地拱手施礼。

程处默也很尽责地一个个介绍:“哈哈,这是褒国公段家的老二,段瓒,这是鄂国公尉迟家的老大,尉迟宝林,这是房相家的老二房遗爱,这是个要饭的…咦?你是谁?哦,这个要饭的我不认识。”

扔了一文钱,小乞丐飞快跑远。

第一百六十八章 欠债还钱

盘腿坐在长安西城一家青楼的偏厅里,面前的矮脚桌上摆满了美食,两名美貌姑娘一左一右将李素架在中间,一个给他布菜,一个给他斟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李素有点郁闷兮…

很莫名其妙啊,刚才一肚子怒火准备回火器局发一支穿云箭,然后等着千军万马来相见,把度支司那个狗屁郎中揍得连他爹都不认识,可是现在怎么突然坐在青楼里陪着一群纨绔子弟喝酒了?

大厅中间,十余名丽装美女伴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舞姿婀娜,曲线窈窕,比起程咬金跳大神般的乱扭屁股赏心悦目无数倍。

以程处默为首的纨绔子弟坐没坐相,连吃豆腐都没个吃相,大庭广众之下一个个把手伸进旁边美女的衣襟里又掏又摸,非常的伤风败俗,李素不太适应,想走,想叫人去打架…

“贤弟怎么回事?大家今日放浪形骸,心中着实高兴,你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可不对,来,罚酒三杯!”

喝得满面醺红的程处默不由分说捏住李素的下巴,抄起酒盏往他嘴里灌,一副金莲给大郎灌药的架势,李素大惊,冰凉的酒汁入喉,发现味道很淡,而且很冰,原来不是五步倒,而是冰镇过的葡萄酿。

葡萄酿没事,李素很痛快地干了三杯。

喝过之后,李素抬眼扫了一下厅里这国公那国公的纨绔子弟们。

都是很有来头的啊,数年后李世民立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这些纨绔子弟的老爹全部榜上有名,今日大家齐聚于此,可谓超豪华级嫖妓阵容…

李素眨了眨眼,端着酒盏便跟段瓒,尉迟宝林,还有那位千古绿帽子王房遗爱一轮轮敬起酒来。

刚才李素一直在打量他们,而他们也一直在打量李素,见李素主动敬酒,众人也不敢托大,急忙起身与李素同饮,大家喝了几杯,李素一溜圈的大哥,兄长叫过去,一炷香时辰不到,众纨绔开始与李素称兄道弟,并且对他赞不绝口。

这年头的纨绔子弟很少有横行霸道的,事实上大家除了喜欢聚在一起喝喝酒,打打猎以外,基本没什么太大的恶行,大唐贞观年正是盛世之始,朝堂吏治清明,民间风气朴实,纨绔子弟们也调不了多大的皮,当然,像程处默那种砸店揍人的事,偶尔也会发生。

令李素有点意外的是,大家对他很客气,完全没有权贵子弟盛气凌人的模样,程处默的面子是一个原因,主要是当初松州一战,李素一人造出的震天雷而致唐军击杀吐蕃五万余人,以寡击众而大获全胜,李素一人的功绩可以说占了大半,众纨绔久闻其名,今日相识如此客气,里面敬佩的成分居多。

敬了一圈酒,李素喝得有点多了,虽然是葡萄酿,但也是酒,而且后劲不小。

踉踉跄跄回到方榻刚坐下,程处默的巨灵掌拍上他的肩。

“贤弟今日忙什么?俺刚才见你从度支司走出来,脸色不大好,嗯,现在脸色也不大好,怎么了?”程处默带着五六分醉意问道。

李素叹道:“莫提不高兴的事了,来,程兄,多日不见,你我一醉方休。”

按下李素刚端起的酒盏,程处默道:“不对,看你样子是受了欺负啊,酒莫急着喝,先跟兄弟说说,长安城里哪个瞎了狗眼的混账敢欺负俺老程的兄弟!”

打了个酒嗝,李素充血的眼球看着程处默:“程兄,若是有人欠你程家的钱,你家如何应对?”

程处默呆住了,一脸不敢置信闻所未闻的模样:“有人敢欠我家钱?哈哈,贤弟真爱说笑,俺老爹自从瓦岗寨招兵反隋开始,这么多年没人敢欠俺家的钱,听都没听说过。”

“一个都没有?”

“有啊,都被俺爹埋了…”程处默扔过一个你很奇怪耶的眼神:“不埋几个欠钱的混账,哪有如今天下人皆不敢欠俺家钱的盛况?”

还盛况…

李素愈发郁闷了,混到哪一年才有程家这种境界啊…

这火器局的监正若由程咬金来当,那个狗屁吴郎中只怕哭着喊着亲自把钱送到火器局库房里规规矩矩摆好。

反过来再看看自己,李素顿时充满了挫败感。

“咋了?有人欠你钱?”程处默眼里光芒闪烁,似乎有点兴奋。

李素叹口气:“也不算欠钱,陛下建火器局,度支司只拨钱四千贯,那么大的场面,四千贯能顶什么用?花完后再找度支司要,那个吴郎中死活不给,连面都不肯见了。”

“不拨钱就是欠钱!”程处默简单粗暴地下了定义:“好个混账,敢欠俺家兄弟的钱,此事断不能善了!”

“大家都听着,有人欺负俺兄弟,度支司一个狗屁郎中敢欠俺兄弟的钱,你们说,该怎么办?”

一帮喝得七八分醉意的纨绔子弟呆了片刻,接着群情兴奋,喷着口水兴高采烈地喝道:“揍他!抢他!”

“走!给俺兄弟出了这口恶气再回来喝酒!”

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碰出了火星。

怒气冲冲的程处默拉着李素出门,直奔度支司而去,后面跟着一群纨绔子弟,纨绔子弟后面还跟着各自府里的部曲,家仆,随从等等,一群人浩浩荡荡杀气腾腾穿街过巷。

李素这时酒也醒了八分,有心想劝住程处默,毕竟这帮纨绔喝了酒,不知会把事情搞得多大,出了青楼被风一吹,李素忽然决定不劝了。

前日程咬金跟他说过的话在脑海里一字字冒出来。

其实…做人偶尔混账一点,或许并不是坏事,这事闹大了,不仅能推掉太子,魏王和长孙家的三顿酒宴,甚至还可以顺便试探一下李世民容忍的底线…

既出了恶气,又摆脱了麻烦,还试探了领导的底线…这买卖似乎不亏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欺人太甚

长安城朱雀大街沸腾了。

一群长安城的黑恶势力从青楼出发,一路上吆五喝六,几个纨绔子弟领着一群部曲家仆,带着一身酒味穿街过巷,直奔朱雀大街上的度支司而去。

朱雀大街离太极宫最近,住的都是权贵人家,这些纨绔子弟的府邸大部分都在这条街上,此刻这群家伙杀气腾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权贵人家纷纷惊动了,家仆们打开侧门,在这群显然不似善类的黑恶势力里发现自家少郎君竟赫然在列,吓得急忙跑进府里向他们的老爹禀报,不放心的家仆又赶紧叫上自家部曲跟着少郎君…

于是,从青楼到朱雀大街这一路上,黑恶势力愈发壮大。

如此壮大的场面,巡街的武侯顿时紧张了,长安城里的热闹每天都有,但搞出这般场面的却不太多,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气势汹汹朝一个方向杀去,瞎子都看得出这是要出事了。于是各坊的坊官和武侯们不敢怠慢,急忙向金吾卫报信,报信还不够,武侯们不放心,然后…他们也加入了队伍一直往前走。

李素走在最前面,走到朱雀大街,发现队伍越来越壮大时,心里便有些忐忑了,回首望去,队伍连绵近一里,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一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而他,便是这群非善类的领头人物…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李素几乎有种放慢脚步把自己藏在人群里的冲动,然而想想太子魏王和长孙家给他送的三张名帖,相比这三个大麻烦,眼前这桩根本就…

好吧,其实眼前这桩也是个大麻烦了…

走到度支司门口后,李素忐忑的心情却忽然消失了,一股莫大的勇气油然而生。

怕什么?不管前世活了多少岁,至少现在的自己,在所有人眼里只有十六岁,十六岁不正是到处惹是生非的年纪吗?

那么,今日便闯个祸给天下人看看吧!

事情果然闹大了。

黑恶势力还没冲进度支司,太极宫,东宫,魏王府都已得到了消息。

太极宫甘露殿,正在午睡的李世民被战战兢兢的宦官叫醒,然后圆睁龙目呆呆半晌没回神,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没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数百人冲撞度支司?领头者何人?他想造反么?”李世民眼中迸出杀气。

自登基到如今,十一年了,天子脚下长安城还没出过这等惊世骇俗的大事。

宦官垂头战战兢兢道:“领头者,泾阳县子,火器局监正李素,还有…卢国公长子程处默,褒国公次子段瓒,鄂国公长子尉迟宝林,房相次子房遗爱…”

李世民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更圆了:“李素?那个太平村的小子?还领着这么多国公家的小子?”

“是。”

“他…他吃了豹子胆么!好个小混账,敢在长安城里冲撞朕的官衙!”李世民勃然大怒。

宦官垂头,唯唯不敢出声。

“传旨,派金吾卫把这帮无法无天的小子全给朕拿下!”

与此同时,东宫,魏王府,长孙家,以及长安城内各大小权贵府邸侧门尽启,无数家仆部曲在自家和度支司之间来回奔忙不停,为自家打探消息。

度支司门口已不见人影,值守的差役见势不妙已吓得跑进去禀报郎中了。

程处默满嘴喷着酒气,哈哈大笑两声,正待抬步上前,忽然被李素拽住衣袖。

“我来!”李素把程处默往后一扯,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程处默赞喝道:“是条汉子,兄弟们,咱们也上!”

跟在后面的段瓒,尉迟宝林,房遗爱等人神情有些犹豫,刚才在青楼里酒劲上头,叫嚣着要砸了度支司给李素出口恶气,然而从青楼一路走来,大家的酒劲也渐渐散去,头脑清醒了几分,豪门子弟都是聪明人,比寻常人更聪明,他们很清楚这么干对自己不利,对自己的家门也不利,有心想打个退堂鼓,悄悄走人。

然而李素却连招呼都不打,一马当先冲了进去,程处默也二话不说紧紧跟在后面,剩下这群纨绔子弟傻眼了。

彼其娘之!你们玩真的?

跟,还是不跟?

后面几百双眼睛盯着,前面称兄道弟的人已进去了,接下来他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跟上去吧,今日若当着这几百人的面临阵退缩,日后他们在长安城里怎能抬得起头?

重重跺了跺脚,尉迟宝林那张满是疙瘩的丑脸泛起决然和悲愤,不知是恨自己还是恨李素。

“冲进去!死便死了!”

几百人呼喝着冲进了度支司,满院子只听到喊打喊杀声此起彼伏。

李素跑得很快,程处默喘着粗气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大叫:“兄弟慢点,莫跑太快落了单…”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有江湖经验的。

度支司里已乱了套,差役们执着长棍试图拦住这群疯子,可整个司里顶多只有几十个差役,而外面冲进来的疯子却有几百个,再说,差役们眼不瞎,几百个疯子里领头的,都是朱雀大街有头有脸的纨绔子弟,不是这个国公家的就是那个国公家的,差役们手里抄着木棍,却迟迟不敢抡下去,这一棍下去容易,抡中哪个国公家的孩子,自己这辈子算走到头了。

李素和程处默跑得很累,二人一口气跑到度支司后院里,程处默受不了了,跳起来揪住一个过路的下人,喝问道:“吴郎中那个杂碎在哪里?快说!”

下人吓得脸色苍白,却努力挺起胸扮出打死也不招的英雄形象,待到程处默砂钵大的拳头近到眼前时,下人眼神迅速往后院正中的房里一瞟,然后继续一副打死也不招的英雄形象…

李素秒懂,二话不说冲了进去。

屋子里有人,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正坐在矮脚桌前写字,外面的喧闹喊杀声越来越大,这个中年人神情也越来越不淡定,李素冲进门后第一眼便发现他那只拿着笔的手有点颤,笔下的字也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眯着眼打量他时,程处默也冲了进来。

李素笑笑,朝屋里的中年人拱手:“度支司吴郎中?”

中年人终于放下笔,努力挺起胸,露出威严的模样:“不错,我是吴扶风,尔等何人,竟敢白日冲撞朝廷官衙,是想造反么?”

“别扣那么大的帽子,本官是泾阳县子,陛下御封火器局监正李素,吴郎中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有名又有姓,吴郎中愈发笃定了,冷笑道:“李监正今日纠集恶徒冲撞度支司,明日陛下玉阶前,你恐怕…”

话没说完,李素像只豹子般凌空跃起,狠狠扑向吴郎中,吴郎中呆住,眼睁睁看着半空中一团黑影越来越大,最后只觉胸前一阵剧痛,人已被李素踹得在光滑的地板上倒窜了近丈之远。

“好个恶贼…”吴郎中只来得及喊出一句,程处默和李素并肩而上,就在度支司的这间屋子里,对吴郎中开始惨无人道的殴打…

狂风暴雨般的拳头和脚落在吴郎中身上,吴郎中双手护住头,忍不住惨叫出声。

这顿揍挨得没头没脑,吴郎中挨揍的同时,脑海里不停搜索李素和火器局这两个关键词,终于被他想起来了,同时也明白自己为何挨揍了。

原本以为两个少年郎揍几下出了气便会收手,谁知落在身上的拳脚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根本没有任何收手的预兆,反而一副把他往死里揍的架势。

吴郎中急了,少年人有血性且冲动,行事不计后果,今日若被他们活活揍死,可谓死得轻如鸿毛,如同后世的老江湖也要躲着那些九零后一样,久经江湖的吴郎中觉得自己也要奋力自救了,不然今日怕是他的死期。

“住手!二位且慢!且慢!我有话说!”鼻青脸肿的吴郎中凄声大喊道。

李素和程处默也揍得有点累,于是住了手,喘着粗气瞪着他。

吴郎中捂着身上的痛处,哀哀呻吟半天,眼见李素和程处默越来越不耐烦,急忙道:“火器局的李监正,我知你为何而来…明日!明日便给你火器局再拨四千贯!尊意如何?”

程处默斜眼看着李素。

程处默的想法很简单,今日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本就为了要钱,现在看这情形,要钱的过程很顺利,揍了几下别人就服软了。

李素心绪有点挣扎,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不是简单的要钱了,他知道,无论现在吴郎中答应了什么都是做不得数的,此事恐怕已被报进了太极宫,将来是死是活,要看李世民的意思,给不给火器局拨钱已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今日动手揍吴郎中,李素本来就抱着别的目的,这才揍了几下,吴郎中就如此痛快地答应给钱,但是李素的目的却没达到。

不把吴郎中揍得惨一点,自己怎能博得“长安小混账”的雅号?头上不戴一顶“混账”的帽子,太子魏王那些人怎会放过自己?

所以,吴郎中还得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