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自有恶毒之人。”臻璇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是要让弟弟晓得这世上黑暗之处并不少见,还是要保持他如今的心境,只好道,“先去瞧瞧那边怎么样了。”

臻衡应了声就低下了头,心中一直存了个念头,定要快快长大考取功名,再也不让人瞧不起他们一家子。先生说过,近君子远小人,那些难处的女子就要像小人一样,离得远远的。

还未进花厅,就听见里头嘤嘤哭声,走进去一瞧,果真是穆五娘在哭。

六太太心疼得将穆五娘拉在怀中,又揉又哄:“我的儿,她们怎么能动手伤你!我们来探新妇,没想到这季家的姑娘是这般脾气,当真是让我胆战心惊。季夫人,你如何给我们一个交代。”

金氏刚才见穆五娘红肿着眼哭着跑来就晓得事情不好了,穆五娘只说是与臻璇言语冲突,并未细说。

穆五娘存心找事,金氏是明白的,只是她更清楚臻璇的脾气,定是穆五娘太过分了,才会让臻璇忍不住。只是看六太太那样子,怕是不愿意随随便便大事化小,心中不免有些埋怨臻璇,为何要与那穆五娘动手。

正巧见到一行人进来,金氏赶紧问道:“怎么好端端地动上手了?”

颜慕安向金氏行了礼,转头对六太太道:“六舅母,您怪错人了,是我打的她。”

六太太闻言一惊,以眼神询问穆五娘,却见她只顾着哭不肯说话,便猜测颜慕安所言不假,她只是不解,为何与那臻璇争吵,会让颜慕安动了手。

臻璇看见六太太并不友善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干脆大大方方走上前去,冷着声音开了口:“六太太,您家五姑娘刚送了我几句话。”

“什么话?”六太太问道。

“婆母是寡妇,自己是寡妇,以后女儿和媳妇也定是寡妇!”说完这些,臻璇哼笑了一声,抬眼对上六太太的目光,毫不退让地对视着,道,“不知这些话回敬给您,您如何品味?”

六太太眉头一蹙,眼底闪过愤怒和阴狠,快得叫人抓不住,她将穆五娘推开,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穆五娘的哭声乍然停止了,看向六太太的目光呆滞,没有询问没有不解没有悲伤,只是呆呆的。

不仅仅是穆五娘,其他人都呆住了。

季家人虽是第一回见穆六太太,可只从郁惠房中穆五娘的挑衅无礼之言被她随意带过这一点来看,就晓得她是个护短的,没想到竟然在别人家里打了自己女儿。

臻璇只觉得脑袋翁的一下,仿佛那一巴掌是打在了她的脸上,那六太太下手又快又狠,就这么将穆五娘打懵了。

穆五娘胡言乱语而挨打,本该让臻璇觉得开心些,可她没有丝毫舒坦的感觉,他看到了六太太的眼神,那样的愤怒绝不会是为了被咒骂的她们的一家人,她既然打了穆五娘,这笔账就会被记在郁惠与季家身上了。

三奶奶先回过了神,扶着额头道:“季夫人,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明日呀,还有大堆事要忙呢。与弟妹说,安心等着明日上轿,大姑娘哪个不是有这么一遭的,莫要慌莫要慌。”

金氏原还有些怪罪臻璇,在听到那句话后,自己都气得要稳不住了。从金氏进门,九岁的小姑便跟在她身边长大,长嫂如母,一点不假。穆家对郁惠进门不满金氏能够理解,可竟然连小姑都被牵扯进去,还是那般恶毒的话语,也难怪臻璇会气急。

听穆家人说要走,金氏也没有多少精神再应付,只挂着笑容把人送出了门作罢。

臻璇见穆家人一个个走了,之前因为生气还绷紧的精神一下子松了,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见郁琮上来扶住她,她挤出了个笑容。

没一会儿,一个婆子进来传了话,说金氏送完客就会去郁惠那儿,让臻璇与郁琮赶紧过去。

郁惠早就听说了事情了经过,见两个妹妹进来,拉着她们坐下,与臻璇道:“委屈你了。”

臻璇路上一直担心郁惠会怪罪她,此时瞧见郁惠真诚的目光,嗓子一酸,道:“表姐对不起,我本来是给你来送嫁的,没想到反倒把穆家给得罪了。”

臻璇一脸忐忑,她气愤穆五娘的胡言乱语,也不后悔与她针锋相对甚至闹到要动手,只是担心明日就要嫁入的郁惠要如何自处。

郁惠看在眼里,柔声道:“我都不怕,你怎就比我还放不开呢?原就没想过她们穆家会是好相与的,咱们有点骨气,总比让人踩到脚底强。”

“就是这样。”金氏与郁均一道进来,刚打起帘子就听见了郁惠的话,她点点头,道,“璇姐儿你别往心里去。舅母与你说贴心话,本来那穆五娘哭着回来的时候舅母还有些恼你,可一听她说了那样的话,当真是气得我要拿扫帚打她!嫌弃我们季家家世是一回事,这般辱骂大妹子,连你与衡哥儿都咒上了,简直是骇人听闻,哪家能把好端端的姑娘教成这番模样!”

金氏越说越是生气,边上郁琮看着,贴心递了杯茶水与她,金氏一口喝完,又加了一杯,道:“璇姐儿,大姐儿明日定是要嫁去穆家的,她们本就不喜欢大姐儿,今日咱们就是客客气气笑脸盈盈地把人伺候舒坦了,她们回去能说我们一句好?只怕要说我们虚荣嫁女,阿谀奉承呢。大姐儿在穆家更要被人瞧不起了。”

臻璇见金氏说得真挚,不似为了哄她宽心,又想到正如郁惠所说,最该担心的人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当时就更不好意思了,她福了福身,对金氏道:“那依舅母看,现在情形如何呢?”

金氏没有回答,只看向郁均,道:“均哥儿今天一天陪着那位世子,让他与你们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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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探新妇(六)

“你们都晓得,那位嫁进王府的穆家姑太太是王爷的弟媳,也就是颜二太太,她是今天来的两位颜家姑娘的继母。而世子是王爷亲子,按理说隔了一房,颜二太太便是要回娘家观礼也未必请得动世子。”郁均的语调很平缓,一边说一边想,“世子与我说过一些,我又猜了一些,估摸着大致是这么个缘由。”

老王爷是个很讲究礼仪规矩的人,当时会选穆家为姻亲也是瞧中了那位姑太太的知礼晓事。穆家想退亲的事不知道怎么回事让王爷有所耳闻,问了颜二太太几次,甚至是大发了一顿脾气,说我们这样的皇亲之家,哪里能出这种嫌贫爱富背信弃义不知羞耻的事来。颜二太太答应了会说服穆家绝对不退亲,穆家迫于王府压力以及穆五爷对郁惠的中意,才最终把婚事提上了行程。

这次的婚礼,颜二太太为了给王爷一个交代,亲自带了两位姑娘回绍州,王爷更授意世子一道来,一是看看颜家的态度,二是路上有个照应。

“仅仅是因为王府的压力,就能让穆家改变主意吗?”郁惠听完,轻声问了一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当然不仅仅是。”金氏将郁惠拉到身边,道,“这里头的条条道道你记在心里,才好晓得进门之后能依靠什么不能依靠什么。我们季家现在是白丁了,可当年怎么也是在官场待过的,自是知道政敌之斗哪里有手下留情的事。穆家两位老爷在京中多年,政敌应当也不少,若是穆家当真退了婚,这事传扬出去,可够他们吃个满脸灰的了。虽说是嫡子婚事,但又不是嫡长子,何必赔上好名声与前程,还要与裴大老爷闹个红脸。”

臻璇也认真听着,见金氏提起裴大老爷,心道确实如此,季家与裴家是姻亲,虽说隔了房,但这般不给脸的事儿,自家大伯父与穆家老爷官场相见,怕也是要拂袖而去了。

“你们今日也瞧见了那个六太太与三奶奶的态度了,表面和气,实际上可不客气呢。”金氏冷冷哼了一声,“那三奶奶也就罢了,给大姐儿下了个套,咱们中不中她都不急,这种的看起来是不好对付,其实只要小心些,也不怕她;反倒是那位六太太,瞧着慈眉善目,也不给我们难堪,但是今天定是把我们恨到骨子里了。大姐儿,她是你一房的叔母,你定要防着她,她是个狠的,不会不报今日穆五娘的仇的。”

“可不就是了。”郁琮点点头,靠着郁惠,道,“姐姐可千万要小心她,你是没看见,她打穆五娘那一巴掌又狠又快。母亲,你说她为何要打穆五娘?”

“穆五娘那些话可不单单是没规矩没分寸就能掩盖过去的了,是要牵扯到教养的问题了,那他们穆家上上下下十几个姑娘还不都要跟着遭了殃。”金氏摇了摇头,似是也有些不解,“听起来那位颜二太太是知书达理的,怎么穆家这一辈的姑娘会有穆五娘这般脾性的,不晓得到底是怎么管教的。只怕是平日里纵着,给养坏了。说起来,大姐儿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她们便是再不满意也没个办法,不过是使几个绊子给我们难堪,却不能真的当着世子和颜家两位姑娘的面这般过分。世子都听不下去教训了穆五娘,六太太便是再偏心,还不是只能一个巴掌打过去,一来堵上我们的口,二来等回去颜二太太怪起来,她还有个说法。”

郁琮听完,似是懂了又似乎是没懂,歪着头继续问道:“那王府能靠得上吗?姐姐以后要仰仗他们?”

金氏也是有心将自己的一些处事心得与几个姑娘讲道讲道,郁惠是定要懂得多些的,郁琮和臻璇年纪还小一些,还有更多的时间来教来体会,此时多听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耐着性子,把能想到的一点点说出来:“虽然在这桩婚事上,王府出了不少力,但是能依靠也不过就是依靠着几日。老王爷不过是关心自家名声,等大姐儿当真进了门,婚后日子过得好坏,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只要不是坏风声传出来,只怕是会睁只眼闭只眼了。况且,一个绍州一个甬州,王府里就是想管也够不着。明日婚礼上倒是不用担心出什么事,他们把自个儿的面皮看得比我们金贵多了,哪里舍得出点岔子给人瞧笑话。”

金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认认真真看着郁惠的眼睛,道,“大姐儿,大宅里过日子,靠别人都不如靠自己。五爷喜欢你,肯帮衬着你一些,那是你的福气,可千万不能万事都依靠他,怎么说那都是他的血脉亲人,不要让他为难了。穆家上下对这桩婚事是反对的多赞同的少,你到时要细细分辨,不要被人诓骗了还不自知,平白给人抓了辫子。还有一样不能忘记,咱们季家是比不上从前了,没有能让他们穆家忌惮的身份,可咱们自己不能瞧不起自己,不能让别人随意揉搓。有些人,你避让她,她晓得你的心,不再为难你;可有些人,你越避让她越瞧不起你,一个劲得找你麻烦。”

郁惠知道金氏这些话是金玉良言,等明日出了这道门,在夫家的日子再也没有父母顶着,一切都要靠自己,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眶,重重点了点头:“母亲,我记下了。”

臻璇低垂着眼,这一些前世出嫁前从没有人教过她,如今来听,体会良多。

回忆起来,当日一进门就晓得定有人瞧不起她,又不得臻彻喜欢,一直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与人来往,就是大奶奶孙氏想与自己走近一些,都因为她先低看了自己而躲得远远的。

孙氏没有坏心,见自己不愿亲近也就作罢了,并不与她为难。

可贾老太太与苏满玥那儿,她本就晓得她们视她为眼中钉,还一味避让,最后被人陷害一步步逼到死路。

若是能早几年听到这番话,是不是会好一些?臻璇不知道答案,也许没有经历过那两年的日子,这一些话听在耳朵里也不见得能领悟多少吧。

郁琮听了这些又是另一番心境,她的姨娘赵氏就是一位一直避让之人,赵氏脾性温和,不喜争斗,何况妾大不如妻,老太太去得早,一家上下全由金氏做主,她便是爱争也争不到半点便宜了。

好在也是吃透了金氏的脾气,金氏自己有儿有女万事足矣,季老爷待她又器重尊敬,又是个晓分寸有眼识的,不会咬住人不放,把人往死路里逼,姨娘便选了退让一路,给自己图个清静,也给郁琮谋个将来。

姨娘是出身不好,其实是一个聪明人,郁琮从小到大都是这般认为的,如今听了金氏的话更是坚定了她的想法。

金氏见几个姑娘都若有所思,心中宽慰不少,这些事儿,听过是一回事,能不能懂又是另一回事了,只盼着这三个都有一颗玲珑心,将来也好少吃些亏。

她看看郁惠,又瞧瞧郁琮,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臻璇身上。

金氏的目光意味深长,似乎是在想些什么,臻璇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捏了捏衣袖,问道:“舅母,我有哪儿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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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探新妇(七)

金氏听臻璇这么一问,面上表情一滞,马上又挂上了笑容,指着一旁的臻衡道:“我在看衡哥儿,这孩子,刚才也定是生气了吧。现在在这听我们说了半天,可别是闷坏了他。卢妈妈,带着衡哥儿去园子里转转,再取些点心填填肚子,前头午饭时规矩多,怕也没吃上多少,别饿着了。”

奶娘闻言,应了一声。

臻衡心里存着事,倒也没听一屋子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因而也没觉得烦闷,听见金氏叫他,才茫茫然抬起头,感觉到肚子确实有些饿,就谢了金氏一声,跟着奶娘出去了。

臻璇微微蹙眉,金氏刚才那般看着她定然不会是在想臻衡的事,只是金氏不肯明说,臻璇也不明所以,只是猜测是否是当着季家姐弟不方便说,便不再追问,只记在心里,打算回头有机会再问问。

金氏又絮絮讲了一些媳妇为人处事的规矩,郁均瞧着屋子里气氛凝重,就挑了几件今天与世子闲话来的趣事给她们解闷。

晚饭后,金氏去了郁惠那儿,说是娘俩儿说说话,不让郁琮与臻璇一块去听。臻璇嫁过一次人,虽说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也能想到金氏会悄悄与郁惠说什么,倒是郁琮完全闹不明白,又不敢真的凑过去,只好缠着臻璇说了好一通话,说着说着又绕回到穆五娘身上去了。

“表姐,你说说,一个姑娘家哪有她那样儿的,换了随便哪个旁人,都不会说出那种话来吧。”郁琮撇撇嘴,她没有亲耳听见穆五娘那一番话,可在花厅听臻璇那么一说,当时就嗔目结舌,事后又从丫鬟婆子那儿听来了穆五娘当时的嚣张语气做派,更是难以置信,“且不去说她怎么会有那么不讲理的脾气,便是那些话,她比我们两个还小吧?怎么想得出来?”

臻璇被郁琮这么一提,倒也觉察出几分来,支着下巴问:“你的意思是有人教穆五娘这般说的?那也不会吧,穆家也是大户人家,好端端的怎么会这么教一个姑娘?便是不想着要教导好了,也不至于给故意教坏了呀。那六太太看起来挺精明的,又是穆五娘的亲生母亲,她不会这么做的,若是别人要教坏她的女儿她能不着急?”

郁琮原也就是提个想法,没有往细处去分析,两姐妹这么一说,各自都觉得对方有些道理却又有不合理之处,琢磨了一会也没个答案。

郁琮揉着太阳穴,半趴在桌上,摆了摆手,道:“不想了不想了,那种深宅大院里的事儿哪里是我们这种小人家能想明白的,谁晓得那穆五娘到底是随意听别人提了几句就记下了,还是有人故意教她的,兴许她们自己家里不太平,彼此陷害作践呢。”

“什么她们家里呀,等明儿这个时候,表姐也是她们家的人了。”臻璇也放弃想了,挑了个话逗郁琮。

“不管,姐姐一辈子都是我们家的。”郁琮一副耍赖摸样,急匆匆站起来,道,“我去瞧瞧母亲与姐姐的悄悄话说完没有。”

郁琮说罢就要往外走,桃绫挑了帘子要进来,差点撞到一处去。

“琮姑娘要走了?”桃绫险险避开,向郁琮行了礼,道,“正巧刚才舅太太遣了人来说,明日还要忙上一天,让琮姑娘与小姐早些休息。”

“母亲传了话来了?”郁琮一听,忙又问,“母亲与姐姐说完话了?”

“似乎是说完了,催着早早休息。”

外头远远听见打了二更,郁琮听着那更夫走远了,道:“是够晚的了,我也不去打搅母亲与姐姐了,表姐也早些睡吧。我明日一早再来寻你。”

桃绫打了水要与臻璇洗漱,臻璇回想起下午金氏看她的寻味目光,便想再去找金氏问一问。

郁惠房里那一番话,倒是不会让她再觉得金氏是因为她与穆五娘动手而恼她,只是想不出答案,心里老觉得搁着事,不舒服得紧。

臻璇和桃绫说了一声,披了件衣服,往金氏的屋子去了。

夜已经深了,丫鬟婆子多数也已经休息了,耳边只有夏日虫鸣,悉悉索索,听得久了,也不觉得烦躁,反倒是心静了下来。

桃绫低低挑着灯笼,扶着臻璇一路走进金氏的院子。

屋里还未熄灯,看影子,除了金氏之外,季老爷也在里头。

臻璇正要上前唤门,就听见季老爷颇有些不满的声音。

“我当年当真是被糊了心眼,才答应把大姐儿嫁到他们穆家去。”季老爷很生气,也许是想着夜深院中没什么人了,也没故意压住声音,“若不是为了大姐儿的名声,他们露出想退亲的意思的时候,我早就答应了。当初看着我们好时,凑上来求亲,现在看不起我们也就算了,还这般咒骂!”

“老爷,别气坏了身子。”金氏倒了杯水给季老爷,道,“他们穆家是个什么模样,咱们这几年也看清楚了,要不是看在五爷对大姐儿那片心上,咱们便是拼着名声不要了,还能委屈了大姐儿?”

臻璇听到这里暗自点了点头,季老爷能为了守寡的妹妹上门,对女儿只怕会更加好了。

“也是他们穆家太过分了,竟然连大妹妹牵扯上了。”金氏接着道。

“我那可怜的妹妹哦!”提起季氏,季老爷的声音很是悲伤,还轻轻咳嗽了几声,“她命已经是那般苦了,二十出头就守了寡…当真是无耻小儿,没半点口德!咱们璇姐儿脾气那么好,听了这话都要忍不住动手。动得好啊!大妹妹没有白白生养这两个,若是璇姐儿今日顾及大姐儿没有动手,我才要狠狠教训她一顿。”

臻璇闻言只觉得胸口一酸,眼泪冲眶而出,不禁握紧了桃绫的手,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舅舅一家待母亲与他们姐弟很好,这是臻璇一直都知道的事儿,可当牵扯到郁惠的利益的时候,舅舅还能这般说,真是让她暖心。

抬手抹了抹泪水,臻璇刚要出声,就听见金氏又开了口。

“也是世子关照,璇姐儿那一巴掌真要下去了,那是可大可小的。往小的说,是几个姑娘闹脾气,往大了说,是一家子姑娘的教养名声。虽是那穆五娘有错在先,但璇姐儿动了手,各打五十大板的错。若不是世子一拦,咱们大妹妹还不又要平白背上一个不会管教子女的罪过,累了裴家其他姑娘的名声,璇姐儿以后在姐妹间可就不好自处了。”

金氏说的这些,臻璇原也没有想到,不过是那时气急了非要教训一下穆五娘,此时听金氏这么一说,倒也感激起了颜慕安。

不管颜慕安是出于什么原因打了穆五娘,到底是帮了她一把,只是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亲自道声谢谢。

“还有一桩事,我今日怎么瞧都觉得有些怪异,只因没个定论也没有跟璇姐儿说,老爷您听着同我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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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郁惠出嫁(一)

离屋子还有一段路,金氏的声音不比季老爷响亮,臻璇听得没有那么清楚,只晓得跟自己有关,应该就是来时想好要问的事儿,于是赶忙蹑着步子上前几步。

“颜家两姐妹对璇姐儿特别客气热乎,还提出了想璇姐儿过府相聚,这是什么缘由?真的仅仅是对了眼缘?”

金氏问完,季老爷没有立刻回答,沉思了一会,才道:“夫人的意思是,有人交代了她们要与璇姐儿亲近,甚至比和大姐儿二姐儿还亲近?”

“我也就是一猜。莫不是老王爷的意思?”金氏这般问着,心里却没有底,只是试探着开了口。

“要是亲近璇姐儿,那定是要与裴家亲近了。只是,那是永凉王府,是皇亲国戚,况且又不理朝堂之事,哪里需要去与一个官宦人家套近乎?”季老爷摆了摆手,复又一琢磨,道,“倒也有另一种可能,是那颜二太太的意思。”

金氏听季老爷这般一说,也是心下一惊,问:“老爷是说,是穆家那两位京官老爷想拉拢裴家?裴大老爷又要升官了?”

臻璇听到这里亦是有些吃惊,她本就觉得颜家两位姑娘待她很是热情,只是闺阁女子相交,她也没有父兄在朝中,人家王府的姑娘能图她什么,因而也没多想,却是忘了还有一位大伯父是实打实的内臣。

金氏与季老爷又说了几句,见天色不早了,也就吹了灯歇了。

臻璇站在院子里,晓得现在不是去打搅的时候,与桃绫一道回了自己屋子。

桃绫也听见了季老爷夫妇的话,替臻璇整床铺的时候,安慰道:“小姐也别太记挂了,奴婢瞧着颜家那两位姑娘还是不错的,至于能不能与王府来往,是不是会牵连到大老爷,咱们回去问过老太太不就晓得了?”

臻璇点头,知道桃绫说得不错,又回忆起来绍州路上客栈借宿的事儿,那颜慕安也是晓得他们是裴家的才肯让出一间院子来,是想与裴家亲近,还是不愿意让他们对王府与穆家有不好的印象,臻璇还真是说不清楚。

这一夜臻璇睡得极不稳妥,梦里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片段,有郁惠,有季氏,有颜家姐妹,天边才露白就醒了过来,身子虽是很累,却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梳洗打扮。

郁琮踩着点儿来的,与臻璇一道直接去了郁惠屋里。

郁惠刚换好了嫁衣,坐在梳妆台前,金氏拿着檀木梳子,细细把她的头发理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金氏念着念着就红了眼眶,声音都隐隐有些发颤了。

一旁候着的丫头一瞧,赶紧挤出笑容,脆着声儿催道:“太太,还没梳完呢。”

金氏闻言,忙点点头:“对对。”

梳头是不能断的,这样才是一帆风顺平平稳稳,她赶紧收了情绪,又开始梳:“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待梳理完毕,又麻利地盘起长发,戴上凤冠。

远远的,宅子外的巷口传来了迎亲乐队的花鼓唢呐乐声,热热闹闹地往季家院子来。

不多时,就有小娘子喜气洋洋地进来,说是穆家的人过了巷口了,眼瞅着就要到了,话还未说完,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这才刚说呢,已经到了呀。”送嫁婆子满脸笑容,对金氏行礼道,“太太,可是要赶紧了,切莫误了吉时。”

郁惠由送嫁婆子与丫鬟搀着到了花厅,等季老爷与金氏落了座,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以谢养育之恩。

臻璇和郁琮一道并肩站在一旁,看着郁惠被盖上大红盖头,一家子上下的丫鬟婆子都是满脸喜气,没有露出半点不好的神色。

再气那穆家之人,今日郁惠也要嫁了,只盼着这些喜气能给郁惠多一点的福气,婚后日子能够和美。

穆家来亲迎的催嫁婆子来了,笑眯眯地说着吉祥话,接过冯家的递过去的大封,更是乐成满脸皱纹都开了花。

“花轿在门口等着了呢,五爷可是盼着呢,新娘子赶紧,跟着婆子一道走吧。”

季老爷很是不舍,又上上下下仔细看着郁惠,就是不说让郁惠走。

催嫁婆子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捏了捏袖中的大封,多等了一会,才开口道:“都说季老爷疼闺女,可不就是嘛!好在啊都是在绍州城中,想见也是容易,别的不说,三日后不就要回门的嘛。莫要误了吉时。”

季老爷含泪挥了手,郁均跪到郁惠跟前,背起她往外头走。

臻璇牵着臻衡的手,跟在季老爷与金氏后头,送郁惠出了门。

季家大门外,火红一片,带着大红花的穆五爷向季老爷与金氏行了礼,侧过身子让郁均将郁惠送入花轿。

臻璇是头一回见穆五爷,高高的个子,英气的模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高兴得意,意气风发,丝毫不言过。

穆五爷的目光一直追着郁惠,看着她上了轿,笑容更胜了,一双剑眉扬着,桃花眼底都染了一层笑意。

唢呐声再起,穆五爷翻身上了高头大马,拱手谢过观礼的乡亲。

臻璇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世。

那时也是八月里,没有舅爷背出门,她被喜娘扶着上了轿,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看着,更不晓得臻彻是怎样神情。

是否也曾像穆五爷一般春风得意,满心期待?

也许没有吧。

可突的脑海中又蹦出了那日雨前,臻彻牵着她的手一路慢慢走回庆安堂时,那般无奈哀伤地提起莫妍,似乎是曾有多深的感情一般…

臻璇吸了吸鼻子,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中撇出去。深吸几口气,扭头往外看,那迎亲的队伍就要走了。

人群之中,臻璇看到了颜慕安的身影,一身品红,长发高高束起,衬着身形更是修长。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什么,颜慕安回过身,发带轻飘,目光停驻在臻璇身上,弯着眼笑了。

这章有些短…为什么一写这种情节我就卡壳,跪地…只觉得脑子里所有的词都消失了,愣是写不出那个画面来,自pia。

第三十一章 郁惠出嫁(二)

阳光将衣角镀上了一层金边,连五官都柔和了,更添了几分温柔如玉之感。微微扬起的唇角,笑容之中带着几分喜悦,几分亲切,如同春日午后的和煦清风,淡淡的,却足够温暖人心。

这般笑容,不会让人有丝毫的尴尬和不安,臻璇就这么瞧着颜慕安的笑靥,忘了移开自己的视线,直到鞭炮阵阵,穆家的迎亲队抬着轿子走远了,那人也跟着离开了,才回过了神。

金氏含着泪,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盆子,将水泼到了宅子门口,又站在门外远远望了很久,才让人关起了门。

鞭炮声远了,乐声亦远了,四周慢慢地安静了下来。金氏扶着季老爷回了花厅,脸上全是不舍与疲倦。

用了很久才稍稍恢复了一些气力,金氏叹了一口气,道:“都回去休息吧,别伺候着了。”

几个丫鬟婆子面面相窥,终是应了声,依次出了厅。

郁均也没有多留,行礼退下了。郁琮似乎有些悲伤长姐出嫁,低着头回了屋。臻璇一夜未睡好,如今也算是一桩心事了了,困倦之意愈发浓了,便想着睡一个回笼觉。

睡梦之中,她又见到了季家门外的迎亲队伍,穆五爷红光满面,得意不已,而她注意到的是一旁的颜慕安,十二三岁的少年缓缓转过了头,四目相对时露出了温暖笑容。

臻璇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这样的梦境,本应当是喜气的,却不知道为何隐隐透着几分哀伤味道。

她怔怔地看了颜慕安很久,直到那一身品红褪去了颜色,她才惊觉,这幅场景,她原也是见过的。

那一年的裴家庆福堂花园之中,十二岁的臻彻亦是这般回过了头,看着十一岁的莫妍,露出了笑容。

眼泪就这么蔓延开了,即便是在梦境之中,依旧挡不住泪水。梦境中的画面是那么清晰,臻彻笑容里的痛楚、悲伤,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梦一点点醒了,梦中的臻彻渐渐远了,脑海中剩下的是挥之不去的身影与笑容,逼着眼泪落下,无法平复心情。

臻璇坐起了身来,重重喘息着,她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会忘记了,忘记了自己在出阁之前也去过裴家,也见过臻彻。

没有唤桃绫进来,臻璇就这么抱膝坐在床上,慢慢回忆着曾被遗忘的那段经历,那些细节一点点串成了串,逐渐完整起来。

如今想来,那是六年前,莫妍还在邵家生活,春日里传来了消息,说裴家二老太爷过世了,其子三老爷成了族长。莫妍呆呆坐了一下午,想起那位还未过半百的亲切长辈,他曾弯着腰笑着许了她孙媳地位,如今不过三年,便驾鹤而去了。

不料到了夏末,又是噩耗,三老爷急病而故,邵家上下不想与邵老太太疏远了,便由族长夫人去裴家奔丧,走时想起莫妍,又想着要探探邵老太太的口风,便将她带上了。

入了裴家,与几个人磕了头,又上了几炷香,现在已是记不起来了,族长夫人急着要与邵老太太谈谈,便把她打发出去。

莫妍知道族长夫人要问什么,无非就是她的婚事,二老太爷已经不在了,裴家若还守承诺,邵家就不能太亏待莫妍,若裴家不要她这个孤女了,以后在邵家的日子怕是要更加难捱了。

莫妍不想惹族长夫人生气,因此不敢出了庆福堂,只好在里头慢悠悠走着,最后走进了一处院子。

院子之中,一袭白色丧服背影让她停下了脚步,莫妍不知道那个是谁,也不晓得应该过去还是应该离开,她就这么站在那儿,直到那人缓缓回过了头。

看见有人来了,他起初有些诧异和不解,似乎是认出了来人,复又笑了。

明明是在笑,却有着数不清的悲伤,眼底流淌的不是笑意,而是难以述说的哀戚。莫妍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便是臻彻,几年前在邵家时曾与自己一道玩耍过的未婚夫。

不过半年时间,祖父与父亲双双过世,再是坚强的人,也挡不住这样的厄运。臻彻那时的笑容,看得人心碎不已。

这样的悲伤场景,本应该是记在心中一辈子的,后来怎么会忘记了呢,忘记了他们那时说了什么,忘记了臻彻的那个笑容,直到今时今日,才因为一个相似的场景才掀开了记忆的一角。

眼泪落在锦被上,深了一处,臻璇咬着唇,她突然意识到为何春日里她去庆福堂,在院子里遇见臻彻,臻彻回过头来时脸上会有失望神情,大约是臻彻亦想起了那一年,他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到了傻傻望着他的莫妍。

臻彻确实没有骗臻璇,那一刻他真的想起了已经死去的莫妍,不论曾经两人关系如何,他都是唯一会怀念莫妍的人,带着难言的悲伤与落寞。

曾经的丈夫,如今的兄长,莫妍曾怪罪过的不曾好好看自己一眼的夫君,现在想来,那时的莫妍又何曾认认真真地去记挂过臻彻呢,以至于那年秋天的相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怪罪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