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台电视机自己这么响着,放眼望去他只看到沙发上阮筝缩成一团的身影。徐天颂的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了一点弧度,快步走上前去。

阮筝睡得正香,脸上表情平静,唯有眉心处有淡淡的褶皱。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了抚那个“川”字,凑到阮筝脸颊边柔声道:“阮筝,我回来了。”

催/情药

这话一出口,徐天颂自己先愣了一下。

这种感觉甜蜜而又陌生,很像从前在某本书里描述的情景。男主角回到家中,看到为了等她而熟睡的妻子,便伸出手来摸摸她的脸颊,轻声说了句“我回来了”。

这种类似于家的感觉他以前从来没有品尝过,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除夕之夜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他怔怔地望着熟睡的阮筝,情不自禁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阮筝似乎被人吵到了,有些不高兴地挥了挥手,手指轻轻抚过徐天颂的手背,一种奇妙而舒服的感觉在身体里迅速蔓延开来。徐天颂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眼前阮筝细长的手指不停晃过,他想也没想就伸手抓在了手里,对着指尖轻轻咬了一下。

这一下没把阮筝咬醒,她只是不悦地嘤咛了一声,扭了扭身体继续睡,像个孩子一般。徐天颂不由乐了,一时玩心大起,一只手捏住阮筝的鼻子,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阮筝睡得正香,两处呼吸的通道都被堵住了,很快就受不住了。

她不悦地睁扭动起身体,有些蛮横地去掰徐天颂的手,挣扎间人就不自觉地醒了过来。她半坐起身体靠在沙发上,有些木然地望着对面的徐天颂。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看人的目光有些散漫,没什么集聚。徐天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刚想调侃她几句,阮筝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直接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徐天颂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忍不住叫了一声,赶紧抽回手,笑道:“你怎么跟狗似的。”看看他手上这一排深深的牙印,看得出来阮筝真是下死劲咬的。

徐天颂长这么大还从没让女人这么咬过,这不像是攻击,倒更像是情侣间的调/情,衬着这房间里淡黄色的灯光,更显得柔情蜜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吵闹的电视机,徐天颂听着嫌烦,直接拿遥控器关了。

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四目相接,神情复杂地望着彼此。阮筝脸皮还是比较薄的,被对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去吐槽道:“是啊,我就是狗啊。我是一条看门狗,今天大年三十,大家都回家了,所以我就主动留下给你看家了。哎,你怎么把电视给我关了?”

徐天颂伸手抓住阮筝想去拿遥控器的手,笑得一脸柔和:“你喜欢看这种?倒是没看出来。”

“随便看看,挺有意思的。”事实上阮筝也没怎么看过这东西,从前在香港的时候有别的节目看,到了美国跟着朋友看了一两回,光看了喜庆气氛,内容什么的她也不感兴趣。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跟徐天颂作对,好像这样就能让她特别愉快似的。

另一个原因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那就是她希望屋里能有点声音,以此化解她与徐天颂独处一室的暧昧气氛。但徐天颂显然并不希望这气氛被打破,坚持不让她开电视,直接将遥控器扔到了十几米远,一小小心还打破了墙上的一盏璧灯。

阮筝忍不住嘲笑他:“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刚刚还捂我鼻子和嘴巴,太幼稚了。”

徐天颂凑到她面前:“你知道我多大年纪?”

阮筝撇撇嘴没理他,下了沙发去理头发,才站直身体就听到肚子发出一连串巨大的响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听上去格外突兀。她怔愣了五秒钟,随即在徐天颂强忍的笑意下涨红了脸。

“没吃晚饭吗?”

“佣人全回家了,我给他们放了大假。”

“那我们出去吃点?我也饿了,酒宴上的东西真是难吃。”

阮筝边往餐厅走边不经意地说了句:“我有做吃的。这么冷的天,我才懒得出门。”

徐天颂眼前一亮:“分我一点。有我爱吃的炒饭吗?”

“没有。”阮筝直接拒绝他,想想又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不过有海鲜饭,你要不要?”

徐天颂大概是真的饿了,阮筝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走到了她的前头,直接往餐厅而去。看着满桌子丰盛的晚餐,徐天颂露出了赞赏的目光:“全是你做的?”

“那当然,不相信吗?”

“不不不,我只是在想,这么一桌手艺如果味道都不错的话,你离贤妻良母的标准已经很近了。”

这话说出口时,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徐启琛。但他们谁都没提他,像是刻意把他给遗忘了。阮筝心想今天是除夕,那就放纵一回好了,不管这一步是不是在她的计划之中,今夜的气氛好的令她不忍心破坏。

菜已经做好一段时间了,大部分都冷掉了,只有火锅明炉还一直开着小火在那里炖着,一阵阵诱人的味道钻进鼻子里,阮筝觉得肚子更饿了。徐天颂拿来了两副碗筷,和阮筝面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会心地冲对方一笑,然后就开始吃东西。

这种感觉真好。阮筝心想,原本还以为又是孤单的一夜,却不料有如此的惊喜。她有些庆幸自己做了这么多菜,似乎是上天暗中给了她旨意,特意将这一幕留给徐天颂似的。

徐天颂也很庆幸,庆幸自己果断逃离了那无聊的充满了吹捧的场所,回来享受这家庭般的温暖。肥牛火锅的蒸气在两人中间弥漫开来,透过那薄薄的雾气可以看到对面阮筝甜美的笑容,美好的犹如天使一般。

吃过饭后两人又开了瓶红酒坐沙发里慢慢品尝。阮筝其实不太懂酒,平时也不爱喝这东西。但今天的气氛实在太好,哪怕她现在手里拿的只是一杯白水,也能喝出别样的风情来。

徐天颂喝了点酒之后更是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散发着夺目的光彩,美得令人心醉。阮筝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隔着透明的酒杯望着他的侧脸怔怔地出神。徐天颂却还在回味刚才吃的那些食物:“…那个蟹肉卷你是怎么做的,我以前真没吃过这样的,里面似乎加了芝士?”

“嗯,反正做焗虾芝士有剩,我就全加进蟹肉里了。你喜欢这种味道?”

徐天颂微微仰头,两手随意地搁在身体两边,呈一个半弧形。他仰头的时候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颈,轻轻吞咽间硕大的喉结上下滑动,充满了极致的诱惑。阮筝从没想到自己一个女人竟然被个男人给诱惑了。她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良久才听他悠悠说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阮筝知道,她跟徐天颂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质的改变。从那晚的那个吻开始,他们就已经不是普通的长辈与小辈的关系了。徐启琛已经不是联结他们之间唯一的那根纽带了,甚至他已经微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和她,只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彼此都对对方动情的男女关系,是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就要剥光衣服坦诚相见的男女关系。

阮筝觉得酒精正慢慢冲上她的大脑,混杂着兴奋与酒精的感觉在身体里激荡着,似乎只要一点火苗就能将她彻底燃烧。她觉得自己喝的不是酒,根本就是催/情药。

徐天颂像是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变化,转过头来若有似无地扫了她一眼。他只是这么轻轻一瞥,却像是在油桶里投下了炸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不光是阮筝,徐天颂也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内心的挣扎与尖叫。

他随手将酒杯往地上一扔,在玻璃清脆的碎裂声中他狠狠地吻上了阮筝的双唇。柔软而甜蜜的感觉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比起那天烧得稀哩糊涂的吻,今天这个显然更清醒,感觉也更强烈。

阮筝没像那天那样强烈地表达拒绝,她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还想着放下手里的酒杯,但手已经被徐天颂握住了。他用力将手指插入阮筝的手与酒杯之间,强行将那碍事的东西剔了出去。地上再次响起玻璃的碎裂声,但两人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浓烈的欲/望就像子弹一样在身体里炸开,随即跑遍了四肢百骸,冲撞得骨头都有些生疼。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唇齿交/缠间只听到彼此喉咙口发出的细微的闷哼声。这一声又一声的刺激将两人完全推入了失控的边缘,阮筝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一次快过一次的战栗,身体已经到了一种僵硬而痉挛的地步。

那一刻阮筝有些迷茫了,她用仅剩的那点理智来理清一个问题:她究竟是在执行计划,还是已经被徐天颂彻底给征服了?

徐天颂强有力的身体完全钳制住了她,现在的阮筝已是无路可逃。她相信如此此刻就在这里,徐天颂扒掉她的衣服触摸她的身体,她除了颤抖地尖叫外一定不会有任何的反抗。她的身体甚至有强烈的渴望,希望男人强有力的身体与她完全贴合,将她整个人彻底吞噬干净。

但徐天颂最终没有这么做,在经历了一个几乎令人发狂的深吻后,他用自已最后的意制力将自已抽离了出来。他搂着喘息不停的阮筝,在她的额头上印一个浅浅的吻,嘴里呢喃道:“再等等,阮筝,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们再等等好吗?”

情人节

阮筝这几天过得很充实。

基本上徐天颂每天都会回来吃饭。不知是他应酬突然减少了还是特意做了安排,总之他在家里出现的时间比之前多了很多。

他每天至少会在家里吃一顿饭,大部分是晚餐。如果晚上有应酬,他会赶回来吃午饭。如果中午晚上都不得空,他也会陪阮筝一起喝咖啡吃早餐。

家里的佣人全被放了十天长假,这两天家里除了他们两人谁也不在。开始的一两天他们就吃除夕那晚阮筝做的那一桌子菜。阮筝本以为像徐天颂这种外表龟毛的男人肯定不吃隔夜的东西。没想到他居然吃得相当愉快,一连吃了好几顿也没抱怨半句。

后来阮筝开始负责煮每天的三餐,都是些做法简单用料考究的东西。徐天颂有的是钱,什么山珍海味打个电话就能直接送到家里来。他又替阮筝弄了个临时驾照,拨了一辆车给她用,让她随时可以出门采买需要的食材和生活用品。

阮筝就这么当起了徐家的临时管家婆,除了每天买必要的东西回来做菜外,她还喜欢给徐天颂买点小东西。比如买条颜色颇为鲜艳的领带,拿出来的时候连一向美得张扬外放的徐天颂都有些皱眉了,“我戴这个好吗?”

“当然好。你长得好,怎么戴都好看。那些歪瓜裂枣的想戴还衬不起这颜色呢。”

再比如说买一对看似普通价格却不菲的袖扣回来。名家订制,镶钻镶宝石,几乎花光了阮筝大半个月的零花钱。徐天颂很识货,一拿到手里就要给她开支票:“花了多少我给你补上,当长辈的没理由让小辈这么破费。”

阮筝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摁住了他准备签支票的右手:“算了爸爸,反正都是你的钱,我就拿来做顺水人情了。”

徐天颂被她摸得有些心猿意马,第一次没有因为她叫爸爸而表现出不悦,反而笑得如沐春风。但他依旧开了张支票给阮筝,美其名曰是给她过年的红包。阮筝没有拒绝,笑着收了那张支票,顺便给了他一个风情万种的飞眼。徐天颂看得心情更好了,心里直骂这个妖女,简直要把他给祸害死了。

阮筝祸害完徐天颂后转身准备出门,被对方直接拉住手腕。徐天颂微微一用力,阮筝后退了几步后直接跌进他怀里。这种暧昧不合乎情理的举动在这两人看来却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阮筝心想自己还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但身体的动作没有一点僵硬,就这么自然地微靠在徐天颂的胸膛里。

徐天颂把头支在她的肩膀上,轻言细语道:“明天过节,你准备做点什么慰劳我?”

今年过年比较晚,情人节就在正月里过。明天就是二月十四了,徐天颂这么问很显然是要和她一起过节了。

这个节很特殊,按理说不该他们两人过的。阮筝微微一笑,扭过头去道:“明天这节您还是找别人过吧。”

“我就找你过,别废话,说,明天做什么?”

阮筝想了想,转过头来望着他:“你明天回得来吗?不会让人缠得连裤子都剥了吧。”

徐天颂冲她眨了眨眼:“我的裤子是那么好剥的吗?”

谈话嘎然而止,一只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相视一笑后,各回各房休息。第二天一大早阮筝还想赖会儿床,就被某人连打了十三个电话从床上叫起来,逼着她给自己做早餐。阮筝实在太困,随便煎了两块吐司应付他,顶着一头乱发又想回楼上补觉。

徐天颂一边喝咖啡一边冲她提醒:“晚上记得多做点菜,不准像早上这么糊弄我。”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阮筝头也不回,随口敷衍了他两句,像梦游似地又飘回了自己房间。

等她一觉睡醒精神百倍时已是下午一点。她胡乱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就开始从冰箱里搜刮东西准备做晚上的大餐。徐天颂的口味其实很杂,阮筝给他做了几天饭已经总结出来了。他没什么特别固定爱吃的菜系,也不管中式西式阿拉伯式,只要是好吃的他都喜欢。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个活得很洒脱的人。

而且他吃东西的时候也没什么破讲究,只凭一时高兴。别看他在外面人模狗样西装笔挺的,在阮筝面前其实很不顾忌形象。上次她头脑发热做了香辣蟹,堂堂青膺总裁,万千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居然就这么撸起衬衣袖子,拿手对付那只可怜的螃蟹。尽管他吃起来的样子依旧很漂亮,但两只手上沾了红色酱汁的样子令阮筝至今难忘。

一想到他吃得欢快毫无顾忌的模样,阮筝做菜的时候干劲就更大了。做厨师的最大的满足就是别人对食物的肯定,这比给她多少钱都让她高兴。她一面想着徐天颂晚上吃饭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一面开水冲洗着蛤蜊准备放汤。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阮筝愣了一下,看着沾满了水的双手,犹豫了一下后在围裙上擦了擦去接电话。她本以为是徐天颂打来的,可能要告诉她晚上不回来了之类的,没想到电话却显示是顾知桐打来的。

自从上次他匆匆离开后,两人一直没有联系。或许那天大家都感觉到了尴尬,都在有意回避着对方。阮筝对顾知桐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爱情是肯定没有的,但又有些放不下,就像对徐启琛一样,有一种姐姐对弟弟般的呵护与亲切。

她接电话前深吸了一口气,以尽量平稳的口气“喂”了一声。本以为顾知桐会跟她客气地拜个晚年什么的,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一片沉默。阮筝以为信号不好,又喂了好几下,可还是没人说话。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静下来后细细听着,似乎听到了一串细微而沉重的呼吸声。

阮筝感觉到了一股压力,事实似乎有些不对。她觉得顾知桐肯定遇上什么事儿了,本着不刺激他的原则阮筝用一种平和的语调轻声说道:“顾知桐是你吗?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我现在正听着呢,你可以告诉我吗?”

对方还是沉默着不说话,阮筝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站在偌大的厨房里有些不知所措。她努力寻找着措词,想要劝顾知桐开口,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出来,对方却主动叫她了。

“阮筝…”他的声音确实不对,和平时的阳光灿烂简直有天壤之别。和那天来家里看她时的温柔亲切也很不一样。听上去十分颓废和压抑,似乎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阮筝:“你怎么了?”

“我,我想见你。”

“你又到我家门口了?”

“没,没有,我在市…中心广场附近,你…能出来一下吗?”顾知桐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期间停顿了好几次。

阮筝忍不住追问:“你喝酒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就听顾知桐在那里笑了两声:“嗯,中午喝了点,一时没留意喝多了。这会儿差不多要醒了。阮、阮筝,你来不来?”

如果换了别人,阮筝肯定不会去,说不定理都不会理,直接以对方发酒疯为由把电话给掐了。可这个人不一样,是曾经帮过她关心过她的顾知桐,就算报当初的恩情她也不能扔下他不管。何况他听上去情绪真的很不好,一个警察,原本应该用手里的武器维护社会治安。可如果他产生了负面情绪,从此跟社会对着干,这造成的危害可比普通人大上百倍。

阮筝知道在美国警察经常要去心理医生处做辅导,国内目前似乎没有提供这样的服务,作为朋友她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顾知桐。她这么想的同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不到三点钟,这时候出去应该还来得及回来做菜。大不了做晚一点挨徐天颂几句数落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阮筝没有犹豫,立马答应道:“我去,我马上到,你就在那儿等着我,哪里也别去,听到没有?”

顾知桐含糊着嗯了一声,“啪唧”挂了电话。阮筝急匆匆上楼换衣服,抓起皮包就去车库开车。她对这个城市的路还不是很熟悉,一路上借助导航仪的指示,勉强在五十分钟后赶到了顾知桐说的那个广场附近。

因为是新年,中心广场非常热闹,来来往往的游人简直要将广场塞爆掉。大家提着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购物后的喜悦之情,尤其是小孩子,简直像脱了牢笼的鸟,兴奋地大喊大叫。他们愉快的心情感染到了阮筝,她原本阴郁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

她钻进人群中,四处寻找顾知桐的身影,这期间她又打了个电话给对方,顾知桐却没接,只是发来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在广场中心的喷泉池附近。阮筝就凭着这个信息绕喷泉池走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小花坛附近发现了顾知桐的身影。

他正坐在花坛边上,旁边除了来来往往的人流外,还站了个卖花的少女。那少女手里捧一把颜色各异的玫瑰,鲜艳得令人眼前一亮。

而与之相对的是顾知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色,阮筝走近的时候甚至觉得他的嘴唇灰败不堪,给人一种濒死的错觉。

看到这样的顾知桐,阮筝显然愣住了。她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迟迟不敢走上前去。顾知桐却在那时抬起头来,冲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阮筝从来没有见过顾知桐露出过如此难看的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上一百倍。

渎职

阮筝走上前去,故作轻松地拍拍顾知桐的肩膀。

“怎么了,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跟姐说说。”

顾知桐顺手就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阮筝近距离细细看了看顾知桐,发现他眼泡发肿,胡子拉茬,皮肤颜色也暗沉了不少。平时一头精神的短发今天看起来也有些杂乱无章。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把我找过来,不是就为了让我看人吧。”

“阮筝,”顾知桐叫了她一声,等她把头转过来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令人心悸的话,“幸好你来了,谢谢你。你在我心里实在太重要了。”

如果说之前顾知桐所做的种种表现阮筝都故意忽视的话,那么他现在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简直令阮筝无法再回避了。她看着顾知桐依旧真诚的眼睛,想要开口解释几句,但对方却转过头去,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冯连晋的案子有了点突破。我们昨天晚上开了很久的会,我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难怪你看上去这么累,原来是没休息好。做警察确实辛苦,别人都在放假过新年,你们却还得轮流值班。这个案子警局压力很大吧?”

“确实大。其实上头给的压力不算什么,做哪行哪业都有压力。在公司上班业绩上不去有压力,在银行做事贷款额办不下来也有压力。哪怕是我爸妈那样的,在学校教书要是不能出点成绩,一样会有压力。我其实不怕压力,真的。”

顾知桐定定地望着阮筝,眼神里流露出了止不住的悲伤:“领导的压力太远了,对我们产生的影响不大。可是如果这种压力是来自内部的,或者就在你身边的人身上,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排解才好。所以我想到了你,我想见见你,我觉得只要见到你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那你现在心情好吗?”

“没有。”顾知桐苦笑了两声,“果然还是不行。这个事情对我的冲击太大了,一时半会儿我大概是走不出来了。”

“到底怎么了,是警局出事情了吗?”

顾知桐点头:“你还记得老马吗?”

“老马?”阮筝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熟悉,“是不是上次霍明远死的时候,在警局给我录口供的那个马警官?”

“嗯,就是他。他比我早进警局两年,算是我的师兄。我实习的时候就是他带的我,说真的他帮了我很多,我们两个关系也不错,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

阮筝听他这么说,知道马警官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吃公安这碗饭不能出事,一出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再开口的时候就变得谨慎了许多,问话的语气也显得小心翼翼:“马警官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有。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们送霍明远去戒毒所的时候,车子在半路上坏了。当时押送的两位警官里,有一位就是老马。”

阮筝心里咯噔一下。这件事情过去挺久了,本以为只是个意外。果然现在是要拿来做清算了吗?马警官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惹上大麻烦了吧。

“是不是你们领导拿这个事情批评马警官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啊,车子半道上坏了,谁也想不到啊。说起来有个事情我一直没想通,霍明远当时到底是怎么跑的,按理说他戴着手铐,又那么瘦弱,应该跑不过两位警察的。”

阮筝只顾着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完全没注意到顾知桐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就起了巨大的变化。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嘴唇微微地颤抖着,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带着颤动:“因为手铐当时也坏了。”

“手铐坏了,什么意思?”

“老马和另外一位同事说,霍明远的手铐出了点问题,他在上车前可能藏了类似回形针的东西在手里,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打开了手铐,又趁车子出故障时开门跑了。”

阮筝一脸蛋疼的表情。她虽然不是警察,也不懂什么办案的技巧,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这两人的说法不能说完全就没有可能发生,但事情真有这么巧吗?要么他们是在胡说八道推卸责任,要么就是那天他们煞星附体,被霉神给盯上了。

虽然阮筝心里这么想,但面上依旧没显露出来,只是有些尴尬地笑道:“那他们真的太不走运了。倒霉事情全让他们给撞上了。”

“他们还不止撞上这一件。”

阮筝下意识地觉得还有下文,她皱起眉头看着顾知桐,用眼神示意他继续。顾知桐有些恼火地抬脚蹭了蹭鞋底,像是在发泄些什么,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变得硬了起来:“前一段时间冯连晋的案子老马也卷了进去。那个家伙死之前见过老马他们,应该说,要不是他们去查酒驾,那个冯连晋说不定不会死,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死。”

冯连晋的事情阮筝私底下问过徐天颂。对方告诉她,他曾派人送冯连晋去戒毒所,但在路上车子被警察拦了,似乎只是例行检查。但就是这个时候冯连晋趁机跑了,再然后他就死了。阮筝当时只觉得这事情有点宿命轮回的感觉,跟霍明远的案子是如此地相似。她甚至在脑子里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如果他们都不逃跑的话,也许就不会死了。

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人有意放跑了他们,转头又将他们给杀了。想到这个阮筝脸色一变,吃惊地看向顾知桐:“难道说,马警官他们跟这两个案子有关?可是查酒驾什么的也是无意的吧,谁也不知道会查到冯连晋坐的那辆车啊?”

“那天我们确实有查酒驾的任务,出事的地点其实离戒毒所不太远,就隔了三四条马路。其实老马他们本不应该去蹲那个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跟别人换了班。我们调查过当时和冯连晋一车的人。一个叫何慕则,一个叫张南。当时是何慕则开的车,张南和冯连晋坐在后座。他们说冯连晋是吸毒人员,当时他们就是送他去戒毒所的。张南说在出发之前冯连晋曾拿手机给家里发短信,说要给老婆孩子交代一下。可我们查过他的手机,当时发的短信被删除了,而他老婆的手机那天根本没接到任何他发的短信。技术处这几天将被删的短信恢复了,证明当时他联系的人根本不是她老婆,内容也不是交代家里的事情。内容是什么,你应该能猜到吧?”

阮筝就算再迟钝,这会儿也猜出来了。既然冯连晋有意逃跑,那他肯定是在发短信求救。

“可是他当时怎么能跑呢?这么多警察也没人追他?”

“他只是个乘客,查酒驾只察驾驶员,他真要走没人会拦他。但当时的情况很特殊,你一定想不到,冯连晋一口咬定车上的另外两人非法藏有枪支。当时情况很乱,那个叫张南的身上真的有枪,所有的警察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和那个叫何慕则的人身上,冯连晋就是趁这个空当跑的。”

阮筝倒抽一口凉气:“你们警察未免也太没用了吧。一次两次都这么轻易让人跑了,像话吗?如果张南有枪,冯连晋很有可能也跟此事有涉,你们怎么能让人跑了呢?”

说到这里,阮筝一下子回过味来,吃惊地捂住了嘴巴。这些事情分开来说都很零散,似乎是一些彼此没有关系的事情。但如果把他们串起来的话,就很明显了。

假设马警官他们并不是霉运上身,那么霍明远的逃跑就不是意外,而是他们有意为之。再对照冯连晋逃跑前给不知名的人发求救短信,这么巧马警官他们就去了戒毒所附近的马路查酒后驾驶。又这么巧冯连晋告发同车的人非法持有枪支,而他就利用这一刹那的空当跑了。

这么多高难度的巧合,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有意帮忙,很难想像居然会成功。

阮筝想起马警官的样子,斯文清秀干干净净,怎么看也不像是为非做歹的人。更何况他还是个警察,是穿着神圣的制服维护社会治安的人。监守自盗什么的实在太难安在他身上了,阮筝震惊之余忍不住问了一句:“会,会不会是搞错了?”

“老马他承认了,昨天晚上审了一夜,他和另一个同伴已经承认了。”

“承认什么?”

“承认他们故意放走霍明远和冯连晋,车子其实根本没坏,是他们为了交差故意弄坏的。霍明远的手铐是他们给打开的。冯连晋逃跑前就是给老马发短信求救,混乱之中能让他跑掉也是因为老马他们的帮忙。所有的一切他们都承认了,交代得很彻底。”

“为什么?”阮筝心里一下子升起这个疑惑,“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