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有没有和学生或者学生家长发生过比较严重的矛盾冲突?”

“这年头学生家长主动和班主任,尤其还是她那种升学率高的班主任起冲突的,真不多,”小魏妈摇摇头,“谁也不想跟孩子的前途过不去,除了…”

话说了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眼神里有些犹豫。

“你是想说除了任旭阳的那件事么?”田蜜猜到她避讳的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从田蜜嘴里说了出来,小魏妈倒是松了一口气:“你们已经知道了呀!那是我知道的闹江玉镜闹的最凶的,想想也是,谁家的孩子不是宝儿啊!那孩子自杀之后,他们家人倒学校去闹了很久,据说孩子的妈妈还跑来这里,说要死在江玉镜的家门口,让她一辈子都过不安生,是不是?”

她说着,向依偎在自己身旁已经渐渐停止啜泣的小魏求证。

小魏哭的几乎脱了力,没精打采的点点头。

“那后来事情怎么样了?”田蜜之前倒还没听说过任旭阳的母亲还到江玉镜家闹过自杀的事。

“听说把手腕割了,流了不少血,”这次说话的是小魏,她的声音很轻,要不是室内很安静,恐怕田蜜很难听清她的话,“多亏她丈夫跑来阻拦,否则搞不好就真的死在这个楼里了。”

一说起这个死字,小魏就又哭起来了,边哭边对母亲说:“怎么办啊妈!原本还觉得江玉镜和我两个人都是丈夫不在身边,相互有个照应还挺好,可是现在她人竟然死在楼上!我一个人害怕呀!这房子我可不敢住了!”

“没事儿!没事儿!一会儿收拾收拾衣服,去妈那儿先住着!等小山回来了,你们两口子再研究这个房子怎么处理的事!”小魏妈说完,歉意的对田蜜笑笑,“我女婿是部队的,在外地,不经常回来,孩子一个人住这儿害怕,我呆会儿把我们家地址给你们留下,有什么其他事,就麻烦你们去我家吧!”

田蜜对此没有意见,当即答应下来,随口问小魏:“那平日里江玉镜家里就她自己么?有没有什么亲戚往来?”

“她还不如我呢,丈夫涉外务工,一年到头也就至多回来一次,娘家在邻市,远倒是不算远,可是经常走动也不大可能,所以平时就是一个人独居,除了办补习班来的学生,还有接学生的家长,没见她和什么人走动多过。”小魏回答。

小魏妈忽然想到了什么,让小魏靠着沙发,自己站起身来一边朝厨房走,一边说:“瞧咱们娘俩,都懵了,也没说烧点水给两位警官倒杯茶。”

“妈,没水,小区管道维修,停水了。”小魏连忙出声阻拦母亲。

“你说小区停水?停了多久了?”田蜜想到楼上江玉镜家打开着的水龙头,和蓄水池、浴缸里少量的蓄水。

“前天后半夜里头停的,到现在,也就一天半吧,外面贴了通知呢。”小魏对于田蜜关心停水的事情显得有些疑惑。

田蜜此刻却没有心思替她解疑:“你去过江玉镜家么?知不知道她家里的蓄水池?”

“知道啊,之前还跑过水,把我家天花板都氤湿了一大片。”小魏回答,顺便伸手指了指客厅一角的天花板上一团发黄的水印。

“那你知不知道平时她的蓄水池里蓄水么?”

“应该是不蓄的。”小魏的语气听起来还算笃定,“她自己告诉过我,自从那次发水淹了我家天花板之后,平时就都把蓄水池放空,得到停水通知之后,在停水前的晚上再接满水池关好龙头。”

田蜜听了小魏的话,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那大开的水龙头和堵死的下水口,究竟是巧合,还是凶手为了暴露江玉镜已死的一种方式?

如果是凶手有意而为之,显然他并没有实现得知停水的消息,否则江玉镜的死或许会更早暴露。

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江玉镜家会往楼下漏水的呢?

第十一章 刻在脸上的字

“你们小区经常停水么?”田蜜心里存着疑问,随口问小魏。

小魏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水不总停,停电倒是常事儿,好像这附近的小区都经常出现电力故障,动不动就停电检修,水还可以,一年能赶上一次就算多的了。”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江玉镜家发水淹过你们家的天花板这件事?”

“我老公还有我父母,江玉镜和谁说过,我就不知道了。”小魏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少,思维和表达能力也逐渐恢复起来,“我们这个小区的防盗门锁芯不能换,我和江玉镜因为平时又都是独居的时候居多,所以就互留了自家的备用钥匙,免得哪次出门万一忘了带,找锁匠技术开锁之后还得花钱换防盗门,费钱费神。除了这个之外,也就是平时遇到的时候打个招呼,偶尔闲聊几句,实质上的交往也没有的。”

这番话里或多或少有些替自己撇清的意味,田蜜只是点点头,没有去深究,在这种情况下,撇清是一种人的本能,而且会发挥这种本能反应的人,往往有两种,一种是自保心态极强,另一种则是关系真的没有亲密到被牵扯进去的程度。

“你能回忆一下,在今天得知江玉镜死讯之前,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么?”既然小魏已经平静下来,能够考虑到撇清和江玉镜的交情的程度,田蜜自然要好好的询问一下关于江玉镜被邻居见到的最后时间。

这个问题倒是把小魏难倒了。她回忆了半天,才吃不准的说:“你要是问我以前,我还真说得出来,她家办补习班,总有学生出出进进的,楼上脚步声啊。开门关门的声音,我都听得见,不过最近她放假休息,也没见有什么学生上门,白天我上班不在家。每天晚上楼上静悄悄的,在走廊里也没遇到过她。上次和她打招呼说话还是五月份的事儿呢,在看到她,就是刚刚…”

这么一说,小魏自然而然的又回忆起方才看到的画面,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小魏妈连忙在一旁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那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在周围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呢?”田蜜赶忙岔开话题,不想小魏又开始哭哭啼啼。

小魏摇摇头:“这个小区是开放式的,每天走来走去抄近路的人很多,再加上现在楼下有人装修,进进出出的更多,我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除了能看到装修工人下班,也遇不到什么别的人。”

陆向东在窗口边站了半天,这会儿听到小魏提到装修工人的话题,扭过头来问她:“你们这个单元是哪一家在装修?”

“三楼一家。四楼一家,不过四楼那家基本上装修完了,每天只是有人过来开窗关窗的放放甲醛,没什么工人进出,三楼那家好像在赶工,这几天木匠、瓦匠一起干活儿呢!”

“装修工人在这里工作很久了么?”

“有几个好像还在这儿忙活挺长时间了,遇到过几次之后看着眼熟。但是大多数都记不得,也不知道到底呆的久不久。”小魏也说不出个确切的答复。

陆向东对她的答案没有提出进一步的疑问,对小魏点点头,扫一眼田蜜:“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没有了,”田蜜看了看自己本子上的记录。觉得差不多只能这个样子,也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

他们要走,小魏母女两个当然是求之不得,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传统思想,谁会愿意为了一个邻居的人命官司和刑警打交道呢。

临走的时候,小魏妈又征求了田蜜的意见,询问是否确定可以把小魏接回娘家去住上一阵子,田蜜给了肯定的答复,双方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田蜜和陆向东就离开了。

离开小魏家的时候,楼上江玉镜家的收尾工作也已经结束,大伙正好一道回公安局,田阳自己去找报社的熟人打听消息,墨窦还在现场这边,回公安局的路上和田蜜、陆向东同乘一辆车,听了田蜜关于凶手可能会寄同样的光碟到媒体那里的分析,也感到忧心忡忡。

“你们说,这个江玉镜生前的那些所作所为——办补习班敛财,收学生家长的财物,歧视后进生,其实很多老师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这种问题,只是没有江玉镜这么严重罢了,这个人,这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折磨了一个中学班主任,会不会是想要对这一类有‘违规’行为的老师下手啊?”

“存在这种可能,只是这么快无法得出结论。”陆向东边开车边回答墨窦的疑问。

田蜜扭过头问坐在后排的墨窦:“现场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但是意义不大。”墨窦摇头,“室内没有打扫、擦拭的痕迹,指纹随处都能够提取得到,可是越是这样,越是没有什么希望,基本上可以说明,凶手从进屋的时候开始,就带着手套,所以根本不存在留下指纹的可能性,因此不需要去特别擦拭打扫。”

“那足迹呢?”田蜜一听就意识到,这次他们遇到的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犯罪人。

“说起足迹就更有意思了!”墨窦笑了,那笑容倒与开心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完全全是一种无奈,“在现场唯一找到的足迹,是一个连三分之一都不到的沾了血的鞋印,更可气的是,这个沾血的鞋印本身就够小的了,边缘还模模糊糊的,刑技的哥们儿刚才跟我说,感觉应该是凶手在脚上套了鞋套!”

“这人要么是个惯犯!要么就是一个心思特别细的人!而且看来杀害江玉镜这件事,此人是蓄谋已久了呀!准备工作这么充分!”田蜜感到很惊讶。

“这事儿还很矛盾,如果凶手是针对江玉镜自己,来报私仇的,或许还好办一点,如果真的是像方才我猜的那样,针对教师这个职业,那咱们不提醒市民加强防范肯定不行,但是提醒了,或者凶手真的寄了光碟给报社什么的,又会搅合的人心惶惶!”墨窦有些焦躁的捶了自己的大腿一拳。

“回去听听消息吧,搞不好根本没有咱们以为的那么不乐观也说不定!”田蜜对事态还抱着一丝幻想。

“但愿如此。”说话的是陆向东,对于田蜜的乐观心态,他好像并不看好。

车子还没到公安局的时候,田蜜就接到王纯打来的电话,王纯本以为她早就已经回来了,听说还在路上,便告诉田蜜回到局里直接先去找她一趟,有些东西要让田蜜看看。

田蜜知道,一定是王纯在尸体上有了什么重要的发现,所以才会急着让自己过去,于是到了单位她没有和墨窦一起回重案组,而是直奔王纯那边去看情况。

赶过去的时候王纯人正在解剖室里进行尸检,田蜜按照要求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之类,才被允许进入解剖室。

“你来啦?挺快的嘛!”王纯看到急急忙忙走进来的田蜜,把手上的手术刀放了下来,她的半张脸被淡绿色的口罩遮住了,看不到表情,从眼睛和语气倒是能够猜得出应该是微笑着的,“我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始解剖呢,怕你来了之后会被吓到。尸体拉回来之后,我清洗了一下表面的血污,然后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田蜜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伸长脖子向王纯身后瞄。

王纯闪开身,她背后的解剖手术台暴露在田蜜面前。

江玉镜的尸体已经被脱去了衣服,洗干净身上的血渍,赤条条的躺在解剖床上,身上横七竖八不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浅一些的被洗干净血迹之后,就只剩下浅浅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来,深一些的伤口处的皮肉朝外翻着,露出里面的肌肉,或许因为之前失血过多,肌肉的颜色没有田蜜以为的那么暗红,也和江玉镜整个人一样,偏苍白。

“你来看她脸上的伤口!”王纯站在解剖床一旁,伸手把江玉镜的头慢慢转向一侧。

“这样没关系么?会不会…”田蜜看她挪动尸体,有些担心。

王纯猜到她想说什么,摇摇头:“没事,江玉镜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48个小时,尸僵现象已经开始消失,我有数儿。”

田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么的多余,王纯无论怎么说,都是专业人士,自己这回可真的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些班门弄斧了。

她赶忙凑上前,朝江玉镜的脸上一看,当即被吓了一跳。

江玉镜脸上的血污被擦干净之后,脸上的伤口竟然不是原本以为的那样凌乱分布。在她的左边脸颊上,从颧骨位置一直到下颚,歪歪扭扭的被人用刀刻着三个字——“杀人犯”。

“还有这边。”王纯边说边转过江玉镜的头。

在另一侧的脸颊上,相似的位置,刻着另外三个字——“刽子手”。

第十二章 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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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纯比起来,江玉镜脸上被刻下的话显然更让田蜜感到震撼,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在死者脸上刻字的案子。王纯虽说也是头一次遇到,但终究因为法医这个特殊职业的缘故,对任何形态的尸体都比较容易承受,唯一让她抱怨了几句的,竟然是在酷暑的房子里被耽搁了整整两天的尸体发出来的腐臭。

因为还没有对江玉镜的尸体实施进一步的检查,只是发现了脸上的刻字,田蜜没有在王纯那边耽搁太久,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回到了重案组,把江玉镜脸上的内容说给墨窦和陆向东听。

陆向东打从看到了江玉镜的陈尸现场之后,对这个的热情就有了显著提升,现在又听说江玉镜脸上被刻字的事情,就兴致更高了。

“有意思。”他一扫近一段时间以来的低沉,听完田蜜的话,两只眼睛里几乎快要发出兴奋的光芒,“咱们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对犯罪之人面颊刺字的刑罚,这种刑罚从汉代之前就有,一直延续了很久,目的有二,一来以免罪犯脱逃后不容易寻找,第二点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起到羞辱和警示的作用。罪行越严重,面颊刺字就刺的越深!”

“羞辱我能理解,刻在脸上,走到哪里去都能被人看着,永远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都背负着一个贼名。虽说当初上学那会儿法制史选修课上讲的东西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不过古装电视剧什么的我还是没少看的,水浒传里头那个宋江不就对自己脸上被刺了字特别介意么!”墨窦有些惭愧的随声附和,同时也带着疑问,“可是警示作用这个该怎么讲?是让被刺字的人每次看到自己脸上的字,就想到自己受到的制裁和惩罚?”

“道理说白了,就是‘杀鸡儆猴’四个字罢了。如果你看到别人脸上被刻了诸如‘小偷’、‘强盗’、‘强奸犯’之类的罪名,你会怎么想?”陆向东提出了一个疑问,倒没真的要田蜜和墨窦来回答,他停顿了几秒钟,就继续说了下去。“在看到有人因为犯了这样的罪过,所以脸上被刻了字,人们本能的就会警醒自己,把犯了罪过的前人当做是一个道德或者法律的反面教材。”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江玉镜的脸上刻字,除了进一步的羞辱她之外,还有可能是为了警醒世人?”田蜜联想了一下从案发之前到现在。这个案子呈现出的各种特征,“这个说法倒是和本案相符合!这个凶手在折磨、杀害江玉镜之后,非但没有费尽心思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相反,他还主动寄来光碟,给我们线索,让我们去发现这起杀人案!难道他的根本目的是想借此来给社会上的其他教师一个警告?”

“警告世人和侮辱死者,这两个目的可以同时存在,但是哪一个方面占主导,就要看那几个字是凶手在江玉镜活着的时候刻上去的。还是死后了。”陆向东给出自己的观点。

田蜜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忍不住一拍脑门儿:“瞧我!看到江玉镜脸上被刻字,光顾着回来和你们说,连那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都忘了问!”

“那倒是不急,反正验尸报告都还没有出来,到时候就算你不问。也会有个明确答复的。也不知道田阳那边是个什么结果!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咱们的压力又小不了!前阵子的爆炸案让我这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还没等稍微松弛一下,这个案子又有可能被凶手直接捅到媒体那里去!”墨窦愁眉苦脸的哀叹,“只盼老天有眼。让咱们能不受外界干扰的好好调查!否则总这么大的外界压力,神经总是绷得那么紧,早晚要断掉!”

“不行,我还得去任旭阳家里看看!”田蜜想起得到江玉镜已死消息之前,在任旭阳家门口吃了闭门羹的事情,噌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原本她还考虑到任旭阳自杀之后家里的不幸遭遇,打算一点点的做通任旭阳父母的思想工作,让他们配合自己的调查工作,可是现在江玉镜遭人杀害,她越琢磨方才陆向东的那一番分析,越觉得任旭阳的家人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比其他人更显敏感,如果单纯因为对他们遭遇的怜悯就耽误了排查工作,后果可绝对不是她田蜜承受得起的。

陆向东对于她又风风火火的想赶去任家一点都没有意外,不急不忙的起身跟了上去。

“那我在这儿等田阳的信儿,顺便再查一查江玉镜的其他人际关系!”墨窦当然也不可能闲着,趁着田蜜还没走远,先和她通个气儿。

发现江玉镜遇害的时间就已经是中午,经过现场取证,给邻居小魏做笔录等等这一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之后,不知不觉时间就已经到了傍晚,陆向东开车载着田蜜重返任旭阳家的途中因为下班车流高峰而遇到了塞车。

田蜜心里急躁,身子在座位上扭来动去,每隔一小会儿就把头伸出窗外,想看看前方的路况有没有变得畅通一点。

“不用着急,你去任旭阳家里,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在吃一个闭门羹,他们不会跑掉的。”陆向东根本不需要询问田蜜焦虑的缘故。

这番话没有让田蜜踏实下来,在她听来,陆向东此刻无非是在安抚自己罢了。

“我知道急也没用,就算任旭阳的家人真的是凶手,现在正在打包准备外逃,我也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过去,或者把你的车变成直升飞机。”田蜜嘴上说着,脸上依旧满满的都是焦急。

“我没有试图安慰你,实事求是而已。”陆向东只好正色对她说,“如果任旭阳的家人不是凶手,他们自然是不需要逃避的,即便他们当中真的有人是杀害江玉镜的凶手,按照这个案子呈现出来的特征,凶手也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逃跑的。”

“为什么?不逃跑,难道坐在家里伸着两只手,等着我们带着手铐去抓?”田蜜心里烦躁,陆向东那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让她有些不爽。

陆向东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田蜜:“我问你,如果你心情很坏,写了一篇东西,又不想让别人看到,你会写在哪里?”

“日记本里啊。”

“如果你希望把这篇东西发表在网络上,又会是什么目的呢?”

“希望有人看到,寻求安慰呗!”田蜜随口回答,说完之后才意识到陆向东给自己的这个比喻,“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做了这么多暴露其犯罪结果的事情,无非是想让这个命案得到关注!既然凶手希望案子被关注,那么就自然不会早早的躲起来,相反,还会密切留意外界的反应!”

见田蜜明白了,陆向东满意的点点头,同时也忍不住“损”她一句:“你这个人一急躁起来脑子就不转,还好残存了一点悟性。”

田蜜的脸微微泛红起来,和陆向东在一起,她经常扮演着冲动、欠考虑的角色,而陆向东则永远都是冷静的,深思熟虑的那一方,这让田蜜时常产生出一种矛盾交织的感受,一方面她觉得有陆向东在身旁做对比,让自己相形见绌,另一方面,从女人的心态出发,自己的男朋友比自己更聪明和优秀,又让她感到隐隐的骄傲。

“我很多时候都觉得,你就好像我的老师一样,在你身边时时刻刻都可以学东西。”田蜜的心里踏实下来了,情绪也得到了放松,想想方才自己的心浮气躁,说话口气好像吃了火药一样,有些过意不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多少带着些示好和奉承。

陆向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幸亏你不是我的学生。”

“为什么?”

“因为我绝不会爱上这么笨的学生。”

田蜜冲他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又在车流中挨了将近四十分钟,田蜜和陆向东才总算驶离了交通堵塞最严重的市中心区域,临近任旭阳家的时候,路况就已经变得很畅通。

下午刚刚来过一次,这一次田蜜即使不对照着任家老邻居给的地址,也已经轻车熟路。到了任家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默祈祷这一次能够有机会说服任旭阳的父母为自己开门,然后伸出手,敲了敲那扇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木门。

吱呀——。

门开了一道缝,之前见过的中年男人从门里探出头,一看是田蜜,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怎么又是你们!”

“你是任毅吧?我是警察,不是记者,今天过来是想了解一下…”

田蜜的话还没有说完,中年男人有一次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门。

“你们走吧!当初需要你们警察的时候你们什么也做不了!现在人死了那么久,你们来假惺惺的做什么戏!”男人愤怒的声音从门板后面传出来。

之后,任凭田蜜怎么敲门,如何商量,里面都再没有任何回音。

第十三章 谁是硬骨头

这已经是田蜜第二次在任家门外吃了闭门羹,上一次会匆匆离开是因为接到了江玉镜已经遇害的消息,这一次无论是本着“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准则,还是因为江玉镜的死亡结果,她都不会再轻易放弃了。

不理会屋内男人的刻意无视,田蜜耐着性子继续的敲门,没过多久,一旁的邻居家门内就有了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动,似乎有人在门里听了一会儿动静,又悉悉索索的走开了,没有人出来。

门里门外的双方就这么又僵持了十几分钟,楼梯间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人从楼下急急忙忙的跑上来,一抬头看到田蜜和陆向东,顾不上把气喘匀,一脸戒备的问:“你们找谁?”

田蜜被她这么一问,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意图,也拿不准要不要亮出自己的身份,毕竟任旭阳的事情当初也闹得沸沸扬扬,她的父母举家搬来这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躲清净,如果贸然对不相干的人说明身份来意,很可能给任旭阳家人造成一定的影响和压力。

“我是来找任旭阳的家人的。”她对女人说。

“任旭阳是我女儿。”原来女人就是任旭阳的母亲,听了田蜜的回答,她表情里除了戒备,又多了几分排斥。

“c市重案组警察,能进屋去谈谈么?”田蜜看得出女人脸上清清楚楚写着的情绪绝对不是代表着欢迎和友善,同时她也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做出了判断——对方也一定不愿意自己在走廊里和她纠缠。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女人在矮半层的换台上停留了几秒,一声不吭的走了上来,越过田蜜和陆向东,掏出钥匙开门进屋,没有招呼他们,也没有急于关门。

田蜜连忙跟上。陆向东走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走进去,把门关好。

“回来啦?今天有两个人来,说是什么警察,想问小阳的事情…”男人听到门响,从屋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当他看到妻子身后跟着的两个不速之客,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你怎么…你怎么…”他一脸恼火。不满的看着妻子,似乎想说些责怪的话,却又开不了口。

“我不让他们进来,难道还要在走廊里头吵吵嚷嚷么?我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想再被人议论长短,说三道四!”女人冷着脸。斩钉截铁一样的说。

男人脸色一滞,硬是没有说出话来,拄着拐杖挪到客厅里的小餐桌旁,拉开椅子一屁股重重的坐了下去。

田蜜这才注意到,男人的腿跛的很厉害,即便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两个肩膀依旧一高一低,身体艰难的维持着平衡。

他的两鬓几乎全白,脸颊上的皮肤非常松弛。好像是一个原本丰满微胖的人急速的削瘦造成的,此时此刻坐在椅子上瞪着田蜜和陆向东的眼神,几乎快要能够喷出火来。

女人方才的态度,似乎压制了男人的火气,见丈夫气哼哼的坐下了,女人也放下肩上的包,在丈夫身旁坐下,伸手拍拍面前的小餐桌,对田蜜不冷不热的招呼说:“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田蜜依言在女人对面坐下。还未开口。女人已经先开了腔:“我叫曹云,这是我丈夫任毅。你们不是说想要谈小阳的事么?谈吧,我们听着!”

男人一脸愤懑的瞪着田蜜和陆向东,田蜜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仇视自己。

“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任旭阳和她的班主任江玉镜之间当初的事情。”田蜜努力让自己无视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

“问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这回你们还能找出什么理由来栽赃我们啊?!难不成说我们小阳变成了厉鬼,要去害江玉镜那个女人?!”任毅讥讽的问。

“栽赃”这两个字听在田蜜耳朵里格外引人注意,但她不动声色的没有立刻揪住不放,而是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陆向东,然后对曹云、任毅夫妇说:“在我们开始谈任旭阳和江玉镜过去的矛盾之前,有一件事我认为你们有必要知道,江玉镜死了。”

曹云愣了一下,任毅脸上先是流露出不信任的冷笑,随后看到田蜜严肃的表情,也愣住了。

田蜜看了看陆向东,陆向东微微点了一下头,田蜜见状,表情悄然的放松了一些。

“江玉镜被人害死在自己家中,死状很惨,在死前曾经被录制了忏悔视频,其中提到了你们女儿任旭阳的事情。”田蜜接着说。

“她替小阳干什么!还想给小阳泼什么脏水!”任毅一听这话,脸涨红起来,看样子是真的动气了。

现在田蜜没有办法不对他话里流露出来的信息进行进一步的盘问了:“江玉镜和任旭阳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情么?为什么你一直说江玉镜给任旭阳泼脏水?”

“人都死了,被坑害的死了,坑害别人的也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曹云没等任毅开口,直接拦下了这个话题,“这位警官,如果你们今天特意跑过来,就是怀疑我们会不会因为女儿的事情记恨江玉镜,跑去害了她,那我拍着良心对你发誓,我们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江玉镜不管被谁害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我们既不同情,也不想落井下石,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尽管去调查。”

田蜜终于看明白了一个事实,虽说让自己吃了两次闭门羹的人是任毅,进屋之后态度表现的最抵触的也是他,可是这个家里,最不好说话,最难对付的人反而却是让他们进来的曹云。

曹云一脸沧桑,灰头土脸,五官平凡中带着质朴,可是她的眼神却十分坚定,似乎是一个倔强不容易动摇的人。

除此之外,她也是眼下对警察的戒备心最强的那一个。

该怎么松动她的提防心态,这让田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第十四章 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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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时候,田蜜下意识的打量着这个面积不大的客厅。这里的感觉,用“家徒四壁”来描述再确切不过了。

四周的墙壁连时下比较常见的乳胶漆都没有涂过,更不用说壁纸之类,只有雪白的涂料,从齐腰高的位置一下是墨绿色的油漆,自打田蜜十岁之后,好像就很少见过这样的墙壁,可见这个房子有多“历史悠久”。

正对着入户门的那面墙跟前,摆着一个小方桌,上面端端正正的立着一个黑相框,里面放着一个小姑娘的照片,小姑娘眉眼和任毅夫妇各有相似,相比应该就是任旭阳,只不过照片是彩色的,并非寻常遗像的黑白照,这倒是让田蜜有些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照片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上面插着几支烧得长短不齐的香,她就真的要吃不准了。

曹云的目光顺着田蜜打量的方向看过去,见她盯着照片看,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是我女儿,任旭阳。”

“看得出来,和你们长得很像。”田蜜说完这句话,才觉得自己有些欠考虑,这么讲,恐怕会对曹云和任毅夫妇造成情感上的刺激,心中懊恼的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曹云两只眼睛看着任旭阳的照片,面无表情,语气也平淡的好像一潭死水一样:“我喜欢放小阳的彩照,彩照比较有生气,不像黑白照片那样死气沉沉的,我不想让小阳看着好像个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