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她不会的,她这人最讨厌血。”

出乎阮筝的意料,回答她的竟然是徐天颂。她费力地扭过头去,就见实验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徐天颂带着一大帮子人大步走了进来,就跟十七年前他来自己家的感觉差不多。不同的是,那时候的那帮人是在徐天颂手下讨饭吃的,而现在这帮人却是万卿用来防着他的。

他们和徐天颂几乎同时进了实验室,一进来之后就快速往万卿面前一站,形成一道人形高墙,以防徐天颂突然出手对万卿不利。阮筝看他们这架式觉得有点像黑帮决斗的味道。

徐天颂站在一张长长的实验桌前,两只袖管撸过手肘,双手抱胸望着万卿,眼神连瞟都没瞟阮筝一眼,似乎她并不存在似的。

“何必这么如临大敌。”

万卿摇头:“对你还是谨慎一点为好,我知道阮筝对你来说意义重大,你从小把她养到大,养大了之后又归自己享用,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光看这架式我就知道你对她用情有多深,我要不小心点,还真担心你随手拿根针管就往我身上扔呢。”

听了万卿这话,徐天颂低头去看实验台上的东西:“呵,还挺丰富,这一管一管的都是什么?”

“新型毒品。”万卿不无得意道,“有位好朋友替我准备的。他那里最近就在研究这种东西,听说每一种都很够劲儿。”

“哪个朋友?介绍我认识认识。”

“这个得保密,人家好心帮我,我也不能把他供出来是不是。回头不妨去问问你的好朋友叶司,他或许会知道一点。”

“不用了,这事儿先放一边。”徐天颂拿起一只针管,看着里面满满一管略显浑浊的液体,开口道,“你准备拿这些东西做什么?给阮筝注射吗?”

“不可以吗?”万卿边说边绕着阮筝的床走,她那边也有个实验台,上面也摆满了各色针管。她随手拿起一支冲阮筝晃了晃,笑得特别欢乐,“你要不要试试?说实话,我朋友也没拿这东西在活人身上试过,你是第一个。他提供毒品,我负责做实验,回头还得写份你的反应报告给他呢,真是麻烦。不过我真好奇,你要是成了个瘾君子,徐天颂会有什么反应?他平生最恨吸毒者,把你变成他最讨厌的那一类人,可比直接杀了你有意思多了。到时候他天天看着你抽白面儿,吞云吐雾好不快活,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是不是会厌恶得再也不想看见你呢,哈哈哈…”

万卿说到这里,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实在很得意,整个人因过度的兴奋而浑身颤抖着。她手里的针管在阮筝眼前晃来晃去,明明是透明色的,在阮筝看来却像是一朵颜色极为艳丽的罂粟花。

她扭头看了徐天颂最后一眼,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针头扎进皮肤时的刺痛感。但她才闭上眼睛,就听徐天颂慢条斯理道:“不必了,何必这么麻烦。与其把她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倒不如把我变成那样的人,到时候我敢肯定,你一定再也不会想要见到我。”

阮筝一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她转过头去,透过面前一排彪形大汉的间的缝隙,清楚地看到徐天颂举起手里的针管,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手臂上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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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颂纤长的手指一用力,那管微白的液体就这么直接注射进了他的身体里。

阮筝看得目瞪口呆,头脑几乎一瞬间就空白了。她觉得十七年前那种感觉又涌上了心头,简直像一场巨大的恶梦,从头到尾将她包裹起来,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她爱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父亲和母亲堕楼摔死了,弟弟被大火烧死了,现在徐天颂又给自己注射了一满管的毒品,估计离死也不远了。这么大的剂量一次性注射进身体里,阮筝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这是会要人命的。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屋子里的灯光似乎更亮了,亮得有些不真实,就像眼前的情景只是一个梦境,梦里的一切东西都被罩上了一层薄纱,虚幻而又遥远。恍惚间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尖叫,竟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万卿的。

这个女人从她身边飞快跑过,直接冲徐天颂扑了过去。就在她几乎要扑进徐天颂怀里时,对方却身体一晃,一条腿弯了一下,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徐天颂单膝跪了下去,脸一下子就让万卿给挡住了。阮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伸出一只手来,死死地扒着实验台的边缘,似乎正在用力。

挡在她面前的那帮大汉已然慌了,纷纷跑过去想要做点什么。但他们还没靠近,就听万卿又轻呼了一声。阮筝抬眼一看,就见徐天颂脸色白得像纸,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血色。他一只手死死地搂住万卿的脖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支针管,那针尖就抵在万卿的脖颈里。

“放人!”他咬牙说出两个字,随即就深深皱起了眉头。

“不可能。”万卿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整个人似乎气得快要炸开了。

徐天颂跪在地上,头微微仰起,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漂亮的脸孔露出些许狰狞的表情,似乎正在极力隐忍着什么。阮筝看到他架在万卿脖子里的手臂上青筋直爆,感觉血液即将冲破血管和皮肤,直接喷射出来一般。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颤着,手里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万卿活活勒死。在听到对方的拒绝后,他再次咬牙怒吼:“放人!”并且将手里的针管直接扎进了万卿的皮肤里。

万卿已经被勒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了,冰凉的针管在她的皮肉里来回拉扯着,让她知道徐天颂身体里的毒品已然起作用了。他现在正在拼命对抗着,一方面毒品在侵蚀他的意志和他的力量,另一方面他却极力想要保持冷静和清醒,他知道只要自己稍一松懈,毒品就会在他身体里占据绝对的上风,进而反过来控制他的精神和灵魂,把他彻底变成一个堕落卑贱的人。

看着这样的徐天颂,想到他是因为谁才变成这个样子,万卿就觉得心里有一股尖叫几乎要破喉而出。她再也忍耐不住,不远处阮筝的脸在她眼前一直晃着,刺得她浑身都疼。她不顾自己即将被注射大剂量的毒品这一现实,冲那些保镖大叫道:“去给那个女人打一针,打十针,把这些全都注射进她身体里。”

她这一举动着实疯狂,简直就是想要同归于尽了。只要那些人往阮筝身上扎一针,徐天颂就会毫不犹豫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将针管里的液体推进她的体内。这样高纯度高剂量的毒品一旦注射进体内,成瘾是必然的,很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换作任何一个其他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定是大呼救命,忙不迭让人给阮筝松绑了。但万卿不是这样的人,她生来就不普通,眼下她已然有些疯狂了,在她看来既然得不到徐天颂,不如大家一起毁灭更好。

索性今天就他们三个一起死吧!

于是她又冲呆愣的人群怒吼道:“快点,听到没有!”

徐天颂听到了她的喊叫,心里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事实上刚才这管毒品太厉害了,换作别人大概早就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了,也就他意志力强于旁人几十倍,才能硬挺到现在。

可他终究也是个人,身体在被精神长时间控制之后,终于也有了正常的反应。毒品开始进入他的每一个细胞,侵蚀他的神经,摧毁他的意志,最关键的是抽走了他的力量,让他几乎连针管都拿不住了。

他这一辈子经历过许多危难的时刻,很多时候都是和死神擦肩而过。别人哪怕经历过一次都会吓得得抑郁症,但他却从不在乎。从前的他视生死如无物,活着和死去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但今天他却感觉格外不同,他心里有了牵挂,也有了保护某个人的**。当一切都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有心无力的挫败感。那感觉就像有人在他心上狠狠砸了个洞,冷风瞬间呼呼地吹了进来,吹得他浑身冰冷。

他望着无花板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一盏盏顶灯似乎都连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整片亮得刺眼的光芒。光里渐渐出现了阮筝的脸孔,她正冲自己淡淡的笑着,那种感觉虚无飘渺,没有一点真实感。

徐天颂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他很快就要睡过去了,并且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来。在他即将失去的意识的那一刻,一个熟悉而有力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一下子又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中。

那个声音出现的时候,万卿的手下正准备往阮筝的手臂上注射毒品,就在针头即将刺破阮筝的皮肤时,一个成熟的男人的声音沉声道:“行了,别闹了!”

乱轰轰的实验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就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连近乎疯狂的万卿都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身体慢慢地从徐天颂失去力量的手臂里滑出来,然后摔倒在了地上。

她有些不置信地望着来人,惊呼道:“爸爸!”

一个六十来岁头发微白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高挑表情严肃,背脊挺得直直的,一点儿没有老年人的瑟缩相。他走路的时候似乎能带起周围的空气,而他出手给阮筝挑开绑着她的绳索时,阮筝觉得他严肃的脸瞬间变得可亲起来。

但当时那种情形,她已经顾不得去看一个陌生的老头了。当她的手脚获得自由后,她几乎直接从床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冲到徐天颂身边。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直接把刚爬起来的万卿重新推倒在地,然后一把抱住了徐天颂。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就像身体突然被人撕裂成了两半,痛得人喊都喊不出来。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落,糊住了双眼。大脑像一片煮开的浆糊,乱得理不清头绪。她这一辈子只有一次这么慌过,就是十七年前父母双亡的那一刻。连得知弟弟阮笙死掉的时候,她都是悲伤大过惊慌。

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就像狂风暴雨,刹那间将她整个人卷了进去。在被困孤岛的时候,身边明明有真正的狂风巨浪,可她的心并未像现在这样慌乱。在意识到徐天颂可能因她而死的时候,阮筝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因为害怕因为担心,也因为那空到像无底洞一般的心。这个男人蛮横而霸道地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灵,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整颗心已全是他的了。而现在他即将抽身离去,把一颗彻底空掉的心丢还给她。

这让阮筝害怕到了极点,抱着对方的手因为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有些抱不住徐天颂的身体。他整个人已经几乎陷入昏迷状态了,只是双手还残留着一点意识。似乎知道抱着他的人是阮筝,他的十指紧紧地掐着阮筝的双臂,像是要给她一点力量,宣告自己其实还活着这样一个事实。

这两人如此难舍难分,看得一旁的万卿咬牙切齿。她快速扑过来拉扯阮筝,想要把她从徐天颂身边拉开。但阮筝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蛮劲儿,竟是说什么也不放手。两个女人一个拉一个甩,场面顿时混乱成一团。

万卿见拉不开阮筝,气得直跳脚。转头间她看到摆在实验台上几支针管,想也没想抓起来就往阮筝身上扎去。

她的手刚向下挥出不过三十公分的距离,手腕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给钳制住了。她恼火地扭头,就见父亲的脸孔近在咫尺。曾经香港风云一时的人物,如今已收敛光芒变成一个平易近人的老头了。

但当他认真望着你的时候,你还是能轻易从他眼中看出压迫人心的气势。万卿被父亲这么一瞪,气场立马弱了几分,一股心虚感涌上了心头。

万爸爸看看地上脸色灰败不堪的徒弟,又看看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淡淡开口劝道:“算了阿卿,你师弟就是爸爸的儿子,看在爸爸的面子上,你就收手吧。他帮你养了这么多年儿子,他没什么可欠你的。他是个厚道人,你别太过分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话。”

万卿愣了一下,尽管心情繁杂成一片,她还是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张大眼睛瞪着对方,哑着嗓子道:“爸,爸爸,你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说件痛心疾首的事情,因为HX的关系,我这篇文的文名改了。乃们应该也发现了吧,上位这个名字不能叫了,据说跟某部啥啥片的名字重了。所以现在我这名只能改成叫刺青了。唉,我原本多么高大上的文名啊,硬生生成了现在这个土肥圆,气死我啦!小过小声说一句,这个文一开始本来就是叫刺青的…

劫数

救护车呼啸而至,何慕则带着人冲了进来。

偌大的实验室一下子挤进了许多人。有原先就在场的万卿和她的手下,有她的父亲,还有阮筝和徐天颂。现在又多了何慕则和一帮子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严阵以待,实验室里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何慕则进来的时候先朝万爸爸尊敬地点点头,对方也不多说什么,一方面死死拦着女儿不让她上前捣乱,另一方面则冲何慕则挥挥手,示意他快点送徐天颂去医院。

何慕则脸色铁青,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在看到阮筝怀里的徐天颂时,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跟徐天颂这么多年的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跟亲兄弟也差不多了。对方的身体状况没人比他更清楚,一般来说小伤徐天颂都能挺过去,而像现在这样挺不过去的,一定就是大问题了。

何慕则伸手招呼医护人员过来,想把徐天颂给抬出去。但他们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们无法将徐天颂和阮筝分开。阮筝已经有些魔怔了,似乎分不清怀里抱的那个人是谁了。有人发现她的嘴一直在动,就凑近听了听。何慕则沉声问:“她在说什么?”

那人五官纠结到了一起,呲牙道:“好像在叫妈妈。”

何慕则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本来有些不太高兴,阮筝这个女人在他看来就是个祸水,一直祸害得徐天颂日夜不得安宁。自从她来了徐家之后,徐天颂就状况连连,好几次被她连累得差点没命儿。何慕则的怨气就在两人一次又一次的互动中累积到了一个高峰值。

但现在阮筝的一声“妈妈”,却把他所有的怨气都给抹掉了。平心而论这么多年是他和徐天颂对不起她,这个小姑娘或许注定没有爸爸,但至少是可以有妈妈的。如果十七年前那一次,他可以处理得更平和一点,或许阮筝现在可以和妈妈弟弟过着平静的生活。

是他和徐天颂欠人家的,也别怪人家找上门来讨债。他实在没有讨厌她的理由,相反应该对她更好一些才是。

但现在这种情况却不是能放任阮筝感情泛滥的时候,何慕则蹲□来,略一思索就用缓和的语气对阮筝道:“阮筝,你妈妈病了,我们得送她去医院。等医生给她看完病之后,她就会好了,你说这样好吗?”

这像是在哄小孩子,旁人听了都有些汗颜。他们都不明白眼前这个漂亮却有些疯狂的女人怎么了,但何慕则清楚,阮筝的思绪已经回到十七年前了。在她看来她现在怀里搂的这个人不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徐天颂,而是当年堕楼而死的夏美玲。而她也不再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而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对五岁的孩子说话儿,他刚刚那样的语气很正常。

而这语气显然也起到了效果,阮筝听了后竟有了一丝反应。她抬起略显空洞的眼睛望着何慕则,颤抖着双唇轻声道:“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得赶紧送你妈妈去医院了,你看医生都来了。她会好起来的,放心吧。”何慕则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阮筝的手,半强迫地将那手从徐天颂身上移开了。然后他示意身边的医护人员赶紧出手,赶在阮筝没想明白之前将徐天颂抬上担架,快速向外面冲去。

何慕则还留在原地,慢慢地将阮筝从地上扶起来。阮筝在地上跪得久了腿发软,试了几次都使不上劲儿,最后她站起来的时候脸色似乎有些迷茫,看了眼四周的情况后,扭头问何慕则:“徐天颂呢?”

她这像是恢复了正常。何慕则不动声色地解释道:“送上救护车了。”

“我也要去。”

何慕则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冲万爸爸点头道了声别,就带着阮筝离开了。万卿还在那里挥手跺脚,气得张牙舞爪。这么轻易就放走阮筝她实在心有不甘,可面对父亲她也实在不敢造次,老爷子年纪一大把手段依旧强硬,惹毛了他对自己没好处。于是她只能冲那些手下大吼大叫,像个泼妇骂街似的。

万爸爸年纪大了有些听不得吵,见女儿这个样子不由摇头骂道:“你看看自己像个什么样子。阿卿,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要像二十岁的小姑娘那么疯吗?”

这句话一语打醒万卿,她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是啊,她爸说得没错,她都四十的人了,普通女人在她这个年纪孩子至少都上小学了,结婚早的都上初中了。而她的儿子已经可以娶老婆了。她都是可以当奶奶的人了,却还在这里同个小姑娘争风吃醋风度尽失,传出去真的很让人笑话。

可是…“爸,我不甘心!”徐天颂本来应该是她的,在她被宠坏了的心里看来,徐天颂就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玩具,不管她要不要玩不玩,别人都不可以沾染一下。这是原则性问题,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做人的准则。

事实上这此之前徐天颂确实没在女人方面传出什么花样来,那些露水姻缘连她听说了都只想一笑了之。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生性寡情的徐天颂也会如此热烈地爱上一个女人,爱到不惜为她去死。

他刚才以死相逼的手段实在让她震惊了,就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然后在她耳边怒吼道:“醒醒吧,他早就不爱你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现在都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这让她怎么甘心得了?可万爸爸的话却一针见血:“不甘心?二十年前你干什么了。当初你生了阿琛后扔给他一个人抚养,跑到国外跟别的人逍遥快活去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有一天自己是不是会不甘心?更何况那孩子还不是天颂的。他替你白养儿子二十年,算是仁至义尽了。阿卿,你虽然是我的女儿,但我还是得说句公道话,天颂虽然一直不够爱你,但对你绝对不算差。相反你对他却是无情无义冷血至极,你现在跑回来再闹什么用?他这二十年是没遇上对的所以没结婚,如果他早遇上了,现在阿琛都有好几个弟弟妹妹了,你预备怎么办,把那些孩子同孩子妈一起绑来杀掉吗?”

万卿转过头来,用充满绝望的眼神望着父亲。万爸爸很不愿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却也只能无奈摇头道:“就算为了阿琛,也别跟天颂闹得太僵。离了天颂的庇佑,阿琛往后很难有前途。你得为孩子考虑考虑,你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了,还想杀死他的养父再对不起他一次吗?你给不了他生父,至少也别把他养父祸害得太惨。否则,你不怕你死的时候,你儿子都不愿意去见你一面吗?”

万卿瞬间无语,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再开口。她默默地走出地下室,透过窗户朝外头望去。救护车已经载着徐天颂离开了,何慕则带来的人也都走了,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从来都没有人来过。除了徐天颂进门时被迫换下来的衣服裤子外,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曾来过这个地方。

救护车一路向北开去,在连闯了四个红灯之后,终于顺利将徐天颂送到了医院。李默一早就接到电话等在那里了,当徐天颂被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时,他披着白大褂从急救大厅里冲了出来,向来洒脱的人脸上有着少见的凝重与严肃。

他与何慕则对视了一眼,对方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虽然这动作非常轻微,但阮筝还是看见了。她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张着嘴正要开口,就见李默转过头来,一见她便口气很冲道:“怎么又是你小姑娘?这次又是你害的吧。怎么跟你在一起他就从来没好事儿过。”

阮筝无言以对,心虚得小声问:“他怎么样了?”

“我怎么知道。你陪着他一路来的医院,车上医生怎么说?”

阮筝眼泪涮得一下就下来了,她觉得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平时的她总装得高傲又冷漠,但其实她是个内心非常柔软的人。在经历了一连串打击之后,她实有些支撑不住了。刚才在车上她一直观察着那些医生的表情,每一个都是眉头深锁,一副回天无力的样子。她甚至还看到其中两个对视一眼后,悄悄冲彼此摇了摇头。

阮筝听不懂医生们彼此间报的各项专业数据,但血压她还是听得懂的。徐天颂的血压一路飞快地往下降,到最后竟是量不到了。一个人连血压都没有了,他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何慕则有点不忍心,过来拍拍阮筝的肩膀,又冲李默道:“赶紧救人吧,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李默瞪了他一眼,少见得没有跟人抬杠,而是大声指挥人把徐天颂往手术室送去。整个医院里似乎来了不少大人物,像是S市有名的各方面的权威人士都来了。阮筝一路跟着何慕则往手术室走,看到好几个年纪颇大满头白发的老医生。

一见到他们,阮筝的心总算好受了一些。她站在手术室外长长的走廊里,看着这些人匆匆推开手术室的大门。李默是最后一个走进去的,也是走得最匆忙的。他进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阮筝一眼,皱眉吐出两个字:“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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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在手术室前的长廊上站了很久,久到让她几乎忘了时间的存在。

何慕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青膺是他和徐天颂的心血,如今徐天颂命悬一线,很多事情就需要他去出面解决和镇住场子。一旦让人外以为青膺没了顶梁柱,人心开始浮动,或许不用别人来挖墙角,青膺这座擎天大厦自己就会顷刻间倒塌。

走廊里开始还会有护士进进出出,很快就没人来了,从头到尾十几米的空间里,只有阮筝一个人靠在墙上无声地站立着。她纷繁混乱的脑子在这样长时间的安静中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回忆起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一切。

万卿无论是多么可恶又令人恶心的女人,有一句话她说对了。她说自己很爱徐天颂,这一点无可否认。这个女人眼睛太毒了,她们明明才接触了不到一天的功夫,但她却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心。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对这份感情隐藏得很好,至少在外人面前没有表露过什么。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她的感情已然倾泄而出,汹涌澎湃到无法自拔。

所以她才会和表妹谈过后不顾一切想要去找徐天颂问个清楚,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根本不想离开。相反她还想要永远和徐天颂在一起,每天肌肤相亲才好。这么些年来,她其实一直想找到当年的真相,不为别的,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和徐天颂永远在一起的理由罢了。

她现在才发现,其实她从头到尾都没讨厌过徐天颂。他对自己的爱抚和占有丝毫不令人厌恶,反倒就像是毒品一般,令人深深上瘾。他们在喀嗦丽尔也没待多久,但性/爱这个东西就是这么的神奇,竟是将一个内心充满恨意的女人,深深变成了一个充满爱意的女人。

男人和女人注定就是这么互相吸引的吧,从十七年前的惊鸿一瞥开始,他们两个就这么彼此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阮筝转头去看手术室的门,想到还在里面生死线上挣扎的徐天颂,心里喃喃道:“如果你没害死我爸妈该有多好。”

时光不能倒流,过去的一切也不能重来。她的父母不可能再活过来,就像今天徐天颂往自己手臂里注射毒品这个事儿,也不可能当它从没发生过。阮筝从没想过他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来救自己,他当时一定是豁出去了,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看在眼里了。

阮筝觉得既感动又无奈。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可他们之间的阻碍还是没有消除。痛苦中阮筝想起了万卿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当年要不是你爸挪用公司资金吸毒贩毒,你们家根本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万卿当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阮筝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细细想过当年那事儿发生的原因。在年幼的她心里,徐天颂是黑社会老大,是仗势欺人的混蛋,是滥杀无辜的恶魔。这种印象一直在她心里深深地沉淀着,以至于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从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她的父亲阮剑锋真的不能算是一个好丈夫,他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在家里永远都是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样子,对母亲自己还有弟弟向来都是呼来喝去拳打脚踢。最后那几个月,他几乎天天与母亲争吵,或是单方面辱骂她,甚至动手打她。他对自己和弟弟也没有父亲对子女的关爱之情,时常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要不就是骂他们两个碍眼,嫌他们在旁边碍手碍脚。

阮筝还记得有一次弟弟从父亲身边走过,似乎是不小心碰到了他一下,于是他二话不说抬脚就踢了弟弟一脚,可怜的阮笙才不过三岁,被他踢得东倒西歪,直接摔在了地上。阮笙的腰撞在了一把小椅子的尖角上,椅子上裂开的木刺扎在他身上,流了好多血。

这些事情阮筝都记得,可她又都下意识地忽略了。或许在她心里,想要纯粹得恨徐天颂,就不能想起父亲的那些坏处。她要在心里把父亲美化成一个高大的形象,这样才能衬托出徐天颂的卑鄙无耻。但现在的事实是,徐天颂对她比父亲好许多许多,他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那个情圣,将她看得比任何事物都要重要。

阮筝敢打赌,如果今天这种事情发生在父亲身上的话,他根本连救都不会来救自己。阮筝觉得自己之所以对徐天颂这么恨,大约不是因为他逼死了父亲,而是因为他逼父亲的时候,害死了她的母亲。

妈妈在阮筝的记忆里是个很美丽很温柔的女人,她真的是贤妻良母的典范,找不到一丝缺点的女人。她给阮筝的印象就是温暖而舒服的,而她过于年轻地离世,成了阮筝心里最大的遗憾。

阮筝仔细想了想,妈妈死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十出头。而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徐天颂也还没到四十岁。是不是她喜欢的人都活不长?还是说他们本来活得好好的,一旦跟她沾上了,就全成了短命的了?

这个想法令阮筝无比地沮丧,沮丧到简直有些站不住了。她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了,小腿开始发涨变酸了。她忍不住抬腿动了两下,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贴着墙壁往下滑去,最后竟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把头埋进了两个膝盖里,眼睛干涩竟是流不出泪来。她用这样的姿势坚持到了手术结束。当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灭了的时候,阮筝往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去,发现天空竟有了发白的迹象。

这意味着手术做了几乎整整一夜。阮筝略感疲倦地站起来,看到里面神色黯淡的医生们三三两两走了出来。他们似乎都没看到阮筝,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同她说话。阮筝几次想要去追问,都觉得那些人的脸孔非常不友善,甚至有种故意避开她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阮筝非常不安,心跳瞬间加速到了顶点。她有些站不住,扶着墙喘了几下粗气,然后就看见李默揉着眉心走了出来。两个人目光相触,阮筝读不懂他脸上的表情。

她只能开口问:“他怎么样?”

“还需要观察。”李默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目前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需要送重症监护室。接下来的情况我们谁都预计不了,也许他很快就会平安无事生龙活虎,也可能情况突然变糟。你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阮筝当然知道。但李默说成这样,她也没办法再多问什么。徐天颂很快就让人推了出来,阮筝就扔下李默直接走到了他的床边。徐天颂双眼紧闭,似乎睡得正香。他的脸色比送来医院时好了许多,有了一丝血色。但他的嘴唇依旧干裂而苍白,一眼望过去就是一副病容。

护士们开始推床,阮筝就跟着一道儿往前走。重症监护室轻易不能进人,阮筝只能在外面的休息室里等着,隔着玻璃看里面静静躺着的徐天颂。

没有人来赶她,也没有人过来招呼她,整个休息室里就她一个人。李默说徐天颂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阮筝看着他安静的容颜,看着看着自己也犯起了困。休息室里有长沙发,正好够她一个人躺上去。于是她疲倦地缩进沙发里,裹着衣服就这么睡着了。

这一觉阮筝睡得很不踏实,总做一些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梦。可到底梦到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有几次她睡得迷迷糊糊起来,发现茶几上似乎摆了点东西。她想挣扎着起来去打开看看,可睡意袭来实在架不住,她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到了什么时候,直到有人轻轻拍拍她的脸颊,将她从睡梦中拍醒过来,她才重新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落入眼帘的是庄严温润的脸孔,阮筝愣了一下,赶紧翻身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他。对了,李默叫你去做身体检查。”

阮筝脱口而出道:“不用了,我没不舒服。”

庄严上下打量她一眼:“李默这个人不喜欢别人不听他的话,以前徐天颂总不听他的医嘱,被他骂过好几回了。”

不知道为什么,阮筝觉得今天的庄严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想起万卿同徐天颂说的那些关于庄严的话,脸色突然一变。万卿说在喀嗦丽尔的时候是庄严设计的她,那他这会儿来看徐天颂意味着什么?

庄严像是读到了阮筝的内心,转过头来望着她:“快去做检查吧,李默该等急了。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别担心我不走,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我再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明知道庄严是个危险的人物,但阮筝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可以相信的。她最后匆匆扫了他一眼,快步走出了休息室。拉开大门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何慕则在外面,两个人差点撞到了一起。

何慕则腿后一步主动解释道:“庄严在里面,我在这里陪他。”

“陪他”?阮筝对他的用词感到疑惑。庄严对徐天颂来说是个危险的人物,而何慕则同徐天颂是过命的交情。他难道不应该用“监视”这个词吗?

意识到里面有问题的阮筝来不及细想,匆匆离开了重症监护室。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她才忍不住回过头来向后望了望,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

老男人

徐天颂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阮筝正站在玻璃前怔怔地望着他,见他睁开眼睛时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只微微瞪大了眼睛。

徐天颂整个人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还是从容地冲阮筝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勉强抬起手,冲她招了两下。这是示意她进去呢。阮筝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冲出去找李默。

李默这几天也是熬得眼睛通红,那会儿正窝在沙发里补眠。阮筝以为自己把他叫醒时一定会惹得他跳脚,没想到他一个翻身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像一阵风似地刮过阮筝身边,直接冲进了徐天颂的病房。

一通忙乱的检查之后,李默终于带着手下几个医生出来了。阮筝当时等在门口准备进去,李默伸手拦住了她,表情严肃道:“别待太久,现在还别高兴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