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许敬山额头开始冒汗。

许明珠目光继续含煞:“女儿要告诉娘亲!”

许敬山脸上的汗更多了,求助地望向李素。

李素浑若不见,两眼望着房梁,一脸大义灭亲的表情。

爱丈人,但更爱正义…

老丈人落井下石,李素不介意,反正报复回去了,算是恩怨两消,下次若再落井下石,翁婿再过招便是。

许敬山此行收获满满,席间与李素敲定了合伙做茶叶买卖的具体章程,出于对老丈人老实本分没打着李家幌子欺压良善,反而把自己的日子越过越惨的补偿,也出于对老丈人些许的愧疚心理,李家与许家的合伙买卖,李素坚持分担三成的开支,盈利后五五分润,经营之事李家不参与,只派一个账房过去,聊作走个过场。

许敬山对两家议定的章程很满意,难怪女婿年纪轻轻便封官赐爵,他的本事还看不出,但办事处处透着大气敞亮,跟这种人合作简直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享受。

至于店铺的事,许明珠坚决反对李家出头,但凡对外一应事物,皆由许家出面,这个想法是基于李家主母的立场上定下的,时下长安城的各家权贵皆有行商贾之事,许多权贵家甚至暗里拥有好几支商队,专沿丝绸之路频繁来往,大发特发,只是这些商贾之事不能提上台面,一旦公开宣扬了,未免会被别人看轻。

李家也是一样,两家合营的店铺,出面的只能是许家,对外要撇清李家的关系,尽管卖的是炒茶,这东西长安城里许多权贵都知道是李素弄出来的,可知道归知道,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谁也不会蠢到把它摆上台面去说。

长安权贵圈子的游戏,其实就是这么玩的。

送走许敬山后的第二天,王直登了李家的门。

一进门便直接找上李素,内院书房里关上门,王直附在李素耳边嘀咕了许久。

李素的脸色渐渐不太好看了。

“此事…确定了么?”李素沉声问道。

王直点点头:“确定了,称心所言不虚,那个太子左率卫都尉何继亮,我也把他找到了,直接绑了关在东市一间密室里…”

李素奇道:“太子左率卫都尉何继亮…不是住东宫里吗?你怎么把他绑了的?”

王直笑了笑,道:“这档子事是太子的授意,负责施行的却是何继亮,后来你家部曲在太平村将二十来名刺客全数杀了,太子担心事发,便严令何继亮不准出东宫,只不过后来我查到何继亮的家眷也在长安城里住着,于是便裹挟了他的父母兄弟和妹妹,命他兄弟递话进东宫,诱他出来,把他一网打尽,哈哈!”

李素啧了一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文化!拢共就那么一个人,谈何‘一网打尽’?”

王直不以为耻,呵呵笑道:“反正就那意思,你懂就行。”

“何继亮招了吗?”

“这何继亮倒是条汉子,难怪能在太子左率卫当都尉,开始死活不招,还破口大骂,在他身上用刑也不管用,最后我把他父母拎到他跟前,他这才服了软,痛快全招了。”

李素叹了口气:“简直是禽兽啊…”

王直接道:“可不是么,暗里指使刺客行刺我李叔,简直禽兽不如,全该杀千刀!”

李素斜睨了他一眼,道:“我说的禽兽,是指你,拿人家的父母要挟,逼其就范,要脸吗?羞耻心呢?节操呢?”

王直撇嘴:“又不是我的父母,我可管不着,换了是你,你难道有更好的法子?”

“我当着他的面非礼他妹妹,不信他不招。”

王直迟疑片刻,道:“你这个法子…比我更没节操吧?”

李素想了想,嗯,似乎…他说得对,其实他和王直的法子都没节操,而且毫无下限。

于是二人互相鄙夷地白了对方一眼,眼神无比嫌弃。

“说说,何继亮招了什么,无缘无故的,太子为何突然针对我?”李素淡淡地道。

王直叹了口气,道:“这一次太子还真不是针对你,我听一个读过几天书的手下说,有个计谋名叫‘借刀杀人’,是谓上计,恰好应了这桩事…”

李素眨眼:“所以,我是那‘刀’?”

王直飞快地道:“不,你是那‘人’,被刀杀的‘人’。”

“…你这么耿直会没朋友的。”

王直没理他,接着道:“事情的开头和咱们想的一样,那日齐王挨了陛下的揍,出宫门的时候恰好遇到太子,太子与齐王其实素来不合,当然,太子跟你更不合,这家伙跟谁都不合,他才是真正的没朋友…见齐王挨了揍,太子趁机挑拨你和齐王,把祸水引到你身上,齐王当时听了很气愤,怒冲冲地离开了,奸计得售,太子当然很高兴,于是回到东宫等啊等啊,等着齐王大动干戈报复你…”

“谁知等了好些日,齐王却毫无动静,太子渐渐坐不住了,这不合道理呀!…其实按我说,齐王也不傻呀,旁人挑唆几句他便真中计了?更何况挑唆的人是与他素来不合的太子,齐王就算再蠢,他能不多留个心眼,况且,他还刚被陛下严厉教训过,正应垂眉顺目度过风口浪尖之时,又怎样真的中了太子的计去报复你?”

李素恍然:“原来如此,所以…太子见齐王没动静,索性便坐上来自己动了,调了一批刺客来太平村行刺我爹,这些死士没留下任何把柄,但齐王府却死了一个管事,就靠这一点点蛛丝马迹,把咱们的目光引到了齐王身上,若非称心提供的消息,咱们还真把齐王当成了幕后真凶,以我的脾气,这件事必然闹大…”

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李素叹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子真正想动的人,是齐王。”

第五百四十五章 各自亮剑

与太子结仇是件很不理智的事,从里到外透着作死的味道。

李素其实也并不愿招惹太子,生活安逸,岁月静好,谁没事愿意去招惹这个麻烦?而且还是个要命的麻烦。

可是…麻烦还是来了,这次是麻烦主动找上了李素。

从齐王巧取豪夺李素的活字印刷术开始,到齐王被李世民责打,再到太子挑拨,最后太平村行刺李道正,齐王府紧接着发生命案…

一连串的事情看似乱花迷眼,其实归结起来很简单,李家上空飘着四个字——“李素倒霉”。

不倒霉不会摊上这种事,李素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的,从齐王打上活字印刷术的那天起,李素便一直被动地遭遇到每件事的发生,而他也只能被动的接受。

现在事情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李素不由暗自庆幸,当初老爹在太平村遇刺,所有证据指向齐王的时候,李素多留了个心眼,说不出为什么,他只觉得事情的表象太简单了,活了两辈子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太容易得到的结果,往往是虚假的结果。

后来果然验证了李素的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项庄舞剑?呵呵,有点意思…”李素嘿嘿直笑。

王直不解地睁着眼:“谁舞剑?项庄是谁?哪个村的?”

“牛头村的,离咱们太平村不远,是个疯子,没事拿把破剑抽风,见谁砍谁…”李素心不在焉地敷衍。

看着王直茫然的眼神,李素懒得给他解惑,直奔主题道:“太子和齐王…不甚和睦吧?”

王直叹道:“岂止不甚和睦,只差没抄刀互砍了,说来太子跟所有的皇子都不甚和睦,唯独跟汉王李元昌有些来往。”

李素思维敏捷,很快便懂了:“因为理论上来说,所有的皇子都有可能抢去太子的位置,唯独汉王不同,汉王是高祖皇帝之子,当今陛下之弟,陛下绝无可能传嫡给他,再加上汉王这家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太子与他一拍即合,而那些皇子…太子可就没好脸色了,特别是如今太子的位置还坐得不大稳当,这次派刺客来太平村刺杀我爹,想必就是太子想嫁祸给齐王吧?”

王直笑道:“没错,原本太子挑唆过后等着齐王对你动手的,可惜齐王也不是蠢货,太子等了许多天也没见齐王动静,索性便自己动手了。”

“你没说错,我果然成了两位皇子的垫脚石,谁都能踩我一脚…”李素仍在笑,笑容泛着森寒:“拿我当垫脚石没关系,我是大唐的忠臣嘛,未来的储君拿我垫个脚,我应该荣幸才是,可是…拿我爹当垫脚石,这我可忍不了了。”

王直看着李素脸上露出的森然笑容,眼皮不由跳了跳:“李素,虽说这次你吃了亏,可还是要三思而行,人家毕竟是太子,不是你能撼动的,事情闹大了,太子有没有事不一定,但你肯定好不了。”

“这口气我若忍下去,我才真的好不了!”李素重重地道。

王直忐忑地道:“不忍这口气,你打算怎么做?”

李素沉思片刻,道:“那个太子左率卫都尉何继亮,在你手里吧?”

“在,我把他关在长安东市一间密室里,昨日关的,估摸此刻东宫已发现何继亮失踪了。”

“没关系,太子就算发现何继亮失踪他也不敢声张,这事若无人发现,他自可理直气壮,既然被发现了,而且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失踪了,他的底气可就没那么足了,前些日杖责东宫左右庶子的事闹得朝堂沸沸扬扬,陛下和朝臣们对他深感失望,听说最近忙着装乖宝宝,若这件事被捅出来,他这太子之位只怕愈发晃荡不稳了,所以太子肯定不敢声张,反而会竭尽全力把此事压下去。”

王直兴奋地道:“既如此,咱们索性把事情捅开,你拎着何继亮去太极宫告御状,把他这个太子推下去,大仇得报,恩怨皆消!”

李素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刚才说的是太子之位晃荡不稳,没说能把他推下去,大唐的储君不是那么容易废掉的,上次杖责左右庶子,这次派刺客行刺我爹,说到底也是太子的个人品德问题,还上升不到废黜的高度,这事我若捅进太极宫,陛下会对太子斥责,甚至打骂,但他绝不会因此事而废黜太子,一国储君的分量太重了,一旦废黜,便是动摇国本社稷,陛下和朝臣们安能如此轻易便废掉他?”

李素说得很浅显,但朝堂之事对王直来说还是太深奥,听李素说了半天,王直仍傻傻睁着双眼,不停的眨,蠢萌蠢萌的。

叹了口气,李素道:“罢了,说这些你也不懂,直接说正题吧,你现在回长安城,秘密把何继亮拎出来,拎到东宫门外,然后…”

东阳道观。

东阳这几日很忙,她忙的事情与李素一样。

欲报李道正被刺之仇的不仅仅是李家人,东阳也算一个。

一个出家为道,心境平和的女人,从小到大没与任何人争过斗过,一直逆来顺受的好脾气,然而这一次,她也忍不住怒了。

自从那日在李家的田外,李道正坦然受了东阳一礼后,东阳已悄悄地把自己当成了李家的一分子,尽管这层关系上不得台面,无法公诸于众,但对东阳来说,李道正承认了她,那便够了。

所以,家翁被刺,做儿媳的怎能不出头,更何况李家这几日不断有闲人出入,一个个神神秘秘,行色匆匆,旁人或许不明白其中究竟,但东阳却很清楚,李素这是要闯祸了!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虽说也不低,但若与皇子直接冲突,绝对讨不了好,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李素这几年用血用命,好不容易博了个县侯爵位,还被父皇调入尚书省,明显有重点栽培之意,将来的前程可谓远大敞亮,若因为齐王而再次闯祸,好不容易跻身权贵门阀之列的李家恐怕又会一头栽下去。

无论为了李道正,还是李素,东阳都不容许这桩祸事闹大,自从李道正受了她一礼后,她已有责任为李家担当任何事,而且,以她的身份,自信也能担得起任何事。

接连数日枯燥难耐的等候,东阳心中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东阳是公主,但她从来没摆过公主的架子,李世民这么多皇子皇女里面,她是最温柔最善良的,而如今她要做的这件事,却是一件非常出格的事,可是这件事,她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雪停后的上午,太阳终于在天空稍微露出了头,没精打采地用微弱的光芒照射着大地。

东阳跪在老君像前诵经,一双美眸紧阖,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刷子,不时轻颤一下,显示出此刻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良久,东阳睁开眼,放弃地叹了口气,面朝老君像,施了一个道家揖礼,嘴里告了声罪,今日诵经有口无心,实是亵渎道君了。

起身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里,东阳这才缓缓起身,独自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发呆。

其实…她很想去李家看看,看李素,看李道正,看许明珠,看谁都好,只要跨进李家的门,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宿,而不是这座奢华却幽冷的道观,这里的每一阵风,每一口空气,每一张脸,看起来都像太极宫里那冰冷无情的掖庭。

可是,理智告诉东阳,她不能轻易跨进李家的门。

因为李家的主母不是她,也因为以她的身份进了李家,对女主人是一种挑衅,也会令他为难。

于是东阳无数次忍住敲开李家大门的冲动,她一直是个为别人着想的人,宁愿自己委屈,自己孤独,也不想让别人受伤。明明是尊贵的公主,却常常卑微到尘埃。

庭院外终于有了动静,匆忙急促的脚步声,似乎给冷清寂静的庭院带来一股生机。

绿柳喘着粗气出现在东阳的视线内,很失仪态地拎着裙裾飞奔。

“殿下,殿下…有消息啦!”绿柳大声嚷嚷。

待跑到东阳面前,东阳忽然伸出手揪住了绿柳的耳朵,轻轻掐了一下,薄怒道:“那么大声做什么?走漏风声怎么办?越来越没规矩了!”

绿柳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这几日奴婢请了几位禁卫大哥守在齐王府附近,也使了些银钱,买通了齐王府出门采买的下人,终于打听到齐王的行止了。”

“什么行止?快说!”东阳急道。

“听说齐王被陛下斥责后,在府里闭门思过,原本陛下令他即日离开长安赴齐州,可齐王似乎不舍得离开长安,死活赖着不走,又是上疏称病,又是闭门反省,搞出许多花样,不过呢,这一次陛下似乎对齐王很失望,铁了心要把齐王赶走,今日清晨太极宫传了旨意到齐王府,陛下严令齐王今日之内必须离开长安,否则削去王爵,贬为庶民,流放琼南…”

“齐王终于怕了,也不敢再拖拉耍赖了,接到旨意后马上收拾了行礼,带了百来名侍卫离开长安,从延兴门出了城,一共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往齐州而去…”

东阳急道:“人都出了城了,怎地现在才告诉我?”

绿柳委屈道:“长安城离太平村几十里呢,消息传过来也要费些时辰的…”

东阳咬了咬牙,道:“传我令,道观内外所有禁卫全部调动,摆出我的公主仪仗銮驾,咱们走近路去截住齐王!还有,绿柳,帮我换下道袍,我要穿公主朝服!”

绿柳吓了一跳,讷讷道:“殿下,您…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东阳凤目露出罕见的煞气,冷冷道:“我要为李家讨个公道!”

第五百四十六章 荒野截驾

一声令下,公主府禁卫倾巢而出。

公主府禁卫原属皇宫右武卫,右武卫属于禁军,其大将军常轮流担任,程咬金便曾被李世民任为右武卫大将军,余者如秦琼,尉迟恭,牛进达等,皆有过当右武卫大将军的经历。

按制,大唐太子可拥三卫,诸皇子可拥两营,公主府可拥卫一营,一营是七百五十人。也就是说,东阳公主府内外时常巡弋的禁卫有七百多人,这次全部被东阳调动出府。

东阳也一反低调常态,换上了崭新的公主朝服,在绿柳的搀扶下,登上了公主銮辇,辇后十余名宫女,打开四柄九翅屏扇,前方七百余将士执戈开道,全副仪仗浩浩荡荡朝长安城外西面行去。

城外西郊小道上。

齐王的车驾慢慢悠悠行进,一支百来人的队伍不急不徐地围侍车驾左右,仿佛感受到车驾主人的心情,整支队伍行进也是蔫头搭脑,没精打采的。

车驾一侧的小帘掀开,露出齐王那张哀怨委屈的脸,不舍地频频回头张望着已渐行渐远的长安城,长安城在金黄色的晨蔼中已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轮廓。这时候若来一曲二胡《二泉映月》,画面就更能催人泪下了。

齐王的委屈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虽说齐王是个坏人,生平做过的好事屈指可数,做过的坏事却罄竹难书,但这次因为活字印刷术的事而被父皇驱赶出长安,齐王委实存了一肚子委屈郁闷。

或许在李世民眼里看来,皇子巧取豪夺臣子家产是件非常耻辱的事,更何况还存着收揽天下士子之心的不可告人的心思,但对齐王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数得着的办得最温和最客气的一次抢夺行动了。

从开始刻意折节屈尊结交李素,堂堂天家皇胄竟对一个小小县侯讨好逢迎,然后再派自己的舅舅阴弘智亲自登门,好言好语商量,请李素把活字印刷术让出来,不仅如此,齐王甚至还破天荒地给了李素一大笔钱,当作是活字印刷术的买断…

给钱啊!多么稀罕的事情,嚣张跋扈的齐王殿下看上的东西向来都是直接动手抢的,何时干过给钱这么客气的事?这简直是对长安恶霸称号的侮辱,齐王当时都觉得自己的人性光辉简直亮瞎狗眼了。

所以在齐王的认知里,活字印刷术其实是一桩正经的生意,有买有卖,买卖公平,童叟无欺,谁知被父皇知道后,二话不说赏了他一记耳光,并且直接定性为“巧取豪夺”,最后被父皇逐出长安城…

被父皇斥责打骂之后,又在宫门前遇到了与他素来不对付的太子,当时他的心情惶恐无助,太子在他耳边轻轻挑唆的那几句,齐王当时确实中了计,以为是李素在父皇面前出卖了他,只恨不得抄刀冲到李家,把李素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然而回到王府后,齐王渐渐冷静下来,越想越不对劲。

最不对劲的地方在于,这些挑唆的话是太子说的,当时太子那嘴脸,回想起来正是典型的小人模样,不论太子说的是真是假,齐王首先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其次,刚刚被父皇斥责打骂,就算齐王想报复李素也没那胆子,有疑团,有忌惮,还有浓浓的对父皇的畏惧,齐王报复李素的念头刚冒了个小萌芽儿,立马就被自己掐掉了。

谁知没过几天,李素的父亲在太平村被刺,紧接着自己王府的一个管事莫名其妙死在荒郊野外,然后父皇来了一道语气严厉的旨意,将自己驱离长安…

一桩桩事情发生,却没有任何头绪,齐王不得不满怀一肚子疑问上路了。

马车晃晃悠悠,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彳亍而行,齐王忍不住再次掀开帘子,回望已渐消失在晨雾中的长安城,心中充满了不甘,愤恨,还有几分欲辩而不能的委屈…

宝宝心里苦,宝宝不想走…

离城三十里,齐王不堪马车颠簸,下令停驾路边暂歇。

垂头丧气的齐王仍沉浸在委屈和失落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小道尽头的远方忽然扬起漫天烟尘,滚滚黄尘里,一乘金顶圆蓬的车銮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齐王眯起了眼,朝远处眺望。

烟尘滚滚,离齐王的队伍越来越近,二者相距三里地时,齐王渐渐看清了那支队伍的模样。

一乘金色车辇,后面四柄九翅屏扇,前方数百人开道,还有许多宫女围侍车驾步行…嗯,这是全副的大唐公主仪仗,不知是哪位封地在城外的公主姐妹进长安城了?

扬起了手,齐王朝远处一指,道:“去两个人,问一下那是谁家仪仗,就说齐王祐在此,请她停驾一会。”

两骑快马飞驰而去,很快便回来了,告之曰东阳公主的銮驾。

“东阳?”齐王拧眉想了片刻,接着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他对东阳没意见,甚至连交集都不曾有过,父皇生了那么多儿女,齐王没义务全部认识,何况还是一个下嫔所出的女儿。

只不过东阳和李素的关系在长安城人尽皆知,而这次自己被父皇驱离出京,跟李素有直接关系,所谓恨乌及乌,齐王对东阳的銮驾自然没好脸色了。

“传令下去,将本王仪仗横在路中,告诉东阳公主,让她的车驾避开,让本王先过去!”齐王斜乜着远处的仪仗,懒洋洋地下令。

对太子没好感,对李素更没好感,报复不了李素,恶心一下他的女人也不错。

这就是齐王的想法,很幼稚,但是…齐王今年才十七岁,他有幼稚的资本和实力。

两骑快马再次朝东阳的仪仗飞驰而去,只不过这次情况突然变化了。

齐王派出传话的快马刚到东阳仪仗前,便见为仪仗开道的一名披挂将军骑在马上,身子稍稍往后倾,似乎在听公主銮驾内的命令,随即将军回过头,迎向两骑快马,手中长戟猛地横扫,砰砰两声闷响,齐王派去的两骑被长戟扫落下来。

齐王和随行侍卫远远见了,不由大吃一惊。

齐王脸色剧变,由红转青,大怒道:“好个东阳,连你这个下嫔所出的贱种亦敢欺我,真当我李祐纸糊泥塑不成?”

齐王还来不及兴师问罪,话音刚落,东阳的仪仗又发生了变化。

为首的披挂将军忽然将长戟高高举起,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什么,只见身后数百名将士顿时将手中的横刀朝天斜举,齐声暴喝一声“杀!”,随即仪仗前列的阵型徒然变化,狭长的小道上,仪仗队伍忽然分成了三列,中间一列最前端仍保持原速,另外两列却从小道跳下路旁空旷的田野里,队形不散,脚步却越来越快,左中右三路朝齐王的队伍包抄而来!

天地瞬间杀气盈野!

齐王和侍卫们呆住了,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向逆来顺受的东阳公主为何主动朝他们摆出攻击的阵势…不,已不是攻击阵势了,而是实实在在开始向他们发起攻击了!

“彼其娘之!到底肿么了!”齐王震惊之余,悲愤大吼。

“王爷快跑!标下为王爷断后!”一名忠心侍卫冲上来,拽住齐王的胳膊,将他扶上马,狠狠一抽马臀,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发疯似的朝前跑去。

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齐王逃跑也太迟了。

东阳的仪仗禁卫既然摆出左中右包抄的阵势,便已铁了心不会漏掉任何一个人。

齐王骑在马上左摇右摆还没跑出十丈,东阳的仪仗禁卫右路的一名小将忽然奋力投出一支标枪,嗖的一声,不偏不倚恰好将马脖子射了个透凉,马儿悲鸣一声,人立而起,接着颓然倒地不起,齐王也随之被狠狠摔落在地。

浑身骨头仿佛被跌散了架,脑袋和耳朵在嗡嗡作响,齐王被彻底摔懵了,直到此刻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他的身后,自己的侍卫已被东阳的禁卫团团围住,侍卫头领壮着胆子喝问了一声,便被东阳仪仗禁卫的将军狠狠一刀鞘拍晕过去,将军似乎刻意手下留情,没下狠手,齐王落马,头领昏迷,剩下的人顿时不敢妄动。

没有经历太激烈的厮杀,短兵交接,双方一触便尘埃落定。

直到这时,东阳的车辇才停下,在绿柳的搀扶下,穿着一身华贵雍容的公主朝服的东阳缓缓走下车辇,无视齐王侍卫们又惊又惧的目光,东阳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径自走到齐王面前。

齐王被摔下马,疼得直哼哼,躺在地上仍起不了身,抬头看见东阳正冷冷地盯着他,凤目满含煞气,俏丽的面容仿佛覆了一层严霜,齐王惊怒地指着她:“好你个贱…”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竟是东阳主动出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耳光响亮。

轰!

仿佛为东阳壮胆助威一般,身后的禁卫动作划一地一齐按剑而立,将齐王围在圈子里。

齐王终于胆寒,虽然年纪不大,而且性子暴戾,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还是懂的,于是齐王很识时务地闭嘴不说话了,怨毒的目光却狠狠盯着东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良久,东阳终于说了第一句话:“齐王祐,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今日截住你,只为问你一句话…”

第五百四十七章 乌龙截击

恩怨临头,避无可避!

东阳比李祐大三岁,算是李祐同父异母的皇姐,可是李世民的皇子皇女之间也讲究身份的,都是王爷和公主,长孙皇后所出的嫡子嫡女身份就比别的皇子更高贵,而别的皇子皇女里面,杨妃阴妃等四位妃子所出的子女比那些下嫔所出的子女高贵,李世民所生的几十个皇子皇女,便以出身而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金字塔。

齐王李祐,是四妃之一阴妃所出,而东阳,无疑属于金字塔的下层,垫底的那一种。

今日在这荒野小道上,东阳公主府禁卫尽出,将齐王堵了个正着,不仅将他摔下马,东阳还亲自出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事闹大了。

齐王被东阳这记耳光扇得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颊已然红肿,白净的肌肤上面印着五只纤细修长的手指印,可见东阳这一记耳光扇得多重。

齐王生平第一次正眼看着东阳。

这位平日寡言温婉,在诸多皇子皇女中间毫无存在感的皇姐,今日竟出手扇了他的耳光!

这是何等的卧槽!

怨毒的目光狠狠盯着东阳,齐王冷冷道:“东阳,你今日所为,你自己要担待得起!”

东阳清冷一笑:“不必替我劳心,我东阳做的事,自有我自己担待。”

“尔不过下嫔所出,竟敢对本王动手,好大的胆子!此刻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肆尔所欲,我无话可说,回头到了父皇面前,咱们再论是非曲直!”

“甚好,齐王祐所言正合我意,此事你纵不说,我也要到父皇面前求个公道!”

齐王冷笑:“你莫名其妙对我动手,还要求公道?”

“对,公道!”东阳重重点了一下头,然后道:“闲话休多说,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老实答我。”

“你问我便答,真拿自己当人物了?别忘了,你只不过是个低贱的下嫔…”

啪!

话没说完,齐王另一边脸颊又被东阳狠狠扇了一记,这一记将齐王抽懵了,捂着脸颊茫然地看着她。

“嘴里再不干净,我今日便废了你双腿,让你从此残废一生,我至多被父皇削去公主爵号,贬为庶人,反正我已潜心求道,做不做公主无所谓,齐王祐,你再说句不干净的话试试。”东阳露出罕见的狠酷之色。

齐王心中愈发怨毒,然而,他也终于看清了形势。

形势很简单,他是穿鞋的,东阳是光脚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失无所失,一个不拿公主爵号当回事的人,有什么能威胁到她,她还有什么顾虑?

反过来说,东阳说要废了他的双腿,这句话绝对不是威胁,她真有可能会做到,因为她什么都不怕,当年她与李素私情事发,她敢当殿顶撞父皇,后来不顾父皇的强压,果断决定出家为道,逼得父皇不得不放弃继续拿她与朝臣之子联姻的打算。

如此刚烈的脾性,说要废了他的双腿,他敢拿这句话当玩笑吗?

想清楚了关节,齐王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他终于发觉自己此刻面临着怎样的局面了,局面对他非常不利。

“好,你问,我答。”齐王很识时务地道,而且突然间态度变得非常的温顺。

东阳满意地点头:“看来你并不蠢笨,我且问你,你欲夺李素的印刷术,李素半句话不说双手奉上,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何派刺客去太平村,行刺李素的父亲?”

“啊?”

齐王满肚怨毒瞬间化作一脸惊愕和莫名其妙,随即,齐王似乎明白了什么…

东阳仍冷冷盯着他,然后东阳的脸色也变了。

因为她看见齐王忽然两眼泛红,紧接着泪水不受控制地顺腮蜿蜒而下,一脸委屈加悲愤,双手不停地捶着地。

“我…为什么…这么…冤呐!”

东阳愕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俏脸有些发白。

看齐王此刻的模样,她似乎也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呃…不是你干的?”

齐王泪眼发红,恶声道:“东阳,你刚才说过,你要担待自己做过的事,今日你我便到父皇面前论个曲直!”

“…真不是你干的?”东阳俏脸发白,方才的狠厉冷酷之色全然不复。

其实不用齐王回答,东阳此刻都能深深感到从齐王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那股冲天的冤气…

“李素不是好东西,这件事我也想干,可是…”齐王嘴唇一颤,悲愤道:“可是我没来得及干,就被父皇驱离长安,今日你不但冤我,还打我…”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