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似乎话里有话,但阮筝当时一颗心全系在徐天颂身上,一时竟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但她还是听话地点点头,然后绕过李默身边,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窗帘已经被人拉开了,大片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得徐天颂整个人看上去都充满了暖意。现在的他和往常很不一样,从前他是高大的、傲气的,充满压迫感的。但现在的他看起来很温和,就像一个斯文的读书人。从他脸上你完全猜不出这个人曾经整日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是个杀人眨眼的魔鬼。

阮筝突然觉得,该叫他温顺的小猫咪才是。一想到这里阮筝不由乐了,拉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笑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想到你捡回了一条命,我的心情自然不错。”

徐天颂脸一板,故意逗她道:“不是恨我恨得巴不得我快点死掉吗?我还以为我死不掉,你该不高兴了。”

这话说得有点扫兴,一下子就勾起了阮筝心里的伤心事儿。她脸上的笑容不由隐去了几分,望着徐天颂的脸默默地出神。半晌后她轻叹一声道:“我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女人。从前我确实很想让你死,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后,我又以舍不得了。再说我都被你糟蹋过了,你要死了我不就白被糟蹋了吗?”

徐天颂立马心情大好,放声笑了起来。但他目前身体状况还没完全恢复,笑容明显就有些弱,可这并不妨碍他露出恣意又随兴的表情。他仔细打量着阮筝,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不是知道什么,而是全知道了。想起那天和庄严的对话,阮筝的心情到现在也不能平息。她点头承认道:“我全都知道了,庄严都告诉我了。”

“他说的你就信?”

“他都和外人联手想要我的命了,还有必要骗我什么吗?”

“侯文彬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嗯,知道了。原本还以为是小侯想要算计我,没想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竟然是庄严。看来顾知桐有一点说对了。”

一听到“顾知桐”这个名字,徐天颂脸上就露出不悦的表情:“这么好的气氛你提他干什么,真是扫兴。”

阮筝真心觉得这样的徐天颂有些可爱,像个吃醋的大男孩,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她看着这样的他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捏了一把他的鼻子,咬唇道:“真是小气,人家也是关心我才跟我说那些的。你别忘了他现在可是我的房东。”

“马上就去退租,东西也拿回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你的东西打包送过去,就该逼你自己乖乖回来才是。”

阮筝白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得听你的?”

徐天颂就伸手去摸她的肚子:“里面说不定都有我的种了,还敢不听我的?你看这一回没听我的,差点就让万卿大卸八块了。要不是师父及时赶到,八戒你就要让妖精给吃了。”

这话前半段说得挺伤感,阮筝一想到那天的情景眼泪都要下来了。可后半段又说得极为风趣幽默,简直大大突破了徐天颂往日给人的严肃高冷形象,听得阮筝乐不可支。

“这次差点被妖精吃掉的明明是大师兄你吧。不过你也真够胡闹的,当时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徐天颂原本搭在阮筝肚子上的手直接一翻,扣住了她的手腕,清亮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的手指轻抚着阮筝手上的皮肤,轻声道:“你要真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这肉麻的话此刻听来分外令人动容,阮筝一时动情,鼻子一酸差点就流下泪来:“可你也不能这么做啊。你知道吗,你送来的医院的路上连血压都测不到了,李默说你当时一只脚已经跨进鬼门关了,他们十几个专家费了一晚上的劲儿才把你给拉回来的。这么多头发花白的老医生为了你放弃了睡眠,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我会多付点诊金的,放心。”徐天颂对这种吐槽式的对话相当满意,也顺着阮筝的话头继续道,“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要不是我来这么一下拖延时间,现在躺这里的人就是你了。连我都是一只脚跨进鬼门关了,更何况你了,估计早就去睡太平间了。说来说去,都是师父的错,他来得太晚了,救场不救急的,跟没来也差不多了。”

阮筝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万老头:“他看起来挺不错的,儒雅斯文有气质,凭良心说要不是他,你昏迷的时候我都让万卿扎成紫薇了。回头你应该好好谢谢他才是,他真是个不错的人。”

“听你的意思似乎对他印象很好?你难道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对我的吗?说他是法西斯也不为过。我身上至今还有被他踢断肋骨的旧伤,一到下雨天就会隐隐作痛。别被他的外表给蒙蔽了,他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年轻的时候他比我狠多了,现在不过年纪大了,韬光养晦收敛光芒罢了。”

“会吗?他看上去真挺不错的。”

这下轮到徐天颂捏阮筝鼻子了:“喂,醒醒好吗?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居然当着我的面对个老男人动心,就不怕我动杀机吗?师父对我来说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你这是要逼得我们父子反目吗?”

阮筝觉得他这吃醋的样子真好玩,一会儿顾知桐一会儿万老头,简直就跟打翻了醋坛子似的。她有心逗他,就把脸凑过去道:“我这人就喜欢老男人啊,你不就是个老菜梆子吗?我平生就好这一口,太年轻的我下不去手呢。”

她这么说的时候凑得离徐天颂挺近,对方瞅准机会也不客气,手臂微微一勾就把她勾到了自己面前,对着嘴唇就是一通狠亲,甚至还不忘惩罚性地咬上一口,咬得阮筝嘴唇微肿,挣扎着推开了他,不住得喘着粗气。

“这里是病房,你好歹注意一点。”

“有那个必要吗?这里除了你就是我,还需要装腔作势?我的女人,我想亲就亲了。虽然我现在行动略有不便,但亲你的力气总还是有的。我是为了谁才躺在这里的,某人要有良心才是。”

阮筝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又凑过头去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行了,收起你的醋意吧。怎么什么人的醋你都要吃。”

“师父就算了,顾知桐那小子的事情必须得说清楚。他都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给你洗脑了?告诉你只有警察才是好了,黑社会全是人渣,让你离我远点儿?”

“人家没你这么无聊,他只是好心提醒我,说我身边可能存在想对我不利的人。还记得霍明远和冯连晋吗?哦对了,还有毛经理,他们一个两个都死了,而他们死前多少都跟我有点联系。因为这一点,当初顾知桐就让我小心身边的人,他觉得这个连环杀手可能就在我周围。现在至少证明一点,不管庄严有没有杀那几个人,他确实是潜伏在我身边一个危险的存在。庄严说你很早就察觉到了他的问题,但却一直隐而不发,是这样吗?”

“时间,一切都是时间在作祟。”徐天颂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其实侯文彬只是一颗棋子,他奉命行事,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坏事。而安排这一切的人就是庄严。那一天我原本应该提早三小时回岛的,如果那样的话,侯文彬未必能跑掉。因为小飞机平时会在岛上待很长时间,至少要供应一点补给。但那天情况特殊,海上会有风暴,飞机为了不被风暴缠住,所以只停了一会儿就走了。庄严就是打了这个时间差。他在香港故意拿事情绊住我,让我晚回岛几个小时。然后在我寻找你的这段时间里,侯文彬顺利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这么熟悉甚至可以安排我的时间的人,除了何慕则大概也只有庄严了。就是那一次偶然的时间差,让我把注意力放到了庄严身上。”

阮筝努力消化着徐天颂的话,听得有些出神。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望着徐天颂的眼睛正想再追问点细节,却见对方突然脸色一变,微微咬了下唇。

徐天颂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微颤:“阮筝,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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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一愣,脱口而出道:“你想上厕所吗?”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先笑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抬眼去看徐天颂。她以为对方一定会跟她一样,说不定还会笑话她想太多。但出乎她的意料,徐天颂此刻的表情异常严肃,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五官似乎都在微微颤动。他紧紧地抿着双唇,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阮筝甚至可以透过他的皮肉听到他口腔里牙齿打颤的声音。而他的额头上已是一片冷汗,顺着脸颊快速地流了下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阮筝边说边去扶他,却被徐天颂略显粗鲁地推开了。

他咬紧牙关吐出两个字:“出去!”

阮筝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安,她又仔细去看徐天颂的脸色,只见他微低着头,眼睛似乎盯着被子上的某个点。他这样子明显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什么。阮筝顺着他的脸往下看,发现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双手死死地揪着被子,两只手背上青筋直爆,看起来无比骇人。

这情景来得太突然,一时令阮筝手足无措。前一刻他们还在谈笑风声,怎么这一刻他就成这样了。阮筝想起了李默的话,觉得徐天颂一定是又发病了,他看起来就一副没好透的样子,情况有反复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她抬手想去摁紧急呼叫铃,没想到她还没出手,徐天颂已经先她一步,一挥手直接砸在了那铃上。他这一下非常用力,几乎要把墙壁都砸出个洞来。阮筝看他这样子心里一下子有了点模糊的想法,但还来不及细想,李默已经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

一同进来的还有何慕则。他关心地冲徐天颂道:“还好吗?”

徐天颂勉强抬起头来,满脸冷汗地望着他,艰难地摇了摇头,然后抬手一指门外。何慕则心领神会,拉着阮筝就往外走。

阮筝不明所以:“他怎么了?”

李默回头看她一眼,淡定道:“他毒瘾犯了,你看不出来吗?”

阮筝瞪大了眼睛。她终于意识到心里那点模糊的想法是什么了。是啊,注射了这么大剂量的毒品,只消一次就足够上瘾了。她忘了徐天颂不是受了普通的伤,不是断了胳膊也不是中了子弹,他的身体正被一种化学制剂控制着,这东西能侵蚀人的头脑和心灵,把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彻底的疯子。

就好像她的父亲阮剑锋,又好像是那个邋遢猥琐的霍明远。这是不是意味着徐天颂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阮筝很想留下帮忙,但何慕则已经拖着她往外走了,边走边劝道:“你还是走吧,你在这里他怎么熬?”

“我可以在精神上支持他。”

“算了吧,这东西发作起来人就跟畜牲没什么两样。你就给他留点面子吧,你觉得他这么高大上一个人,会希望你看到他最不受控制、无奈甚至是丑陋的一面吗?你还是让他自己撑过去吧,李默会帮他的。”

阮筝还想再说几句,就见门口又冲进来几个白大褂。他们手里没拿任何医疗器械,反倒拿了好几卷粗麻绳。

“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个好心给阮筝解释道:“病人毒瘾发作时会做出疯狂的举动,会伤到自己也会伤到别人,所以要将他绑起来,固定在床上。”

是啊,确实得这么干。阮筝觉得自己真是关心则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了。原来女人的智商就是这么变没的。当你心里存在的爱意越多,你就会变得越来越笨。难怪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全是傻子,这话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

阮筝临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徐天颂一眼。只见他的病床前已围满了人,几乎看不见他的人影。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听一声痛苦的低吼,就像受伤的野兽在嘶吼一般。只是这声音极度压抑,是在极力忍耐中承受不住才爆发出来的。

然后就听到李默在那里厉声吼道:“摁住他,拿块布塞他嘴里…绑紧一点,你们没吃饭吗?”

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回道:“李主任,他力气太大了,摁不住啊。”

“摁不住也要摁,谁他妈这会儿给我掉链子,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阮筝觉得这场面实在很惨烈,每个人都很不容易,而最痛苦难熬的自然是徐天颂。她几乎是被何慕则强行拉出病房的。当房门在她面前轰然关上时,阮筝终于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何慕则赶紧出手抱住了她,无奈摇头道:“想做天颂的女人,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那一天就在这种混乱中悄然度过了。阮筝昏迷后被送入单人病房,睡了一整个白天。一直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她想起白天徐天颂的样子,心里极度担心。她终于想明白白天在病房门口李默同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说别高兴得太早,现在看来他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事实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徐天颂已经毒品上瘾,只有她当时被他醒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才会想不起这一桩事儿来。像那样的剂量,一针管就足够人深度上瘾了,身体弱一点的人直接死了都有可能。徐天颂现在是捡回了一条小命,但他真的能成功戒掉毒瘾吗?

阮筝扪心自问,突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一直以来在她的印象里,毒品就是个一旦沾上了就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恐怖东西。如果徐天颂戒毒不成功,以他的财力终身吸毒也没什么,但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会变得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整天只围着白粉转,他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并且过不了几年就会因中毒太深而一命呜呼。

吸毒这东西,真的就是慢性自杀。它不仅会在意志上摧毁一个人,更会从**上彻底消灭一个人。阮筝想像一下,如果有一天徐天颂成了霍明远那个样子,自己要如何面对他?

一想到这里,阮筝整个人就觉得乱糟糟的。她已经睡不着了,虽然天还没亮,但她也足够清醒。她披衣下床,踩着拖鞋借着走廊里的灯光一路往上走,找了一大圈后终于找到了徐天颂的病房。

这个时候的医院非常安静,她一路过来几乎没碰到人。但出乎她的意料,徐天颂的病房门口却坐着一个人。他听到阮筝的拖鞋声后抬起头来,有点意外地望着她。

阮筝也很意外,都这个点了,何慕则竟然还在医院里守着。说起来徐天颂这个人人缘其实不错,有像何慕则这样温润如玉的朋友,也有像李默这样脾气火爆的,还有像郑楚滨这样沉稳大气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他们和他都是生死之交。听说这次的医生团里不少人都是郑楚滨靠关系找来的,他家里有红色背景,比较容易接触到那样的高人。

甚至是庄严都对徐天颂有着特殊的感情。为了他庄严甚至放弃了杀死自己的计划。种种迹象表明,做徐天颂的朋友一定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阮筝走过去在何慕则身边坐下,问他道:“你不进去吗?”休息室里好歹有沙发,这里却只有冷板凳。

何慕则眼睛望着地上的光影,突然开口道:“阮筝,对不起。”

阮筝吓了一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何慕则赶紧又补了一句:“天颂他暂时没事儿了。我指的不是他,是十七年前关于你父母的事情。当年我也参与其中,很抱歉让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其实我跟天颂都是幼年失怙的人,所以我们特别不希望看到小孩子自小失去父母。可没想到你跟你弟弟成了我们一手造成的两个悲剧。这件事情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道个歉,现在终于说出来了。”

“没关系。”阮筝微微摇摇头,“庄严已经把事情都跟我说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当年我父亲贪污了青膺一大笔钱,拿来吸毒和贩毒,还拖了很多兄弟和他一起抽,害得很多人家破人亡。后来徐天颂发现了这件事情,逼得他走投无路,到处东躲西藏。我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我清楚地记得父母出事前的几个月,我们确实一直在搬家。父亲似乎总是很害怕,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一点风吹草动就拉着我们跑,有时候甚至自己先跑,等到风声过了才回来接我们和妈妈。”

“呵,被毒品控制的人就是这样,心里已经没有亲情可言了。”

阮筝眼神一黯:“是啊,听了庄严的话我也觉得相当讽刺。我一直以为出事那天爸爸回家来是来带我们一起逃跑的。没想到他居然把我和弟弟还有妈妈悄悄卖给了东南亚的毒贩子,好换一点跑路钱。他明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样子的,知道他们把我们买回去会怎么对待我们。妈妈那时候还年轻,一定会被他们强迫着当妓/女。而我和弟弟呢,小小年纪就要帮他们做工,长大后或许也逃不开被糟蹋的命运。真没想到我的父亲居然是这样的人,或者应该这么说,毒品已经彻底改变了他,我的父亲一早就死了,当时的那个人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庄严有没有说,那一天天颂带人去你家是为了什么?”

“说了。他说徐天颂是为了救我们母子三人。他要带我们走,以防我们被卖给毒贩子。他说我爸爸当时情绪那么激动不是因为老婆孩子要让人抢走了,而是因为他已经收了人家一笔钱了,如果交不出人的话,那些毒贩子也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他寻死不是因为保护不了家人,而是走投无路了。”

说到这里,阮筝停顿了一下,然后她微抬眼皮,转头去看何暮则:“庄严还说,有件事情连你和徐天颂都不知道,其实我爸爸不是堕楼死亡的,他是被人谋杀的。”

背叛者

何慕则一向淡定冷静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类似“震惊”的表情。

他们两人角色转换得都很快,原本一颗心全都拴在里边的徐天颂身上,这会儿同时将他抛到了脑后,开始专注到庄严说的那番话上。

何慕则还没听结果,先咂嘴评价道:“庄严那小子平时嘴挺牢的,跟我们都不多话。没想到会跟你说这么多。”

“有点酸。”阮筝微笑着评价,随即话锋一转,“这件事情涉及到我爸爸的死因,他当然只能跟我一个人说。他说他父亲当年也是青膺的人,和我父亲关系不错。所以我爸爸吸毒贩毒的时候就把他爸爸给拖下了水。是我爸教会他爸爸吸的毒,把他们家闹得一败涂地。庄严提起我爸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现在细细想想,恨她父亲的人岂止庄严一个。那个和她母亲曾是好友的疯女人潘海珠,一提起她父亲的名字也是面目狰狞,简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才解恨。这么多事实摆在面前,让阮筝不能再自欺欺人,将父亲归到“好人”这一类别里去了。事实上,光她自己所见的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何慕则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两手交叉搁在腿上,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地面:“庄严的事情我从前也知道一点,他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青膺人,但他父亲是。他们家破产之后他父亲自杀母亲远嫁,把他一个人扔给了爷爷。后来爷爷去世后天颂做主,替当时只有十岁的他找了一对不错的养父养母。因为这个他一直很感激天颂,也才有机会年纪轻轻就进青膺来工作。当然关系是一方面,他本身的能力也很不错。不过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说过。况且当时我就在现场,实在看不出你父亲有什么被谋杀的迹象。”

难道说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在他和徐天颂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还记得当时徐天颂让人去把我爸妈拉下阳台吗?”

何慕则点头,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是那些人合谋推他下去的。按庄严的说法他们当时只想推我爸爸下楼,但我爸爸情急之下扯上了我妈,所以两个人一起掉下去了。”

“那些人!他们为什么…”何慕则到底还是个聪明人,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就想明白了。当时阮剑锋的事情在青膺闹得很大,很多人都被他拖下了水,那时候的青膺简直快成半个毒窟了。

事情发生后他和徐天颂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这些人引上正途。很多人都成功戒除了毒瘾,被安排到特殊部门去工作。他们不能太过于接触社会,必须在有人监护和关爱的条件下正常生活。关键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嗅到任何关于毒品的信息。所以他们是相对不自由的,但这已经是他们能给的最好的条件了。

想到这些人何慕则就会想到现在正躺在里面的徐天颂。以他对他的了解,戒除身体上的毒瘾是不成问题的,但如何戒除心瘾这很困难。哪怕徐天颂是一个心理足够强大的男人,也不能保证不被这东西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徐天颂恨毒品的原因。青膺里不少人都和他有一样的想法。他们虽然是黑社会,做过很多法律上不允许做的事情,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对毒品都深恶痛绝。很多人本身就是毒品的受害者,他们的家庭因为毒品而分崩离析。正因为对某一事物有着共同的恨意,才使得他们走到一起成立了青膺。

所以一旦组织里出现了像阮剑锋这样的败类,简直就是引起了公愤。他们会想杀他一点儿也不奇怪。青膺本来就不是什么和平组织,里面的人也不乏嗜血亡命之徒。或许在他们看来,杀了阮剑锋是清理门户,是为社会除害,是替那些被他拉下水的兄弟报仇。

只是当时情况太过复杂,同时死了两个人这一结果大大出乎他和徐天颂的意料,以至于一直心细如发的他们俩都没发现这一事实。其实就算真的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这是一个矛盾而无解的难题。把他们送交给警方还是按帮规处置,似乎都不合适。倒不如像现在这样,由着时间来冲淡一切,到最后让大家都淡忘了才好。

只是委曲了徐天颂,替这帮人背了十七年的黑锅。如果他现在醒过来知道这个事情,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说不定也就一笑了之。谁让他是他们的大哥呢,有时候小弟们犯了错,就得大哥来扛才行。

阮筝也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她扭头朝病房的门看了一眼,喃喃道:“所以说这么多年来,我都恨错人了。他可真够倒霉的。”

“他艳福也不浅啊。如果你不恨他,你怎么会来徐家。如果你不来徐家,他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有些事情真是命中注定,其实这样也挺好,他一大把年纪了,也该成个家了。以后他就归你了阮筝,你要好好待他。”

阮筝听何慕则的意思总有种临终托孤的感觉。看着他柔和的侧脸,阮筝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就不想找个人成个家,还是说这个人你已经找到了,可是他不愿意?”

何慕则扫了她一眼,颇为自信道:“现在不愿意,以后也一定会愿意的。”

“可他现在在哪儿?那天跟我谈完话后他说他要出国去了,你还追得回来吗?”

何慕则打了个响指,笑容愈加灿烂了:“我是如来佛,他是孙悟空。”

阮筝突然觉得真是近珠者赤,何慕则平时看起来挺低调内敛一个人,原本骨子里也跟徐天颂一样儿狂妄自大。

狂妄自大的徐先生睡到第二天早上就醒了。一醒过来就打电话给李默,让他把阮筝找过去。李默拿着电话咬牙:“你当我是你老妈子吗?”

抱怨归抱怨,李老妈子还是立马就把睡到一半的阮筝送到了徐天颂面前。阮筝半夜三点醒过来后跟何慕则聊了一通,得知徐天颂已度过危险期后就又回房睡了。这会儿她正睡眼惺忪地站在徐天颂的病床前揉眼睛,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一看见这样的阮筝,徐天颂一下子变得很高兴。以前那个假装高傲冷艳坚强淡漠的阮筝虽然逗起来挺有意思,但远不及现在的她让人感觉温暖贴心。于是他伸出手来,像招呼宠物猫似的冲阮筝招手:“二师弟,过来。”

阮筝气得抬脚踢他的床:“你才是猪!”

“反应还挺快,身体虽然没睡醒,脑子倒是醒了。”

阮筝没好气道:“叫我过来干嘛?”

“我为你熬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难道你不应该一直守在休息室里才对吗?居然敢跑去睡大觉,你没看过电视剧吗?没让你守在我床边一整晚拉着我的手,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阮筝真心觉得徐天颂怎么这么话唠:“我不爱看电视剧,而且那样睡很不舒服。”她说着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退烧了,看来都好了。”

“哪那么快。李默说至少要过一个星期才能下定论。趁我现在瘾没上来,你陪我说说话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自然,一点儿也没有被迫上瘾者的无奈与悲愤,好像毒瘾发作对他来说就跟感冒发烧一样,只是一种小病罢了。

阮筝脸色一黯,刚想说什么,徐天颂就伸手按在了她的唇上:“感激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替我揉揉腿吧,昨天让人绑得疼死了。这帮混蛋,一定是李默下的命令,拿我当牲口绑呢。”

阮筝不由失笑,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替徐天颂揉小腿,一边揉一边道:“我昨晚其实有来看过你,三点钟的时候,你当时正睡着,我跟何慕则聊了几句就走了。”

“是只聊几句吗?明明聊了很多。阿慕都跟我说了。”

“他都说什么了?”

“说了当年兄弟们合谋推你爸下楼的事情,还说他要把庄严拐回家的事情。这小子,我说他这么多年怎么不娶老婆也不找炮/友,合着是在那里温水煮青蛙,就等庄严长大了好一口咬下去是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算起来也是人家的长辈了,真是不像话。庄严他爸从前可是他兄弟!”

“我爸当年也是你兄弟。你不也把我吃了吗?”

徐天颂翻翻白眼,一脸不以为然,说出来的话足以显示他脸皮有多厚:“我不一样,我是青膺的老大,底下员工所有的东西都隶属于我。你是你爸的女儿,就是我的私人财产。这财产流落民间多年,如今也该归还了。”

阮筝顺手就在他小腿上掐了一把。徐天颂疼得一呲牙,还没开口阮筝倒叫唤上了:“哎哟,你腿上肌肉怎么这么紧,掐得我手疼。”

“不紧能在床上把你干得尖叫连连?男人身体好不好,直接影响到女人的性/福。我这腿要不是这么有力,办事儿的时候怎么使得上力气,又怎么能满足你如饥似渴的身体。”

阮筝立马飞扑上去,用双手堵住他的嘴。这男人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啊,天知道李默有没有在病房里安装监视器之类的东西。要是让人听去了,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徐天颂笑得一脸得意,直接伸手把阮筝揽进怀里,摸着她的额发道:“对不起。你爸的事情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当年我还太小,年轻气盛。成立青膺后头一回遇上有人这么背叛我,所以出手狠了点。如果换作现在,我一定不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阮筝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的手指在徐天颂敞开的领口来回的打着圈儿,感觉心头那座尖冰似乎正在慢慢消融。

这么温馨的气氛下人的心也变得柔软了许多。但事实证明徐天颂哪里会是这种将温情进行到底的男人。他在说完那番自省后,不到半分钟就立马换了种语气,一个翻身就把阮筝压了在身下,眯起眼睛笑望着对方:“好了,温情时间结束,现在得办点儿正经事儿了。”

“你,你要干嘛?徐天颂,你身上毒瘾还没完全戒掉呢。你随时会发作的!”

“是啊,所以我们得快点儿。”徐天颂一边说一边去脱阮筝衣服,“得赶在毒瘾发作前把你解决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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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星期里,徐天颂的情况一直有些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