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是…

李素朝吴郎中投去一记同情且愧疚的眼神,吴郎中收到这记眼神,还没来得及生出死里逃生的喜悦之情,便听到李素的齿缝里迸出两个字:“再揍!”

吴郎中大惊,彼其娘之的,你个混账一边扔个同情的眼神一边又对我痛下杀手,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姓李的,你不要太过分…”

狂风暴雨般的拳脚再次落到身上,湮没了吴郎中的怒喝。

第一百七十章 身陷监牢

吴郎中这顿揍挨得惨,也挨得冤。

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李素的拳脚专往他脸上招呼,一阵凄厉的惨叫过后,吴郎中那张原本刚正英俊的老帅脸被李素揍成了猪头,嘴角的血不停往下淌,青肿的眼皮眯成一条缝,睁都睁不开。

程处默揍了几下便不忍心再揍了,见李素仍一下又一下揍得很专心,程处默在一旁不由得心惊,平日里看李素这家伙斯斯文文柔弱不堪的样子,下起狠手来真是毒辣无比,难怪当初敢以一人之力独自击杀结社率叔侄二人,瞧这下手的力度与狠劲,确实令人敬畏。

待到吴郎中的惨叫声已渐渐微弱之时,程处默架住了李素的胳膊,叹道:“贤弟算了,再揍下去,怕是要吃人命官司。”

李素浑身大汗,累得不行,见吴郎中凄惨的模样颇合自己心意,也就顺势住了手。

吴郎中仰面躺在地上,官服被撕裂成了碎布条,嘴里哼哼呻吟着。

程处默啧啧摇头,看着李素道:“你太残暴了…”

走出来时,度支司内四处喧嚣的喊打声已然静寂,李素和程处默正奇怪时,却发现度支司的前院内,段瓒,尉迟宝林,房遗爱等人抱头蹲在院子角落里,各家随从部曲们也老老实实垂头蹲在纨绔们身后,前院黑压压一片蹲着的人头。

院子周围,无数披甲的金吾卫将士刀出鞘,弓上弦指着纨绔们,四周还躺着无数呻吟哀嚎的差役。

李素暗叹,太极宫的反应好快,揍个人的功夫,金吾卫就出动了,而且把这帮纨绔全收拾了。

纨绔们虽然老实蹲着,但神情也没见害怕,反倒是兴奋居多,见李素和程处默走出来,纨绔们高兴极了,尉迟宝林咧开嘴大笑道:“兄弟快过来,这里给你们留了两个好位置…”

嗯,果然留了两个好位置,面南背北,聚风藏气,前后通风的…蹲位。

李素和程处默也光棍,二话不说走过去,默默抱头蹲下。

一名领头的金吾卫将领站出来,面无表情地道:“奉陛下诏令,今日参与冲撞度支司的所有人等全部带进大理寺,领头者段瓒,尉迟宝林,程处默和房遗爱一并收监,另,泾阳县子,火器局监正李素单独关押。”

纨绔们呵呵一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唯独尉迟宝林不大高兴,指着这名将领道:“王初八,当年俺爹把你领进金吾卫,这几年当上果毅都尉了,眼皮子高了,敢这么对我说话?”

刚刚面无表情的王初八表情立马变了,苦着脸笑道:“少郎君,末将也是奉了陛下的谕旨,您大人大量莫怪,听说陛下刚才龙颜大怒,少郎君,这次祸闯得不小,进了大理寺还请千万忍耐,末将已派人跟鄂公爷报了信…”

一听说龙颜大怒,几名不大服气的纨绔顿时老实了,垂头丧气被金吾卫将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度支司。

李素被单独留到最后,王初八兴许听说过李素的名字,而且能跟长安城里有名的纨绔们一起打架,足可见交情不浅,所以王初八对李素也很客气,一路陪着笑,把李素请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揍人时不觉得,李素早有心理准备,大不了坐几天牢。

然而一进大理寺的监牢,李素差点当场崩溃。

一个又一个的木笼子,笼子外挖了小沟渠,平日的脏水,尿液等等便顺着小沟渠流出去,一股浓郁的恶臭经久不散,在里面多呼吸几口空气都会当场吐出来,更令人心惊的是,监牢里面只有一张草席平铺在地上,借着一缕从小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李素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草席上几只跳蚤和某不知名昆虫在欢快的蹦跳着,把它们拟人化一下的话,或许它们嘴里还在哼着愉悦的歌儿,庆祝又有一块小鲜肉送到它们嘴边…

李素呆呆看着这一切,脸颊不停抽搐。

太脏了,住在这种地方,生不如死。

王初八很耐心地站在李素身后,等着他主动走进去,然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谁知左等右等,牢笼的那道木槛李素就是不跨过去。

转过身,李素深呼吸,语气很平静地道:“换一间干净的,不然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我是陛下御封的泾阳县子,还是制造国之利器的火器局监正,我若死在牢里,你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

王初八的脸也开始抽搐了:“李县子想换间怎样的监牢?”

“有阳光,有山涧,有鸟语,有蝉鸣,夏日可赏皓月,冬日可观瑞雪,最重要的是干净,不允许看到一只跳蚤,也不允许看到一粒灰尘,食则两荤两素,卧则紫檀高榻,浴则骊山清泉,穿则彭越绫罗…”

王初八的脸中了风似的抽个不停,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这样的地方,末将也想住一辈子不出去,李县子再说下去,末将先你一步,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干净的地方,没有跳蚤。”李素面不改色压了价。

太极宫甘露殿。

被宦官禀奏闻知度支司吴郎中的惨状后,李世民快气疯了,赤着双足在大殿内来回踱步,鼻孔里喘着粗气,像一头看见红布的疯牛。

“混账!混账!朕从未见过这等混账!”李世民一迭声地狠狠骂着。

骂的对象自然是李素…以及那几个纨绔。

“要钱,要人,只要开口,朕怎会不给他?小混账一个字都不跟朕说,纠集一帮小子去寻度支司的晦气,正途不走偏寻邪道,明明一身的本事,唯独缺了德行,这个…这个小混账!”李世民气得跺脚。

宦官匆匆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李世民不耐烦地冷冷道:“何事?”

宦官垂头道:“禀奏陛下,褒国公,鄂国公,房相三位在宫外求见。”

“不见!”李世民正在气头上,大声道:“去告诉他们,回去后好好管教自家孩子,平素便横行霸道没个正形,今日倒好,连朕的官衙都敢冲撞,教子不严,皆父之过,令他们三人闭门思过十日!”

“是…房相三人请宫人带话,说是教子不严,请陛下不必看朝臣情面,按律重罚,绝不可因其子而徇私,乱了大唐律法。”

李世民闻言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冷冷一哼,道:“朕知道了,去告诉房相三人,这次朕不会徇私,大理寺关个十天半月是免不了的。”

宦官俯首称是,恭敬退出殿门外。

东宫景阳殿。

李承乾听完宦官禀报后,眉头轻轻皱起,神情有些冷凝。

“李素与吴郎中以前可有仇怨?”

“回殿下,那李素平日除了卢国公外,鲜少与权贵朝臣来往,不曾听说与吴郎中结怨。”

“未曾结怨,怎会下如此重手?吴郎中被抬出来时哀嚎不已,脸肿血流不止,若说是不给火器局拨钱而挨揍,这李素下手未免太狠厉了…”

“殿下,听说李素与程处默,尉迟宝林等人闹事之前,在长安西城的一家青楼里饮宴,都喝了不少酒,很多人闻到他们身上酒味很浓,奴婢以为,李素下手狠厉,多半是借着酒劲…”

李承乾想了许久,点头笑道:“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喝了酒下手没个分寸,倒也说得过去。”

宦官试探着问道:“殿下,这李素如今已被关进了大理寺,三日后东宫设宴之事…”

李承乾摇头叹道:“酒宴作罢,终究年纪太幼,心性不稳,就算他没被关进大理寺,孤也不敢拉拢他了,过几年待他性子定下来后再说吧,魏王那边,他想拉拢便随他去,李素是一柄双刃剑,用之既可伤人,亦可伤己,魏王若想驾驭此剑,自己须得练就一套绝世剑法才行。”

与此同时,魏王府,长孙府,皆有暗室密语议论之声。

卢国公府。

程咬金中午喝得醉醺醺的,刚睡了个午觉醒来,仍觉得头疼欲裂,程府下人却慌慌张张过来禀报,程家长子小公爷陪着泾阳县子闹事,被关进了大理寺。

程家顿时也乱套了。

五个儿子上蹿下跳,正室妾室哭成一团,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程咬金发了一阵呆,使劲甩甩头,终于清醒了一些,第一反应便想进宫求情,刚迈出一步便停了下来。

“李素撺掇的?”程咬金注意到这个很关键的细节。

“是。”

“出人命了吗?”

“没有。吴郎中被揍得不成人形,但性命无碍。”

程咬金沉默一会儿,忽然噗嗤笑了:“教他做个混账,这才几天,果然便做了一件混账事,最混账的是,居然把处默也捎带上了…”

彻底放下心,转过身看着急得冒火的五个儿子,程咬金气得一人踹了一脚。

“急啥急?没出人命就没事,关几天就会放出来了,都滚!他娘的,老夫怎么没生出这么一个灵醒的娃!看看生的都是些啥玩意,一个个瓷嘛二愣的,看着就来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东阳探监

纨绔们被关进了大理寺,老爹们不淡定了,尉迟恭,房乔和段志玄求见李世民,话说得很硬气,请陛下不可徇私,乱我大唐律法云云,可是他们也很清楚,陛下绝不会为难他们的儿子,首先,自家儿子只是从犯,要开刀也要拿那个该死的泾阳县子开刀,他才是主谋,其次,从龙多年的老臣已在太极宫外,带进去什么话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出现在太极宫便说明这些老臣对儿子的重视,有了这个表现,相信向来宽容的陛下不会真对他们的儿子动手。

唯独程咬金没有去太极宫,既未求情也未像房乔他们大义凛然说什么不可徇私之类的废话。

可以说对整件事了解得最清楚,对后果预测最准确的,全天下唯独程咬金一人,他知道李素这么干的目的,也知道李素留了分寸,酒后失德冲撞官衙,殴打五品郎中,闯下的这桩祸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往小了说,这是少年失德,一时血性冲动之举,往大了说,这是聚众闹事,挑衅皇权。

是小还是大,全看李世民的意思,如今李素身任火器局监正,以前也为国立下不少功劳,若说陛下单只因这一件事而治李素的重罪,怕也说不过去,毕竟人才可贵,估计李世民自己都舍不得。

李素这个主谋都不会被治重罪,作为从犯的几个纨绔自然更不可能会被治重罪,关在大理寺里过几天清心寡欲的日子,让那几个不肖子消停几天,让大唐的国都长安城过几天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日子,皆大欢喜。

儿子被关进大理寺这么严重的事,程咬金毫不心疼,哈哈一笑便嚷嚷着上酒上菜,瞧这架势似乎想…庆贺一下?

太平村,东阳公主府。

乍闻消息,东阳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整个人呆滞了。

“他…打了度支司的官员?”东阳急得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见公主急了,绿柳也急得不行:“长安城都传遍了,听府里的侍卫大哥说,陛下龙颜大怒,李县子被拿进大理寺,还有卢国公家的长子,褒国公家的次子,房相家的次子,都被拿进了大理寺…”

“那个官员…被他打死了吗?”东阳颤声问道。

“听说伤得不轻,但死不了。”

东阳的心情顿时稍稍缓和,使劲擦了擦眼泪,强笑道:“没死人就出不了大事,父皇向来宽宏,而且李素也是个有本事的,父皇要用他就不会重惩他,或许会削爵,或许会丢官,或许…会在大理寺多关几日,除此应无大碍。”

绿柳苦着脸道:“可是,听侍卫大哥说,打人这事算不得什么,但冲撞官衙可是大罪呢,陛下龙颜大怒也是因为这个…”

东阳刚刚轻松起来的心,顿时又沉入了深渊。

她对大唐律法了解得并不多,对她的父皇了解得更少,她根本不知道父皇会如此处置这件事,惩罚可轻亦可重,无论如何处置都说得过去,可是…世上只有这一个名叫李素的人,只有这个李素能令她欢喜,令她悲伤,令她无言而笑,令她无声而哭,她的悲喜,她的爱恨,她的整个人生仿佛都已牢牢握在他手心里,若父皇大怒之下治他重罪,甚至为了杀一儆百而把他斩首,她的余生该是怎样的绝望?

女人心总是脆弱的,东阳独自一人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严重,想到那最坏的结果,吓得她又流下泪来。

“我不能待在府里了,我要做点什么…”东阳咬牙站起身。

“殿下意欲何往?”

“我要进宫,我要…”东阳身躯有些发颤,娇小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

“不,先不进宫,绿柳,去跟府里的侍卫说,长安城里找找门路,莫泄露公主府的身份,我要乔装进大理寺的监牢先看看他…”

绿柳吃惊道:“殿下进监牢?这…不行啊,殿下,监牢里面很脏啊,又臭又脏…”

东阳泪中带笑:“他平日最爱干净,素来碰不得任何脏东西,如今身陷监牢,住在那种又臭又脏的地方,怎生受得了?我要带点东西进去给他…”

大理寺探监不容易。

被大理寺收监的人犯都是犯了大事的,寻常小打小闹小纠纷,一般都只关押在县衙监牢。

对别人是难事,对东阳来说便算不得难事了。

公主府的侍卫做事简单又有效,没找什么大理寺正卿少卿之类的大官,而是直接找到了看守监牢的牢头,打几句官腔吓一吓,再扔块分量十足的银饼,牢头便很识相地开了绿灯。

不完全看银饼的面子,终究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牢头也是很有眼力的,被关进去的不是这家国公的公子就是那家宰相的公子,领头的那个还是陛下重用的火器局监正,牢头见多识广,知道这些人在里面关不久,此时若不行个方便,待他们出去后自己恐怕就不大方便了…

李素被关进大理寺的第二天,头戴黑色斗笠,俏脸遮着黑纱面巾,一身克夫破财招灾黑寡妇形象的东阳在侍卫的带领下顺利走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一路上东阳都在酝酿着情绪,担足了心事。她怕李素在里面受苦,怕李素吃不惯里面的伙食而饿得奄奄一息,甚至怕他被大理寺的杀才们用刑…

走进阴暗的监牢,闻着处处充斥恶臭的味道,看着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犯人受刑时的惨叫声,东阳脸色愈发苍白,走了几步后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陪着她的侍卫大惊,刚想劝她出去,东阳却摆摆手,站直了继续往前走。

监牢越走越阴暗,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后,侍卫恭敬地指着前方告诉东阳,前面拐个弯便是关押李素的地方。

东阳激动地加快了脚步,眼泪蓄在眼眶里打转,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却听里面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懒洋洋地训人。

“两斤熟羊肉,再加打扫本官牢房卫生五次,换程家烈酒一斤,莫再跟我讨价还价,再多一句嘴我抽死你,信不?”

第一百七十二章 牢底坐穿

熟悉的声音自然是李素,他的声音已深深镶进了东阳的骨子里,永远不会忘记。

蓄在眼眶的泪水很快被她收了回去,阴暗的监牢里,东阳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往李素的牢房靠近。

拐角处,东阳悄悄探头,眼前的一幕令她又气又想笑。

李素穿着一身雪白干净几乎不染一粒尘埃的囚衣,又丑又难看的衣裳生生被他穿出道骨仙风的味道,大理寺里其他的监牢皆是又脏又臭,唯独李素住的牢房内外干干净净,脚下一尘不染,显然被人不知打扫过多少遍,而且根本闻不到任何异味。

牢房里面更干净,里面居然用木架子搭了一个简陋的床榻,床榻上被褥枕头都有,旁边还铺着一层软垫,软垫上摆着一张略显破旧的矮脚桌,桌上有书,有纸笔墨,纸堆得很厚,每张纸上乱七八糟画了一堆憨态可掬各种形状的猪头。

几名狱卒打扮的人垂首恭敬地站在李素面前,李素则坐没坐相地斜躺在软垫上,懒洋洋地训人。

东阳被眼前这幅画面惊得目瞪口呆。

这里不是大理寺监牢吗?这家伙不是囚犯吗?为何竟有如此一幕?这世界怎么了?

东阳气得脸都红了,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也许是一种小女儿心态,千辛万苦给情郎送温暖送爱心,费尽心机混进监牢,准备很有成就感地把情郎解救于水深火热,结果发现这混蛋在牢里的日子居然过得比她在公主府还滋润…

又气又想笑,这个混蛋…真是在哪里都吃不了亏啊。

琼鼻微皱,东阳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声音惊动了牢里的李素和狱卒们。

狱卒愕然回头望去,却见一名侍卫在前,后面跟着一名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瞧那模样,分明是冲这位李县子而来。

狱卒们彼此传递了一记心领神会的眼神,纷纷识趣地告退。

监牢外,东阳缓缓揭去面纱,露出绝美的容颜,朝他抿嘴轻笑,笑容像阳光,照进这阴暗的角落里,仿佛整个世界迎来了日出,每一个阴影都变得明媚起来。

“你怎么来了?”李素颇觉意外。

东阳笑容顿敛,狠狠剜他一眼,气道:“我怎么不能来?还以为你在里面受了多大的委屈,我叫侍卫把吃的穿的用的都带来了,结果你在里面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早知我就不来了…”

“这里…”李素用手环指一圈,苦笑道:“这里能叫神仙般的日子?哪个神仙这么倒霉?”

噗嗤一笑,东阳神情有些异样地隔着监牢的木栅朝他招手:“喂,你过来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李素见她那异样的神情便觉不妙,叹了口气,慢慢吞吞朝她走来,边走边道:“虽然我早看穿你想掐我,但是…算了,你还是掐吧。”

主动将胳膊往东阳面前一凑,东阳果然没让他失望,神情立马一变,咬着牙露出恶狠狠的样子,一双玉葱般的手使劲朝他胳膊上掐个不停。

“叫你闯祸!叫你不计后果!叫你揍人!以前我怎看不出你这么混账?”

掐了几下后,东阳终于心疼地住了手,见李素龇牙咧嘴的样子,又想笑,玉手温柔地抚过她刚刚掐过的地方,贴心地帮他揉了揉。

“还疼吗?”

“疼,这顿掐少说要赔我十贯钱,不然大理寺告你去,反正很近…”

东阳瞪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仍旧帮他揉着胳膊。

缓缓环视他住的这间监牢,东阳忍不住问道:“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让大理寺的狱卒服服帖帖,把你侍侯得这么周到。”

李素不满地哼哼:“你是见不得我日子过得太舒服还是怎地?”

又掐了他一下:“快说!”

“监牢里的干净,还有床榻,桌子,笔墨纸什么的,都是我拿酒换的…这次坐牢真的亏了不少钱啊,以后做人一定要善良点,不然会破财的…”李素无比萧瑟地道。

东阳想笑,忍住了,瞪着他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动辄揍人闹事的性子,旁人不懂你,我还不知道么?那个度支司的吴郎中跟你有仇怨?”

“揍他以前,无仇无怨。”

东阳动作一顿,又继续帮他揉,淡淡地道:“真只为了火器局拨钱的事?”

李素苦笑道:“算是吧。”

有些事情不能跟她说,太复杂,也太阴暗了,东阳是公主,公主应该生活在城堡里,每天只见鸟语花香,无忧无愁。

屠龙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骑士吧,——李世民可能不会太喜欢这种体力活…

东阳是个聪慧的女子,李素似是而非的答案显然糊弄不了她,揉着胳膊的玉指忽然加重了力道,狠狠又一掐…

“又骗我!父皇对你如此器重,若火器局真要拨钱,你径自进宫求父皇便是,何须对度支司大动干戈?这话根本说不通!快说实话,为何要把事情闹大,背后有什么内幕吗?”

李素有些惊讶地瞧着她,以前坐在河边发呆时不知道,东阳对这种勾心斗角居然有如此敏感的嗅觉。

东阳被李素的目光盯得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嘴角一抿,哼道:“有什么奇怪的?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宫里那些宦官宫女们为了争宠斗来斗去,见识过不知多少次,看一看就明白了。你知道吗,每年从掖庭冷宫抬出去的宦官或宫女尸首不下一百具,都死得不明不白,只是他们的身份太卑微,上面懒得查问,也就任他们胡作非为…所以你这种小伎俩别想瞒过我。”

见李素支支吾吾,东阳叹道:“你不愿说就算了,朝堂险恶,你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成天跟那些老狐狸们处在一起,容易交到朋友,也容易得罪人,求自保也好,除政敌也好,终究都是一步一险,日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到忙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虽然我不被父皇重视,终究是他的亲生女儿,多少总有个帮衬,总好过你一人独自面对风雨…”

李素脸上一阵发麻,被东阳感动了。

反手握住她的手,李素叹道:“此生能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幸运…”

东阳一愣,接着眼圈一红,使劲掐了他一下,笑中带泪:“又骗我哭!又骗我!”

吸了吸鼻子,东阳道:“里面的吃用我都带来了,吃的都是你喜欢的点心,以后每日我都叫侍卫送来,还给你带了点酒,别多喝,穿的用的都有,还有不少书…不知道你要被关多久,先用着,我这就进宫去求父皇,兴许父皇一心软,今日就把你放了…”

李素握住她的手忽然一紧:“不行,你不能为了我的事去求陛下。”

“你关在里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坐监吗?”

“你听清楚,我犯的事自己心里有数,算不得什么大事,揍人的时候我把握了分寸,真正惹陛下生气的不是揍人,而是领着几百人冲撞官衙,这件事才是重点,但我对陛下有价值,陛下定然不会重治,顶多丢官削爵以平朝堂众怒,但过不了多久还会起复,你若去求陛下,那我就真有危险了,不死也要流放千里,此生不可再见。”

东阳吓到了,怔怔思索半晌,终于轻轻点头,她也想通了利害,若为了李素去求父皇,她和他的事免不了会被怀疑,以父皇的性子,二人暗里互生情愫一事,绝对比冲撞官衙要严重得多,龙颜大怒之下,李素的命运真说不准了。

“李素,我要走了,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东阳看着小窗外偏西的日头,依依不舍地道。

“只有一件事,回去后尽量瞒住我爹,不要让他知道我被关了,我不想让他着急,估计再过几日陛下的怒火消了,应该会放我出去了…”

东阳点头应了:“还有吗?”

看着东阳绝色的面容,李素舔了舔有点干枯的嘴唇,笑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再打个赌好不好?”

东阳呆了一下,接着回忆起上次在河滩边跟他打的那个羞死人的赌,辛苦养了十多年的小白兔被他抓在手里又揉又捏,那画面…

俏脸迅速染上一层血一般的鲜红,胸前只觉一阵电流般麻麻酥酥的,膝盖仿佛都软化了一般…

“你…你这个混账,人都关进牢里还惦记,惦记…”东阳羞得说不下去,狠狠剜了他一眼,扭头便跑。

李素不甘心地看着她的背影大声道:“喂,只是纯学术性的打赌…”

李素的猜测很正确,李世民的反应基本没超出他的预计。

大理寺监牢的舒坦日子过了四五天,李世民终于下了旨,程处默,尉迟宝林,段瓒等纨绔子弟被放出监牢,罚闭门思过三个月,着令各人的老爹严加管教,“严加管教”的意思是,放回去后二话不说先抽他们一顿,抽完了在家养伤,顺便闭门思过,当然,他们的老爹也不轻松,每个人被叫进太极宫狠狠挨了顿骂,罚了三月到半年不等的俸禄。

闯了祸的纨绔们释放了,但对李素,李世民却毫无表示,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似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度尽劫波

牢底坐穿的节奏。

这次李素闯的祸有点大,虽然和上次揍杨砚一样,都是揍朝廷命官,只不过揍的品级比以前高了一点点,杨砚那时才只是七品的监丞,而吴扶风却是五品郎中,也算是可喜的胆大包天的进步。

揍朝廷命官不算闯祸,所有人的眼里,李素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谁能指望他多成熟?想骂就骂,想揍就揍,这才是少年真性情,若真跟那些混迹朝堂数十年的老油子一样沉稳内敛,勾心斗角,这个少年未免太妖孽了,妖到没朋友。

李素闯的祸在于领着数百人冲撞度支司,对李世民来说,这件事才是真正触碰到忌讳的地方,领着人公然冲撞朝廷官衙,这是对皇权的严重挑衅,李世民这个皇帝当得多不容易啊,杀完哥哥杀弟弟,想想自己反正惹了一身骚,索性顺便把老爹也一脚从皇位上踹了下去,让自己骚个彻底,身体力行地告诉天下人,“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句俗话的正确性,前瞻性…

皇权来之不易,且做且珍惜。谁知斜刺里忽然杀出个李素,二话不说领着几百号人把他的官衙砸了,人也揍了,天下人都像他这么搞,李世民这个皇帝还当不当了?

李素犯的这桩事,若换了别人,毫无悬念的斩首示众,大唐立国后,除了李世民他自己,在十一年前的玄武门前干过一次出格的事外,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无法无天过,不杀何以服众?

但是…闯下这桩大祸的人,偏偏是李素!

李世民头疼了。

“天下英才皆入吾彀中”,李世民曾经站在太极宫景阳殿前,看着当年的新科进士一个个走进宫闱,一时感慨而发。

然而真正的“英才”,必须可堪国用的,不能为国所用的人,只能算是有点小聪明,算不得英才。李素明显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英才”,作诗只是小道,治病也只是小道,酿酒,杀人,都搬不上台面,可是,推恩薛延陀之策,发明马蹄铁,发明火药,造出震天雷,这些却是大唐非常需要的东西,不声不响做出这么多事,这样的人,怎能不配称为“英才”?

现在这位少年英才闯了祸,最头疼的不是李素,也不是东阳,而是李世民。

头真的很疼,很想抽他…

冲撞官衙犯了忌讳,但李世民知道李素并没有存心挑衅皇权的意思,一个无兵无权的小子,领着一帮子纨绔,把一个五品官狠狠揍了一顿,这事怎么也不可能是意图不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是小孩子犯浑做的混账事。

李世民当然不舍得杀李素,若杀了这个人,大唐横扫天下,将周边邻国尽数纳入版图的称霸之路至少要多走二十年,少了李素,多等二十年,对李世民来说,无异失了百万雄兵。

李世民愤怒过后已渐渐冷静,气归气,可理智告诉他,必须放李素一马,否则是跟自己的霸业过不去。

然而,李世民想放过,朝臣却不想放过。

以魏徵,孔颖达,褚遂良等文臣为首,御史台一帮御史群情激愤,这几天给李世民上了无数道奏疏,搬圣贤之言,数前因后果,甚至直接破口大骂者皆有之,大家的表达方式不一样,但最终的意思都是相同的。

此风不可助长,必须严惩,但李素必须重罚!

李世民把程处默那帮纨绔子弟放了,除了魏徵一副唧唧歪歪赶尽杀绝的不甘模样念叨了几句外,其余的朝臣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这帮家伙的老爹都是同殿为臣,脸皮撕得太破不太好,况且这帮老爹都是武力值爆表的名将,而且脾气特别暴躁,其中尤以某程姓老流氓为首…

纨绔们放了,李素却不能放,如何处置李素,李世民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