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顾知桐,我讨厌这个名字。叫我阮笙,我是你的弟弟阮笙,你还不明白吗?”

“不,你不是。你不是阮笙也不是顾知桐,你就是个恶魔。我弟弟十七年前就死了,那场大火直接把他烧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阮筝说到最后简直声嘶力竭。因为这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弟弟真的回不来了,那个可爱天真肉乎乎的弟弟再不可能回来了。那场大火或许没有烧掉他的*,但却毁掉了他的灵魂。现在在面前的这个人,完全就是个陌生人。即便他们血管时流着同样的血,阮筝依旧无法接受他是自己弟弟这个现实。

她用尽力气吼出那一番话后,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她死死地盯着顾知桐的脸,看着他脸上露出的隐隐的笑意,慢慢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你绑我到这里来,为的不是我。你在楼下埋了这么多炸弹,也不是想要我的命。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要伤害我,所以你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别人。你现在在等谁,徐天颂对不对?你知道他一定会找到这里来。你预备怎么样,我们三个一起在这里同归于尽吗?”

“不,我只想拖着他一起死。姐姐,你可以活下来。等他来了之后你就可以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了。男人之间的对话你不必插嘴,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吧。找个男人嫁了生几个孩子什么的,只要不跟我们两个扯上关系,你还是可以过正常的生活的。”

“你觉得徐天颂会来吗?他能找到这里吗?”

“他当然能,他那么聪明的人找这么个地方还不容易?姐,你别小看他了,他这个人脑子确实很好使。他要不这么聪明,又怎么会想到去找宋宁秋问个清楚。他一早就想到宋宁秋背后一定有人,这可比警方想得深远多了。可他一定想不到,宋宁秋自始至终都是我为他准备的一个局。我亲手设计宋宁秋接近你,教唆她企图谋杀你,又适时地出现救了你。虽然我吃了点苦,不过总算还是值得的,这个计划近乎完美,不是吗?”

阮筝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了。在这之前她从不认为会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为的只是布一个圈套引另一个人上钩。顾知桐当时受的那一枪可是不掺假的,差点就要了他的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使出这样的苦肉计。

“如果当时那一枪打得再准一些,你是不是直接就演砸了?”

顾知桐两手一摊:“这事儿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我教宋宁秋玩枪的时候留了一手,她根本开不了枪,因为我教她的用枪方法完全是错的,她连保险都不会开。姐姐,我这么爱你,怎么会让你真的陷入危险呢?我没料到她还真学会了,或许是史文生臭显摆教会了她。总之这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不过我命大,那一枪没打死我,还真帮了我不少。宋宁秋成功被我打伤,引起徐天颂的怀疑,就在他去找她的第二天,宋宁秋死了。照到他的那份录像被警方拿到了,于是他被暂时请去问话了。这时间差都打得刚刚好,简直是老天爷在帮我。这里面但凡有一处儿出了差错,后面的计划就很难进行下去。可它竟然都成了,姐姐,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确实很神奇,简直是走了大运了。连中彩票头奖的人都没你这样的运气。所以顾知桐,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惊得屋子里的人同时愣了一下。那声音清亮又干净,还透着隐隐的威严之气。明明隔着一扇门板,却清楚的像是有人在耳边大声说话似的。阮筝呆愣了五秒钟后才反应过来,立马跳起来往门口跑:“徐天颂!”

她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顾知桐一把拎住衣领,整个人直接被拖了回来。顾知桐力量不小,直接就把阮筝摔进了沙发里,同时快速从腰间掏出枪来,做好防御的准备。

阮筝被他摔得七晕八素,好半天爬不起来。头晕目眩中她只听得“砰”一声巨响,似乎是办公室的门让人一脚给踢开了。那声音大得让阮筝怀疑门是不是已经直接被踢裂成了几块。顾知桐就站在她面前,身大的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徐天颂进来时的样子,却看到顾知桐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青膺老大对上连环杀手,这场戏未免唱得有些大了。

阮筝也不急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她头晕得厉害,半趴在沙发上听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顾知桐对徐天颂的到来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夸奖道:“让我看看,也就过了三个小时,挺快的。不愧是徐天颂,年纪虽然一大把,半老头子脑子倒还挺好使。”

这话说得真毒,直接拿徐天颂的年纪来讽刺他。可惜这世上只有女人才对年龄介意,对男人来说,钱财和权势才是他们的立足之本,年纪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只要有钱有权,再老的男人也有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前仆后继地凑上来。

所以顾知桐的话根本打击不到徐天颂,反而给了他反击的借口:“真可惜,我这个老男人魅力竟赛过你。想你年纪轻长得也不差,又是体面的警察身份,不像我只是个贼。可阮筝竟选了我没选你,是该说她没眼光还是该赞她太有眼光,你说呢?”

这话直扎顾知桐心底。一直以来阮筝不爱他这个事实都令他很受伤。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阮笙,对阮筝只是一种姐弟相依的深情。但很多时候他还是把自己当作警察顾知桐,当他下定决心去追一个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却因为比他更为出色的男人而给他发了好人卡。

对顾知桐这样外表谦虚内里高傲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深深的打击。所以当现在那个令他发好人卡的家伙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就恨不得直接一枪崩了他!

他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把徐天颂的嘲讽咽了下去,然后一个转身将枪口直对沙发上的阮筝:“把枪扔了,你也不想她脑袋开花吧。”

“对自己的亲姐姐都这么狠,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徐天颂一面说一面去脱风衣,他把衣服随意一甩,又站在办公室中央优雅地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满意了吗?”

顾知桐冷哼一声,依旧没有收回枪口。他抬着眼皮一遍遍扫视徐天颂,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阮筝真这么好,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跑来救人?你也知道,今天你落在我手里,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的。”

“未必吧。你的同事都在下面,他们都等着来劝你呢,你不给他们个面子?”

顾知桐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小偷什么时候也开始跟警察联手了?像你们这样的人,遇到事情不都喜欢自己解决吗,居然也会找警察帮忙,实在让人意外。”

“比起你是连环杀手这一事实,我这点小事儿根本不值一提。”

“行了,别跟我耍嘴皮子了。既然你来了,那好戏就该上演了。”顾知桐回头盯着阮筝,“你出去。”

“我不走。”

“想跟我们一起死吗?想让阮家绝后吗?”

“不想让阮家绝后你现在就放下枪,跟我一起走出去!”

“你知道这不可能。”顾知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黑暗的屏幕上来回地摸着,“你知道这楼下面埋了炸弹,只要我一启动,这里马上就会变成一片废墟。阮筝,这是我跟徐天颂之间的事情,你别没事来当炮灰。”

“不想我当炮灰就马上投降!”

“我宁愿死也不会投降。”

“行了行了,你们姐弟一人少说一句。”徐天颂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假装掏掏耳朵,漫不经心道,“谁都不会死,阮筝你留下也行。反正楼下的炸弹早就被清理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你们饿吗,要不要叫外卖?”

阮筝哭笑不得,这种时候徐天颂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听到他说炸弹被拆了阮筝心里还是松了口气。一直以来她就知道,徐天颂这个男人从不会让人捏着鼻子走。想要摆布他的人最终都会成为他手中的玩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顾知桐的计划似乎早就被他看破了。只是…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顾知桐扯着嘴角冷笑着,“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吗?”

“我从头到尾就没怀疑过你。这一点你很成功,你还真是演戏的绝顶高手,我跟你打了几回照面,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就是阮笙。不过我刚才就说过,人不可能接二连三地走运。你的运气都在你杀霍明远他们的时候用光了,所以从你打算算计我的那天起,幸运女神就抛弃了你转而来投靠我了。你以为真有那种保安,为了你曾经的一点小小的帮助,就冒着坐牢的危险?”

顾知桐微微皱眉:“所以说那个保安是你故意安排在里面的?”

“那倒不是。这人确实在医院工作,他以前是有那么点小案底,不过现在早就改邪归正了。你不走运的是他从前是青膺的人,后来结婚生子后想走正道了,就离开了青膺。医院的工作是我让人给他安排的,他觉得太平日子过得挺舒心。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跟你淌这趟浑水。事实上在发现你要算计的人是我之后,他就主动联系了我。所以这后面的一切就很好解释了。包括梁雨琪给宋宁秋下药,假装配合你绑架阮筝,往你的车子下面装跟踪器,一路跟着你到这儿,顺便把炸弹都给拆了。不得不说梁雨琪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演技比你还要好,在你面前居然一点破绽不露,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一提到梁雨琪,顾知桐就显得有些烦躁。他用力扯开衬衣上面的几粒钮扣,咬牙道:“所以说,雨琪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背叛了我?我还以为她有多喜欢我呢,口口声声说什么愿意为我去死,可以帮我做一切事情,原来说到底全是屁话。这年头女人真是不可靠,从我姐姐身上就可见一斑。为了个人渣连父母的仇都给忘了,我居然还会对女人抱有幻想。实在是失策。”

“你这就冤枉梁雨琪了。她确实爱你爱得跟什么似的。但你别忘了一点,”徐天颂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脸上突然露出少见的阴冷和严肃,“她不像你,她比你有点人性。她做事情前还会替父母考虑考虑。要不是不想父亲的公司一夜间破产,名誉扫地倾家荡产,就她个人来说,她是很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你的。”

话说到这里阮筝基本上已经听明白了。原来徐天颂一直在暗中操控这一切,梁雨琪表面上是在为顾知桐服务,实际上只是将计就计引顾知桐出洞罢了。一直以来警方都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谁才是杀死霍明远等几人的真凶。现在利用顾知桐自己的计划,他们才抓到了一点线索。阮筝甚至怀疑自己身上应该被装了窃听器,而刚才她跟顾知桐的对话也早就让人录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

“宋宁秋现在怎么样?”

对阮筝的聪明徐天颂相当满意,他温情地一笑:“她很好,你别担心。李默说她恢复情况良好,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连宋宁秋都是假死的,看来还真没什么事儿能逃出徐天颂的手掌心了。阮筝看着弟弟的背影,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却可以想像得到,现在的顾知桐内心是怎样的震惊与不甘心。他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算计徐天颂过来,最后和他同归于尽。可现在这一切都像被人戳破的肥皂泡,消失得无影无踪。

眨眼间志得意满的弟弟一下子就成了最失意的人,阮筝心里有点不忍,主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阿筝,听我的话,出去自首吧。”

虽然不知道杀了这么多人自首有没有用,但总比现在就让人乱枪打死的好。

顾知桐转过头来,面色出奇地平静。他甚至还冲阮筝笑了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就像阮筝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他微微摇了摇头,突然举起枪直接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对不起姐姐。”

“不,不要!”阮筝一下子就慌了。刚才心底对弟弟的那点厌恶顿时烟消云散。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有私心的。无论弟弟再怎么不好,他终究是自己的亲人。阮筝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她伸手去抢顾知桐的枪,对方去直接抓住了她的手,神情乖张可怕,整张脸扭曲到了极点:“我今天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姐姐,你就当做了一场恶梦吧。”

“不,阿筝,别这样。你自首吧,不要做傻事儿。我们姐弟好不容易才重逢,你这么快就要跟我分开吗?”

“是啊,我们过了这么多年才重逢。刚开始碰见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我每天伪装自己,强迫自己只做顾知桐忘了阮笙的身份。我想要和你重新开始,不管你是不是我姐姐,我都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心里的那个恶魔不停地在叫嚣。从我杀霍明远的那天起,我就已经不可能只做纯粹的顾知桐了。我毕竟是阮笙,一个亲眼看到父母堕楼的小男孩。这个阴影永远都散不去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这个叫徐天颂的男人。姐,你真的还要跟他在一起吗?你忘了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就算爸爸是个混蛋死有余辜,可妈妈是无辜的。跟一个害死她的人在一起,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吗?”

这话问到了阮筝的软肋。一直以来母亲的死都是一个很难跨过去的坎。她想不起来的时候会觉得跟徐天颂在一起很放松很安心,可一旦想起来了,又会觉得难以忍受简直恨不得杀了自己。

这种矛盾一直在她的心里缠绕着,几乎要将她生生勒死。所以面对顾知桐的质问,阮筝无言以对。

恍惚间她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手心里一凉一沉,似乎被放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发现顾知桐竟在她手上放了把枪。他凑近到她耳边,用一种蛊惑的声音道:“去,去把徐天颂杀了。你杀了他,我就去跟警方投降。我保证。”

阮筝愣愣地望着他,不知该做何回答。她又去看徐天颂,意外地发现对方竟在向她招手:“阮筝,你过来。”

那一刻阮筝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另一个人控制住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她慢慢挪到了徐天颂身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徐天颂略有些胡茬的下巴在她的肩膀上来回地摩擦,双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身体,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身体里去了。这个拥抱温暖而坚实,令阮筝完全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阮筝,”徐天颂在她耳边轻轻叫着她的名字,“一直以来都想跟你说声抱歉,你父母的死说到底我还是有责任的。我不应该在你心头的芥蒂还没完全消失时就强迫你跟我在一起。今天我就是来还债的,你们姐弟的债我一起还了,从今往后,我跟你们阮家就互不相欠了。”

他说话的时候手一直没停,顺着阮筝的背部滑下,慢慢抓住了她握枪的手。然后他连枪带手一起举了起来,帮着阮筝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部位。

阮筝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当枪声响起的时候,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血光四溅中她只记得自己听到徐天颂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阮筝,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大结局,哎呀放心啦,我怎么可能会把老徐写死啊。老徐是什么人啊,别说只是在身上打一个窟窿,就是打成筛子,作者我一声令下,他就得给我满血复活!所以安心吧,我们明晚见哦,明天这章非常肥,你们要是不看,我就哭给你们看。

大结局

阮筝提着一袋子东西,慢慢地往楼梯上爬。

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初春时分阳光暖人,照在身上舒服得很。她才不过爬了十几阶,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密的汗珠来。

楼梯上就她一个人。这年头医院都配电梯,住院区的楼梯基本上就没人走。也就她不嫌累,每天上上下下好几回的,活生生把自己练出了一身力气。

李默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摇头叹道:“行了,别折腾了,你这离生还早着呢,有必要现在就锻炼起来?”

阮筝摸摸圆滚滚的肚皮,抬头冲李默一笑:“防患于未然嘛。”

“其实你不用这么…呃,我是说,你在我们医院生孩子完全不用担心钱的事情。现在剖腹产也花不了几个钱。虽说天颂不在了,但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照顾你们母子的。生孩子的钱我包了,阿琛这小子虽然混蛋,这个弟弟他还是会认的,你就放心好了。”

他话刚说完阮筝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正一脸不屑地望着他。她一开口就很豪爽:“我呸,什么叫不在了,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然后她转头向身后的空气望望,脸上露出一副“导演,他说错台词了吧”的表情来。李默举双手投降状:“行行行,我重来重来。其实应该这么说,虽然天颂睡得多了点,但你完全不用担心。以我高超的医术,在你生孩子之前他一定会醒过来的。所以生产的费用你完全不必担心…哎我说,你这肚子几个月了,有七个月吗?”

阮筝白他一眼:“快六个了。”

“看着挺大啊,不像六个月的,我看过一些产妇的肚子,有些都快生了,也就你这么点大小吧。”他边说边伸手去摸。因为做医生久了,他对待病人的时候已经没有男女之分了。他也不介意阮筝是他好兄弟的女人,看到对方肚子圆滚滚的大得出奇,就不客气地伸手去摸了,“该不会是双胞胎吧。”

“B超报告你不是看过了吗?一个两个你还不清楚?”阮筝懒得跟他多话,刚准备走,想想还是补了一句,“说是羊水有点多。”

说完这话她就继续往楼上走,只听身后李默大声地“自言自语”道:“难怪你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肿的。”

阮筝很想把手里那袋子东西扔他头上,想想还是算了。好歹他是医生,自己将来生孩子搞不好真得靠他去通关系。找个技术高明的大夫比什么都强,可以少受不少罪呢。李默这人嘴巴是毒了点,心眼儿却不坏,这几个月她每次来医院总能跟他碰上,他也帮了她不少忙。像是产前检查这些的就托了他的福,不用在外头排队等叫号,可以享受专家单独看诊的VIP待遇。

“其实有时候想想,有李默在也就够了,你爱睡就睡吧,永远不起来我也没意见。”

阮筝说这话的时候,顺手把病房里的窗帘给拉开了。早晨的阳光很好,照得满屋子灿烂一片,连人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阮筝拉开窗帘后又去给自己倒水喝,这期间她看了看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徐天颂,忍不住连连摇头。

自从上一回他中了那一枪后,已经睡了好几个月了。每天就靠身上插着的那些管子维持生命。阮筝几次问李默这是怎么回事儿,李默都说不清楚。事实上李默真的说不清楚,植物人这种事情谁说得准,有可能就这么躺一辈子了,也有可能哪天莫名其妙就醒了,当然更有可能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就咯屁儿了。所以这个事情不好说,可能性太多了。

连医生都说不清楚的事情,阮筝就更说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从家里搭的士出发到医院来,在这里消磨到下午。中午就在医院的食堂随便吃点。下午她会去附近的商场逛逛,给肚子里的孩子买点必需品。

都说生孩子是个麻烦事儿,光看给小朋友准备的东西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得买上百件,从分体的到连体的,连小袜子都得备一达。还有各式的帽子围兜小肚兜什么的。其他的用品小到诸如奶瓶沐浴露按摩油,大到婴儿车婴儿床加床上用品。阮筝每天逛每天买,回家上网找母婴论坛一比对,总觉得还有一大堆东西没买完。

所以她如今的生活真是充实到难以言说,有时候甚至连情绪低落的时间都没有。经过几个月的心情调整,阮筝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患得患失。她甚至渐渐接受了徐天颂可能永远都不会醒过来这一事实,并且对自己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这一未来充满信心。

在她看来孩子不就是个奶娃娃嘛,只要给他吃给他穿,哄他睡睡觉就可以了。她毕竟还年轻,身体也很不错,对于单亲妈妈带大孩子这件事情并没有看得太重。虽然李默几次给她敲警钟,提醒她要对未来的困难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她总是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在她看来,像她这样父母双亡的孩子都能活得很好,没道理这孩子有个亲妈还能活得很差。再说她也不必为钱发愁。徐启琛这个人真是个难得的好人,简直天真到了骨子里。对于阮筝这个准后妈一点儿也不介意,甚至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爽快地接受了。用他的话说阮筝这个后妈虽然年纪轻了些,好歹是认识的人,总比他爸随便从外面找个他不认得的要好一些。

而且他对于即将出生的弟弟也很感兴趣,甚至几次强烈要求让他摸摸她的肚子,想感受一下小朋友的胎动。阮筝对他真是哭笑不得,直觉这孩子像是没长大似的。

有这样一个哥哥在,阮筝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不会受委曲。在得知她怀孕之后,徐启琛就去找了何慕则,要求他先行划一笔钱到阮筝的户头里。何慕则如今是青膺代理的当家人,徐天颂的几个私人账户也归他管理。对这个提议他没有任何意见,他甚至都没有从徐天颂户头里转钱,而是直接从自己银行账户里转钱给了阮筝。

于是一夜之间阮筝就成了个小富婆。她现在的资产在S市也是很拿得出手的,女人里要是排富豪的话,她大概能挤进前一百了。对于何慕则的大方阮筝瞪目结舌,虽然他这些年跟着徐天颂肯定发了不少财,但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何慕则依旧是那样一副无所谓的脸孔:“这不光是为了天颂,也是为了我自己。当年是我欠你们阮家的,你弟弟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这笔钱算是一点小小的补偿。再说庄严也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我一并代他向你道歉。”

阮筝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已经把人拿下了,两个人都同穿一条裤子了。只是这事儿却不太好打听,她虽满肚子好奇,但也只能把暂时话给咽了下去。

所以现在的阮筝是不缺钱的,也不必为将来孩子出生后的生计发愁。她手头的钱足够孩子生出来后请十个保姆,并且一直把孩子带到十八岁成年。

她现在唯一缺的,只是一个丈夫而已。

阮筝看着床上的徐天颂,嘴里喃喃自语道:“就差一个丈夫了,你就不能赶紧醒过来吗?”

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往床边的小沙发里一窝,开始翻报纸。每天早上当班护士都会把报纸送过来,就放在徐天颂的床头柜上。这可是个美差儿,很多人上赶着来送,几乎要抢破头。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是个睡美人,争着来看一眼的人还是多得能塞满整个病房。

然后阮筝到了后就会坐在专属的小沙发里看报纸,闷了还可以看电视或是上网。反正徐天颂总这么睡着,电视声儿也吵不着他。

有时候阮筝还真希望能这么就把他吵醒。如果他能躺在那里,皱着眉头冲自己说一句“吵死人了”,她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她手里胡乱翻着报纸,想到这些情绪又有几分低落。今天似乎有点奇怪,都过去几个月了,人却没来由地伤感起来。大概是怀孕后激素水平不稳,情绪才时好时坏吧。

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地就甩了甩头,想把这种负面的情绪从脑袋里甩出去。结果这一甩非但没甩掉,反而勾起了她心头的往事。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徐天颂自杀那一天的情景。当那一枪打进他的身体里后,阮筝整个人像是瞬间被冰冻住了一样。几乎有半分钟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她手里还拿着那把枪,浑身上下溅满了徐天颂的血迹。她眼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地倒了下去,血从身体里迅速地喷涌出来,很快就流了满地。

这个恐怖的场景阮筝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了。有时候她真恨徐天颂,为什么要用这种血腥暴力的方式让自己记得他一辈子呢?他们两人从初识到相爱,为什么总是伴随着鲜血和死亡呢?

那一幕的情景一直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最初的一个月里,她几乎夜夜都做噩梦。梦到自己抱着徐天颂的身体,任由他的血流得自己满身都是。弟弟阮笙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徐天颂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想的不是向警方投降,而是拿着枪要与他们火并。

那些人都是他曾经的同事和朋友,但他却决定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就算是死,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那一刻阮筝真觉得自己疯了,她都不知道是怎么举起手中的枪,把枪管顶在脑门上的。她只记得自己这么跟弟弟说:“你既然要死,那我就陪你一起死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用吼的,几乎用尽了身体里全部的能量。或许是她的怒意实在太明显,也或许是心中还存有一点善念舍不得自己死,阮笙终于没有再顽固下去。在向门外的警察胡乱开了几枪之后,他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般,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起来。阮筝还记得他看向自己的最后一个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就是这个眼神一直留在阮筝的脑海里,她每每想起弟弟,最先想起的居然就是这个眼神。因为在那之后,他就扔下了枪转过身去,双手举过头顶向警方投降了。

大楼下呼啸而过的警车和救护车声几乎淹没了一切嘈杂的声音,也把阮筝心头所有的纷乱一并给掩没了。就在徐天颂被推进手术室的那段时间,她也因为情绪激动昏厥而在床上睡了很久。等到醒来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弟弟阮笙被警方带走,听说还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接受强制治疗。徐天颂的手术还算成功,子弹顺利取了出来,竟然没有伤到心脏。但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躺在床上,再也没有清醒过。至于她则被检查出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眼看就要当妈妈了。

那一刻阮筝突然有点庆幸,庆幸弟弟最终迷途知返。或许是天上的妈妈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不舍得她和孩子一起死,所以才会让弟弟悬崖勒马,救了好几个人的性命。

阮筝本不是个特别信命的人,但在知道怀孕的那一刻她还真有点虔诚起来。不管是不是母亲冥冥之中在保佑她和孩子,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境就完全变了。

从前的那些恩与怨都被她看淡了也看破了,别人欠她的还是她欠别人的,都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她现在只想着好好安胎,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即便徐天颂就这么躺一辈子了,有一个他的孩子在身边,也是莫大的安慰。

“李默说,这个孩子来得很及时。你要真死了,徐家也不至于断了香火。”阮筝一面翻报纸一面跟晕睡中的徐天颂闲聊。她最近总这样,虽然明知对方听不见可还是喜欢跟他说说话儿。也因为对方听不见,她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避讳,基本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连“死”这种字也能毫不掩饰地说出来。

不过说归说,最后还得怪到李默头上:“这个李默,说话也没个把门儿的,虽然这事儿人人都知道,但郑楚滨和叶司就不会像他这么直接。你说他这个人迟早得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制制他才行,嘴太欠了。”

不过阮筝也得承认,李默说的是大实话。徐启琛那个样子这辈子是别指望他给徐家开枝散叶了,更何况他还不是徐天颂亲生的。徐天颂又是这么副模样,现在她肚子里的小子已经成了徐家最大的希望了。在B超得知是个男孩后,阮筝忍不住吐槽一句:“别像他哥一样就好。”

当时同在医院的郑楚滨听了就安慰她:“不会的,基因不同。”

这话说得挺对,阮筝想想是这么个道理。说到底徐启琛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血缘关系,应该不会有同样的性取向才是。阮筝虽然不排斥同性恋,但她还是希望孩子长大后能娶女人做老婆。她年纪轻轻就怀孕生子,将来还能做个时尚潮人外婆,抱着外孙到处去显摆,想想都觉得是件挺美妙的事儿。

于是她放下报纸自个儿就乐了起来:“你说咱们孩子将来娶个什么样的老婆好呢?郑叔叔和叶教授都说要跟我攀亲家。可郑叔叔家现如今也是个小子,皮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道纪宁姐姐什么时候才会生二胎。郑叔叔那么紧张老婆,生一胎都心疼得要死,能狠下心让她再受一回苦吗?叶教授家倒是个女儿,可年纪也太大了些。虽说女大三抱金砖,可他家小叶子都快上小学了,大得也太多了些。而且小叶子年纪小小已经伶俐得不行了,以后看来也是个厉害的,回头别把我们儿子吃的死死的,我这个当婆婆的也不好意思翻脸啊。大家都这么熟了。”

“你现在就考虑这个,会不会太早了点儿。你还没生呢。”

“防患于未然嘛,什么事情想远一点想深一点总是没错的。我现在就指望蔷薇姐姐赶紧替叶教授生一个了。你说他们俩都结婚这么久了,还不准备要一个吗?是不是叶教授有问题啊?说起来他这个人倒是挺不错的,温文尔雅斯文有礼,说起话来也是和风细语的,听得人心都要化了。蔷薇姐姐真是好命,找了这么个好老公。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呢。这书念得多了,跟大老粗的感觉就是不同。以后咱们孩子也别学你整天舞刀弄枪的,就得学叶教授,多读书。要不就学郑叔叔,去部队里锻炼几年也不错。”

“叶司都有女儿了,你还怀疑他不能生?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向着女人啊,难道不应该怀疑是他老婆的问题吗?”

“他老婆那么年轻。再说他那女儿不是…”

“叶司也不老啊。再说你管郑楚滨叫叔叔,这不合适吧。他听到又得皱眉头了。关键是你管他叫叔叔却管他老婆叫姐姐,这辈分就乱了。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们一样,喜欢乱/伦吗?”

“谁说我们是乱/伦!”阮筝一生气,直接拿起手里的报纸就往床上砸去。可报纸刚挥到一半她整个人就僵住了,嘴巴张张大大的,眼神呆滞而空洞,身体像是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似的,就跟个雕像差不多了了。

徐天颂伸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道:“行了,把嘴闭上吧,殾能塞得上鸡蛋了。你没吃早饭吗?”

阮筝把手放了下来,可依旧说不出话来。她捂着胸口的地方直喘粗气,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也不知道是太过高兴还是太过震惊,脑子就跟卡了壳似的,完全走不动了。

她这个样子看在徐天颂眼里真是可爱到了极点。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阮筝了。老男人嘛总是贪新鲜,小年轻嫩嫩的傻傻的天真样儿总是特别招他的喜欢。所以他会让庄严做自己的秘书,所以徐启琛再怎么不像话他也没给他断过口粮。所以他才会把阮筝当成个宝儿,怎么都舍不得放掉了。

他略一伸手,扯掉了阮筝手里的报纸,在她面前轻挥了两下:“怎么了,一副呆傻样子。都快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机灵。以后孩子在外头吃亏了怎么办,还得靠我这个爹出手才行了。”

阮筝觉得自己就算真吃了囫囵蛋也没像现在这么吃惊的。要不是她胆子还算大,刚刚那一幕发生的时候她大概已经昏过去了。一直以来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人,突然间就醒了过来,还跟她一搭一和说了半天话。最要命的是,她居然没有立即发觉,还跟人聊了老半天。

都说女人是一孕傻三年,难不成她现在症状已经很明显了?

徐天颂的报纸挥动间带起一点冷风,吹得她意识略微清明了一些。她张了张嘴,努力尝试着说话,最后只吐出一句话:“你,你什么时候醒的?”难不成就刚才?

徐天颂看上去脸色还不太好,长时间卧病在床让他元气大伤,加上这些日子一直靠点滴维持生命,几乎没吃过东西。原本结实健壮的身体变得柔弱了许多,李默还曾戳着他的肌肉笑话他年纪大了,肉都松驰了。

虽然脸色不太好,但这会儿徐天颂的眼睛里却冒着极富生气的光彩。他捏了捏眉心,假装随意道:“昨晚就醒了。”

“昨晚?那怎么没人通知我?”

“李默知道,但我跟他商量了一下,不想深更半夜吵醒你。你现在是孕妇,休息很重要。你休息好了,孩子才能休息好,才能长得壮实。”

阮筝眨巴了下眼睛,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但很快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你既然醒了,为什么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你还装睡,看我忙活了半天也不开口。甚至看我在那儿自言自语也不提醒我一声儿。你这是在看我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