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眼皮直抽,沉默半晌,道:“魏王在朝堂中有根基有声望,朝臣皆以太子事之,晋王有什么?”

李素冷笑:“朝堂有根基有声望,王兄你觉得这是魏王的优势?”

“难道不是?”

“在朝臣和百姓眼里,这自然是优势,可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如何看魏王?从古至今,但凡英明的帝王,哪个愿意看到下面的臣子势大自重?哪怕是亲儿子也不行!朝臣的眼里看到的只能是皇帝,不能是别人,你们眼里的‘众望所归’,恰恰是陛下的大忌!像晋王这种性情温和,孝顺而孤立的皇子,却极易得到陛下的欢心,而魏王这样的,你知道叫什么吗?”

王然呆怔,木然摇头。

李素停顿片刻,盯着他一字一字道:“魏王这样的,叫‘结党’,取祸之道也!”

王然身躯一震,怔怔地看着李素。

李素悠悠叹了口气,笑道:“东宫太子,大唐的储君,这个位置何其重要,它到底属于谁,你我说了不算,朝臣甚至天下人说了都不算,陛下觉得谁更合适当太子,他才是太子。现在,王兄你还觉得晋王毫无胜算吗?”

第八百三十九章 借得东风

作为太原王氏的联络处负责人,首先要做到的一点便是消息灵通。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质,长安城范围内发生的大小消息,无论什么性质,王然都必须第一时间知道,然后第一时间传递到太原王家。

所以,王然对长安城最近的立储传言自然也是听说过的,而且这个消息他很早就传回了太原王家,而太原王家内部核心成员经过再三商讨后,一致得出结论,那就是魏王李泰被立储君几乎已是毫无悬念的事了。

全天下的人都犯了一种名叫“惯性思维”的错误。

他们看到的事实是,魏王李泰确实是个很争气的皇子,读书特别厉害,可以与当世大儒对坐谈笑讲经论道,还有就是魏王相对比较低调,很少干那些欺凌百姓的破事,李世民对这个皇子可以说宠爱到极点,为了他而单独下过许多特旨,比如允许他不去地方赴任,他在长安城所居住的长兴坊,全坊百姓商贾皆免赋税三年,常常召他进宫奏对,君臣父子二人不仅讨论圣贤经义,也聊国事朝务,当然,二人同殿饮乐,同赏歌舞更是常有的事。

加上李承乾谋反事败后,魏王已成了第一顺位的嫡皇子,如此多的表象和客观因素积累到一起,若说下一任的大唐太子不是李泰,只怕全天下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王然当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或者说,整个太原王氏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李世民与王家结亲时,王家感激固然感激,但终究不会太兴奋。因为他们很清楚,魏王李泰已是毫无悬念的太子了,那么晋王李治当然就是毫无悬念的逍遥王爷,对王家来说,李治这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晋王这个身份,他是王家抱上天家粗壮大腿的一根纽带而已,这根纽带固然重要,但在王家心目中,也没重要到太高的程度。

更何况,天家宫闱内父子兄弟相残之事并不鲜见,李世民就是这些负能量的榜样。多年后魏王若即位称帝,李治作为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又是嫡皇子,身份如此敏感,很难说当上皇帝后的李泰会怎么对待这个亲弟弟,作为李治的丈家,太原王氏无疑也会被牵连拖累,担上一定的连坐风险,所以这门亲事对王家来说,实在是有利也有弊,如同鸡肋一般,弃之可惜,食之又怕磕了牙。

太原王氏就是这种心态,所以李治被牵进命案,最后圈禁宗正寺,王家上下才会视而不见,甚至内部许多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只盼望李世民能稍微有点羞耻心,将两家的亲事作废,攀附天家可以等下一次机会,但绝不能因此而给王家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每个大家族对未来都有着长远的谋划,王家也不例外,不过他们谋划的部分里,李治的分量并不重,一个不可能当上太子的皇子而已,哪怕是嫡出的,对王家也没有太大的作用,相反,更多了几分隐患。

种种安排和谋划,在李素主动登门陈述利害之后,王然竟犹疑了。

不得不说,李素的这番话实在入情入理,而且比王家核心成员想得更深远。

是啊,魏王李泰难道果真能当上太子么?

王然是王家家主的次子,是名副其实的太原王氏核心子弟,无论政治敏感还是审时度势,都是非同常人的,李素的这番话令王然无比震惊,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那扇大门里,是另一番美妙的风景,风景之妙,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魏王李泰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圣心难测,谁知道当今天子心里是怎样想的?宠爱这个孩子难道就一定会让他当太子吗?更何况论起恩宠,晋王也是长孙皇后嫡出,也丝毫不逊魏王,为何所有人都只看好魏王呢?

话不必说透,真正的聪明人往往能够举一反三,王然是个聪明人,从李素的话里,王然还听出一些未尽的意思。

太原王氏是山东士族之一,王然是王家的核心子弟,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王然却很清楚。他知道这些年李世民一直刻意拉拢山东士族的用意,更知道关陇门阀与李世民在国事和取士等诸多方面越来越多的明暗冲突。

如果说“结党”是魏王的取祸之道,那么关陇门阀更是李世民的心头刺,王然知道魏王与关陇门阀来往颇为密切,当魏王李泰只是皇子时无妨,但李世民如果要选择立储人选,魏王这一点无疑便犯了李世民的忌讳,所以说,未来的大唐太子究竟是不是魏王,真的很难说了。

一番并不长的对话,王然的态度不知不觉间竟改变了。

李素在一旁静静看着王然深思的脸庞,唇角不由扯起了一道微妙的弧度。

他知道今日的目的达到了。

“王兄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总是很省心的,现在想必王兄想明白了?”李素笑道。

王然瞪了他一眼,悻悻一哼,显然李素的话打动了他,但他仍未忘记李素与王家的那段恩怨。

李素哈哈一笑,道:“王家怎样记恨我都无所谓,但晋王可是你们王家的女婿,更何况,若晋王真有入主东宫之日,你们王家可就一飞冲天了,只不过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王家想得到这些,当然要付出一点代价,冒一点风险,顺便也是对晋王殿下表一下忠心,不然晋王殿下即位的那一日,怎会记得王家这些年对他的倾力辅佐呢?”

王然哼了哼,道:“话是没错,不过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你别忘了,晋王如今可是阶下囚,别说问鼎东宫,就连王爵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王家这次若帮了晋王,最后上位的却是魏王,那时魏王若翻出旧账,岂不是将王家陷于绝境?”

李素笑着叹了口气:“既不想挨刀,又张开嘴想吃肉,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王家若没这个胆子,不如老老实实窝在老家学愚公移山罢了,何必来这长安凶险诡谲之地凑热闹?李某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全看王家的选择了。”

说完李素站起身,随意地拂了拂后摆,打算告辞。

王然眼皮一跳,忽然叫住了他。

“李县公且慢!”

李素转身看着他,目光很平静。

王然犹豫半晌,终于咬了咬牙,道:“王家若愿助晋王脱此困境,需要付出多少?”

李素不假思索道:“全部,有多大劲使多大劲,不仅是太原王氏,我要你们整个山东士族的力量。”

王然沉默片刻,吃力地道:“此事重大,我…须与本家长辈商议,消息来回恐要十日以上…”

李素摇头:“来不及了,三日内山东士族必须出手,否则,再出手已没有意义了。”

王然身躯一震,再次沉默。

良久,终于狠狠一咬牙:“好,我便擅自做一回主!但是我需要知道李县公究竟如何安排,若我觉得你的谋划有漏洞,莫怪我继续袖手旁观!”

踏着夕阳的余晖,李素心满意足地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王然没有送客,仍独自坐在前堂内,看着堂外院子里的一株桃树发呆。

作为世家子弟,而且是世家中的核心子弟,王然背负了太多的责任,肩上的担子很沉重,当然,自大唐立国后,太原王氏都不太轻松,表面上臣服帝王,但实际上却暗地里与帝王争利,争官,争势力,争地方上的声望,百年大家族能够长盛不衰,无非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李素今日的拜访,无疑令王然顿悟了许多,虽然不愿承认,但王然心底里不得不说,今日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争”,不如“合”,李氏的江山已越坐越稳,贞观朝不但有了盛世的基础,而且对外用兵也是百战百胜,万邦争相来朝,这等气象,李素说李氏能坐数百年江山,这句话王然是不得不认同的。

一个能坐数百年江山的王朝,手握天下最精锐的兵马,还有一年一年的士子百姓不断归心,大势所趋之下,还争什么呢?争则有灭门屠族之祸。

既然不能争,就必须要诚心归附臣服,可臣服并不能永保家族兴盛,重要的是必须与天家皇族建立起一条牢不可摧的利益纽带,这条纽带便是太原王氏的腾达之始,那么,晋王李治这个人的作用便很大了。因为他就是连系皇族和王家的这条纽带。

无论李治能不能当上太子,他对王家的作用都是至关重要的,有了李治的存在,王家日后才能与皇族有源源不断的来往,一来二往,总会抓到更多的机会,让王家和皇族的关系越来越紧密。

李素打动王然的,并非李治能不能当太子,而是李治这个人不能有事。

思量良久,王然忽然对着空荡荡的堂外长廊扬声道:“来人。”

一名下人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出现在堂外,肃手恭立。

王然久阖的眼睛忽然睁开,淡淡吩咐道:“第一,八百里快马,送消息去王家,告诉家主,必须保晋王不失。”

“第二,以我的名义下名帖,请荥阳郑家,博陵崔家,范阳卢家等几位大族明日一聚,我请他们城外会猎。”

下人一声不吭地行礼,转身又如鬼魅般消失。

堂内又恢复了寂静,王然忽然笑了,喃喃自语道:“先以理说之,然后以情动之,最后以利诱之,这个李素…真是好口才,少年成名者,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晋王若得他辅佐,太子之位应该不是空中楼阁…”

宗正寺。

李治皱眉看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

初见她时,李治心中是颇为惊艳的,只看她的外表,委实令人心动,然而武氏一开口,李治便心生反感了。

没别的原因,因为武氏锋芒太盛。

一个丫鬟而已,此刻却如盖世英雄般,在他这个嫡皇子面前慷慨激昂指点江山,品评天下英雄,这种感觉实在很糟糕,若不是李治涵养不错,早就拂袖而去了。

看着面前娇艳如花的武氏,李治心中忍不住浮起一个疑问。

府上藏着这么一位城府心计极深的丫鬟,子正兄知道吗?

“山东士族能帮我?”李治淡淡问道。

武氏见李治淡然的表情,心中暗暗一叹。

她知道自己已引起了李治的反感,因为她太急着表现自己了,二人今日的初识委实没有一个好的开头。

可是她也很无奈,因为…她赶时间。

这次是她私自出来见李治,不能打李素的招牌,混进宗正寺很不容易,武氏为数不多的积蓄用来打通宗正寺的关节,仅仅也只得到一炷香时辰的见面时间,若不能一鸣惊人,今日算是白来了。

所以武氏尽管知道自己引起了李治的反感,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是,山东士族必然肯帮殿下。”

李治挑了挑眉:“为何?”

“因为殿下是太原王氏的女婿,也因为殿下是陛下的嫡子,太原王氏需要一条与皇族紧密连系的纽带,这条纽带不容有失。”

李治皱了皱眉,沉声道:“这话是子正兄说的?”

武氏轻笑道:“殿下,我刚才说过了,今日面见殿下,李公爷毫不知情。”

李治点点头:“那你告诉我,就算太原王氏肯帮我脱困,谁去游说他们?用什么理由打动他们?就凭我是那条纽带?打动他们以后,他们用什么办法帮助我?”

武氏静静看着李治的脸,幽幽叹道:“殿下,您一直不相信我,教我怎么说?”

李治冷冷道:“你故作惊人之语,实际上什么都没说,教我怎么相信你?”

武氏抬起头,道:“好,我便实话实说,要打动太原王氏,我可以充当说客,打动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殿下有争储的希望!”

李治浑身一震,神色终于浮上几许慌张,惶然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附近无人后,这才心有余悸地狠狠瞪着她,压低了声音怒道:“贱婢找死么!这种话岂能乱说!本王素无大志,何时有争储之心?”

第八百四十章 毛遂自荐

李治争储君的事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并不算秘密。长孙无忌,魏王李泰,李素等等,他们都知道李治有意争太子之位,而且双方如今正处于交火状态。

可是这个秘密仅限于大人物,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知道的,这是一层窗户纸,大家明知这层窗户纸的存在,但谁也不会主动去戳破它,这也是大人物之间玩游戏的规则,敲锣打鼓满世界宣告我要当太子,死得一定很难看。

李治的脸色现在也很难看,武氏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后,李治忽然有种把她弄死灭口的心情。

想当太子的念头连一个丫鬟都知道了,以后我该怎么混?谁来拯救我不安分的青春?

见李治紧张了,武氏噗嗤一笑,道:“殿下莫惊,别忘了我可是李县公府上的丫鬟,而且是个不太笨的丫鬟,同在一个屋檐下,李县公所思所虑我多少知道一些…”

李治这才放下心,神情顿时有些羞怒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掺和男人的事做甚?子正兄没教过你规矩么?”

武氏轻声道:“我…只是想为殿下分忧。”

李治冷冷道:“分忧自有子正兄,不敢劳姑娘费心,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今日之事我会在子正兄面前保密,仆瞒主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望姑娘下不为例。”

武氏眸光一黯,垂头沉默,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放弃了。

今日的初识本就不算美好,李治对她防心很重,可以说从头到尾都在提防着她,若不是看在李素的面子,恐怕他早就下令将自己驱赶出去了。

大人物们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丫鬟怎有资格参与?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令六宫俯首惧颜的武才人么?早已物是人非了。

武氏苦笑数声,规矩地朝李治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往外走。

罢了,此生便老老实实在县公府里当一个丫鬟吧,这个世界终究是男人的世界。

武氏神情凄然,一边走一边伤怀,越想越为自己的命运伤心,越伤心便越觉得不甘心。

是的,她不甘心!凭什么这个世界由男人说了算?凭什么女人就不能治世安邦,青史留名?凭什么自己明明拥有不逊须眉的谋略和魄力,却只是因为女儿身便只能一生屈居人下为奴为婢?

苍天不公平,我便自己求一个公平!

走出两步的武氏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来,一双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治。

李治被这双颇具威势的眼睛盯得后背发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皱眉道:“姑娘还有事?”

武氏向前走了两步,语气愈发不客气了:“殿下心怀吞吐天地之志,何故不肯纳贤才,开视听?如此狭量窄胸,谈何图谋大事?我今日费尽辛苦来见殿下,只为向殿下毛遂自荐,殿下一不问策二不奏对,仅只因我是一介妇人便将我驱离,殿下明明可以有许多选择,却只将赌注押在李县公一人身上,请问殿下,此为英主之为否?”

李治被武氏的气势吓得一呆,随即神色一凛,显然武氏的话令他不得不重视了,因为她的这番话…三观太正了,真的没法拒绝。

沉默片刻,李治忽然站起身,朝武氏行了一礼,正色道:“姑娘请恕我刚才无礼,只是…也罢,我便先听听姑娘的说法,这次一定认真听,请姑娘为我指点一二。”

武氏抿了抿唇,忍住心中惊喜,努力维持平淡的表情,道:“殿下身陷囹圄不过是小小劫难而已,我还是那句话,山东士族可助殿下脱困,殿下莫忘了,您是太原王氏的女婿,这层关系对殿下非常重要…”

李治迟疑道:“可是…冯渡命案的嫌疑还在我身上,山东士族纵然出来为我说情,终究大不过一个‘理’字,嫌疑未脱,如何令父皇赦我?”

武氏轻笑道:“庙堂之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是非黑白?拼的不过是人多势众而已,一个小小的言官被杀算多大的事?殿下之所以身陷囹圄,只因背后有人借题发挥,将小事变成了大事,殿下的身后若有强援站出来为你请命,大事自然也就变成了小事,古往今来的朝争党争,争的从来不是事,而是人,最后都是借事除人而已。”

李治仔细咀嚼着武氏这番话,越品越觉得颇有道理,再想到李素这两年教他的一些道理,很多方面居然一致,于是李治眼中渐渐放出了亮光。

“姑娘一席话,当初子正兄也教过我,呵呵,这是姑娘自己的见解,还是听子正兄在府里提起过?”

武氏脸色一黯,垂头道:“李县公是当世奇才,我不及也,在李县公府上两年,受他指点颇多,道理纵有异曲同工之处亦不足为奇。”

李治点点头,道:“好,那你说说,山东士族如何肯帮我?”

武氏不假思索道:“我愿为殿下去游说太原王家,殿下是皇嫡子,有资格争夺储君,而且希望不小,相信太原王家会为殿下赌这一次。”

“然后呢?然后怎么做?如何帮我脱困?”

武氏笑道:“太原王家若愿出手,说动整个山东士族已不是难事,殿下今日身陷之命案,说穿了其实是魏王和长孙宰相暗中所为,如若山东士族群起而为殿下请命,陛下极为疼爱殿下,定然顺势赦免你,而长孙宰相是久经风浪的国之重臣,当知利弊取舍,当他发现陛下有意放过你,又有山东士族齐声请命,便知天时地利人和皆失,如此,长孙宰相断然不会再参与其中,殿下之危可解矣。”

一番话入情入理,李治连连点头,对武氏的能力不由高看了一眼。

这个女人…果真不简单呀,难道说子正兄府上出来的人,哪怕是一个下人丫鬟都有这般本事?这也太妖孽太邪性了,改天要不要去他家里住上一年半载沾沾仙气?

思绪越飘越远,随即很快被拉了回来,李治此刻倒是变聪明了,闻言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道:“姑娘为我谋划奔走,我感念在心,只不过,你为我如此付出,想得到什么?”

武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敞开心怀说实话。

“只求殿下能将我收入麾下,我愿一生为殿下出谋划策,我知李县公也在辅佐殿下,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武氏不才,或许李县公偶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我能拾遗补漏,聊充幕僚,以正殿下言行。”

李治沉吟起来。

眼前这姑娘看起来确实颇有谋略的样子,不过锋芒过盛,气势过强,隐有以臣凌主之势,若能将她收服固然是好事,若不能收服她,日后这匹烈马恐会越来越野…

有利也有弊,实在难以取舍,如今的李治急需要人才辅佐,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既是人才又是一颗定时炸弹,要还是不要,委实为难。

武氏垂着头,心跳徒然加速,她甚至闭上了眼,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短短一炷香时辰,能做的她都做了,尽了最大的努力推销自己,李治愿不愿接受,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了。

若他仍不愿接受自己怎么办?

想到这里,武氏缩在长袖中的纤手猛地攥紧,随即又无力的松开。

今日事若不成,此生便老老实实当好自己的丫鬟吧,但愿来生能投个男儿胎,再与天下英雄共逐失鹿。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武氏终于听到李治开口了。

李治说话的声音很慢,而且语气带着几分犹豫不决,显然他也没拿定主意。

“呃,武姑娘愿为我麾下幕宾,我自然是欢迎的…”

武氏狂喜,心跳愈发加快了。

然而却又听到李治接着道:“…只不过,姑娘终究是子正兄府上的人,我与子正兄亲如兄弟,无论大小事皆不相瞒,所以,这件事我也不能瞒他,必须要与他说清楚,若他不愿姑娘投奔我,我也只好说声抱歉了,姑娘觉得如何?”

武氏长松了一口气,嘴角已浮上一丝微笑,语气轻柔道:“殿下但说无妨,李县公早说过,我只是暂居李公府上,若有合适的去处,他绝不强留,若他知我投奔殿下,仍与他共奉一主,想必他会很乐意的,至少不会反对。”

李治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对子正兄很了解呀,平日无事时常揣摩他么?”

武氏一滞,很快抬头嫣然笑道:“揣摩上意是幕宾的本分,揣摩清楚了方能与主家进退一致,殿下觉得这样做不好么?”

李治仍盯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严肃,稚嫩的脸色第一次露出威严。

武氏迎着他的目光,表情坦然无惧,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会,碰撞。

良久,李治缓缓道:“子正兄向来待人和善,无论高官权贵还是贩夫走卒,从无亏待欺凌,我不知道你为何不甘于待在他府上,也不想问原因,不过我要告诉你,既然你投到我麾下,当谨守规矩本分,不可三心二意,我现在确实需要人才,但相比能力本事,我更看重‘忠诚’二字,武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吗?”

武氏一凛,垂头屈膝,恭声道:“武氏愿为殿下效忠,此生不移,如有违誓,天雷殛之。”

李治展颜一笑:“甚好,武姑娘,往后的日子,便请你倾力辅佐相助,治这里多谢了。”

武氏喜极,急忙回礼。

李治和武氏这两位历史名人,便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认识了。

蛰伏两年,武氏终于靠自己的双手抓住了机遇,而李治,也终于得到了一个不错的人才。

武氏喜滋滋地回去了,李治独坐院中,神情仍有些迟疑。

李素第二天又进了宗正寺。

与太原王家谈妥后,李素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于是开始布局帮李治脱困。

见到李治时,李素吃了一惊。

这家伙眼眶发黑,双目无神,坐没坐相掩嘴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李素愕然扭头看了看门外,道:“…宗正寺的福利未免太好了吧?关在这里也能召女子进来供你淫乐?”

李治正打着呵欠,闻言一愣,冗长而舒服的呵欠顿时被打断,很不爽。

“召什么女子?谁淫乐了?”

李素打量着他:“你一晚没睡的样子,别告诉我你在通宵读春秋,我会笑死的。”

李治白了他一眼,哼道:“论勤学博闻,我其实并不输魏王兄…”

见李素一副准备笑死的架势,李治悻悻道:“…只不过昨夜并非读书,而是在想一个人…”

李素了然,老司机地挑了挑眉:“想女人?”

李治苦笑:“确实是想一个女人,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怎知我想象中是怎样的?”李素笑抚狗头,然后感叹道:“晋王殿下长大了,也该到怀春的年纪了,古人云‘知好色而慕少艾’,想女人又不丢人,为何不承认?给你传授个经验,想女人时不能光想,还要配合一些书啊,图画啊,以及某种不雅的动作啊等等,想起来更真实…”

李治愈发哭笑不得:“子正兄误会了,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实话说吧,我昨夜除了想女人,还想男人…”

李素大惊,神情顿时凝重起来:“这个问题有点严重了,你居然有这爱好?仔细说说,你想哪个男人?”

李治手指往前一伸:“你。”

李素沉默…

良久,双手忽然捂住胸,李素很认真地道:“殿下,我虽愿辅佐你当太子,但是,辅佐也是有底线的!”

“哎呀,你想哪去了!”李治有些羞怒了:“实话告诉你,昨日你府上一位丫鬟私下来找我,向我献计之后又说要投奔我,我一晚没睡,就是在琢磨这个丫鬟究竟是何心思,还有就是你,与这丫鬟究竟是何关系。”

李素闻言一怔,神色终于正经起来了。

“我府上一位丫鬟私下找你?”李素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微笑:“殿下,这位丫鬟该不会恰好姓武吧?”

李治看着他,平静地道:“看来你早知是她了,说说吧,这位丫鬟究竟怎么回事?没头没脑就给我献计,然后说投奔,她想成为我麾下的幕宾,我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不能瞒你,否则便是我不义了。”

李素叹了口气。

武氏…终于还是走出了这一步,很早以前他便有预感,小小的李家终究留不住她的,池塘太小,不够她折腾。

只是李素没想到武氏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而且选择的时机也非常合适,正好选在李治失意落魄,四面楚歌之时,这个时候的雪中送炭,远比将来发达后的锦上添花分量要重得多。

前世有句被人说烂了的俗话,“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烂归烂,这句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武氏终究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时代奋力发出了自己微弱的光芒。

没有直接回答李治的问题,李素却似有深意地反问道:“殿下觉得此女如何?”

李治想了想,道:“棱角分明,锋芒过盛。”

李素笑道:“还有呢?”

“可用,但不可重用,其才弱子正兄三分,其野心却强子正兄十分,用之亦当防之。”

李素眼中闪过一道古怪的目光,含笑道:“这是你对她的看法?”

李治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治识人之明有限,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毕竟只与她接触过一次,还谈不上了解。”

李素古怪地笑道:“对她的外貌呢?相貌啊,身材啊等等,这位武姑娘可是一位美女,你呢,恰好也到了发情交配的年纪,难道对她没有一点动心?”

李治苦笑道:“子正兄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那么难听,什么发情交配的…此女确是一位美女,姿色颇为艳丽不俗,不过…”

李治笑了笑,道:“治所图者,天下也,若被美色所迷,怎值得子正兄辅佐?再说,这位武姑娘当初可是父皇身边的才人,关系论到这里可就说不清了,天下绝色佳人多矣,我犯不着为了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那么乱七八糟,而且还会被天下人唾骂耻笑,父皇若知我收她入房,恐怕也饶不过我,为了这么一位野心勃勃的女人,我值得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李素沉默半晌,然后…开始挠头。

画风不对呀,历史上的李治可是被武氏迷得晕头转向,两人不知怎的便对上眼,李世民还没驾崩呢,李治这小屁孩就跟武氏背地里郎情妾意,沉浸在姐弟恋的欢愉中不可自拔,后来李世民死后,武氏被发配感业寺当尼姑,李治这个小禽兽都没放过她,经常出入寺内,二人打得火热,甚至顶着朝臣们喷出的唾沫星子,不顾所有人反对,强行下旨令武氏还俗,接进宫中,最后小三挤掉原配,成功上位,如果“小三”这个职业有祖师爷的话,武氏便是当之无愧的开山鼻祖,足够有资格被现代的小三们立块牌匾,早晚供香磕头…

可是这一世…

这小屁孩为何对武氏不感兴趣了?到底哪个环节有了偏差?历史的轨迹为何又走偏了方向?

第八百四十一章 圣心难测

真正的历史上,李治为何被武氏迷得晕头转向,这是个难解之谜。可以肯定的是,两人的性格占了主要原因。

李治的性格一直很矛盾,尤其是登基以后,在决断国家大事方面很有魄力,他的形象并不似史书上抹黑他那般懦弱无能,相反,他在大唐推行“内圣外王”的政策比李世民更果断,更彻底,对国内民生政策方面,李治对贫苦百姓让步更大,对外用兵方面,李治对敌国的杀戮也更无情残酷,无可否认李世民在位时给他打下了良好的盛世基础,可是李治的治国用兵手段也是非常的厉害,这才有了后来真正的大唐盛世。

同时,李治在对自己私人生活方面确实显得很懦弱,尤其在女人方面,或许是武氏调教男人的手段高明,或许李治是真的敬她惧她,对武氏的要求他总是尽力满足,武氏的野心其实就是被他惯出来的,以至于越来越膨胀,从最初代帝批疏,到撺掇李治废后,最后索性把整个李家都踹了下去,自己披上龙袍当皇帝,她的一生走出的每一步,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历史的进程不论走到哪一步,都是有着前因后果的,当然,其中也掺杂了一部分天命和运气成分,试想真正的历史上如果武氏刚开始膨胀时,李治发现情况不对,狠下心抽她一顿,还有以后的大周朝吗?光给甜枣儿不挥棒子,被人篡了江山也是活该。

可是李素生活的这一世,却让他看不明白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偏差,李治为何对武氏毫无兴趣,不仅没兴趣,反而对她的印象很差,对她有着深深的戒意。

这就很不合常理了,李素挠破头都没想明白,心里甚至隐隐有种惶恐。

历史的轨迹改变了,他唯一的优势似乎也不复存在了,原本开着作弊器的日子过得挺美好的,不管发生或未发生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中,有一天游戏管理员突然告诉他,你的作弊器被没收了,教他如何不惶恐?销号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