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正泪流不止,却死死咬着唇,一言不发。

一旁的程咬金和牛进达急了,赶忙上前拽住了李绩的胳膊,拼命往下拉扯,程咬金喝道:“老匹夫你吃错药了?快快放手!都是熟人,万莫误会…”

“滚开!”李绩像头发怒的狮子,须发皆张怒吼道,程咬金被吓得一颤,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绩却懒得理他,仍盯着李道正,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别的尚且不提,老夫只问你一件事,英娘何在?她跟着你这些年,你可曾委屈了她?”

李道正终于睁开眼,直视李绩愤怒的眼睛,低声道:“英娘…二十年前已逝。”

李绩闻言身躯猛地一颤,两眼迅速圆睁,失声道:“英娘死了?”

“死了。”

李绩呆怔片刻,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李绩惨笑:“好,好得很!老夫且不问她如何死的,只问一句,她死了,你为何不死?”

李道正泣道:“幼儿无依待哺,我不能死。”

李绩松手放开李道正,面现悲伤之色,喃喃道:“好好的大活人跟着你一声不吭的走了,连苦日子都没能过几天,她死了,你有何颜面独活?”

忽然从腰侧拔出仪刀,雪亮的白光闪过,刀锋以雷霆之势朝李道正头顶奋力劈去。

“老夫便送你去见她吧!”

李道正满脸悲痛,认命地闭着眼,竟不躲不必,任由刀锋劈落,显然已抱定求死之心!

锵!

一声金铁相击的脆响,李绩的仪刀离李道正头顶尚距两寸便劈不下去了,却被两柄同样制式的仪刀架住。

李绩愤然抬头,见程咬金和牛进达一左一右,二人的仪刀也出了鞘,恰好同时架住了他的刀。

“与你们无关,滚一边去!”李绩怒道。

程咬金架刀之后,手臂被震得生疼,龇牙咧嘴一阵,怒道:“这是李素他爹,老匹夫你发什么疯!”

李绩一呆,扭头愕然道:“李素?你,你是…李素的爹?那李素他,他难道…”

李道正闭眼,泣道:“李素,正是我和英娘的孩子,亲骨肉。”

李绩惊愕地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道正却抬袖擦干了泪,忽然扑通跪在李绩面前,凛然不惧道:“大将军,英娘是你亲妹妹,当年我与英娘不告而别,我罪该万死,只是我和英娘的孩子李素如今身陷囹圄,马上要被流放黔南,那里仍是一片荒蛮之地,一路丛林峻岭,危机四伏,能不能留得性命尚不知,求大将军救他一回,至于我李长生当年之罪,此事过后,任杀任剐,绝无怨言!”

第七百二十一章 细剖利弊

李道正一生磊落,活得堂堂正正,唯独做过一件对不起人的事,那位他曾经对不起的人,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

原本,他可以选择不站在他面前,世界很大,一个住在长安城里,一个住在长安城外,相隔不过数十里,可是他与他二十多年没见过面,李绩这些年数十次派家仆精骑寻找李道正的下落,皆是无功而返。

然而,世界也很小,寻常的日子,寻常的街头,不经意的抬眼便是老天注定久别重逢的缘分,至于重逢后的恩或怨,如果不能一笑泯之,那便认真偿还。

李绩和李道正都无法一笑泯之,可是,却不知从何偿还。年月太久了,久得仿佛往事已成了隔世,总觉得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更何况,二人若论起当年的恩怨,恐怕谁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恩还是怨,李道正做过对不起李绩的事,仅此一件,可是二十多年前,李道正做过的事却实在太对得起李绩了。

熙攘的街市委实不是重提旧年恩怨的好地方,只是李绩和李道正浑然不觉,无视路人惊惧敬畏的眼神,也无视巡街武侯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怯懦身影。

看着李道正跪在自己面前,李绩仍呆怔不发一语,表情变幻莫测,二人对话的一来一往间,程咬金和牛进达在一旁大抵也听出了意思,然后二人面面相觑,发现彼此脸上皆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李素竟与李绩是亲人,而且是嫡亲的舅甥?

饶是两位将军久经阵仗,仍被这个事实震得两耳嗡嗡作响。

李绩似乎也不敢相信,呆怔许久,李绩吃吃地道:“你说的那个‘李素’,是…‘那个’李素?”

话问得很奇怪,可李道正听懂了,笃定地点点头:“是‘那个’李素,程将军和牛将军都认识的‘那个’李素。”

李绩依然一副惊呆的模样,喃喃道:“原来他…竟是英娘的孩子!是了,应该是她的孩子了,当年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得眼熟,老夫只当是错觉,原来不是错觉,果真是我妹子的孩子…”

垂头看着李道正,李绩的目光里仍充满了怨恨和怒意,只是还掺着几分复杂的色彩。

“你一生未给人下过跪,跟随老夫那些年你一直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今日竟为了儿子下跪求人,足见你确实疼爱他,李长生,你听清楚了,老夫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当年的事情没完,待将李素保出来,你我的恩怨慢慢算!”

李道正垂头道:“多谢大将军,还有,我如今改了名,叫李道正。”

李绩一怔:“李道正?你一个粗人能取这种名字?”

李道正平静地道:“英娘给我取的,她说,既然隐姓埋名长相厮守,前尘种种便该一刀斩断,毫无留恋,故给我换了个名字,名曰‘道正’,谓之‘道正气和’,做人磊落,戒妄戒嗔,与她平淡度尽此生。”

李绩眼眶又红了,缓缓点头,叹道:“是她的性子,她总是那么好强,当年我一时气急说了几句重话,第二日便不见了你和她,离家远遁私奔恐怕也是她的主意吧?”

李道正点头:“是,当年她实在气极了,也不愿我受委屈,当夜便拉我离开了李家,说是要与李家恩断义绝,此生不见,给我改名时甚至连我的姓都想换了,但我感念李家收养之恩,不敢或忘,宁死不愿改姓,英娘没法子,只好给我留了李姓。”

李绩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黯然道:“只不过几句气话,为何如此绝情,要与李家恩断义绝?”

李道正叹道:“她哪里绝情了?大将军,离家之后我们并未走远,所居之地离长安城只有数十里,每日傍晚,夕阳西下,她总是站在村口,痴痴地看着长安城方向,每年大将军生辰之日,她也着我从村口沽两斤酒,关上门一人独饮,大醉而眠,逢家祭先祖之日,她也会带上我,在村外找个偏僻无人的野地,点烛焚香,面北而拜,再大哭一场…大将军,李家生她养她,她如何割舍得下?我知道,她做梦都想回去,也劝过她无数次,只是…她太好强了,倔强了一辈子,死撑了一辈子,到死都没能再踏进家门一步…”

李道正说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李绩也流着泪,泣而跺脚,长叹道:“自家人有什么天大的槛过不去?何必为了一口气而误了一生!”

看着泪如雨下的李道正,李绩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指了指他,道:“你,先跟我回家,当年的事慢慢再说,现在重要的是把李素保下来…”

转头望向程咬金和牛进达,李绩朝二人拱了拱手,道:“多年的一点家事,教二位见笑了,李素是二位的晚辈子侄,只是于我而言,他已不仅是晚辈,而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二位,此时不同彼时,如何保下李素,老夫要下把力气,也请二位与老夫呼应一二。”

程咬金和牛进达互视一眼,默默点头,惯来嬉笑怒骂的程咬金此刻神情也正经了许多,他明白李绩话里的意思。刚才之前,李素是大家的晚辈,三位将军为他求情缘于这些年的情分,缘于大家对李素的疼爱,然而今日与李道正相逢,得知李素是李绩的亲外甥后,事情的性质便不一样了,李素成了亲人,真正有血缘的亲人,李绩出于对外甥的护短也好,出于对妹妹多年的愧疚心理也好,总之,李家这回保李素是要下死力气了。

打个简单的例子,刚才之前,三位将军保李素只能说尽其所能,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事若不成,三人也毫无办法,但此刻不一样了,知道李素是李绩的亲外甥后,李绩欲保下他,必然要动用李家多年积攒的所有资源人脉,可以说是不惜一切代价,多年攒下的人情也好,恩情也好,该用掉的毫不犹豫地用掉,一切只为将这个外甥保下来。

这就是有血缘和没血缘的区别待遇,很现实,但也是事实。

太极宫,甘露殿。

李素此刻自然不知道长安街市上发生的那一幕,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仍与李世民相对而坐,二人大眼瞪小眼,半个时辰没说过一句话了。

论年龄,大家差了几十年,二人之间岂止是代沟,简直是鸿沟天堑,论性格,李世民那种刚愎自负的性格也是李素最讨厌的,论共同话题,这就更没得聊了,李世民就是个有着官方身份的土地主,每天脑子里琢磨的事就是盯着地图,想着使个怎样的法子把大唐的领土扩大一些,再扩大一些,而李素,每天三个饱一个倒,典型的混吃等死不求上进,两人说起公事还能有问有答,若聊点私人的话题,简直是话不投机,三句话后便有强烈互相捅刀子的冲动…

殿内很安静,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李世民也不嫌无聊,没话说就批奏疏嘛,可他却偏偏啥事不干,只盯着李素的脸,眼睛一眨不眨,盯得李素浑身发寒,尴尬得有一种索性流放到黔南去的冲动,黔南多好啊,可以看瀑布,游苗寨,心情好的话索性翻过云贵高原跑去吐蕃搞点事,如今虽然是一片荒蛮不毛之地,带上帐篷猎点野味只当是野外生存训练了,哪怕继续回大理寺蹲牢房也舒坦,总好过被这一双龙眼盯猎物似的盯着…

李素坐立难安,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干笑着打破尴尬的沉默。

“陛下,今日天气真是哈哈哈啊…”

李世民哼了哼:“‘哈哈哈’是天气很好的意思么?”

李素认真地道:“是。”

李世民皮笑肉不笑:“不阴不阳,不晴不雨,何来‘哈哈哈’?”

李素暗暗撇了撇嘴。

跟这种不会聊天的人聊天,简直分分钟能释放人性里的暴戾因子,简单的说,就是想弄死他。

照这样聊下去,还不如尴尬的坐着呢。

所以李素决定闭嘴。

殿内于是再次陷入安静。

良久,李世民忽然道:“前太子承乾谋反,你可有参与?”

李素吓了一跳,急忙道:“臣只是闲散之官,哪里敢掺和这等掉脑袋的事,陛下莫吓我…”

李世民笑了笑,笑得李素直发毛,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笑容里的含义。

“既然你说没参与,那便没参与吧,此案被牵连的朝臣多达二百多人,多牵扯一个,少牵扯一个,其实没什么打紧了,只是刑部和大理寺细审之后,许多疑点无法释之,比如,四方馆恰到时机的那把大火,还有,据说侯君集临阵反戈也与你有关,勉强也算是一桩大功吧,可你却偏偏坏了和亲大事,李素,当着朕的面,你不妨说说,你究竟是忠是奸?朕该如何评价你?”

李素眼皮直跳,垂头道:“臣是忠臣,只是偶尔犯点小浑,偶尔做点错事,就算是外人眼里觉得做措了的事,也不一定真的错了,十年,二十年,千百年,后人会给臣一个公正的评断。”

李世民哂然一笑:“朕听出来了,你到现在还是觉得坏了和亲并无错,你心里有冤屈,对吗?”

李素抬头直视他,道:“陛下,臣确实不觉得坏了和亲有错,臣还是那句话,臣唯一做错的,便是不该瞒着陛下行此事。”

“理由呢?”

“臣现在拿不出理由,和亲之策,自汉朝便有之,数百年来已成历朝惯例,大唐自不可免俗,哪怕臣现在解释千言万语,陛下也不会觉得臣是对的,所以臣在等宦官把东西拿来,那时陛下便知臣的做法到底是错是对。”

李世民疑惑道:“此物…竟如此重要?”

“未来千年,泽被兆民,实是安邦定国之物。”

李世民盯着他许久,终于洒脱一笑:“好,朕便等着看。”

宦官比想象中来得快,来去只花了两个时辰,看着气喘吁吁满面尘土的宦官出现在殿外,李素知道,他…肯定超速了。

宦官进殿后来不及喘口气,手捧着两个小锦袋匆匆走到李素面前,将锦袋递给他。

李素笑着道了声辛苦,然后将两个小锦袋打开,这时李世民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盯着两个小袋子。

袋子没什么出奇之处,出奇的是袋子里的东西,打开后竟是两株稻穗,还有两把洁白晶莹的稻米。

李世民见费了半天劲,拿来的居然是如此寻常的稻穗,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阴沉着脸冷冷道:“李素,你最好给朕解释清楚,这就是你所说的‘泽被万民’?你当朕是三岁孩童耶?”

李素没说话,也没解释,从袋子里取出稻穗稻米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神情凝重地将它们分成两堆,搁在面前的桌案上。

两捧稻穗稻米静静地躺在桌案上,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

李素这才拱了拱手,道:“陛下,这就是臣所说的‘泽被万民’,陛下且请息怒,愿意听臣解释么?”

李世民阴着脸,怒哼一声道:“说吧,朕的贞观朝难道让人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吗?不过你的理由最好让朕信服,否则,可不止是流放黔南那么简单了!”

威胁!吓死宝宝了…

李素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捧起桌案上两堆稻米其中的一堆,双手将稻米捧在手心里,朝李世民一递,道:“陛下请看,这是臣家中天字良田今年所收的稻米,您看看这颗粒,这饱满度,还有米的色泽光度…”

李世民皱着眉,但还是依言凑近了仔细端详片刻,然后抬起头,冷冷道:“那又怎样?”

李素笑了笑,然后捧起桌案上的另一堆稻米,道:“陛下再请看,这是真腊国今年所产的稻米,同样的,您请看看它的颗粒,饱满度,还有色泽…”

李世民眉头皱得更深了:“真腊国?靠近南诏的真腊?”

“对。”

李世民再次凑近仔细端详观察,半晌,直起身子,道:“有差别,你家所产的颗粒较小,也不如真腊国的饱满,色泽偏黄,真腊国的洁白如玉…”

李素放下稻米,又拿起一株稻穗,道:“陛下请看,这是臣家中良田种的稻穗,您看看稻穗被米粒压弯的程度…”

顺手再拿起另一株稻穗,李素接着道:“这一株是真腊国的稻穗,言语说不明白,臣把这两株稻穗放在一起,陛下便可直观的比较。”

说着李素将两株稻穗并排举起,李世民凑得很近,细细打量,比较。

良久,李世民点点头,道:“确有差别,你家稻穗根株较小,杆茎稍细,稻谷虽将穗子压弯,可是程度却不如真腊国的穗子,真腊国的稻穗粒大,无芒,压分量,你看那稻穗尖,几乎已与根部平齐,显见所结稻谷分量之重,再看两株稻穗各自所结谷粒的数量,显然你家也比不上真腊国的,人家的稻穗比你家多了近三分之一,可见真腊国的稻穗…”

话说到这里,李世民忽然一顿,接着神情怔忪起来,两眼渐渐放出骇人的光亮,死死盯着真腊国的稻穗,再看看李素家所产的稻穗,看了一会儿,李世民索性将李素手里的两株稻穗劈手夺过来,握在手中仔细比较起来,表情瞬息数变,越来越精彩,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颗,颗粒…快数数颗粒!”李世民表情疯狂,亲自动手将两株稻穗上的谷粒一颗颗摘下,非常小心地分作相隔甚远的两堆,不使任何一颗混淆。

李素静静看着李世民埋头拔着稻谷,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将两株稻穗上的谷粒全部摘下来后,李世民几乎趴在桌案上,小心地一颗一颗数了起来,一遍,两遍,生怕没数清楚,又数了两遍,直到确定了数字后,李世民眼中光芒愈盛,透出几分疯狂般的喜悦。

“大唐所产稻穗,一株二十六颗,真腊国所产,一株…三十五颗,相较大唐多了三分之一,若是一亩良田皆是如此,那么大唐稻谷所产,每亩将多收…多收…”

李素笑着接话:“臣在家里算过了,每亩大约可多产近两百斤,若是扣掉气候,土壤差别原因,一亩地也能多收一百六七十斤,如果引进真腊国稻种,在大唐境内推广种植的话,十年内举国粮食所产,将会比如今的产量多出三分之一,若是因地制宜,选在江南,岭南,剑南三道广泛推行种植,这个数字将会更大…此物还有一个天大的好处,若是在南方气候适宜的地方耕种,每年可两熟甚至三熟…”

李世民再次惊呆,失声道:“两熟甚至三熟?你…可是在诳朕?”

“臣不敢欺君…好吧,以前欺过,但这一次真没有。”

看着李世民震惊的神色,李素接着道:“陛下,臣记得贞观十三年,户部上疏统计过大唐的大致人口,天下总计三百一十四万户,人丁一千二百万,举国农耕之地总计不到八百万顷,因气候土壤原因,所以北方大部分种植麦子,粟谷等粮食,南方则主要种植水稻,若以黄河为界划分的话,耕地面积划掉一大半,种植水稻大约三百多万顷,若是每亩多收成一百六七十斤,这三百多万顷耕地将会多种出多少粮食,这些粮食能多养活多少人!”

李素渐渐直起身子,注视着李世民,道:“陛下刚才要臣解释为何破坏大唐吐蕃和亲,臣刚才无法解释,现在可以了…”

指了指李世民手中的稻谷,李素道:“这株真腊国的稻穗,便是臣的理由!真腊国王子自幼在长安求学,去年元宵灯会认识了江夏王的长女文成公主,二人两情相悦,私订终生,真腊国王子原本打算年后以国礼向江夏王求亲,却没想到吐蕃人半路杀了出来,更没想到陛下竟然偏偏指定了文成公主远嫁吐蕃和亲,一切计划被陛下一道旨意打乱了,而真腊国位处南疆,国小势微,兵备不整,虽奉大唐为宗主,可大唐和陛下从未正眼看过这个小国,谁都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小国竟然有一件绝世珍宝…”

抓起一把案上的稻米,任洁白晶莹的米粒从指间泄落,李素轻轻地道:“这件珍宝,无法助陛下扩充版图,无法像震天雷那样在战场上助我王师显威得胜,可是…它却是活万民,固社稷之物,能帮助一个国家固本培元,休养生息,它能让百姓嘴里多吃一口米饭,饥荒时多存两斤粮食,多活一两个人的性命,多一个不挨饿的百姓,便少一个造陛下反的乱民,此物天赐,济民安邦,仅只为了百姓嘴里多出的这一口米饭,臣觉得,破坏一次和亲真的不算什么,哪怕代价是与吐蕃国交战,为了这件珍宝,发起一场战争也值得!”

第七百二十二章 君臣议农

凡事利弊取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衡量,从三观到喜好,每个人都不一样,同样两碟菜摆在面前,你多挟两筷肉,他多挟两筷青菜,这便是生活里最简单的“取舍”。

上升到国家的高度,作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国家的掌舵者,在面对更重大的抉择时,也需要利弊取舍,有时候做出取舍是非常艰难的事,两个都有利有弊,选谁不选谁,便成了最大的难题。

稻穗摆在李世民面前,李素的解释也非常清楚详细,李世民秒懂。

一边是大唐的边境和平,送个公主与吐蕃和亲,大抵能保大唐数十年边境安宁,消弭兵灾,如果没有这株真腊国的稻穗出现的话,与吐蕃和亲对大唐来说无疑是有益无害的,至于送个女人出去保家国平安,无论君臣或是百姓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一件事情被历朝历代重复了无数次后,再错的事情也被当成了真理,始终不移地做下去,几乎已没人去思考这件事情本质的对错。

因为从汉朝开始就是这么做的啊,所以我们萧规曹随有什么不对?

女人是渺小的,哪怕是公主,也同样的渺小,在这个年代里,女人的地位相对高了些,然而,在男人的眼里,女人终究还是一种资源,可以拿来换取所需的资源,尤其是大唐的公主,更是稀缺资源,每次的付出,一定要得到更大的回报。

不可否认李世民有爱女之心,然而家国社稷和女儿之间,李世民毫无迟疑地选择社稷,在他心里,社稷比女儿重要,所以当国家利益需要付出一个女儿出去时,李世民也会毫不犹豫地付出去,大唐自立国后渐露峥嵘头角,短短二十余年便令万邦来朝,心悦诚服地尊其为“天可汗”,一则因大唐兵锋之利,天下无可敌者,二则便是公主们和亲的功劳了,对李世民而言,公主和亲也是他的战略部署之一,而且是非常重要的部署,送公主远嫁,可安邻国之心,大唐王师才能腾出手来远交近攻,而不会出现两头同启战端的窘境。

在李世民心里,和亲已成了他铁定的国策,这个国策很管用,大唐这些年就是靠着这条国策才有了喘息之机,李世民也对这条国策坚信不移,所以当得知李素破坏了大唐与吐蕃的和亲时,李世民才会勃然大怒,对李素的处罚格外的严厉,因为李素踩到了他的底线,挖了封建帝国的墙角,罪不可恕。

可是现在,李素拿出了一件绝世珍宝,这件珍宝能让大唐的稻谷每亩多收一百六七十斤,看似很小的数字,然而放到大唐国土全境的耕地里,共计三百万顷的稻田,每年能多收多少粮食?更何况,这种稻谷若气候和土壤适宜的话,还能比大唐的稻谷多收一季,整整多出来的一季稻谷,又将是一个怎样庞大的数字?

李世民心中充斥着狂喜,至于具体的数字,他已不敢去算,他怕幸福得原地爆炸。

当然,李世民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李素的三言两语不可能让他彻底相信,毕竟这是一件大事,事关社稷黎民。

双手捧着稻穗,李世民爱不释手,眼睛死死盯着它,头也不抬地道:“来人,速召长孙无忌,房玄龄,褚遂良三位进宫,马上!”

殿外的宦官恭应一声,转身飞快跑远。

殿内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李世民埋头只盯着稻穗,看得很仔细,想想不放心,将从两种稻穗上摘下的稻谷又仔细数了两遍,确定数字上的差异后,满意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至于李素,李世民选择了无视。

虽然从未否认过自己是小清新,可李素接受不了别人把他当成小透明。

于是李素决定再次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制造点声响让君臣之间的气氛嗨起来。

“呃,今日的天气,哈哈哈…”

李世民仍未抬头,眼睛仍旧盯着稻穗,嘴里却冷冷地道:“没正事就闭嘴,朕不想跟你闲扯,没见朕一直未抬头吗?朕连你的脸都不想看见。”

李素:“…”

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座桥,被人踩过之后便生生拆成了碎渣,简称“过河拆桥”。

很显然,对李素破坏和亲一事,李世民仍余怒未息。

指了指手中的稻穗,李世民道:“一事归一事,你献稻有功,但你破坏和亲也是大罪,朕这里没有功过相抵的说法,该赏的朕会赏,该罚的朕也不会留情,李素,别以为这事过去了,告诉你,这事过不去!”

李素飞快眨眼,脑子里努力消化这句话。

既要封赏,也要惩罚,功过还不能相抵…难道他想给我封个国公,然后再一脚把我踢到黔南,仍旧再过三年与野人土著为伍的日子?这逻辑…该不会精神分裂了吧?

长孙无忌等人来得很快,李世民的宣召很急,三人甚至连朝服都来不及穿,都只穿了一身寻常的儒衫匆匆进殿。

君臣见礼之后,长孙无忌等人这才看到角落里画圈圈的李素,长孙无忌一愣,接着飞快扫了李世民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立马对李素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一副长辈宠溺又责备的语气,指了指李素,笑道:“长安城这些年都说李子正是个小混账,老夫一直以为传言不实,多好的娃子啊,有本事有才华,文能提笔武能破城,哪里混账了?直到今日老夫才知,你小子果然是个混账,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事,和亲都敢掺和,呵呵,越来越出息了。”

房玄龄和褚遂良也是老人精,原本该蹲在大理寺监牢的李素,此刻却出现在甘露殿里,与李世民同殿而坐,这个事实本身就释放出许多信号了,老奸巨猾如房玄龄者,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玄妙?

于是房玄龄抚了一把长须,接过长孙无忌的话头,大笑道:“辅机贤弟所言甚是,这小混账蔫坏蔫坏的,平日里温文儒雅彬彬有礼,嘴也甜,见人就叔叔伯伯一通乱喊,一旦犯了浑就不计后果无法无天了,把天捅破也不稀奇。”

李世民在旁边听着二人调侃,闻言嘴角微微一扯,接着满面怒容道:“朕今日也领教了这混账的胆大包天,此事断不会轻饶,不给你长点教训,日后恐怕你真会干出捅破天的大事。”

长孙无忌目光微闪,论揣度圣意,长孙无忌是个老司机了,李世民这番话再次肯定了他心中所想,话说得再严厉也只是表象,今日能将李素召到甘露殿,不论君臣二人说了什么,至少李世民必然有了重拿轻放的意思。

这个队站得毫无压力,长孙无忌顿时打着圆场笑道:“陛下,这些年子正贤侄为大唐为陛下屡立功劳,如今只不过干了一点点出格的小事,相比子正所立的功劳,实在算不得什么,终究只是小辈胡闹,教训教训也就够了,可莫真将他流放到黔南去了,这孩子看着体弱,经受不了路途颠簸,在黔南那种不毛之地怕是连命都要交代了,还请陛下念及旧情,饶过他这一次吧。”

房玄龄也在旁不停地点头附和,只有褚遂良嘴唇嗫嚅了几下,没吱声。

李素急忙朝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投去一记感激的眼神,长孙无忌也悄悄朝他回以会意的目光,二人相视而笑,分外融洽。

李世民哼了哼,道:“该罚的,朕还是要罚,一国之君若连赏罚分明都做不到,朕何以服天下?…不说这个了,三位爱卿且过来,今日李素向朕进献了一个好东西,朕有大事欲与三位商议。”

长孙无忌三人马上朝李世民身前凑去,至于李素…仍蹲在墙角画圈圈,他愈发感到自己这座桥被拆得稀碎了…

殿内君臣窃窃说着话,李世民不时举起手中的稻穗和稻谷,一边详细地解释,随着李世民越说越多,长孙无忌三人的表情先是好奇,接着惊愕,最后震惊,表情变幻分外精彩。

“这,这…此物,果真能增产三分之一?”房玄龄激动地拽住稻穗,长长的胡须不停抖动着,显然情绪很不平静。

李世民笑道:“若李素所言不虚,应该便是了。”

房玄龄眼眶都红了,他是尚书省左仆射,名副其实的宰相,大唐国内具体的事务都是他在操持,无论水利,商道,农桑,赋税等等,大事小事一把抓,正因为宰相的身份,所以他比谁都清楚这种稻谷有着怎样重大的意义,国库若比往年多了三分之一的粮食,什么事不能干?什么事干不成?百姓若能多吃三分之一的米饭,对这个皇权统治的忠诚度和凝聚力又将是怎样的一个质的提升?李唐江山稳坐五百年不是问题。

“天赐祥物,注定陛下的大唐江山万万年,臣代天下百姓谢陛下恩泽!”房玄龄哽咽地道。

李世民笑着叹气,指了指李素,语气却不怎么和善:“莫谢朕,要谢谢他,小混账成天闯祸,偏偏运气却好得邪性,这等安邦定国之祥物竟叫他发现了,哼!”

长孙无忌扭头,深深看了李素一眼,目光有些复杂难明,随即忽然道:“子正贤侄,老夫有一问…”

李素急忙行礼:“长孙伯伯尽管问,愚侄知无不言。”

长孙无忌不似房玄龄那般激动,神情却有些疑惑不解:“据贤侄所说,此物是真腊国的稻种,其国耕种此稻业已数百上千年了,老夫不解的是,明明比大唐的稻种产量高,为何咱们中原直到今日才发现此物的存在?以往难道没人发现过吗?”

李素不慌不忙道:“不瞒长孙伯伯说,此问愚侄也曾想过,而且问过那位真腊国的王子,王子也不得其解,愚侄自己想了想,觉得此物之所以没被咱们中原发现,原因有很多,首先是路程甚远,两国相距数千里,如今交通不便,从南到北走过来,少则数月,多则半年,如此漫长的距离,两国间消息闭塞不通是很正常的,其次,两国语言不通,真腊国诸部说的大多是天竺语,文字也是天竺文字,佛教传入真腊年月未久,两国无论官府或民间都不觉得彼此有什么来往的必要,其三,稻谷一物,我大唐南方皆种植,论稻谷外形的话,两国稻谷相差不大,米粒相似,只有微小的差异…”

嘴角轻轻一勾,李素笑道:“除了小侄这等无聊之人没事把稻穗上的谷粒摘下来一颗一颗数清楚,恐怕没人再干这种事了,也就是说,两国虽然同种稻谷,但两者的产量差异怕是从来没人注意过,所以真腊国的稻种这几百上千年来便泯然于世,而不为人知了。”

李素说完,殿内君臣顿时点头不已,看来李素的解释众人都是比较认同的。

李世民抓起一把稻米,任谷粒从指缝中泄下,看着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笑道:“朕欲在大唐推行此稻种,众卿以为如何?”

房玄龄拧眉沉吟不语。

长孙无忌却道:“陛下当三思而行,此物确是好东西,若能推广普及,大唐百姓之福也,只不过,此物产量究竟有没有那么高,臣以为还是先确定以后再推行比较好。”

扭头歉意地朝李素笑了笑,长孙无忌解释道:“不是信不过贤侄,事关社稷民生,不得不谨慎,贤侄莫误会老夫之意。”

李素急忙笑道:“长孙伯伯此言乃老成谋国,愚侄只会心中敬佩,怎能误会伯伯?伯伯多虑了。”

李世民扭头望向房玄龄,房玄龄附和道:“臣以为辅机贤弟所言甚是,先确定了产量后再推行方为稳妥之策。”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道:“也罢,是朕心急了,只是真腊国太远,来回颇费时日,朕这便吩咐下去,命人在长安两市寻找真腊国人,最好是熟知农事者,将他们召进宫来,朕亲自询问一番,两相印证之后再下定论。”

三位老臣皆同意并点赞。

李世民又望向李素,淡淡道:“此物是你最先发现的,你可有谏上?”

李素顿时露出犹豫之色。

李世民原本只是随意问一问,没指望李素说什么,然而看到李素犹豫的表情,李世民顿时不满道:“你真有话说?有话尽管道来,遮遮掩掩做甚?”

李素干咳两声,道:“臣…确实有点不同的意见,说出来还望陛下和三位伯伯莫怪罪。”

李世民哼了哼,道:“此为商议国事,本应尽抒己见,何来怪罪之说?只要莫学魏徵老儿说话那么难听,朕自然欣悦之。”

李素笑了笑,随即正色道:“臣以为,此物虽好,却也不能拿来就用,真腊是小国,东西南北也就那么点地方,但大唐不同,大唐幅员辽阔,疆域甚广,每地的气候土壤都不一样,臣觉得种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故而《晏子春秋》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臣以为就算得到了真腊国的稻种,也该谨慎推广,先选一乡一县之耕地作为试点,让当地农户试着种一季,若试种的收成比较理想,再慢慢往大唐各道各州府推行…”

殿内君臣闻言不由两眼一亮,如今还没有“试验田”这个概念,李素提出来后,君臣顿时惊奇不已,细细思量之后,顿觉极有道理,而且非常稳妥。

李世民不由大笑道:“甚好,便依此而行,几位觉得如何?”

众人皆点头赞许。

李素有些尴尬地道:“臣,呃…还没说完呢。”

李世民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子正还有高论?快快道来。”

李素飞快瞥了他一眼,刚才一直叫自己的姓名,现在换了表字,显然李世民的怒气又消了一些。

“臣以为,粮食是民生之根本,推行种植新稻种是大事,也是一件需要冒风险的事,咱们得先做好失败的准备,主要还是因为两国气候和土壤的差异原因,所以除了引进真腊国的稻种之外,臣觉得正好可借此事,在长安设立一个新的衙署,重用一批精于农事的官员,甚至民间种田的行家老农,专司农事研究,举凡域内或域外的庄稼作物,无论粮食也好,瓜果也好,想办法将种子弄来,反正长安胡商甚多,此事不难为之,弄来了种子,交由农学专门研究和种植,比如真腊国的稻种,咱们拿到农学里,结合咱们大唐本地的气候和土壤,对稻种进行改良或者杂交,实验成千上万次,总能找出一个适合大唐生长且产量更高的稻种,慢慢推行于天下…”

话音落,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已陷入呆滞状态,盯着李素久久不语。

李素被众人盯得浑身恶寒,急忙笑道:“臣方才胡言乱语,若陛下和各位伯伯觉得不可行,便当我没说过吧,呵呵,是我多嘴了,各位莫怪…”

第七百二十三章 进退两难

一件事情可以衍生出更多事情,这是万物发展的规律。

人类文明的起源其实很简单,大抵是几个住在山洞里的原始人,原本过着快乐的茹毛饮血吃生肉的日子,后来有一只小动物,不知道干了什么遭雷劈的坏事,恰好被一道过路的雷从活生生的生肉劈成了五分熟的带皮熟肉,原始人躲在山洞里看到这一幕,于是嗬嗬嗬的跑出来,掰下一条腿尝了尝,顿时流下了幸福的泪水,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熟的东西比生的好吃,于是,世间便有了火。

从茹毛饮血到牛排五分熟,这便是人类文明跨进的一大步,自从吃了熟肉后,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一棍子扑晕五个原始婆娘,拖进洞里洞房,不费劲。

后来,某个强壮的原始人偶然发现自己挥拳头揍人之后,别的原始人都很怕他,于是人类有了畏惧心。强壮的原始人很高兴,用咿咿呀呀的原始语告诉他们,从此我就是你们的首领了,你们去打猎,烤熟了送给我吃,人类于是有了权力和阶级,再后来发现某种作物煮熟了很可口,于是尝试着主动种植它,发现嘴和舌头能发出各种声音,这些声音能够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意愿,于是有了语言,有了语言还不够,于是他们试着把语言幻化为书面表达形式,把想表达的意思刻在石板上,先是用简陋粗鄙的图画,渐渐的,图画经过演变后成为了文字…

看,人类的文明在一步一步的发展,进步,所有这些进步的起因,都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更方便,品质更高,这是一切文明发展的原动力。

李素不知道今日自己提出设立农学的建议算不算给人类文明添砖加瓦,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如果有人想到了,就必须有人去做,千古以还,朝代兴亡,那是大人物们的博弈,输赢的结果对大人物们来说或许很刺激,但苦的却是百姓,所以后世有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苦”的源头,说到底还是粮食,粮食这个东西一直在影响着文明的进程,有时候它让人类文明进步,有时候害文明倒退,饥荒灾年,千里饿殍,百姓流离颠沛,易子而食,那一幕幕惨如修罗地狱般的情景画面,其实都是因为“粮食”二字。

李素并不觉得自己跟“高尚”“伟大”这些词沾边,提出设立农学的建议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大唐的百姓们也有千里饿殍,易子而食的那一天,或许,他确实爱上了这个年代吧,想为这个年代多留住几年纯朴无华的光阴,让这个年代里可爱朴实的百姓们能够吃饱饭后,像他一样悠闲地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迷迷糊糊睡在银杏树下,一梦千年。

李素的一句提议,令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两眼顿放光彩。

这个提议…非常可行,而且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这个提议对他的统治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他所要付出的只不过是召集官员学者和有经验的老农,然后从国库划拨些许经费,建几栋大房子,圈一片荒地,仅此而已,可是得到的好处呢?

首先,天下所有农作物的种子都有改良增产的希望,百姓能吃饱,国库粮草丰盈,这是天下安定的基础,其次,他做了一件亘古以来帝王从未做过的事,可谓空前绝后,天可汗的青史列传上,“设立农学”这件事必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农学的研究进程并不理想,所谓改良和增产全部失败了,对李世民来说也不算坏事。

重要的是他在做,他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