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匆忙跑来,慌慌张张禀报的消息破坏了她一整天的好心情。

“又进大理寺了?”东阳脸蛋刷地变白了。

“嗯嗯,两个时辰前被太子左卫率的人拿进了大理寺,据说是李县子当街将一名东宫属官的四肢废了…”

东阳的脸色更白了,颤声道:“他…怎会闯下如此大祸?”

“因为东宫属官欺负他的兄弟,就是殿下封地旁太平村的王直。”

东阳沉默一阵,咬了咬牙:“叫侍卫去托人,我要进大理寺看看他。”

“殿下,您现在不能去大理寺,还有件事要做,李县子进监牢后托狱卒送出来一张字条,嘱托殿下一定要办好这件事…”

东阳神情一振,激动地道:“字条呢?快给我!”

绿柳将一张二指宽,折得皱巴巴的字条递上前。

东阳急忙接过,展开一看,字条上面没有多余的话,匆匆忙忙只写了几个字,“东市,救王直。”

字迹很熟悉,确定是李素亲笔所写无疑。

东阳黛眉紧蹙,久久不语。

“殿下,太子左卫率拿人之前,李素叫王直先跑了,听说受了很重的伤,李素没跑,独自一人扛下了罪名,不过太子殿下知晓真相,此事因王直而起,太子怕是不肯善罢甘休,王直藏在东市日久,太子的人马迟早会把他抓到。”

东阳想了想,很快有了决断。

“去告诉铁六,带十个信得过的侍卫进长安东市,想办法打听到王直的下落,然后把他弄出城,藏到我的公主府里,我就不信太子的人马敢闯我公主府!”

平日柔弱的东阳此刻俏容凝霜,凤目含煞,娇俏的面容露出不可逼视的威严。

长安东市。

事发已三个多时辰了,胡商和胡女架着王直,在破落逼仄的窄巷里蹒跚而行。

李素的猜测没错,李承乾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此事有关联的人,此事因王直而起,李承乾断然不可能放过他。

给大理寺下太子谕的同时,东宫内走出一队乔装成商贩的人马,迅速向长安东市扑去。

胡商对东市地理不熟,架着王直在暗巷里七弯八拐,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稳妥的躲藏位置。

王直早已醒来,事已至此,只能按李素所说的躲起来。然而半个时辰不到,东宫的追兵已杀至。

胡商见东宫果然派出了追兵,不由愈发惶恐,一股求生的本能驱使他领着胡女的王直拼命地逃。

一条不知名的暗巷外,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蹒跚而行的三人心中一紧,脚步愈发急促。前方不远是巷口,出了巷口混杂在人群里,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三人即将走到巷口时,一道铁塔般的身影堵住了巷口的光线,阴暗的影子里,一双比冰还冷的眼睛注视着三人。

杀气在暗巷中弥漫,低抑而令人窒息。

王直咧嘴一笑,鲜血不停从嘴边流下,呼吸间胸腔里的痰音更明显了。

扭过头朝无措的胡女投去留恋的一瞥,雪白的刀光在暗巷中闪现时,王直的脑海里却残留着最后一个念头。

她真好看,比杨寡妇好看,能娶回家该多好…

刀光如匹练,无情劈向王直的脖颈,太子下的严令,不要活口。

在胡女惊恐的尖叫声中,一支冷箭从暗巷的另一头射出,射入那道铁塔般身影的心脏正中。

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一般,刀离王直的脖子只剩两寸却徒然停住,最后轰然倒地。

一场厮杀,在暗巷内展开。

“尔等何人,竟敢阻挠东宫所属!”压抑的语声分外狰狞。

回答他的,是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

这是一场见不得光的厮杀,东宫和公主府所属皆有忌惮,暗巷里只听得到刀剑相交时的碰撞声,沉默的双方用自己的生命决定着一个普通人的生死。

渐渐地,暗巷内的厮杀分晓胜负,东宫略输一阵,当五六柄横刀指向最后仅剩的两名东宫武士时,厮杀已算结束。

搀起王直和胡商三人,抬起战死弟兄的尸首,公主府侍卫刀剑仍紧紧指着两名武士,一边缓缓后退,整个厮杀过程里,公主府侍卫没说一个字,只用刀剑做到了他们必须做到的事。

退到巷口,身形一闪,如川流入海,混杂在东市的人群中,很快失去了踪迹。

暗巷内,东宫仅活的两名武士脸色铁青,注视着空荡荡的巷内。

一切平静如常,只有地上残留的鲜血告诉世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怎样沉默而惊心动魄的混战。

“他们…到底是何方人马?”一名中年武士站在巷内,神情阴沉地道。

“程家?牛家?或是…长孙家?能保李素的,只有这三家吧?”另一名武士道。

“不对,程家牛家皆是武将家,刚才他们的厮杀路数,不像是武将家出来的人,长孙家也不像,太子殿下是长孙大人的外甥,长孙大人对太子殿下向来宠爱,断不会坏殿下的事…”

“回去禀报太子殿下,请殿下定夺吧。”

大理寺监牢。

李素快疯了。不是因为得罪了太子,也不是因为闯了大祸。

能让李素发疯的原因很简单,监牢太脏了,这次入狱可没有上次的优待,上次只是揍了一个度支司的郎中,又有那么多纨绔子弟陪着,大理寺官员不敢拿他怎样,但有要求尽量满足,所以李素上次在牢里住得流连忘返,出来时甚至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

然而这次,李素直接得罪了太子殿下,那是大唐未来的国君,更何况入狱不到半个时辰,一道太子谕便递进了大理寺,李素的美好监牢生活就此结束。

进了监牢就被关进一间又脏又臭而且四处都是跳蚤的牢房,李素是个爱干净的人,可以不吃不喝,但一定要干净,否则不用给他上刑,直接可以把他逼疯。

现在李素的精神状态就很不正常了,离干草堆上的跳蚤远远的,脱下上衣清理出一小块干净的角落,将上衣垫在地上,这才坐下,然后垂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太过分了,一盆清水都不给我,好坏好坏的…”李素喃喃自语。

东市揍过人,手上沾了血,进监牢后不得不亲手清理出一块干净的角落,从头到尾没有洗手的机会,现在这双手除了血渍外,基本还是很白净的,可李素就是很别扭,他仿佛看到微观世界里,手上一大堆的细菌在皮肤纹理间欢快跳跃,甚至唱着愉悦的歌儿…

受不了了,李素很想一头撞死,跟手上的细菌来个鱼死网破。

“来人!大理寺的人都死了吗?”李素暴跳起身,抓着大牢的栅栏怒喝道。

一名狱卒苦着脸走来,二话不说先朝李素躬身行了一礼。

“李郎君,莫为难小人了,这次真不能给您换监牢,刚才小人给您递了张字条出去已是天大的干系,若东宫的人发现李郎君在牢里过得太舒服,郎君倒是没事,小人们可要遭罪了。”

“没要你换监牢,进来给我打扫一下,顺便拿床干净的褥子和一桶清水,这个不难吧?办不到等我出去抽死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夜半提审

很霸道的口气,有经验的人一听就知道,只有二进宫的老油子才有勇气跟狱卒如此说话,二进宫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这位二进宫必须背后有人。

狱卒终究没敢给李素换监牢,李素提出的种种要求也没办,嘿嘿干笑两声后转身就走了。

李素缩在又脏又臭的监牢角落里继续精神崩溃状态…

两辈子没这么脏过,李素很想死,想一头撞死在监牢里,但是…死在这个地方太脏了,死了都不甘心,会诈尸的。

折腾了一整天,看着监牢小窗外的皓月冉冉升起,这才惊觉已是夜晚时分了。

命运太曲折了,昨日此时,李素还是权贵家中高座宾朋,左右两位绝色胡姬殷勤劝酒,今日却锒铛入狱,这次进来不知要蹲多久,若真惹怒了李世民,铁了心要关自己一两年怎么办?没地方洗澡怎么办?出来后脸皮变厚了,溜门撬锁抢劫传销啥本事都学会了怎么办?

监牢日夜都不安静,依稀能听到犯人鬼哭狼嚎声,大理寺提审刑讯从来不分白天黑夜,有时候狱卒起夜失眠觉得无聊了,都会跑进来找个犯人刑一次,在犯人凄厉的惨叫中寻求变态扭曲的快感。

这一切与李素无关,既来之,则安之,李素最关心的是明日的午饭里面能不能配一块肉,毕竟,自己还在长身体呢。

还有王直,不知那家伙得救没有,事发时把他砸晕了,叫胡商带他躲起来,然而李素终究对胡商不信任,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李素估计危难时刻胡商会毫不犹豫把王直出卖了,于是刚被关进大理寺,李素便托狱卒送出去一张字条。

本不该让女人牵扯进来的,可是,毕竟王直是他的兄弟,毕竟是一条性命,程家牛家或许会帮忙,或许不会帮忙,李素心里没底,看当家的几位如何衡量利弊。

只能靠东阳了,李素相信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照自己的话去办,该做的安排都做了,王直若是在公主府的侍卫赶到之前被东宫的人拿下,只能怪命不好。

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李素回过神,不由一愣。

脚步声分明是冲着他的牢房而来,越来越近。现在是深夜,可以肯定,大理寺官员一定不会这么好心,深夜把他放出去…

李素心头一沉,神情凝重地注视着牢门外。

很快,一名穿着绯色官袍的人出现在牢门外,后面跟着几名差役,差役手上还拎着一些刑具。

官员站在牢门外,凑着昏黄的火光眯眼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泾阳县子李素?”

李素叹了口气:“应该说是曾经的泾阳县子李素,李某很早以前已被陛下削爵革职了。”

官员笑道:“无妨,只要确定你是李素便好,本官乃大理寺少卿窦伏,奉命提审李素当街刺杀东宫属官未遂一案。”

刺杀未遂?

李素浮起一抹冷笑,这个罪名…可比揍人严重多了,太子果然发力了吗?

“窦少卿说我刺杀属官未遂,不知有何凭证?”

窦伏从见到李素开始,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消褪,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然而,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是靠温文有礼坐上去的吗?

“李素,你要记住,现在你是阶下囚,而本官在审你,不是你审本官,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至于刺杀东宫属官的凭证,审一审自然就有了。”

看着窦伏的笑容,李素心中发冷。

他从来不怕那些大呼小叫凶神恶煞的人,这种人容易被引导情绪,几句话便能把握对话的主动权,但是窦伏这种表面永远带着微笑的人,李素打从心底里不愿跟他打交道,因为李素自己就是这种人,他知道微笑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残暴,往往令人来不及防备便突然翻脸。

“你问,我答,窦少卿请继续。”李素很痛快地道。

窦伏笑了,笑容里夹杂着淡淡的失望,其实他很希望李素能反抗一下的,哪怕是言语上的反抗,如此就有了对他用刑的借口。

很难对付的少年郎。

窦伏在心里对李素下了这个定义。

“本官问你,今日东市内,你与一同伙刺杀东宫内给事胡安,意图是什么?此举是否针对太子殿下?”

“不是。”

“本官再问你,你刺杀胡安背后可有人主使?”

李素笑了,这帽子扣的,一开口就是上纲上线,看来李承乾要把这事办成大案啊。

“我只是揍了东宫内给事胡安一顿,至于你说的刺杀,绝无此事。”

窦伏眼中煞气毕露:“人犯还欲狡辩?胡安四肢皆已被你废掉,若非太子左卫率及时赶到,胡安焉有命在?”

“断几根骨头而已,跟刺杀有何关系?东市人来人往,变数太多,我若真欲刺杀,出手就会用刀抹他的脖子,而不是用石头敲他的胳膊和腿,既是刺杀,快,准,狠才是最重要的,大人既是大理寺少卿,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窦伏不由语滞,捋了捋青须掩饰了一下尴尬后,很快镇定如常。

“还在狡辩!看来不用刑你是不肯招了,来人!”

李素笑得很灿烂,问来问去,用刑才是重点,前面说的全都是废话,要想把此事定成铁案,屈打成招后拿到口供最为简单有效。

牢门被差役打开,两名差役拎着几样刑具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李素仍在笑,一边笑一边盯着窦伏,眼睛一眨不眨。

窦伏被李素盯得不太自在,心头微微一沉,这种时候居然还笑得出,今晚用刑拿口供怕是希望不大,此子太难对付了。

差役一声不吭地将一套十根圆木做的夹具套上李素的十根手指,这种刑具算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秦时便有,名叫“拶夹”。俗话说十指连心,这种刑具看着小巧,但夹在手上两边一发力,却是痛不欲生,很多英雄好汉就是在这件刑具上屈服。

李素任由差役将刑具套上自己的手,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窦伏。

“窦少卿,李某多嘴问一句,你是太子殿下的死士?”

窦伏一愣:“此话何意?”

“若非太子殿下的死士,绝不会干这种找死的事。”

窦伏气笑了:“你说本官找死?”

李素很认真地点点头:“对,你在找死。”

窦伏神情顿时冰冷:“什么意思?”

李素悠悠笑道:“有些事情你我心照不宣,不过我相信太子殿下派你来提审我之前,应该没对你说太多,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对我用刑之前,打听过我这个人没有?”

窦伏嗤笑:“不过运气好,造了个震天雷,顺手献了个策而已,微末之功便可抵罪么?”

李素笑着摇头:“看来你的准备功夫很不足啊…”

笑容渐渐敛起,李素盯着他,缓缓地道:“我,李素,泾阳县太平村人,陛下亲口夸赞我乃大唐少年英杰,陛下在封我官爵之前,前后两次微服寻访我,令我论策奏对,三次请我做官,皆被我婉拒,后来不得不以圣旨而强行给我封爵任职…”

窦伏的心渐渐沉入谷底,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李素盯着他,悠悠地道:“我这样的人,你敢对我用刑,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第一百九十二章 倾轧猜疑

李素的话很不谦虚,内容全是夸自己,而且夸得很用力。

然而听在窦伏耳中味道却不一样了。

今晚之前,他对李素的底细确实没怎么打听过,听到的都是长安城一些众所周知的传言,造震天雷,献国策,治天花…无非这些而已,在他看来,这些功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是陛下两次微服寻访,三次邀他出来做官,并与他论策奏对,这就很不寻常了,若他说的是真话,那么此子对陛下而言何止是简在帝心,相比之下,他这个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地位恐怕还没有李素高。

一个在陛下眼中类似于路人甲的人去审一个陛下非常看重的人,这种事简直是花样作死。

想到这里,窦伏的目光游移不定,脸上那抹微笑却再也挤不出来了。

两名差役一左一右拉着拶夹,看着窦伏,等他一声令下,然而窦伏神情阴晴不定,始终没敢开口下令用刑。

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往后退一步尚可自保,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素见他迟疑,不由笑道:“看出来了,你对我的话心存怀疑,其实你不必这么为难的,太子殿下想把此事定成大案,说不得也要用一下刑,把我背后的主使之人挖出来,就算我不知道主使之人是谁,你也可以很好心的提醒我,比如魏王…”

“既然心存怀疑,不如还是按你的计划来,先用刑吧,你可以试试我会不会招,也可以赌一下你自己日后命运如何。”

窦伏抿唇不语,脸颊不住地抽动着。

他发现答应太子殿下做这件事是个很愚蠢的决定,进了监牢只几句话的功夫,便将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里。

相比之下,李素神情却变得悠闲懒散,无所畏惧地看着挣扎无比的窦伏,眼中露出戏谑的目光。

沉默的僵持并没有保持多久,监牢外又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声音正朝李素所在的监牢而来,令李素和窦伏同时动容。

李素喃喃叹道:“大理寺的人怎么了?为何都喜欢选在大半夜串门?”

窦伏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急忙挥了挥手,套在李素手上的刑具很快被卸下。

脚步声很快,没多久便到了李素的牢门外。

一名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领着四五名差役在牢门外站定。

借着昏暗的火光,窦伏认出了来人,神情愈发惊愕,呆了片刻后急忙躬身行礼:“下官窦伏,见过孙正卿。”

来人姓孙,名伏伽,是大理寺的正卿,也是窦伏的顶头上司。

孙伏伽四十来岁的样子,面貌刚正,目光清澈,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官威,此人算是贞观名臣,而且有一个很了不起的荣誉,他是武德五年科举甲榜第一,历史上第一个有据可考的状元,素受高祖和当今陛下看重,委以大理寺正卿一职。

大半夜的,大理寺正卿少卿齐聚一堂,只为一个刚在东市打过架的平民百姓,这种场景不能不说十分诡异。

“窦少卿免礼,本官夜不能寐,心中繁杂琐事萦怀,故进监牢巡视,听得这边有人声,好奇过来看看…”孙伏伽不苟言笑地捋了捋青须,露出好奇的样子:“时已深夜,窦少卿这是…提审人犯?”

李素脸颊抽了几下,扭头望向别处。

窦伏的神情却无比尴尬难看,你一进监牢便匆匆忙忙直冲李素的牢门而来,还“夜不能寐”,还“琐事萦怀”,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么?

“今日东宫内给事胡安东市被殴,此子是行凶者之一,下官便为此案而来,想审一审他,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孙伏伽点头赞道:“少卿记怀公事,报国之心可嘉…”

语声一顿,孙伏伽扭过头,貌似不经意地朝牢里的李素望了一眼,然后神情一呆,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番,奇道:“这位…莫非当初治好天花,造出震天雷而助陛下收复松州的泾阳县子李素?”

李素苦笑:“孙正卿安好,小子正是李素,但已不是泾阳县子,而是阶下囚。”

孙伏伽连连摇头:“李县子不可妄自菲薄,陛下削你之爵本官已听说,少年意气,血气方刚,闯闯祸亦是平常,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复职起用迟早之事…呵呵,只不知今日李县子又入狱,是因为…”

李素朝窦伏恶意地笑了笑,道:“还是因为打架…”

“哦,呵呵,刚才本官说过了,少年意气嘛,与人争打什么的…好,不多说了,窦少卿你继续审,本官去别处看看。”

说完孙伏伽朝窦伏点点头,对牢内仍拎着刑具的两名差役视而不见,径自领着人走远。

窦伏脸色铁青,孙伏伽刚才这番话看似寒暄闲聊,而且只有几句话,但这几句话里却隐含着太多的意思。

首先,李素被陛下看重已是非常确定的事了,不说孙伏伽话里的意思,就看他大半夜为了李素匆忙跑来监牢,便可知李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其次,孙伏伽说完这些话就走,意思非常明显,有种你动他试试。

窦伏终于明白,太子殿下交给他的任务不可能完成了,不仅不能完成,他自己也陷入了麻烦。

复杂地扫了李素一眼,窦伏咬了咬牙,阴沉着脸道:“走!”

两名差役收起刑具,一言不发跟着窦伏离开。

第二日,朝会散去之后,李世民于太极宫甘露殿召见大理寺卿孙伏伽。

“大理寺少卿窦伏夜半提审李素?”李世民眉头紧蹙。

“是,臣听到狱卒报信后匆忙进监牢,发现窦伏正待给李素用刑…”

李世民神情布满了失望,抿唇看着殿外的烈阳,久久不语。

孙伏伽垂头恭谨地站在一旁。

良久,李世民索然一叹:“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孙伏伽告退,退到殿门前时忽然顿住,迟疑地道:“陛下,那李素仍在牢中,此案是否…”

“哼!小娃子接二连三闯祸,不治治以后愈发变本加厉,让他继续在牢里蹲着吧!”

孙伏伽凛然,急忙告退。

孙伏伽走后,李世民紧绷的神情一垮,露出深深的失望和疲态。

“承乾,你果然还是暗中下手了…”

此事是块试金石,很遗憾,李世民没有试出金子。

东宫属官强抢民女而致被打,太子身为储君,不说维护正义,却暗中向维护正义的人下毒手,这样的人,适合做下一代的国君吗?两代君臣治下的繁华盛世若交到他手上,会是什么样子?

李世民脑海里第一次冒出这个问题。

东宫。

李承乾起得很早,孔颖达授过早课后已是午时,李承乾仍在书案上书写孔颖达刚刚教过的内容。

作为太子,李承乾目前来说还算是合格的,没有太多荒淫无道的毛病,至少表面上没有。

每日的课业从未耽误过,课业过后,李承乾还要去太极宫,李世民会挑出几本有代表性的奏疏给他,让他试着处理国事,若处置有偏颇,李世民会细心教导他,告诉他此事应该如何处理,这样处理的道理和原因何在…

总之,李承乾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每日非常繁忙。

然而,如此繁忙的太子殿下,居然还能百忙中空出时间去游猎,去强抢民女,由此可见,时间只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

李承乾写字的表情很认真,再加上俊俏的容貌,还有大唐储君的身份,整幅画面足以令万千痴情少女发狂尖叫。

完美的画面直到一名宦官进殿后才轰然崩塌。

宦官禀报过后,李承乾的神色迅速阴沉下来。

王直被人抢走了,窦伏被孙伏伽吓跑了。

昨日事发后李承乾布置的一内一外两步棋全然落空,李承乾的心情顿时变得很坏。

“是,据说昨日东市暗巷里那群人路数不清楚,不像是武将家的部曲,程家和牛家不会养这种手下,本事很高强,三两下就将王直抢走了,不知是什么来路…”

李承乾陷入深思:“不是程家,也不是牛家…长孙家更不可能了,舅父不会这么做,那会是谁?”

宦官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火器局…”

李承乾摇头:“火器局里面皆是文官和工匠,外面的金吾卫将士未得将令不会擅自出营,李素纵在火器局有威望,手下却断然没有这种人才…”

沉思良久,李承乾悄然一勾:“孤记得,李素跟封地在太平村的东阳过从甚密,对吧?”

宦官两眼一亮,连连点头。

李承乾笑得很开心:“那就没错了,不错啊,天家皇族竟出了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好妹妹。”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君臣论诗

人算不如天算,万事皆有因果。

李素并不知道他和东阳终究还是被李承乾惦记上了,后果比被贼惦记更严重。

没有优待的大理寺监牢远不如上次好待,窦伏走后,李素在狱中闲极无聊,忽然决定问天买卦,以测吉凶…其实就是地上找一小块平整的小石头定好正反面,然后往上抛。

抛了三次,李素发现结果不太妙,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