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仲舒记得先前明崇俨说自己中过别人的法术,若不是他与裴行俭及时赶到,自己不知会被如何。但他几乎已经忘得干净了,只隐约记得当时骑着阿白回家,突然就神智全无。这一次,似乎也和那次一样,但不知为何这黑影只在他腿上蠕动,一直移不到上半身去。高仲舒心道:“难道这是阿心搞的鬼?”抬头看去,却见阿心站起身向后退去,脸色大变,一般都是惊恐。不知为什么,他心中一定,连半边身体动不了都不那么惊慌了。一镇定下来,豪气顿生,叫道:“阿心,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话音未落,忽觉脑后被什么东西一击,登时晕了过去。

※※※

当黑影侵入屋中的那一刻,高仲舒和阿心都还不曾发现,纥干承基就像见到一条带有剧毒的蛇一般浑身一凛。

阿心要他在边上护卫,他自然不能不来。阿心极得太子宠爱,他初到太子府中,正在建功立业之际,如果得罪了阿心,那可没有好果子吃。虽然纥干承基其实极其看不起阿心,但这一趟护法之事还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自己就是隐身术的高手,当初化身一团黑影在南昭郡王府中探听虚实,也从来未被发现过。但他的隐身术终究还有局限,移动时声音虽轻,仍然有极细微的声音,如果对手正在打坐炼气,听觉极为敏锐的话,那便瞒不过去了。可是眼前这团黑影却是丝毫没有声响,而且移动之时快如闪电,几非他所能梦见。纥干承基呆了呆,心道:“这真是人么?”

如果是真的影子,当然不会有声音。可是这团影子显然是受人控制,而且快到这等地步,纥干承基知道自己是肯定办不到的。如果那是与自己同一路的隐身术的话,那么这人的本领起码要比自己高出三倍。俗话说,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如果有三倍之差,那简直就是一个吃奶的孩子跟一个金刚力士之差。纥干承基吓得浑身发软,一时间根本动弹不得。等听到阿心的惊叫声,他咬了咬牙,心知再不能袖手旁观。阿心出点差错,自己不被太子砍头就已是上上大吉,高官厚禄那就永世都别想。他一咬牙,手在壁上一按,人已抢上前去。

他以隐身术隐在屋角时,旁人看来只是一块淡淡的影子而已。现在这块影子沿着墙壁向前移到了门口,他双足一弹,人像是从墙壁上凭空穿出一般地现身,已掠向高仲舒身后。身形一错间,他飞掌在高仲舒后脑一切,高仲舒正在做着英雄救美的好梦,哪想到这飞来横祸,被他一掌击晕。此时纥干承基已变掌为抓,五指一下抠住高仲舒的肩头。如果高仲舒没昏过去,这一抓足以让他痛得哭爹叫妈,只是此时高仲舒全无知觉,被纥干承基带着直掠出去,他身上那团黑影也如墨水一般落了下来。

纥干承基带着高仲舒落下地来,正在阿心跟前。他双足尚未落地,左手已探入胸口,取出一个小包。这是一包盐,已细细碾过,盐粒尽成粉末。他手指一下抠破小包的一角,手一甩,盐粉在身前洒了细细一条弧线。

盐能避邪,也能阻断术法,唐时过年或起造房屋之时,都有撒盐驱邪的习俗。术士固然可以持咒防身,但紧急之时撒盐更显效用,因此纥干承基身边总带着这一小包盐。阿心见高仲舒昏了过去,大惊失色,抢上来扶住高仲舒道:“高公子!高公子!”他见高仲舒双目紧闭,不知出了什么事,怒道:“纥干先生,你为什么要打高公子?”

因为他认得我。当初纥干承基曾经冒充金吾卫军官去通知高仲舒与裴行俭,让他们去与成圆化交战。高仲舒自己不算什么,但如果他把看到自己的事告诉给那叫裴行俭的金吾卫军官知晓,只怕会节外生枝。纥干承基不想冒这个险,所以第一件事是将高仲舒击昏。但这理由自然不能说,他只是道:“心小姐,高公子是中了旁人控制心神的法术,若不将他打昏,只怕高公子会疯乱而亡。”

阿心见过承乾府中那些术士演练,知道法术的厉害。她也知道纥干承基最近深受殿下看重,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见纥干承基说得凶险,惊道:“那怎么办?纥干先生,你斗得过他么?”

纥干承基摇了摇头,道:“不一定。此人术法不是中原一脉,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手段。”他洒了一条盐线,那片黑影逼到了盐线前便过不来了,但这样一来,他们也被固在屋角。

阿心看着地上这条明显间隔了明暗两块的白线,心头发毛,道:“那快唤店家上来啊!”

纥干承基暗自苦笑,道:“心小姐,现在叫店家上来,那是送死。”

阿心急道:“那怎么办?我们就在这儿动不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击敌首脑,将敌人格毙,自然便脱困了。但纥干承基也知道,要格毙敌人谈何容易。好在方才交手一着,他也约略知道了一点对手的实力,这些黑影固然厉害,却没有他先前所想的那样离谱,似乎对手所用,并不是自己的那一类隐身术,而是一种驱使黑影的法术。他也不知被黑影侵上身后会引起什么后果,方才高仲舒下半身被黑影侵入,高仲舒似乎也不见得如何。但想归想,纥干承基也不敢冒险拿自己的身体做试验来试试这黑影究竟有何厉害之处。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借高仲舒的身体做踏脚,逃出屋去。可是他看阿心对高仲舒的样子,知道这种主意绝对行不通。

究竟要怎么才能脱困?他眼角扫视了身后一眼。这屋子只有靠窗一边是板墙。如果只是自己一人,或者只有一个阿心,那以破窗而逃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现在还有个昏迷不醒的高仲舒,要他带两个人逃命,纥干承基也知道自己力有未逮。只是他是个深险阴狠之人,心中在转着主意,脸上却毫无表情。

黑影试了两次,仍然越不过盐线,忽然疾缩回去。看着地上铺着的草席颜色一下变浅了,阿心喜道:“纥干大人,你赢了!”

纥干承基心里却不住介叫苦。地面有盐线挡住,但墙上没办法洒盐了,这黑影不从地面过来,而是从墙上过来,甚至从屋顶的藻井上过来,那还有什么办法?洒盐无非只能挡得一时,他见黑影缩回去,知道已经挡不住了。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阿心会怎么想,他一把揽住阿心,飞身向那窗户冲去。这窗子只是薄木板,纥干承基身形如电,“砰”一声已冲破了窗子,落到了外面的瓦上。

敌人显然要对付的是高仲舒。纥干承基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一个书生过不去。他刚在屋面站稳,阿心挣脱了他的手臂,喝道:“纥干承基!你为什么把高公子扔了?”

纥干承基刚想说个什么理由,却见阿心双眼圆睁,看着他的背后,惊叫道:“追来了!”纥干承基扭头看去,只觉头皮一麻。醉刘居的屋顶是用上好瓦片搭的,每一块瓦片都漆黑油亮,上面积雪尚未化尽,黑瓦白雪,极为分明。但在靠近他方才冲出来的破窗处,却是一片漆黑,这片黑色还如活物般向自己流过来。他暗自叫苦,却想不通为什么那人明明要对付高仲舒,此时却转而对付自己了。

※※※

屋顶突然山崩地裂的一声响,下面的酒客吓得全都一怔,不知出了什么事。那小二暗自叫苦,快步上楼来看个究竟。今天雅座只有东二号有人包下了,他走到东二号前,先侧耳听了听,只觉里面一片死寂,暗叫不好。但转念一想那几个客人穿得体面,后来的一个还有马匹拴在厩中,定然不是吃霸王餐的,稍稍放下心来,敲了敲门道:“客官,有什么吩咐么?”过了半晌还不见应声,里面更是半点声息都没有。那小二知道已是不妙,伸手推门,门没有闩上,触手即开。刚一开门,见地上躺了一个人,窗子也破了个大洞,另外两个客人不见了。

那小二面如白纸,叫苦不迭,心道:“原来那两个还是江洋大盗,杀人越货的贼啊!这可怎生是好?”开酒馆的最怕惹上人命官司,要是店里死了人,消息传出去,生意多半一落千丈。他急急冲到地上躺着的那人身边,伸手抱起,却觉高仲舒身体柔软,还有热气,身上也没见有伤口,心一下放了下来,掐了掐高仲舒人中,道:“公子,高公子,你没事吧?”

高仲舒悠悠醒转。迷糊中只觉有人抱着自己,本以为自己定然是在阿心怀中,一睁眼,却见是那獐头鼠目的小二。他大吃一惊,翻身跳起,喝道:“你做什么进来?他们人呢?”

小二见他说话声音甚响,中气十足,一颗心总算完全放了下来,道:“高公子,那两个人你认得的么?你看看身上少了什么没有。”高仲舒下意识地往怀里一摸,只觉银两都在,这才想起小二说这话的意思。他大为不悦,道:“她可不是坏人,小二,是你这店里有妖人!”

小二吓了一跳,道:“高公子,这话可乱说不得,醉刘居在长安已经经营三代,多少也有些小小名气。公子,是不是你和那两位吵上了?出了什么事?”他见高仲舒不肯指认那两人是坏人,心想只要你认账便成,管你是不是和他们吵架。

高伸舒心道:“什么两位,就是一位小姐。”只是他见这小二缠夹不清,也不想多说,索性道:“我也不知道。”转身走到那破窗子前探头向外看去,只见屋顶的积雪中有几个脚印。此时屋顶的雪已化了不少,近处还能看到脚印,远了便看不出来。他心中忖道:“他们原来是从屋顶走了。”

小二见他看着窗外,也走过来看了看外面,打了个寒战,心道:“果然是飞贼。”他看了看高仲舒,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作揖道:“高公子,小人家有八十老母,下有未足月的孩儿,在这醉刘居混口饭吃。公子您是英雄,看在小人面上,可别飞檐走壁走了,那小人要被东家回掉的。”他见先来那两人居然能从屋顶逃走,眼前这书生模样纵然文弱,只怕也是人不可貌相,万一也从屋顶逃走,酒账不说,这一笔修屋子的钱也得自己赔出来了。

高仲舒见他说得可怜,又口口声声叫自己英雄,大是受用,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道:“放心,这银子你赔给店主东吧。”

小二一见银子,大喜过望,见这银子颇有些沉重,心想去银铺准能兑出个一两贯。先前那女子样的少年只叫了壶酒,这银子拿来付酒账后再请匠人修窗还有得多,自己落得打偏手,慌忙接过了道:“是,是,是,多谢公子了。公子可要再喝一杯?”

高仲舒摇了摇手,道:“将我的马带出来吧。”

他向楼下走去。走到楼梯边,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仍是一片茫然。阿心是谁?她要做什么?回想起方才的情形,高仲舒隐隐觉得自己先前所想的艳遇似乎已捏不得稳瓶了。

※※※

“明兄,你还要再做一次你那个浮梦术?”

明崇俨点了点头,道:“是。”

辩机看着明崇俨,眼里带着一丝忧色。上一次明崇俨用浮梦术就差点走火入魔,没想到他吃苦不记苦,居然还要再来一次。辩机是显宗门下,不修神通,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佛法唤醒进入浮梦术中的明崇俨。只是万一时间拿捏不住,那便反倒要害了明崇俨。他顿了顿,道:“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过去的事,忘了也就忘了,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记起来,未免太不值得。”

明崇俨没有说话。早些年,他只是对自己记忆中的这一段空白觉得好奇,也并没有非要记起来的心思。现在就算冒险也一定要记起,那是因为张三郎说过的一句话。

那一次张三郎将他制住,原本就要杀了他,但在明月奴为他求情之前,张三郎看着自己,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

那一次,张三郎喃喃道:“原来极玄子所说的,就是你啊。”

师父名叫极玄子,他也已经知道了。师父隐身在父亲的衙门里当一个下人,自然是躲避什么仇家。当初收自己为徒,明崇俨一直觉得只是师父偶然起念而已。可是让他吃惊的是,张三郎居然早就听师父说起自己。张三郎自己也说过,当初汾阳桥一别,二十余年便再不曾见面,而当时自己还不曾出生。那么,当时师父向张三郎说起的,定然不是真的自己,而是自己要收一个徒弟的事。师父究竟为什么要在真正收弟子之前就向张三郎说起?而这种没要紧的事张三郎也记了二十年,明崇俨越想越觉得不对,自己那一段丢失的记忆中,只怕有个极大的秘密在。

不,一定要再试一次,即使要冒极大的风险。明崇俨抬起头,正要开始,门“砰”一声被推开了,高仲舒冲了进来。

虽然天还很冷,高仲舒却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他一进门,指手画脚的却说不出半个字。明崇俨吃了一惊,只道他又中了什么符咒,伸手扣住他的脉门搭了搭,却觉高仲舒脉搏很快,却沉稳有力,不是受伤的样子。他把高仲舒的手一甩,没好气地道:“讷言,你有什么事慢慢说,别吓人。”

高仲舒咽了口唾沫,伸了伸脖子,这才道:“明兄,不好了,今天我又遇见一件怪事!”

※※※

纥干承基喝了一口水,让自己顺了顺气。

阿心总算是安全带回家了,但回来后他仍是心有余悸。本以为这一次只不过是阿心心血来潮,没什么大碍,却没想到居然会碰到这种事。

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正想躺下歇息一会,眼还不曾闭上,忽地一跃而起,跳到一边。

窗纸上,有一角已成了黑色。

屋中原本也甚是晦暗,只是积雪未化,雪光映得窗纸灰蒙蒙一片,这一角漆黑更是显眼,就像被墨汁染成的一般。纥干承基方才看得清楚,窗纸上并没有这种异状。

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带阿心回来时,他自觉极是谨慎,确认身后再无那个黑影跟踪才走,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那一角黑影还在慢慢爬上来,原先只是染黑了三四个窗格,此时已有五六个了。纥干承基冷笑一声,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剑,剑尖在左手食指一点。短剑极是锋利,一下割破皮肤,指尖沁出一点鲜血。他的左手变幻几个手印,伸指向窗纸一弹,那滴鲜血如弹丸一般弹了出去,“啪”一声,正击中窗纸。

血滴在窗纸上一碰,顿时散开。刹那间被血弹中的窗格里明亮起来,似有火光射出。那团黑影就像受伤负痛一般极快地缩小,纥干承基趁机一推窗子,窗户立被推开,他身形如电,从窗户中一跃而出。

夜已深了。纥干承基所住的地方原本就很僻静,此时更是死寂一片。他跃出窗来,见地上有一团黑影正在极快地移动,他脚下一错,竟比那黑影移动更快,手一扬,反手将短剑插在黑影中心。

虽然只是个黑影,但被剑扎中,竟然似活物一般挣扎。如果这是与纥干承基会的隐身术为同一类的法术的话,这一剑已将施术之人重创了,黑影中定会流出血来。但这黑影只是挣扎了一下,却如烈日下的冰雪一般极快地变小,根本没有血迹。一瞬间,地上扎的只是一把短剑而已。

果然不是隐身术,怪不得移动得能如此之快。纥干承基一怔,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好本事。”

这声音细细的,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他心头一惊,拔出短剑护住身前,抬头看去。

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木叶尽脱。在树枝间,站着一个人。这人生得极瘦,整个人也同一根树枝相去无几。纥干承基只觉背后沁出冷汗,沉声道:“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此时边上的窗子忽然“啪”一声开了,弥光一跃而出。他听得师兄的声音,知道有敌人来犯,抢到纥干承基身边,低声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纥干承基还没有说话,那人已从树上一跃而下。这人站的地方有二丈许,下来时却如一步跨下。看那人露了这一手轻功,纥干承基和弥光心头都是一震,知道来的定然是个劲敌。纥干承基将短剑握得紧了紧,弥光也按到了腰刀之上。

那人落到地上,却并不进攻,只是行了一礼,道:“在下胜秋,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纥干承基见这人虽无敌意,仍然不敢怠慢,道:“在下纥干承基,这是我师弟弥光。胜兄夤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胜秋向前走了一步。原本他隐身暗影之中,也看不清楚,此时现身在亮处。弥光只见这人一张脸焦瘦枯干,眼窝深陷,脸上须眉全无,简直同一具僵尸一般,心头一震,忖道:“师兄又招惹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物?难道……难道他是为了大师兄之事?”纥干承基杀了尹道法,他也决定与纥干承基共进退。但在尹道法积威之下,弥光仍是满怀惧意。

胜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在这样的脸上,笑容也显得如此怪异。他轻声道:“原来是纥干先生。胜秋想请问纥干先生,是否认识一位十二金楼子的尹道法先生?”

果然是!弥光险些便要失声叫起来。他对这个大师兄素来畏多于敬,做下这等事后,常常在担心尹道法的故交前来寻仇,连噩梦都做了不少了。胜秋语气平和,但这人生了这副怪相,又突然问起尹道法,他心慌之下,一把抽出腰刀,喝道:“你要做什么?”刀刚抽出一半,纥干承基双手在弥光手背一搭,道:“尹道法乃是我二人师兄,只是已然辞世。”

弥光心中一定,忖道:“果然大哥沉得住气。别人都只知道尹道法是我们的师兄,有谁知道我们做了这事?便是张三郎亲来,也死无对证,嘿嘿。”他知道自己远没纥干承基镇定,索性不再说话,只看大哥说什么。

胜秋“哦”了一声,道:“原来尹先生已然辞世了,怪不得家主一直未能找到。既然两位是尹先生的师弟,不知尹先生有无将一个琉璃子交付到两位手中?”

“琉璃子”三字,在纥干承基与弥光耳中不啻一个惊雷。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胜秋已看在眼里,道:“真有么?”

纥干承基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胜秋犹豫了一下,道:“此事还请纥干先生与家主商议。此物是我家主之物,当初请尹先生查探,家主愿以重价购回。若在纥干先生处,此议仍可继续。”

纥干承基道:“不知尊上愿出什么价购回?”

胜秋道:“五百贯。”

贞观年间,长安米价一般都不超过每石百文,到了丰年,甚至只有三四十文一石。当时连当朝一品官的月俸也不到百贯,所以五百贯已是个极大的数字。纥干承基与弥光不由动容,他们以前受聘杀人,一般也不超过百贯。纥干承基还记得当初听尹道法说过,这个名叫负心子的东西颇有用处,却没想到居然值那么多钱。他笑了笑道:“还真值不少。”

胜秋听他的口气,大起希望,道:“此物真在纥干先生处的话,还请纥干先生割爱,五百贯之价,绝不食言。”

纥干承基冷笑道:“原来今日在醉刘居中,下手的是胜先生。若是承基当时未能脱身,胜先生便省下这五百贯了吧。”

胜秋怔了怔,打了个哈哈道:“醉刘居中之事,实是偶然。胜秋并无对纥干先生不利之心,还请纥干先生海涵。”

纥干承基冷笑道:“胜先生说得好笑话,当真好笑,哈哈。”虽然那琉璃子他一直放在身边,但从未拿出来过,胜秋出价越高,他就越不敢相信。此人在醉刘居下手,原来要对付的不是阿心,而是自己!反倒是自己连累阿心了。而此人现在说得客气,愿出高价收买,那也定是在醉刘居见识了自己的本领,心知恶取难成,这才开出价来。他脸上平和,心中实是恼怒之极。见胜秋一个哈哈就把这事轻描淡写了,怒火更盛,脸忽地一变,眉头一竖,喝道:“胜兄,回家禀上你家主人听真,这负心子确在我手中,不过要千贯足钱,少了一文,想要便到我尸身上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