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向侯强简单问过江玉镜所谓的报社朋友为哪家报社工作之后,田蜜和陆向东就离开了21世纪中学,并且把目前的进度告诉了田阳和墨窦,同他们交换过意见之后,大家都一致认为,这个死去的任旭阳才是他们真正要找的人。

达成一致后,工作任务自然也就发生了改变,其余的任旭阳可以暂时不去调查,田蜜和陆向东先去侯强提到的那家报社,找江玉镜在那里当记者的朋友,田阳和墨窦着手查找两年前关于这起学生自杀事件的相关报道。

要知道,在当今社会,能够引起巨大社会反响的新闻,关乎人命的居多,而在关乎人命的新闻题材里,如果涉及到一些特殊人群,诸如医患、师生、警民,那么其新闻价值便会翻倍的提升,让各大报刊杂志的记者们趋之若鹜。因此,既然侯强提到过任旭阳自杀的事情见诸报端,那么一定不止有一家报纸报道而已。

田蜜和陆向东直奔侯强提到的c市某报报社,想要找到江玉镜的那个记者朋友,结果却扑了个空,被告知那个人早在将近两年前就忽然辞职,到其他城市另觅高就去了。这件事的时间点让田蜜忍不住觉得蹊跷,便向报社的人要来了那个记者的联系方式,尝试着联系他。

谁知道,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可对方一听田蜜是要问关于任旭阳的事情,边立刻表示自己没空,也不记得这件事,没有办法帮忙,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再不肯接听。

记者的这种反应,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古怪。

在没有确定江玉镜的确就是视频中女人之前,田蜜的行动也多少受到了束缚,于是她只好暂时放弃和这位记者朋友的沟通,回公安局去。

回到办公室,一张旧报纸已经放在了她的桌子上,上面大大的标题醒目的写着——“为升学率,女教师逼人自杀”。

第六章 舆论逆转

“花季初中女生考试成绩拖后腿,因被老师当众扇耳光,无颜面对父母家人,选择自杀赎罪。”田蜜小声读出大标题下面的导读,拿起桌上的报纸,找到那条新闻所在的版面。

这篇报道篇幅很长,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版面,从副标题上看,内容包括同学对当时所发生事情的叙述,对任旭阳家人的采访,还有校方的态度。最后还有一部分类似于读者互动,刊登了许多人通过网络或短信发过去的观点看法。

基本上从这份报纸的记者当时采访到的任旭阳的同班同学口中,这起自杀事件的始作俑者的确是江玉镜。

据同学回忆,当日江玉镜扇了任旭阳耳光,并且骂了很多难听的话之后,任旭阳曾经哭着求江玉镜不要再说下去,否则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江玉镜对她的这番话非但没当回事儿,反而加以嘲笑,或她连死都不敢,甚至要任旭阳当着大伙儿的面撞墙,以作证明。

校方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可想而知充斥着各种敷衍,不管是出于对学校名声的维护,还是对本校金牌班主任的保护,似乎都由不得他们不对整件事情轻描淡写。

相比之下,措辞最激烈的自然是任旭阳的家人,虽然报道在刊登前,记者和编辑会对采访的内容进行润色,但仅从内容上来看,任家十分愤怒,并且声称要追究江玉镜的责任。绝不退让。

这篇报道还提到,惹下这个麻烦的江玉镜本人对外声称受到压力,身体欠佳,所以拒不接受任何采访。

最后的编读互动部分,绝大多数读者都是谴责班主任的粗暴教育,任务江玉镜应该为任旭阳的死负主要责任。

“看完了?”墨窦一直在旁边等着田蜜。看她放下报纸,便递上另外一张,“你再看看这个!很有意思哦!”

田蜜把报纸接过来,顺便将自己手中的那一份递给陆向东。

墨窦拿来的这份报纸,正是田蜜和陆向东刚刚去找过人的那家报社的。同样是醒目的大标题,只不过题目上的倾向性是显而易见的。

“中学女生遭训斥后轻生,当今青少年心理素质堪忧?!”田蜜看完标题,愣住了,“同一件事,责任人却完全变了!”

“你接着看。”墨窦没表态,只是示意田蜜把文章读下去。

田蜜迅速的把报道看了一遍。通篇都是在罗列当今社会,父母因为忙于工作,或者过于娇宠,导致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过弱,容不得丝毫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情,更不肯接受在学校里老师的教导。

关于任旭阳和江玉镜之间的事情,这篇报道对江玉镜的行为描述与之前那一篇的形容可谓大相径庭,归结起来几乎可以用“和风细雨”来形容,江玉镜摇身一变从一个粗暴教育的班主任,变成了一个充满耐心和爱心的人生导师。除此之外,关于江玉镜的教学成绩和个人荣誉,这篇报道中也大篇幅提及。

并且在报道中,对任旭阳的同班同学进行了采访,学生们所陈述出来的内容也和之前的报道有了巨大的变化,决口不提江玉镜的粗暴,更表示“老师没有刺激到过任旭阳”。

两篇报道的角度迥异。抨击老师粗暴教育的在前,谴责学生心理素质差的在后,并且后面的这一篇,出自当时还在c市某报社任职的记者熊奇之手,也就是侯强提到的那个江玉镜在报社上班的朋友。

“在这名叫做熊奇的记者报道发出之后。没过几天,风向就好像转变了一样,好几家报刊、网站都相继转载或者跟随了熊奇的观点,纷纷指责起自杀女生任旭阳过于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开始谴责家长的家庭教育不力,导致了孩子性格的不健全,无法融入社会,无法承受挫折,江玉镜因此在被谴责了很短时间之后,又一下子成为无辜中箭的倒霉靶子,被很多人同情。”墨窦伸手指指这份报纸的日期。

田蜜又拿起桌上另外几分大同小异的报道,果然,在熊奇的报道发出之前,普遍的报道和转载刊登,都是倾向于同情任旭阳一家,可是从那之后,舆论的导向就逐渐逐渐发生了变化。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那么难理解,”田阳也拿着一份材料回来,在田蜜桌旁坐了下来,“有一个词,叫做随帮唱影,有很多时候媒体之间就是这样的,如果舆论的倾向性已经成立,那么孤独的唱反调是没有市场的,所以后来几乎所有媒体都不约而同的站在了同一个阵营里,也是很正常的。同班同学的改口原因也不难想象。我唯一觉得这里头很有意思的是,最初的报道明明站在了任家的角度,并且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社会反响,为什么后来会一百八十度大反转呢?这个熊奇到底有什么能量,能获得同行中一大部分人的支持和认同?”

“不管他的同行们有多人同,很显然绑架江玉镜的那个人并不认同。”陆向东眼睛瞄向田阳手里的材料,“你是带了结论回来的,对吧?”

“对,向东好眼力,”田阳呵呵一笑,把那两页纸放在桌子上,“通过你们从21世纪中学带回来的江玉镜照片,和视频放大后的图像进行对比,在去掉面部青紫和肿胀造成的变化之后,图像中人就是江玉镜本人的可能性高达99%。”

要知道,即便是非常精准的dna比对结果,也不敢说准确率达到100%,因此这个99%的相似度,几乎就等于确凿的证实,他们所寻找的这名女教师,就是江玉镜了。

“熊奇不肯和我们谈,拒绝接听我打过去的电话,我觉得眼下想办法让他答应和我们聊聊,这个很重要。”田蜜提出自己的看法。

陆向东在一旁默默的摇了摇头,田阳和墨窦本来想说什么,一看他摇头,也都打住了,好奇的看着他,等他表态。

“既然知道熊奇是江玉镜的朋友,那么在他的那篇报道见报,并且得到了其他媒体支持,成功扭转了大众的视角之后,忽然之间离职远走,这里面可能存在的原因,并不难推测,他既然现在不肯和我们合作,我觉得反而没必要浪费时间,倒不如去见见任旭阳的家人。”陆向东看大伙儿都等着他表明态度,也不遮遮掩掩,“而且侯强提到,江玉镜曾经打过一个班里的男生,这名男生的母亲也在公安局工作,我想,找到你们这位同事,或许也是一个侧面了解江玉镜的好途径。”

“陆博士说的有道理!”墨窦第一个表示赞成,“要是这样的话,任旭阳家和那个咱们的同事就交给田蜜你来负责,我和田阳争取查清楚江玉镜最后一次被人见到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看有没有更多和她失踪有关的线索。”

田蜜对这样的分工没有意见,便从最方便下手的事情开始——寻找也在公安局工作的那个学生家长。

很快,通过向其他同事打听,她便得知,那名被侯强提到的学生家长正是在公安局政治处工作的一名女警,大家平时都叫她大刘。

到政治处找到大刘,把来意一说,大刘倒也是个直爽的女人,没有推三阻四,直接把自己儿子当初的遭遇给田蜜和陆向东说了一遍。

“我们家孩子上课偷偷听音乐这事儿是不对,可是他那个班主任也太不像话了,”虽然事情过去很长时间,提起来江玉镜,大刘还是显得气哼哼的,“我儿子回家说,他那个班主任最初是想要没收我儿子的mp4,那个mp4是孩子姑姑从国外买回来给他的,挺贵,孩子心疼,就认错求情,希望班主任能把mp4还给他,结果他那个班主任说上课开小差还敢谈条件,当着全班的面把mp4摔在地上用脚踩碎了,我儿子脾气也倔,就和她理论,凭什么损坏他的东西,那女人就踮着脚打我儿子的耳光!我儿子在跑回家来找我的时候,脸肿得多老高!”

“之后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学校有什么态度么?”田蜜想知道21世纪中学是不是真如侯强所说的那样袒护着江玉镜。

大刘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态度!我去学校找那女人算账,质问她为什么打我儿子,她看我人高马大还穿着警服,吓得连和我谈都不敢,好像我能打她一样!直接跑去把什么这主任那主任的给叫来,跟我这儿替班主任打人找借口。我当时就一个要求,让她当全班面给我儿子道歉,她死活不同意,我也气不过,就一气之下给我儿子办了转学。我真是没见过那么嚣张的老师!”

田蜜问了一下大刘儿子在江玉镜班里的时间,发现恰好与任旭阳同届,连忙询问起是否认识或者知道任旭阳这个孩子,大刘对任旭阳这个名字倒是显得很陌生。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儿子就在那女人的班里念了不到两年,我对他那时候的同学不是很了解,这样,我回去帮你们问问!”说完,大刘还忍不住气哼哼的啐上一句,“那个江玉镜要是真因为这种事情被人报复,我看也是活该!”

第七章 死亡

忽然跑去问了大刘那么多关于江玉镜的事情,同样身为警察的大刘不可能不感到好奇,也自然猜得出来,其中必然有事情发生。

田蜜被问起来,倒也不想隐瞒,毕竟江玉镜现在被确定为遭到绑架的对象,绑架她的到底是什么人,她现在身在何处,生命安全是否无恙,这些还都是未知数,他们正需要更多的协助和配合。

大刘听说江玉镜可能遭人绑架,也挺惊讶的,虽说之前气哼哼的说了不少风凉话,不过到底也是一条人命,她也不可能真盼着别人出什么事,盘算盘算时间,答应田蜜中午就去问自己的儿子。

找到任旭阳的家倒是费了一些力气,原本以为按照户籍上的记录找过去就可以了,结果到了那个地址才发现,任家早就在一年多之前把房子卖掉,居家搬走了。

多亏任旭阳一家原本住的就是老房子,或许和新建的那些漂亮小区比起来,这种老楼少了漂亮的社区景观,少了健全的物业设施,却多了许多熟悉的老街坊老邻居,和更浓的人情味儿。

一听说田蜜是想找任旭阳一家调查任旭阳的事情,几个上了年纪在楼下下棋摘菜的大爷大娘们立刻停下手里正忙活着的事情,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旭阳可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可怜了,那么小小年纪就寻了短见!”老大娘甲手里攥着一把豆角。摇着头,叹了口气。

老大娘乙立刻接过话头儿:“是啊,原本啊,我们这附近谁家不羡慕老任家,都说他们家是祖坟冒青烟了,一儿一女。儿女双全,而且还都特别听话懂事,家里头老人也都在,这可是难得的‘全乎人儿’啊!多有福气!接过小丫头这一死,老太太就先顶不住了。一口气没上来,没多久就跟着去了,老太太走了没俩月,老爷子原本身体就不好,死了孙女又没了老伴儿,也不行了,好端端的一家六口儿。一转眼就没了一半儿!”

“那是一半儿么?!”一旁手里还攥着两枚象棋的老大爷憋不住的纠正老大娘乙的信息,“他们家那个儿子不也离家出走了么!现在家里头就剩下任毅和他老婆两个人!这叫一下去少了三分之二!”

“任毅他儿子那是跑了,又不是死了!那怎么能算进去!你说的不对!”老大娘乙不服气的顶回去。

“你们知道任旭阳的父母搬家之后的新地址对么?”田蜜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了半天,总算听出了一些端倪。

几个大爷大娘立刻纷纷点头,又七嘴八舌的说起任家的新地址,田蜜在他们的互相纠正中好不容易弄清楚了正确的具体住址,连忙道谢,半逃脱似的离开了任旭阳一家原本居住的小区,留下几个老人继续意犹未尽的议论着。

关于任旭阳本人,田蜜到目前为止已经从不同的渠道听了两种评价。无论是作为老师的侯强,还是作为邻居的那几位老人家,对任旭阳的评价都还是比较不错的,至少能归结出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脾气很好。

陆向东从重案组收到那盘光碟到现在,对眼前的这个案子始终表现的兴致不高,只是偶尔才开口讨论上一句两句。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充当着田蜜的司机,默默的跟着她东奔西跑。

“你老妈取证的事情,还没有结果么?”在去往任旭阳父母家新住址的路上,本打算假装不知情的田蜜,终于忍不住了。

陆向东侧过脸看了看她:“我以为你会忍耐更久一些才会来问我呢。”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田蜜没想到他会如此了然。

“你是在练习绕口令么?”陆向东听了她饶舌的话。笑了,事实上这几天,除了面对田蜜的时候之外,他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既然你都去程峰家里住过一夜,我怎么可能相信刘嘉逸那个大嘴巴会不把我的事告诉你呢。”

“你别那么说,嘉逸姐也是一片好心。”田蜜生怕陆向东对嘉逸有意见,同时,听陆向东这么一说,她又忍不住有些不高兴起来,“话说回来,你的事情,我做女朋友的还要从旁人的嘴里才能听说,如果嘉逸姐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都瞒着我呀?”

“是。”

陆向东此时的坦白听在田蜜耳中格外别扭:“为什么?因为告诉我,我也帮不上忙?”

“因为告诉你,你会替我着急,我不希望这样。”陆向东显然早就猜到田蜜会有这样的猜测,“更何况我还没有通过你母亲拿到关卡,不想给自己增加更多可能的负分数了。”

田蜜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个人感情上出发,她希望陆向东让自己一起分担,理智上她又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她除了心里着急,一点实质的忙都帮不上。

“你多提防着点,我咨询过了,遗弃罪这种自诉案件,想要在证据上做手脚好像并不难。”田蜜只能尽量提醒。

“放心。”陆向东伸手轻轻拍了拍田蜜的头,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任旭阳父母的新家,位置比原本的住处更偏僻一些,到了目的地田蜜才发现,那里的楼房比他们原本的家也更老旧,几排低矮的楼房只有四层高,表面的水泥墙体因为年头久远,已经变成了黑色,一楼的外墙体上还挂着墨绿色的青苔,走到近处,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骚臭,估计夜里附近光线昏暗,不少醉汉都在这里解决过内急的问题。

田蜜事先没有能够联络到任旭阳的父母,不过方才听任家原本的老邻居们提到,任旭阳的父亲在女儿和父母相继过世之后,因为精神恍惚,在工厂里出了事故,之后就一直无法外出工作,只能在家休养,所以她也只能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找上门来试一试。

这个旧楼还保持着七八十年代典型的一梯三户格局,根据老邻居提供的地址,田蜜和陆向东爬上了三楼,找到正中间的那户门前。

同为旧楼里的住户,这一层楼的左右两家即便看起来也很简陋,只是锈迹斑斑铁皮包裹的木门,好歹门旁还贴着尚未褪色、破损的春联和福字,而被夹在中间的任家,一扇油漆斑驳的木头门,两旁没有春联,只有光秃秃、脏兮兮的墙壁。

看起来就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感觉。

田蜜站在门前,又犹豫了。

“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揭人家的伤疤呀?”她于心不忍的回头看着陆向东,“到目前为止,我们听到的关于这一家人的遭遇,可真的是有够惨的了!”

“江玉镜不管到底有多可恶,一条人命,终归是一条人命。”相比田蜜的感性,陆向东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

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田蜜转身敲响了那扇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木门。她的力道并不大,只敲了三五下,随着门板微微的颤动,门框的砖缝里落下一些细灰,差点迷了田蜜的眼睛,让她咳嗽起来。

吱嘎——。

门开了,一个两鬓斑白,脸颊枯瘦的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看了看田蜜和陆向东,表情有些疑惑。

“你们找谁?”他开口说话了,嗓音十分嘶哑。

“请问,你是任旭阳的父亲任毅么?”田蜜虽然知道这样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还是必须先确认一下。

瘦男人一听到“任旭阳”三个字,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任凭田蜜和陆向东在门外怎么敲门,也不肯再开。

“你们走吧!我不会给你们开门的!”过了好半天,田蜜敲门的手都有些发麻了,门里面终于又传出了任毅低哑的声音,“我们家孩子死了已经很久了,你们这些写文章的不要再拿她说来说去!算我求求你们,让我们家闺女安生安生吧!”

“任毅,你先开开门,我们不是报社的记者!也不是想要采访任旭阳的事情。”田蜜听出他误会了自己的身份,连忙解释。

可是任凭她怎么说,警官证就攥在手里,随时准备让对方查验,可是任毅就是不理不睬,到后来任凭田蜜怎么敲门,怎么试图沟通,他都不做任何回应。

田蜜一筹莫展,她长时间的敲门,已经让左右邻居在门内悄悄留意起来他们来了。

“走,咱们先下楼去吧。”陆向东从背后拍了拍田蜜的肩,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先离开。

走到楼下,他把手机递给田蜜:“你的电话没有电了,田阳把短信发到我这里。”

田蜜看陆向东表情凝重,心里头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拿过他的手机一看,屏幕上一条简短的信息:速到xx路xxxx小区x楼xx单元江玉镜家,尸体已找到。

“快!先去那边!”一看这条短信,田蜜也顾不上任旭阳的父亲什么态度了,赶忙上车,和陆向东直接按照田阳给出的地址,奔往江玉镜家。

【感谢同慧亲滴鼓励!小莫会加油!yeah!】

第九章 血色作品

陆向东绕到椅子后面,双臂抱怀,用一脸欣赏的表情看着前方地板上暗红干涸的血迹。

田蜜起初有些困惑,可是她看着陆向东的姿态和表情,脑子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想象的画面:一个人从厨房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江玉镜的对面,然后坐在上面,欣欣然的看着自己不远处跪在地上血流不止的江玉镜哭泣,讨饶,却又不得不眼睁睁的任凭生命逐渐逝去。

“凶手搬来这把椅子,就是为了欣赏江玉镜的死?”她一脸厌恶的看了看椅子,心里感觉很不舒服,“说真的,那种激情杀人的犯罪人,有时候我还觉得没有那么可怕或者可恶,毕竟谁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他们只不过是反应过激了一些罢了,事实上杀人或者伤人之后,那些人里头也有一大半都会感到害怕或者后悔。在我看来那才是正常的人类该有的反应。可是像这种,不但不后悔,不害怕,反而还感到兴奋、欣赏的,真是太变态了!”

“说凶手变态的话,倒也没错。”陆向东点点头,不同于田蜜的厌恶,他看上去比之前倒是更有兴致了,“说起来,这种犯罪人的内心世界比普通犯罪人更加有趣。”

“有趣?我怎么看不出哪里比较有趣?我看到的只有残忍!”田蜜一想到这个猖狂的凶手竟然在杀人之前还特意寄了光碟给警察,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觉得有趣。是因为我们看整件事的角度不同,你只看到了他的行为所造成的结果,我则是通过这个结果看他的内心世界。”

“怎么讲?”

“首先,从这把椅子就足以看出凶手当时的内心情绪。”陆向东站在靠背椅后面,伸手拍了拍椅背,“放一把椅子在死者的正对面。并且距离这么近,为的是什么?”

田蜜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方才进门后看到的江玉镜尸体被结结实实捆绑着的样子,对自己揣测的答案不是特别坚定,“为了欣赏江玉镜受折磨的痛苦模样?”

陆向东点点头:“凶手高高在上的坐在靠背椅上,江玉镜被捆绑着跪在地上。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以及自己舒适对方痛苦的处境差距,足以看出凶手追求一种内心精神上的胜利,他自己很享受这种优越感,并且乐于见到江玉镜被这种优越感击垮。”

还真的是这样!田蜜顺着陆向东的分析想象了一下,假如自己正置身于江玉镜遇害前的处境中,那个禁锢、伤害自己的人就舒舒服服的坐在跟前。看着自己哭嚎,哀求,看着自己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对于被害人而言,内心的恐惧和痛苦的确会增加许多。

可是这么一想,她又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如果是为了舒适,那边就有一张布艺沙发,坐起来比这木质的靠背椅终归要舒服很多吧?”

这个问题没有问住陆向东,他伸手一指沙发的位置,再回头看看玄关后面的入户门。问田蜜:“如果凶手坐在沙发上,把江玉镜绑在沙发对面的位置,那么你进门之后最先看到的就会是江玉镜远远的侧面,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进门越过玄关,直接就看到江玉镜沾满血液、遍布伤口跪在地上的样子。这两者之间的视觉冲击力差距可不小。”

“也就是说,江玉镜对于凶手而言。根本没有被视为一个平等的生命,而是相当于一个作品,或者是作品的一个组成部分?”田蜜从陆向东的话中得到了一些启发,渐渐有些领悟了,“他所做的一切。不像之前遇到的那些犯罪一样,是为了尽可能的消除痕迹,逃避惩罚。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让他的‘作品’效果更完美!这个凶手也未免太自大了吧!”

“再想想血书和之前收到的光碟。”陆向东见她已经开窍了,便没有自己继续剖析下去,而是改成了启发。

田蜜皱着眉头想了想,脑海里很快便有了答案:“他让江玉镜在忏悔书后面抄写了整整一页自辱的话,这个行为倒是很像过去有的老师惩罚学生的手法,视频里面,他显然是强迫江玉镜对着镜头坦白自己做过的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江玉镜说不下去的时候,他还用她自己的鞋子砸她…这个凶手有很强的控制欲!整个犯罪过程就像一个表演一样,他就是导演,一切都得按照他的计划实施。并且我有一种感觉,凶手坚持让江玉镜坦白‘罪行’和写下忏悔书,除了在精神上折磨江玉镜之外,还有一种给自己的犯罪行为寻找道德依据的意思。”

“对,这正是我想说的。”陆向东看着田蜜,对于她的悟性似乎很满意,“让江玉镜坦白自己的邪恶,就是凶手在标榜自己的正义,加上他把光碟给公安局的行为,这个人显然把自己当成了法外正义的执行者,比真正的执法者更有权威,只是这种权威显然不能够得到社会的认同,所以他只好通过这些手段来向被公众认可的权威发起挑衅。”

“这人把自己当成上帝了吧?!”田蜜一想到凶手的挑衅行为,忍不住又有些火气上升,“这个社会什么时候轮到个人来充当正义使者,执掌生杀大权啦!”

“过度的自信往往是自卑的掩饰,同样道理,一个如你所说,试图亲自扮演正义使者的人,往往是经历过某些非正义,或者不公平的对待,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便觉得法律或者执法者力度不够,索性自己亲自解决。”不同于田蜜的气愤,陆向东倒是比这个案子刚开始的时候显得兴致盎然了许多,“原本我以为这只是一起普普通通的绑架案,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凶手的内心世界还是很耐人寻味的,既然他煞费苦心的‘雕琢’自己的作品,那就绝对不会轻易结束,接下来估计还有好戏看。”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在面对犯罪和命案的时候,经常表现的很没人性?”田蜜对陆向东的态度有些难以接受。

陆向东倒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冒犯,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把你的人性留给寻常生活吧,和犯罪、罪犯打交道,人性帮不上你的忙,理性才是唯一有用的。”

尽管心里头明知道陆向东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田蜜从感情上来讲还是有些无法完全认同,正想说点什么,她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凶手想要挑衅权威,那他应该会想到,寄给公安局的那段视频,警方是不会对外公开的吧?如果不公开,这件事就不可能造成多大的社会影响,如果他真的有心挑衅,并且给警方施压,那就必须扩大影响,所以,他会不会把影碟也寄给报社或者其他媒体啊?”

“之前不好说,因为命案未出,影响力不够大,不过现在江玉镜的死亡结果已经造成,凶手把这件事向媒体曝光的几率应该占七到八成。”

“走,咱下楼看看田阳那边的情况,然后赶紧想想对策!”田蜜一听急了,连忙往外走。

两个人走下楼,江玉镜楼下的那一户人家防盗门敞开着,田蜜礼貌性的轻敲了几下门板才走进去。这户房子的格局和楼上江玉镜家是一模一样的,装修却更精心一些,客厅里一个看上去应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正哭丧着脸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在自己的膝头上来回摩擦,她本人仿佛对这个动作毫无意识。

田阳坐在里她不远的一只单人沙发上头,也是一脸的无奈。

“怎么样?”田蜜凑到田阳身旁,低声询问。

田阳摇摇头:“没有多大收获,这么半天了,问什么都没反应,就一直在那里搓膝盖,不知道是不是吓坏了。”

“她看到现场了?”

“看到了,我们也没想到江玉镜会死在自己家客厅里,还正对着大门,要是早知道,我们都不会让她跟着上楼开门!”田阳有些懊恼。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基本上一旁的人没有办法挺清楚谈话的内容,却依旧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女邻居在听到“江玉镜”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猛地打了个哆嗦。

“看来真是吓着了!方才开门一进去,看到那个场景,差一点当场就瘫倒在地上,多亏墨窦在后面帮忙架住身子才没倒。”田阳冲女邻居悄悄努了努嘴,“其实没当场昏过去,就已经算是很勇敢了。”

“既然她都开不了口了,你还在这儿等什么呢?”田蜜不解。

“等她妈!方才回来,她唯一做过的事,就是给她妈打了个电话让老太太赶紧过来,听那口气,老太太应该也认识江玉镜,而且我琢磨着,呆会儿自家人来了,她定定神,或许就能沟通了。楼上那边怎么样了?”

“尸体已经运回去了,现场的工作也接近收尾,不过我们刚刚意识到一件事。”田蜜凑到田阳耳边低语了几句。

田阳一拍额头:“别说,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那这样,你在这儿等着做笔录,我赶紧去找熟人打听打听,争取别让媒体把这事儿捅出去!”

第十章 漏水之谜

“为什么是我留下?这事儿不是你的嘛!”田蜜没想到田阳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烫手山芋丢给自己了。

换成别人还不好说,自己的哥哥她田蜜还是很了解的。像眼前这个女人,明显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呆会儿家里人一来,免不了又是一阵痛哭流涕,这笔录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做好,多半还得费口舌在一旁劝说安慰,田阳这辈子别的不怕,就怕女人哭鼻子,所以一听说有了合理的理由,自然会想方设法的躲开。

田阳冲她挤挤眼:“女人更懂女人!”

说罢,站起身对在沙发另一头两眼无神搓着双膝的女人说:“小魏,这位是我们重案组的女警田蜜,呆会儿等你母亲来了,她会为你们做笔录的。”

说完迅速的离开了。

田蜜有些无语的看着田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头发现被称作小魏的女人正看着自己,连忙端出友善的笑容,小魏还是一脸木然,好像她只是无意中看到田蜜,却还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一样。

小魏的反应虽然让田蜜感到讪然,倒也能够理解,自己出现场这么多次之后,乍看到江玉镜的死状都觉得很震撼,换做普通人,能够保持清醒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干脆不用小魏招呼,自己在田阳原来的位子上坐下,陆向东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客厅的窗前,朝对面张望着。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只有墙上钟表的指针跳动发出轻微声响,小魏两只手掌摩挲着膝盖发出的细小的沙沙声。

好在这种死寂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没过多久,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还不等田蜜反应过来。小魏就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冲了出去。

“妈!”她高声喊着,冲到门口去,和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屋的中年女人抱在了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妈在这儿呢!不怕啊!”中年女人一面安慰着小魏,一面扶着她走进屋。看到田蜜愣了一下,客气的对她点了点头。

小魏的母亲和小魏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岁月留下的沧桑而已,小魏妈在来的时候显然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她的面色也不大好看,只不过因为女儿在怀里泣不成声,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她不得不保持着冷静。

田蜜没有好意思开口立刻询问情况,等了几分钟,让小魏能在母亲身边痛痛快快的发泄心中的恐惧,等她的哭声渐渐减弱了,才开口对小魏妈说:“你好,我是重案组刑警田蜜,负责江玉镜的案子,听说,你也认识她?”

“认识,我和她是同事来着。”小魏妈一手搂着依旧瑟瑟发抖。低声啜泣的女儿,叹了口气,“方才小魏打电话给我,让我过来的时候,我都不相信她说的话,觉得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方才到了楼下。看到那么多警车,还有警察出出入入的,这才觉得事情肯定不小。”

原来小魏妈和江玉镜过去曾经是同事!那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虽说小魏手上会有江玉镜家的备用钥匙,足以见得这两家人有一定的交情,但田蜜之前还是很担心小魏因为受了刺激。没有办法好好的陈述,现在得知小魏妈的身份,她的心里顿时觉得乐观了许多。

“你平时和江玉镜熟悉么?打交道多么?”田蜜干脆把询问小魏的事情放缓,首先和小魏妈聊了起来。

小魏妈的表情似乎有心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却又不能,一脸的挣扎,好一会儿才说:“实话实说,我挺不愿意被牵扯到与江玉镜有关的事情里来的,尤其还是这种人命官司。我和她原本是一个办公室,一个年级组的,她没当上年级主任那会儿喜欢拉帮派,搞小团体活动,把一个教研室的气氛搞得怪怪的,她那时候一直想要拉着我,还有另外的一个几何老师,一个英语老师,一起合伙办补习班赚钱,我年纪大了,赚钱是其次,主要是不想被人吆五喝六的指挥着,就没想搀和她的那些事,之后多少有些被排挤,嫌烦,就干脆神情调到另外一个年纪去了。不过这是我个人的事情,她和我女儿住邻居,相处的倒是还不错。”

田蜜知道小魏妈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不过是怕事后他们查出她与江玉镜关系不好,会对她产生什么怀疑,对此,眼下田蜜也不好发表什么态度,只好小魏妈说着,她听着。

“平时在学校里面,江玉镜树敌多么?”田蜜问小魏妈。

“这话让我咋说呢!我可不想给不相干的人惹麻烦,我离退休可还有几年呢。”小魏妈左右为难的扭了扭身子,“要是讲实话,江玉镜在单位的人缘是真的不怎么样,你要让我说都谁不喜欢她,那都不如让我说谁喜欢她!可是大伙儿背地里不喜欢她,无非也就是嫌她专横,跋扈,平时也都是惹不起躲得起,没有那种非得把人弄死不可的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