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李县公博学多才,阅历甚广,能知当世所不能知,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真本事全藏在肚子里呢,果真教人佩服…”

李素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一脸的无奈。

大哥,不想聊天可以沉默啊,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啥意思?

“呃,李某愚钝,不知常公公何出此言?”

常涂笑道:“听说李县公曾与晋王殿下闲谈,晋王殿下是个孝子,你们谈话的内容他老老实实复述给陛下…果如李县公所说,咱们是生活在一个,呃,土球上么?还有,大海的尽头果真有一望无际的无主之地,这些无主之地比大唐还大么?”

李素一惊,随即开始反省,这有什么好惊的?

“呵呵,李某与晋王殿下曾经的一时戏言而已,当不得真的。”

常涂笑道:“原本是当不得真的,不过…陛下似乎心存疑虑,早在半年前,兵部尚书张亮奉旨为陛下准备东征之事时,顺手便派了一艘大船从莱州出海,往东而去,领头的是一名校尉,带了二百来人,毕竟只是陛下的一番疑惑,船和人都不敢带多了,二百人足矣…”

李素心跳徒然加快,目光情不自禁地朝营帐扫了过去。

帝王果真是帝王,任何话传到他耳中都要派人验证一番,哪怕是胡言乱语也不放过,由此可见,李世民果然很看重自己,可是反过来说,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落入了他眼中,难道暗中一直有人监视自己?

一瞬间,李素想得很远,但很快回过神,笑吟吟地道:“不知出海的将士们可曾回来?”

常涂的笑容有些莫测,点头道:“回来了,昨日回来的。”

李素笑道:“为李某一句胡话而累将士们奔波,李某之罪甚也。”

常涂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轻叹道:“若将士们毫无收获,我刚才就不会赞你博学多才了…”

李素好奇道:“难道真有收获?发现新大陆了?辣椒,土豆和玉米种子带回来了吗?啧,半年时间能从新大陆打个来回,按说…不至于呀。”

常涂一脸茫然道:“何谓辣椒,土豆和玉米?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将士们驾船往东行了两千多里便停住了,他们发现了一些海外蛮夷小国,有的还只是茹毛饮血的小部落,种的粮食倒和咱们大唐一样,都是稻谷,不过听说产量颇高,几与真腊国稻种齐平,而且还有一些当地的特产…”

看着李素笑了笑,常涂叹道:“李县公高才,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看来这‘天下’二字果然比咱们想像中的大多了,将士们一路所见皆是陆地和岛屿,有的陆地可不比咱们大唐的河东道稍小…”

摇摇头,常涂叹道:“原以为大唐之版图已是鼎盛之极,看来还是太狭隘了,天下之大,大唐占据的这点地方算得什么?往后的历代帝王怕是很忙了…这些多亏李县公当初与晋王殿下的一番闲谈啊。”

李素只好陪笑两声。

作为大唐子民的一员,对于开疆辟土这种事李素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不过如今李世民当皇帝,从东征之战开始,李素内心深处已隐隐对李世民有几分失望了,那些出海东行,开疆辟土的事,或许李治比李世民更合适,李世民垂垂老矣,不仅难有进取之心,而且昏聩糊涂,出海扩充新版图明明是一手好棋,李素实在不想看到它被李世民这个臭棋篓子下歪了。

无言陪笑了一番,牛进达的营帐已掀开,李世民从里面走出来,李素急忙上前行礼,起身时发现李世民的眼眶泛红,显然刚哭过。

吃了一场大败仗,李世民的表情与平常没什么两样,见李素行礼,李世民微微点了点头,朝营帐一指,道:“子正来得正好,你牛伯伯思绪难平,负疚深矣,你快去帮朕劝劝他,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以一时之败而生求死之心?万不可取也,告诉他,一切皆是朕的错,朕不该胡乱下旨催他进攻,此战之败与他无关,朕绝不会加罪于他,将士们也不会怪他…”

李素点点头,行礼之后急忙钻进了营帐。

营帐内很黑暗,里面一盏灯都没有,牛进达躺在软榻上,旁边还坐着一位医官,牛进达的脸上蒙着厚厚一层褥子,躺在软榻上一声不吭,李素心头直发毛,感觉自己进了停尸房…

“牛伯伯,牛伯伯!子正来看您了…”李素轻声唤道。

牛进达闷不出声。

李素不屈不挠地继续轻唤,半晌之后,牛进达约莫受不了聒噪,使劲将头上的褥子掀开,坐起身怒道:“叫个屁啊!老夫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催,明就去死!”

见牛进达终于说话,李素松了口气。

这么大的火气,显然牛进达没活够,否则此刻该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而不是如此中气十足的发怒。

“牛伯伯,胜败乃兵家常事…”李素劝慰的开场白还没说完,马上被牛进达打断。

“这句话老夫听腻了,听得想吐!无论什么人进了营帐,开口便是这句话,老夫戎马一生,岂不知胜败常事尔?小子你有话就快说,若只是劝慰老夫,赶紧滚出去!”

李素顿了顿,觉得索性给他下一副猛药,否则老将军慢慢要退化成老矫情,今日这场大败的心结若不能解开,日后牛进达恐怕真的无法带兵了。

于是李素脸色一整,语气不知不觉变冷了:“牛伯伯,大军开拔以前,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谨慎用兵?有没有告诉过你高句丽高惠真此人狡诈如狐,当须万分小心?”

牛进达一滞,勃发的怒气顿时一颓,黯然叹道:“你提醒过。”

李素冷冷道:“为何你还是中了高惠真的圈套?两万多将士葬身牛首山下,皆因你一人之故,你对得起枉死的将士吗?”

牛进达猛地一拍床榻,大怒道:“怪老夫吗?怪老夫吗?老夫是主帅,但也是臣子,你若接了旨意,你敢不遵吗?”

第八百八十二章 慈不掌兵

平日里李素是一个懂礼数的人,对待长辈,尤其是自己尊敬的长辈,从来都是毕恭毕敬,执礼甚恭,牛进达是李素的授冠人,在这个时代来说,几乎可以等同于父亲的地位了,李素向来对他很尊敬,不过今日说话却是破天荒的无礼了。

没办法,急病需用猛药医,李素看出牛进达已意气尽丧,这一场败仗不仅伤亡了两万余将士,而且还令这位国朝上将军灰心丧气,斗志全失。

所以李素不得不用这种无礼的法子来激怒牛进达,他相信一个人只要还能发怒,这个人便还算有救,怒气能唤醒沉寂心底的血性,男人恢复了血性,任何失败都只会哈哈一笑,然后收拾心情从头来过。

想法归想法,见牛进达果真勃然大怒起来,李素还是有点犯怵的,毕竟是上将军,一生杀人如麻,怒气爆发,自然而然便迸发出一股杀气,须发俱张的狰狞模样令李素情不自禁退了两步。

“呃,牛伯伯息怒,小子只是随便问问,您好好养伤,莫气坏了身子,小子告退…”李素立马认怂,至于老将意气尽丧什么的,嗯…活着挺好的,老牛这把年纪也该退休了,相信李世民已给他准备了丰厚的养老保险,大把年纪就别再惦记着上战场打打杀杀了,教坏小朋友不好。

“给老夫回来!你小子发疯了?竟敢教训老夫!再敢退一步信不信老夫单手把你挂旗杆上?”

很显然,被惹怒的牛进达没那么好打发。

李素只好讪讪站住,然后左顾右盼,假装看风景。

牛进达喘着粗气,皱眉半晌,看来刚才发怒时扯动了身上的箭伤,疼得直吸凉气。

指了指面前的席垫,牛进达示意李素坐下,然后叹道:“娃子,你不是外人,老夫在你面前不怕丢人,反正此战一败已经天下皆知了,丢人也早丢给全天下人看了,还在乎什么脸面!老夫这半生英名算是全搭进去了,可是老夫心里也觉得冤啊!”

牛进达眼眶又红了,一脸的苦恨难当。

“戎马征战大半生,身经大小不下百余战,老夫拍着胸脯说,这百余战里老夫未尝试过一败,可是唯独这一次…这一次,老夫领十万大军征战,却打得束手束脚,动弹不得…”

李素急声打断:“牛伯伯,慎言!”

牛进达一滞,然后叹了口气,道:“这些不算什么,世上岂有百战百胜之将军?败就败了,老夫不推诿,该认的罪就认,是老夫领军无能,害死三军,可惜的是我两万余关中子弟的性命啊!都是爹娘生养多年的青壮汉子,都是令出必行的好儿郎,老夫一己之愚,竟将他们送进了鬼门关,教老夫回去后如何面对诸多失亲的爹娘?何颜见关中父老!”

牛进达说着忽然捶地嚎啕大哭起来。

李素急忙轻拍他的背,温言安抚他。

“牛伯伯,此败非战之罪,你我都明白的。”李素隐晦地道。

牛进达脸色一黯,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李素也黯然不语,暗暗揣度牛进达此刻的心思,大抵与数百年后的岳飞相同吧。

二人沉默片刻,很有默契地避开了敏感的话题,转而说起此次战败的细节。

“如子正所言,高句丽的这位南部耨萨高惠真果真非凡,是个人物!”牛进达击节叹道:“老夫听了你的话,对此人小心再小心,两军对垒之时,老夫严令大军不得妄动,只以小股骑兵试探交战,每次皆被他化解,而他也以小股军队试探我大营,双方来往交战分外谨慎,直到老夫两次接到陛下催促进攻的旨意…”

牛进达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此战大部分责任在我,就算陛下不曾下旨催促,老夫也打算主动进攻了,试探多次后,老夫自认已摸透了高惠真的路数,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以将他摁死在牛首山下,娃子,领军征战从来没有十成十的事情,但凡有一半以上的把握,便算是非常可行了。当时陛下的旨意催得急,老夫心中亦有了几分笃定,于是决定当夜子时发起进攻…”

颓然一叹,牛进达摇头道:“没想到老夫还是低估了高惠真此人,终究还是中了他的埋伏…”

李素忍不住插言道:“牛伯伯领军之谨慎,朝野皆有闻,昨夜发动进攻前,牛伯伯难道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高惠真此人用兵莫非神妙如斯?”

牛进达冷笑:“老夫确实未看出破绽,不过并非高惠真有多么高明,而是他硬得起心肠,舍得牺牲部将,从而也将老夫骗过了。”

李素疑惑道:“此话何解?”

“昨夜子时发起进攻,大军直奔敌军大营,在发起进攻之前,老夫派出斥候探营三次,每次斥候回报皆说敌营灯火未熄,人影幢幢,分明是满员之营,十万敌军皆在营中,未见任何超出寻常的防备,娃子,你也曾领过一方兵马,你告诉老夫,若三次探营皆是这般迹象,你会不会选择进攻?”

李素愣了片刻,道:“若换了小子,自然也会选择进攻的,毕竟敌营并无任何异象,兵马满编,全无防备,又是趁夜偷袭,哪有不攻之理?”

牛进达狠狠拍了一记大腿,叹道:“所以,老夫上当了!十万兵马分出四万左右侧翼包抄,前锋六万直冲敌营正面,力求将敌军全歼于营中,可谁知老夫的兵马冲进去又是点火又是杀人,最后清点战果,死在我军刀下的敌军将士却只有区区三千余,只有三千!”

李素惊愕道:“十万人的大营竟只有三千人在里面,这是为何?”

“要不老夫为何说这高惠真硬得起心肠,舍得牺牲部将呢!呵呵,早在老夫决定进攻之前,这高惠真恐怕便已看出了我军异动,天黑之后暗中将兵马撤出大营,却留下三千人守在敌营内,装出里面兵马满编的假象,吸引老夫领军攻之,待到我军十万兵马全数冲进敌营,高惠真便在外围将我们团团包围,来个瓮中捉鳖,说白了,老夫败就败在那守营的三千人手里,或者说,老夫败在高惠真冷酷无情的心肠里!”

“三千余人,全是他的部将,竟被主帅当成了牺牲的棋子,说弃便弃掉了,老夫领军大半生,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平日里对部将不假辞色,操练也好,行军打仗也好,更是严苛之极,该派部将上去拼命时老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对自己的部将能下如此狠手,故意牺牲他们的性命来换取一场大胜,老夫自问做不到,不但做不到,连想都未想到,所以老夫才有此一败!”

牛进达惨然一笑:“戎马半生,对‘慈不掌兵’这四个字仍未理解透彻,老夫活该有此一败!这一败真让老夫开了眼界,也让老夫对高句丽这个国家有了新的认识,彼国有此无情之帅,我王师能否征服它,实未知也…”

听着牛进达娓娓的叙述,李素只觉得一阵心寒。

用三千人的性命换来一场大胜,这三千人在被唐军屠戮之前是否知情?他们是不是还傻乎乎地相信这是主帅的计策,主帅一定会在他们被杀之前领大军过来救他们?他们临死之前在想什么?此时此刻的辽东城内,高惠真在庆祝这场大胜之时,有没有想过牺牲的三千将士魂何所依?

两国交战,双方将士在战场不论怎样刀光血影以命相拼都是正常,都是为国尽忠,可是那些被自己的主帅当作棋子白白牺牲的人呢?他们算什么?

牛进达垂头黯叹,李素陷入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营帐内一片寂静。

良久,李素摇头叹道:“这一战,也令小子长了见识,原来部将的性命还可以如此牺牲,高句丽此国…可怕!”

牛进达抬起头看着他,深深道:“直到现在,老夫才渐渐明白为何自从东征之始你便一直愁眉不展的原因了,老夫白活半辈子,竟不如你一个娃子看得透彻,咱们这次东征原来并没有那么乐观,大唐自立国开始,打了几十年的顺风仗,将士气盛自满,渐成骄兵,自古骄兵必败,老夫今日开了大败之先例,算是给别的将军们提了个醒,但愿陛下和将军们能够以此为戒,莫蹈老夫之覆辙,刚才陛下过来探望老夫,老夫亦向陛下进谏此言,可是看陛下离开时的神态,似乎…”

说着牛进达摇了摇头,神情尽是一片失望之色,显然牛进达的忠告李世民并未听进去,他到现在还是认为这场大败只是一时不察偶然发生,或者说,他只认为高惠真一人厉害,并未将此次战败提升到整个战争的高度。

牛进达仰头,黯然看着低矮的帐顶,无神的目光慢慢转移到李素身上,声音无比虚弱地道:“若陛下能纳老夫之谏,重整大军,横扫高句丽,老夫纵然一败也值了,可是若陛下不肯纳谏,三十万大军之生死如何处之,谁能教我?”

李素无法给牛进达答案,在这个天子决定一切的年代里,众生的生死要看李世民的态度,李世民若一意孤行,三十万将士唯一的选择便是全部踏进鬼门关,或许能活一些,但不会太多,李世民当然是没事的,就算全军覆没,他照样能在忠心部将的护卫下安然回到大唐,继续当他的皇帝,顶多以后不招惹高句丽便是。

李素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一个臣子,能做的实在很有限,无论有多少正确的想法和策略,李世民若不纳谏,全是白费。

个人的力量相比至高无上的皇权,那是多么的渺小可笑。

离开牛进达的营帐,李素神情阴郁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然后,他便看到了常涂。

常涂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长袍,脖子上围了一块貂皮,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一动不动地站在寒风中,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李县公,陛下召见。”

好久没来过李世民的帅帐了,自打蓟州拿下高素慧等一干刺客后,李素便奉旨连同高素慧等刺客一同远离了帅帐,这是为了李世民的安全着想,毕竟皇帝陛下的帅帐附近不可能住着一群时刻想着要他老命的刺客,哪怕被拿获的刺客也不行,想想都瘆的慌。

走进帅帐,李素看见李世民背对着他,负手站在帐中,正凝神盯着面前一幅硕大的地图,地图上用朱砂笔简单地勾画出几道实线,几道虚线,还有几个圈起来画了红叉叉的城池。

李素平静地行礼,唱名。

李世民转过身,笑容一如既往地亲切和煦,昨日的那场大败仿佛全未放在心上,李素实在不知是该夸他城府深沉,还是骂他冷酷无情,此时此刻,想必辽东城里的高惠真也在笑吧,胜利者在笑,失败者也在笑,多么讽刺的画面。

此刻李素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很大逆不道的念头,与高惠真的冷酷无情相比,面前这位大唐天子又好到哪里去了?若让他用三千将士的性命换取一场胜利,他会不会干?

李素不敢继续想下去,因为这个答案太令人心寒,想都不敢想。

“呵呵,军中披甲,诸多不便,子正勿须多礼,坐吧。”李世民挥了挥手。

李素老实坐下。

深深看了李素一眼,李世民淡淡道:“刚才去探望牛进达,他的心情可曾好些了?”

李素道:“牛伯伯万分自责,心存死志,不停说着三军将士被他所累,要以命相抵…”

李世民露出凄然悲痛之色,叹道:“水无常势,兵无常形,战场之上胜负难料,胜败本是常事,老牛心思太重了,朕其实并未责怪他,说到底,是朕横加干涉,才害得老牛不得不出兵,此皆朕之过也,怎忍令肱骨老将代朕受过?”

李素拱了拱手,道:“臣愿陛下和诸位将军引以为鉴,重新估测敌军之势,痛定思痛之后重整旗鼓再战,如此,那阵亡的两万余将士也算死得有价值了。”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阴郁,沉声道:“子正觉得咱们如今的战略战术有偏误?”

进谏的机会难得,李素不得不抓住每一次机会,于是也不在乎措辞了,很直接地道:“是,臣以为,咱们的战略战术必须改一改了,敌军显然并非咱们想像中的那么弱小,事实上他们的剽悍和狡诈并不弱于咱们大唐王师,两军对阵,最忌轻敌,他们与大唐这些年遇到的那些敌人不一样…”

话没说完,李世民忽然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他们也是两手两腿的血肉之躯,与大唐这些年遇到的敌人没什么两样,子正,你太高看高句丽了,虽然我军小败一阵,但朕觉得此败只是不察之误,没必要因为这一败而将高句丽之战力预估过高…”

指了指面前的地图,李世民大手在上面狠狠一划拉,道:“只要攻下了辽东城,整个局面便盘活了,我军可南下直取安市城,亦可北上克新城,延津,更可一直东去兵临都城平壤,你看,若能攻克辽东城,是不是全盘皆活了?朕可在高句丽这块棋盘上任意落子,何愁不能剿灭泉盖苏文贼子?哈哈!”

第八百八十三章 火器攻城

李世民笑得很豪迈,熟悉的睥睨天下的气势,配合着大手以伟人状用力一划拉,仿佛天下江山就在这一划拉里尽握手中,可谓卖相十足,换了稍微懂事点的臣子,这个时候应该上前应景地扮个捧哏问一句“陛下何故发笑?”,或者干脆五体投地高呼陛下文成武德一统江湖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李素向来是反套路的,当然不会干这种作贱的事。

事实上李素冷眼旁观,觉得此刻的李世民很像一个人,一个古人。

——三国时的袁绍,而且是官渡之战前夕的袁绍。

笑得那么开心,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严格来说,从渡过辽河正式跨入高句丽国土开始,一直到现在,连高句丽的一座城池都没攻下来,大唐将士的战损已不下三万,李素实在不知道李世民哪里来的勇气笑得这么开心,显然高丽的大风越狠,李世民的心越荡…

“高惠真突袭李绩所部失败后,其麾下敌军趁乱入了辽东城,也就是说,如今辽东城内的守备兵马已不下十万,臣敢问陛下,如何攻取辽东城?”李素规规矩矩地问道。

李世民笑声一滞,神情有些羞恼,狠狠瞪了他一眼,捋着长须道:“如何攻取辽东,朕与诸将有过商议,显然如今攻城的难度比以前难了许多,朕与诸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朕今日才召你过来,想听听子正的看法。”

李素点头,说得直白点,李世民话里的意思就是,“背黑锅我来,擦屁股你去”。

李素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我军新败,固守营盘,臣以为应当速战速决将辽东城拿下,然后再重整将士军心,以图再战,所以攻取辽东城宜早不宜晚,咱们毕竟是劳师以远,又在别人的国境内,若拖上些时日,实不知泉盖苏文会调集多少敌军与咱们正面相抗,高句丽国人骁勇善战,且悍不畏死,这次新败于敌军便可窥其一二,彼国之卒实不可小觑…”

李世民皱了皱眉,显然直到此刻他仍不觉得高句丽有多么厉害,认为李素所言夸大了,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

李素将李世民的表情看在眼里,暗叹口气。

当残酷的现实狠狠扇了人一耳光后,大多数人通常会吸取教训,懂得对现实产生敬畏,李世民也挨了现实一耳光,但可惜的是,他似乎并未吸取教训,或许,能当皇帝的人脸皮都比较厚吧,所以残酷的现实抽他的那一耳光,他并没感觉到痛…

直到现在,李世民仍存着侥幸心理,哪怕伤亡了三万人,那也是非战之罪,非己之罪,他将新近的败仗归咎于小概率的偶然事件,一切只是巧合。

李素对这种人自然无法再说什么,他知道,如果李世民仍不吸取教训的话,残酷的现实很快会扇他第二记耳光,而且这一次耳光一定会把他的脸抽肿,只有切实感觉到痛了,李世民或许才会收起轻敌心态,对战争产生敬畏。

只是,现实抽的是李世民,可丧命的却是成千上万的大唐关中子弟啊…

收起凌乱的心绪,李素缓缓道:“陛下,攻取辽东城既然要速战速决,臣以为,这个时候应该动用震天雷了…”

李世民眉梢挑了一下,没吱声。

李素接着道:“火器一物,说到底是用在战争中的,它的作用是提升我军战胜的概率,虽说不太可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但它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高惠真如今领十万大军进驻辽东城,眼下整个辽东城的守备兵力已有十万多,若靠那些寻常的攻城之法,我军将会付出极大的伤亡代价,所以,这个时候咱们应该动用震天雷了,它是唯一能够用最快的时间攻下辽东城的利器,诚如陛下所说,攻下辽东城后,整个棋盘便活了,既然这座城池对咱们如此重要,咱们便应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震天雷用在此处正合适。”

李世民脸上渐渐露出犹豫之色,显然辽东城新增的十万守兵对他产生了压力,他不得不认真考虑是否动用震天雷了。

李素见状心中一喜,急忙道:“请陛下纳臣之谏,震天雷必须要动用了,臣当年创出震天雷,其初衷是为了减少将士们的伤亡,此等利器束而不用,仍让将士们用性命去拼,那么臣造出此物的意义何在?辽东城新增十万守兵,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就算我军三十万兵马全部用来攻城显然也是不够的,此时若不出奇谋而取,辽东城下不知将增添多少伤亡,将士们的士气更不知将何等低落,这还仅仅只是一座辽东城,就算用巨大的伤亡代价攻下了它,将来我们还要扫平高句丽全境,直达高丽都城平壤,若人马全在辽东城下伤亡过甚,陛下扫平高句丽之雄心壮志实不知能否实现了。”

李世民终于动容,沉思片刻,狠狠咬了咬牙。

“好,朕便纳子正之谏,明日卯时攻城,用震天雷!”

李素大喜,急忙行礼:“臣代三十万关中子弟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叹了口气,道:“子正啊,朕知道这些日子你对朕心有怨言,朕不怪你,三十万关中子弟的性命掌握在朕一人之手,其实朕并不轻松,朕也希望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可是天不遂人愿,咱们这一战开头便诸多不顺,朕与诸位将军用兵愈发谨慎,是以难免有进退踟蹰之憾,然而战争终究是有伤亡的,在你的眼里,几万条性命便是天大的事了,所以觉得朕昏聩糊涂,听不进良言,而致将士无谓丧命,但朕是三军主帅,看见的是一整块棋盘,朕要的是整盘棋的输赢,而非一城一地之得失,说起来很残酷,但古今的帝王谁不是如此?”

“阵亡的几万将士,皆是朕的忠勇之士,朕比谁都心痛,可朕不能因为他们的阵亡而随意更改已经定下的战略,主帅疑心过甚,朝令夕改,更容易动摇军心,若这盘棋下到最后,朕输得一败涂地,岂不是更对不起这些为国尽忠的将士们?换个说法,你觉得正确的谏言,难道一定正确吗?你觉得朕用错了战术,又是谁告诉你朕一定是错的?谁都没有鬼神之能,谁都无法预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为何朕坚持自己的想法你便觉得错了,朕不纳你之谏便是朕昏聩无能?就算比战阵经验阅历,朕与诸位将军皆胜你多多,你说,教朕如何相信你是对的,而自己是错的?”

李素沉默无语。

这番话算是有道理,如果自己无法证明自己的话是正确的,李世民不纳自己的谏不是很正常吗?大家都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凭什么别人就一定要听自己的话,不听便成了昏君?

李素无法证明自己的建议是正确的,只能用最终的胜负来决定自己的对错,可是到了那个时候,所谓的对错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李素发现自己无法解开,也无法再劝李世民纳谏,他甚至都无法再怨恨李世民。

“臣知错了。”李素苦笑认错。

是的,除了认错,以及闭嘴,李素已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

李世民似乎体会到李素此刻心中所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道:“待到荡平高句丽,彼国之土尽入我大唐版图那一日,事实会告诉你我究竟谁对谁错,子正,在此之前,你我之争执不妨暂时搁置,君臣同心打赢这一战,如何?”

“是。”李素闷闷地道。

第二日,卯时,将士饱食之后,李世民下令攻城。

一座横在唐军面前近一个月的城池,再次陷入了战火硝烟之中。

这一次攻城不同以往,李世民终于动用了震天雷。

隆隆鼓声擂响,潮水般的将士扛着云梯,推着攻城车,震天的喊杀声中,一道道黑色的洪流如惊涛拍岸一般,狠狠拍向辽东城的城墙。

城墙上的守军早有防备,早在城外唐军集结之时便将一应守城的军械准备妥当,当唐军大阵前擂鼓发起进攻信号时,城墙上一锅锅的滚油早已烧得沸腾,檑石滚木堆在城墙马道后方,守军将士握剑执戈,一脸无畏地盯着远处潮水般涌来的唐军,众人眼珠迅速充血通红,散发出决绝狠厉之色。

当攻城的唐军靠近城墙后,攻城的方式却出乎守军意料。

这一次不再是云梯和攻城车打头,领头的是一群穿着铁甲,魁梧壮硕的大汉,人数约莫两千余,这群大汉冲锋在第一个,奇怪的是,他们手上并未拿任何兵器,只是单手握着一支小小的火把,每个人的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囊,背囊鼓起老高,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高句丽南部耨萨高惠真身披大氅,按剑战在城楼正中,一脸漠然地看着唐军嘶喊着冲向城墙,高惠真的嘴角甚至噙起几分淡淡的冷笑。

作为邻居,大唐是大国,当今天子励精图治,麾下又有一群身经百战的将帅,国中更有百万虎狼之师,这支军队横扫天下,睥睨无敌,征服过数不清的敌人,占领过一望无垠的土地,令周边无数邻国不得不战战兢兢对这位天可汗俯首称臣。

可是,俯首称臣的人并不包括高句丽。

高句丽是个苦难的国家,数百年来一直如是,国中男子从出生便注定了必须拿起刀枪习武厮杀,无人能例外,因为这个国家一直活在大国的夹缝里,活在与百济新罗和倭国永不停歇的战争里,这些年一直未曾被人征服过,这样一个历经数百年战乱,永远处于忧患中的国度,其军队将士的战力和坚韧狠厉的心性可见一斑。

坚持得越久,越不容易被征服,因为他们自己已被战争磨练得特别强大。

尽管这次唐国出兵声势浩大,三十万大军齐出,一副要将高句丽灭国的架势,可作为高句丽国中最具权势的大人物之一南部耨萨,高惠真却没有一丝畏惧。

三十万又怎样?当年的隋朝也是气势汹汹地来了,而且来了不止一次,最后的结果呢?隋朝灭亡了,可高句丽仍在。

这就是高惠真的勇气和底气。

而唐军的渡辽河之战到前日的牛首山大营伏击,事实证明高惠真的想法并非狂妄自大,唐军只是渡过了一条辽河,连高句丽境内一座城池都没拿下,就已战损了三万余人,所以,唐国皇帝李世民率领的三十万人在高惠真的眼里,不过只是一盘菜,他有把握教唐军有来无回,待到唐军灰溜溜地战败了,辽河东畔,高惠真将亲自下令用战死的唐军将士头颅垒一条长达十里的京观,以此纪念他高惠真在此战中的功绩。

攻城的唐军浩浩荡荡朝城墙冲来,高惠真一点也不紧张,他早已知道辽东城是唐军必克之城,也是高句丽必守之城,两军对辽东城的争夺已是无法避免,三十万人攻一座城池不一定能攻下,但十万人守一座城池却一定能守住。

前日给了唐军意外的一次伏击,令唐军损失两万多人,风水轮流转,高惠真今日也犯了一个和李世民同样的错误,——轻敌。

自古攻城之战是笨活,方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很难有什么花样,可以说,唐军任何常规的攻城之法都在高惠真的意料之中,并且早已有针对性地提前做好了布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没想到今日唐军攻城却给他来了一次大大的出乎意料。

当两千余名赤手空拳没有兵刃的唐军出现在高惠真的视线中时,高惠真漠然的目光闪过一丝诧异,看着这两千人背着鼓鼓的背囊时,他眼中的诧异之色愈深。

两千余唐军越来越逼近城墙,城墙上的高句丽守军待到他们走进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后,将领长剑一挥,下令射箭。

一阵急剧的弓弦颤动声过后,漫天的箭雨朝这两千余人激射而去,城墙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守军将士凝目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一轮箭雨少说也该放翻一小半唐军,可是显然这轮箭雨并未收到效果,除了少数几名唐军将士脖子中箭,被弓箭射死之外,两千唐军几乎毫无损耗,仍背着背囊朝城墙冲来。

等到这些人离城墙愈发近了,守军将士才赫然发现,这群唐军身上的盔甲不一般,他们穿戴的并非寻常所见的鱼鳞甲,而是胸前挂了一块厚厚的铁板,完整的铁板将脖子到肚子整个全护住,下身也是一块铁板挂在腰上,将腹部到膝盖以上的部位全护住,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群刚从铁炉子里冒出来的金刚一般刀枪不入,城墙上那些弓箭远远射来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们。

城楼之上,高惠真的眼皮猛地跳了几下,他发觉事情有些不寻常了,这群打头阵的唐军穿戴太奇怪,而且手里只握着一支火把,并未拿任何兵刃,背后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这就更透着神秘诡异了。

唐国皇帝派出这么一群人来作为攻城的先锋,他到底想做什么?

时间很快给了高惠真答案。

两千余唐军迎着箭雨,冲到城墙下,然后动作整齐划一地反手从背后的背囊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陶罐,陶罐如成年人拳头大小,顶端有一根黑色的粗线,两千唐军将粗线凑近手中的火把,粗线嗤地一声点燃,然后…两千余人将手中的陶罐奋力一扔,扔上城头…

轰轰轰!

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响起,城墙上的守军将士毫无防备,全部笼罩在爆炸范围之内,爆炸声过后,便只见守军将士躺满了一地,呻吟声哭嚎声此起彼伏,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空气中散发出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皮肉焦糊味,只是短短一瞬间,辽东城的城头变成了地狱修罗场,惨不忍睹。

爆炸声刚响起时,高惠真便被身边的亲卫用身躯死死护住,所以高惠真毫发无伤,爆炸过后,高惠真看着眼前这一幕修罗景象,却被惊得目瞪口呆,眼中露出无比惊骇之色,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唐军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事情没完,城墙上的守军还沉浸在惊骇,痛苦,震撼种种情绪之中时,城墙下的两千余唐军反手一抄,从背囊里又掏出一颗陶罐,点燃引线,用尽力气朝城头狠狠一扔…

轰轰轰!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颗颗拳头大小的陶罐再次收割了一轮守军将士的生命。

辽东城头上,两轮震天雷爆炸过后,守城将士的军心顿时被极度的恐惧所支配,瞬间动荡甚至崩溃起来。

高惠真毕竟是个颇有帅才的将领,不管那个神秘又强大的陶罐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若再不发令,今日辽东城便会被唐军攻破。

“马上调集兵马上城墙,弓箭上前,不惜一切代价将那群唐军射杀!还有,檑石滚木火油,能用的全部用上,绝对不准这群人再扔那个黑色的小东西!”高惠真语气凄厉地下令。

话音刚落,城墙上忽然传来守军将士绝望的嘶喊声,高惠真下意识朝天空望去,却见两千余颗黑色的小陶罐冒着火花,再次落到城头上…

第八百八十四章 辽东城破

在冷兵器时代,任何兵器都无法与火器抗衡,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东西,所以一千多年后,列强用坚船火炮硬生生轰开了晚晴的国门,朝廷抵抗过,刀剑长矛与弓箭,无数人像飞蛾扑火般扑向列强的枪口,终究一个个前赴后继悲壮倒下。

这就是冷兵器与火器的区别,两者之间毫无对比性,可以说冷兵器被火器万虐,几无还手之力。

此时此刻的辽东城便是如此,高句丽人并不知道火器有多么可怕,甚至完全没见过,当初李世民亲征薛延陀时用过震天雷,草原上的敌人深深领教了震天雷的可怕,或许也有人将震天雷的描述传到高句丽过,但是这个不通信息的年代,再加上以讹传讹之嫌,就算传到高句丽,就算高句丽人听说过震天雷,但绝对与真实的震天雷是完全两个样子。

直到今日,此刻,高句丽终于领教了真正的震天雷。

两千余个小陶罐闪耀着火花,铺天盖地朝辽东城头飞来,仅仅只是三轮轰炸,辽东城头已是尸横遍地,处处残肢了,守城将士的军心瞬间降到了冰点。

高句丽人勇猛好斗,桀骜如狼,所以中原历代王朝对其发起无数次征战,都被高句丽硬生生顶了回去,高句丽人之善战可见一斑,然而善战归善战,他们面对的敌人是那种活生生的,用刀剑长矛能杀死的敌人,而不是眼前这种冒着火花的陶罐罐,黑不溜秋不起眼,落到城头却是惊天动地的爆炸,收割人命已不是用“一条条”来形容,而是“一片片”了。

以陶罐为中心,爆炸的半径范围几乎可达到一丈多,那么两千多个陶罐同时落到城墙上,而且一轮接一轮的落下,这是个什么概念?可以说,但凡站在城头参与守备的高句丽将士几乎无一能幸免,所有人都在这个小陶罐的打击范围之中,命大的只是断手断脚,命背的却是直接丧命。

三轮轰炸过后,城头守军的军心终于彻底崩溃了。

再英勇善战的人,终究也无法战胜这种几乎拥有天神般神力的怪物,当第三轮震天雷爆炸在城头继续制造出一大批守军尸体后,城头上幸存的守军们便纷纷顺着石阶往下奔逃,还有的索性放弃了逃生,直接跪在残肢血泊中,双膝跪地一脸绝望地仰头向天祷告着什么。

此刻的辽东城内,权力最大的是高惠真,当他看到己方将士溃败奔逃时,那一刻他几乎也有一种掉头就跑的冲动,眺望远处城外的唐军大营,高惠真的眼里不再有任何轻视与漠然,转而化作一片恐惧与惊骇。

唐军竟然有此利器,辽东城如何能守得住?当初他领十万援兵驰援辽东时,曾在泉盖苏文面前拍了胸脯,麾下十万将士有信心守住辽东城至少半年以上,让狂妄自大的唐国皇帝知难而退,甚至,还有可能将唐军大部歼灭在高句丽国境之内,如同当年的隋朝侵犯高句丽一般,教他们有来无回。

然而,现实狠狠扇了高惠真的脸,从率部伏击牛进达,到十万大军进驻辽东城,总共才多少天?三天!

三天不到,唐军便拿出这般神奇的火器,铺天盖地扔到了辽东城头上,仅仅三轮便彻底将麾下将士们的军心击得粉碎,高惠真也是久经战事的老将,此刻他已看清了情势,唐军有了这件火器后,辽东城恐怕连半天都守不住,今日之内或许辽东城便要易主。

太强大了,强大得令人无从抵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是有勇有谋的高惠真,此刻也丝毫拿不出办法应付那神奇的震天雷。

兵败如山倒,城头上无数高句丽将士绝望嘶喊着朝城中跑去,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连手中的兵器也扔了,高惠真眼中露出焦急之色。

尽管他清楚城池可能守不住了,但知道归知道,作为一名将军,就算明知是绝路也不能放弃抵抗,无关胜负,这是将军的气节。

猛地抽搐腰侧的长剑,高惠真快走几步,长剑忽然挥出,一名惊惶逃命的守军被高惠真斩于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