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臻璇哑着声音叫了一声,顾不上满嘴的咸涩味道,道,“弟弟刚睡着,刚还跟我说话来着,可清楚了,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安慰季氏的,还是臻璇努力用来说服自己的。

磕到头的事情可大可小的,前世自尽,不就是拿头撞了牌坊吗?而莫妍的死因,说的不也是半夜摔倒磕到了脑袋吗?

臻琳扶了李老太太坐下,便又退了出去。

曹氏安慰了几句,也出去了,把西屋留给了五房。

突然之间,只听着一声哭声传来,大喊着:“母亲,你可给我做主啊,才多大的孩子就遭这种罪过。”

是张氏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那一声“母亲”将臻璇刚收了些的泪水又喊了出来。

也不知道姜老太太说了些什么,那哭声渐渐低了出去,只是那悲伤气氛散不去,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臻琪送了煎好的汤药进来,臻璇把弟弟的手塞给季氏,抹了一把泪水,过去接了碗。

臻琪的眼睛也是红的,道:“六叔父与六叔母也来了,十六叔母哭得厉害,就先去瞧了他们,一会也就过来了。”

季氏柔声唤了臻衡醒来,又不放心臻璇喂汤药,说什么都要接了过去,一勺舀起,吹了又吹,仔细地喂给臻衡。

臻衡只觉得苦得厉害,良药苦口的道理他是懂得的,若自己这会儿不肯吃药,只会让一家人更伤心,这般想着,也不敢喊苦,一口口喝下去。

喝了大半碗,周氏进来了,与李老太太问了安,又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臻衡就不忍心地撇过了头:“我刚也问了大夫了,说是不能起热,若是起了,就凶险了。臻衡啊,你争气些,好好喝药休息,可千万别起热呀。”

到了这个当口,李老太太的心反倒是平了,有些事是注定的,若是能熬过去,是菩萨保佑,若熬不过去,只能说,五房注定没这个福气。

这么多年了,李老太太见过了太多的生死,那个让她仰望的丈夫才过而立之年,便扔下了他们孤儿寡母,让她骄傲的儿子,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有三,还带走了季氏肚子里成了形的男孩儿。

五房,当真是子孙命太薄啊!

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独苗,她不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能求着老天给个脸面。

长长叹了一口气,李老太太问周氏道:“臻循那儿如何了?我刚听十六媳妇哭得厉害。”

“性命无忧的,只是左腿摔断了,瘸了的可能性很大。”周氏亦是难过不已,“可怜他回来才多久,便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十六弟妹受不住了。”

“大嫂呢,人还好?”李老太太接着问。

“在屋里躺着呢。听说刚出事的时候,就又急又气,险些背过去,罚了臻德、臻徽之后,实在是撑不住,就歇着了,大夫去瞧了,说是怒火攻心。”

周氏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要叹气,二房也好,五房也好,都是急的慌的,只有马老太太那里,摊上这么两个不省心的孙儿,气得不行。若是臻衡、臻循有什么事,她这么大的年纪了,可怎么给这两房交代。

“臻衍、臻律还有三丫头在一旁陪着呢。”周氏低着眼帘,劝说道,“六叔母,这一家子气的气,慌的慌,乱成一团了,您千万担待着些,身子要紧呢。”

臻璇将空药碗放到桌上,与周氏道:“六伯母,弟弟受了伤,我们实在不敢挪动他,是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了,大伯祖母又在气头上,只怕到时候会吵到她休养。”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周氏出言安慰,“她记挂着臻衡、臻循的伤势,若是移了,要派人来来回回地传话,只怕她更是难以安心了。我先出去瞧瞧臻德和臻徽,好好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臻璇闻言,心中突然闪过了什么,扭头看着卢妈妈,道:“卢妈妈,出事的时候你在吗?怎么会让弟弟和十三弟乱跑的?十三弟身边也没有奶娘看着?”

第七十二章 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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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璇一开口,周氏亦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这个七侄女,脸上带着些许吃惊。

这个细节,旁人想到并不奇怪,只是臻璇正是在揪心着急的时候,还能留意这些,倒是难得了。这么想着,周氏抬眼打量着臻璇。

还是有些瘦小的身形,哭花了的脸有些狼狈,只那双眼睛,亮亮的。

周氏看着那样的眼睛,也不禁怔了下,是什么时候那个有些胆小弱懦的七丫头变了,虽然平日里性子还是软绵绵的,遇事时却是沉着了不少。

想着半年前臻璇大雨夜哭着要来救孙氏,前月里与苏满玥对质时的不让分毫,周氏颇为羡慕地看了眼季氏,这个女儿虽是稚嫩了些,好好调教亦是个能管事的料子。相比自家清冷孤高的六丫头,只怕是更有福气呢。

臻璇没有注意到周氏的目光,她只看着有些无措和慌张的卢妈妈,等着她的答案。

卢妈妈是李老太太亲自挑选的奶娘,只因大夫说季氏那一胎极有可能是个男孩儿,在临盆前的半个月,就让卢妈妈搬进了裴家。

臻衡是卢妈妈亲手带大的,平日里对臻衡的疼爱不比这家里的哪个少了去,吃穿用样样上心,便是咳嗽两声,都心疼得不得了。

这样的卢妈妈,怎么能让臻衡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卢妈妈在听说臻衡出事时就几乎晕了过去,强撑着踉跄到了假山底下,一面哭一面把受伤的臻衡抱了回来。大约是心里憋着一股气,这一路上倒也没有脚软,等安置好了臻衡后,再也撑不住了才坐到了地上去了。

从刚才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站在一旁,不住落泪。

“小姐…”卢妈妈叫了一声,她深深知道对不起庆安堂里的主子们,可她最最挂念的到底还是臻衡,她的声音哽咽了,“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走开了。”

卢妈妈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十六老爷他们刚回来,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够。只有一个阮妈妈照顾十三爷。之前两位爷耍玩时。怕叨唠了庆荣堂里的丫鬟婆子们。从不曾麻烦她们陪着,今天也是。两位爷在园子里玩了一会,十一爷喊口渴,奴婢瞧着路也不远。便让阮妈妈照顾着,到厨房讨水喝。可奴婢拿了水,还没到半途呢,就见九爷哭着跑回来说出事了。奴婢急匆匆赶过去,已经是来不及了,奴婢慌了神,也没瞧见阮妈妈在不在一旁。”

这个答案是众人都晓得的,别说有奶娘在旁,就算只有一个小丫鬟跟着。都不会闹成这样。

阮妈妈去了哪里?又何为会扔下年幼的臻衡、臻循走远了?

周氏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转,最终落在李老太太身上,低声道:“六叔母,那我先让人去寻阮妈妈,等问了臻徽和臻德。再好好问问她。”

李老太太没有回话,她到底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事,早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臻璇瞧在眼里,对着周氏福了福:“辛苦六伯母了。”说罢,便过去伺候李老太太。

卢妈妈的泪水停不住,却是不敢哭出声来,背过身去咬着帕子落泪。今天这样的过错,丢了这份工都是轻的,只是她说什么也舍不得臻衡,扭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小的身躯,几乎咽呜出声。

外头院子里,周氏看着跪在那儿的臻德、臻徽,亦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虽是族长夫人,可这两个是长房的孩儿,上头不仅有母亲,还有祖母在,她也只能问个话,到底怎么罚,却不是她一个人能说得算的。

“别只顾着哭。”周氏的目光扫过了臻德,最后落在臻徽身上,道:“臻徽,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臻徽咬着唇,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这事他和臻德都有过错,可他要是这么说了,事情还不是要推到他的身上,谁让臻徽是弟弟,还是个嫡出的。

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笑容爬上了臻徽的面容,是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苍凉,他低着头,声音淡淡的:“是我的过错,要九弟跟我出去玩,结果被十一弟和十三弟遇见,我不想他们跟去,拉着九弟就跑。后面的事,您都知道了。”

臻德呆呆地看着庶兄,张了张嘴,他想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他央求臻徽带他出去,明明是他冲两个弟弟扮鬼脸不许他们跟着,明明是他撒腿就跑,还喊臻徽快些快些…明明都是他的过错。

这些事情,心里都懂的,可臻德就是觉得嗓子哑了,他说不出半句话来。

段氏靠着臻琳,面上的悲切谁都瞧得明白,她晓得自己的嫡子是个什么脾性,出了这么大的事能没他的错?而她却是头一次认真看着臻徽,她没有想到他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都没有,就这么抗下了所有的事,她想从前是她太忽略这个庶子了,连他的脾气都不晓得。

李姨娘低垂着眼帘,掩盖了眼底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走到段氏身边,道:“太太,该狠狠心罚了,没得让他带坏了九爷。”

臻环在一旁听着,见臻徽那般说,已经是心急如焚了,再听见李姨娘的落井下石,她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扑通一声给段氏跪下,磕着头道:“母亲,您饶了哥哥吧,事情定不是这样的,您饶了他吧!”又急急扭头对臻徽道,“哥哥,你说句实话吧。”

“刚才的就是实话。”臻徽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臻环痛哭流涕。

不仅仅是臻环,闭门的陈姨娘也听见了,她的身子顺着墙慢慢滑下,蜷缩着坐在地上,这般罪过,臻徽是推不开。只是全揽了去,又是何苦呢。

陈姨娘心疼臻徽,也只能压着声音抹眼泪,她不敢冲出去求段氏,那样只会顺了李姨娘的心意,更让段氏生气了。

“十小姐,你也听见了。”李姨娘走上去就要拉臻环,“起来吧,回屋里去,别哭坏了身子。”

臻环猛得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李姨娘。眼底怒火灼人。用力挥开了李姨娘的手。

“越发没有规矩了!”李姨娘跺跺脚,怪叫了一声。

“你也晓得是没有了规矩!”

突来的声音让所有人都颤了一下,这才留意到马老太太由臻衍和臻瑛扶着,拄着拐杖出来了。

李姨娘面色讪讪的。稍稍后退几步,要站回段氏身边去。

马老太太紧绷着脸,没有了平日里的和善笑容,只剩下不满和愤怒:“李氏,什么时候你一个姨娘管起了小姐的规矩了?”

马老太太的指责让李姨娘失了颜面,却不敢顶嘴,只好做了恭敬模样,道:“老太太,奴错了。”

“回房里去。”

李姨娘心中再不甘也没有办法。行了礼回去了。

“当真是好啊!我这个老婆子都没料到能把你教得这般好!”马老太太重重捶了捶拐杖,盯着臻德的眼睛里满满的失望和无奈,“没有出息的东西!坏主意有你的份,出了事都让你哥哥扛着,我们裴家怎么就教出你这样的。你便是这般友爱兄弟的?若臻衡、臻循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打死你,不然我怎么给这一家上下,给列祖列宗交代啊!”

臻德被马老太太这么一说,越发急得说不出什么话来:“祖母,我,我…”

这般模样,马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拐杖就要打:“上回是七丫头,这回是臻衡和臻循,是要把几个兄弟姐妹都害上一遍不成!”

臻衍一看不好,忙跪下抱住老太太:“祖母,祖母您先消消气吧。十一弟和十三弟还在里头呢,要打什么时候不成,千万不要吵了他们休息啊。”

马老太太浑身哆嗦,被臻衍抱着迈不开步子,臻瑛又急着劝了一会,才慢慢把拐杖放下来,颤着声道:“你们大哥说得对,去去去,都给我跪到祠堂里去,臻衡、臻循什么时候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出来,哪个都不许求情。”

臻环闻言,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软软瘫坐在地上,一双眸子空洞地看着臻徽;段氏哭着就要上去求,被臻琳拉住了。

周氏听了也是心惊肉跳的,祠堂里素来阴冷,便是夏天进去,都凉飕飕的,何况如今已经入了冬。别说是跪几天了,就是一夜,这么小的孩子只怕也吃不住的。

看见臻琳恳求的目光,周氏到底上了前,道:“大伯母,且听侄媳妇说一句。家里伤了两个,只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祠堂里那么冷,臻徽和臻德哪里吃得消,若再病倒了,丫鬟婆子都不知道要照顾谁好了。”

马老太太是铁了心了,唤了锦虹上前:“你送他们去祠堂,好好看着他们。”说罢,便叫臻衍和臻瑛扶她回去。

这事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两个婆子来请臻徽和臻德去祠堂。

段氏便是再恨,到底心里还是疼的,忍不住叫了锦虹一声。

锦虹停了步子,微微点了点头:“太太,奴婢省得,您当心身子。”

周氏劝了段氏几句,又催了人再去寻阮妈妈,务必要速速带过来回话。

外头那般吵闹,里头的人哪里会听不见。

李老太太闭目养神,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臻璇的手:“若是臻衡和臻循有什么事,只怕我那老嫂子当真会把臻徽和臻德往死里打,她那个脾气,哪里受得住呢。璇儿啊,咱们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起码没有那么几个不省心的小子,可是啊,人少也有不好的,万一少了一个,就塌了半边天了,要顶起来,难啊!“李老太太说到后头,一句一句慢了下来,臻璇被这几句话勾出了眼泪,咬着唇落泪。

她抬头去看李老太太,见老人的眼角亦是湿的:“祖母,弟弟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吃了药,会好起来的。咱们不让他起热就是了。弟弟那么乖的…”

臻璇说得伤心,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想不清的事情也太多了。

扭头去看季氏,她握着臻衡的手,低低唱着歌谣,仿佛在哄他睡觉。

臻璇深深吸了几个口,再一次问自己:为什么那么乖的弟弟,会和臻循一道追出去呢。为什么…

第七十三章 起热

段氏净了面,强打起精神,不去想臻德,把庆荣堂里的事一样样管起来。

这一日乱了一个上午,人心不安不说,多出来的事也是数不胜数。马老太太精神不济,已经去躺下休息了,段氏坐在厅里,叫了管事娘子来,一样样询问交代。

臻琳趁机退了出来,到院子里见到臻环还愣愣地跪坐在那儿,晓得是没有哪个丫鬟敢去拉她,便上了前,道:“十妹妹,你起来回屋去吧。你姨娘瞧着呢,她已是无比担心八弟,你何苦给她添烦恼。”

事关姨娘的话,臻环最是听得进去,抹去脸上泪花,挣扎着爬起来。边上候着的几个丫鬟一看,感激地看了臻琳一眼,扶着臻环回去了。

李老太太也是累了,靠坐在椅子上休息。

臻璇瞧着担心,可西屋唯一的床上躺了臻衡,她又不好央人再搬张榻子过来,只好取了一席毯子,给老太太盖上。

采梅掀了帘子进来,手上拎着一个食盒,见臻璇抬头看她,她的脸红了红,道:“小姐,今日事情多,屋子里人手不够用,大太太许了奴婢几个进屋伺候。”

说罢,采梅将食盒放下,取出一大碗粥,酱瓜、腐乳并鸡丝几样小菜,摆好碗筷,道:“九小姐说,几位老太太、太太和小姐忙了一上午,怕都还没有用午饭,便借了厨房准备了一些,都是爽口的,填了肚子才有精神。”

李老太太睁开了眼睛,瞧了一眼热气腾腾的粥,慢吞吞地道:“她倒是有心了,这个当口,也只有这些东西才能勉强送下肚去。她没去臻循那儿?”

采梅虽然晓得主子的事不好乱评论,可到底是年纪小些,又是李老太太问的话,就打开了话夹子,道:“十三爷那里乱成一片。四老太太来了之后才好些,十六太太一个劲儿地哭,不愿意九小姐在跟前伺候,便打发了她出去。厨下都在煎药,哪里有心思再弄什么饭菜,便是备了材料的,也都是油腻荤腥,九小姐瞧了说不行,亲自熬了粥,让我们各处送了。”

臻璇听了。忍不住就有些无奈。张氏的伤心容易理解。臻珧受了委屈还记着大伙的吃食倒真是不容易:“替我们谢过九妹妹。”

采梅应了声,道晚些时候再来收拾,便出去了。

李老太太没有对这事再说什么,让臻璇扶她去了桌边。盛了一碗粥:“你也坐下来吃,让桃绫她们进来伺候。”

臻璇去唤了桃绫、挽琴进来,让挽墨扶着快要站不住的卢妈妈下去用些吃食,又请了季氏到桌前。

便是再没有胃口,也是要吃饭的,几个人默默喝了粥,再去瞧臻衡。

事情的经过晓得了一些,可中间细节却还不清楚,那阮妈妈离开去了哪里。臻衡和臻循为何会追着两个哥哥跑,这些除了等阮妈妈回来,便只能问一问臻衡和臻循了。

臻璇中间出去寻了一趟周氏,周氏摇着头,一脸的烦闷。

“还没有找到人。”周氏扶着额。叹了口气,“这么久了,怎么着也该回来了。还没有露脸,便是晓得出了事,吓得躲起来了。”

臻璇听了,道:“这庆荣堂藏人的地方多,若有心躲藏,只怕一时半会找不出来。”

“那时候乱哄哄的,谁晓得是不是趁乱跑出去了。”曹氏心中对这件事再不满,亦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

周氏晓得曹氏的脾气,睨了她一眼:“这个时候,你不让臻律和五丫头去大老太太跟前伺候,反倒把他们拘在屋子里。”

曹氏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她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惹得一身腥:“老太太跟前不少人伺候,我家那两个,毛手毛脚的,别给老太太添乱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与婆母相处,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周氏不置可否,拉着臻璇道:“我也去问过臻循了,他说见到有人和阮妈妈说过话,但是是什么人,有没有把阮妈妈叫走,他不知道。四岁的孩子,哪里记得许多,腿上又痛,十六弟妹心疼,便不让他再说了。回头臻衡醒了之后,你来叫我,我也问问他。”

臻璇点头应了。

下午时臻衡又醒了一次,却是比之前两次更迷糊些了,到底是磕破了脑袋,晕乎乎的,喝了药之后又睡着了。

用晚饭的时间,采梅又来送了一次,煮得软烂软烂的米饭,配了几样蔬菜,又加了一碗萝卜汤,都是臻珧准备的。

李老太太和姜老太太不放心回去庆安堂,段氏让人收拾了屋子给她们暂住,又给季氏搭了榻子,臻璇安排在了臻琳屋里。

臻璇进去的时候,丫鬟已经铺好了床,臻琳坐在窗边发呆,见臻璇进来,扭头挤出一个笑容。

臻璇不由地轻笑出声,过去拉了臻琳的手,道:“四姐姐,我们谁都别安慰谁了,没的又要哭起来,早些休息才是正理。”

臻琳的表情放松了一些,缓缓点了点头:“十四叔母今晚上怕是休息不好的,你养足精神,明天好替她。”

姐妹两人洗漱干净,刚爬上床,就听外头有人急促地敲了敲门:“四小姐、七小姐,睡了吗?”

守夜的花露披着衣服起身,蹑手蹑脚开了门,压着声道:“刚躺下呢,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明天再说?”

外头那人的声音很轻,似乎是附耳与花露说的。

臻琳翻了个身,唤道:“花露,谁来了,进来说话。”

花露没有办法,只好进来,道:“老太太那里去请了大夫,一时半会也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小姐且先睡着,有了信儿奴婢再来报您。”

臻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干脆慢慢坐了起来。

“七妹妹,怎么不睡?”臻琳本就没有熟睡,也醒来了。

“我放心不下,若是臻衡那里叫的大夫,可怎么是好。”臻璇拿了件衣服,穿了鞋下了床。“四姐姐先睡吧,我去看看,不然我睡不好,还要吵着你。”

臻琳晓得拦她不住,便嘱咐了几句:“多穿些,夜里凉。想睡了,别管多晚都回来睡,花露给你留门。”

臻璇道了谢,便出去了,走到马老太太院外的时候。就瞧见里头有火光亮着。仔细一分辨。分明就是西屋。

臻璇只觉得胸口一紧,三步并两步冲了进去,掀帘子时差点与皱着眉头要出来的贺老先生撞到一块去。

“贺先生,”臻璇叫了一声。问道,“我弟弟他…”

贺老先生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出了不少血,身子自然弱一些,没抗住,起热了。先吃些药稳一稳,能退下去便是没事了。”

若不能退呢…

臻璇不敢问,红着眼睛去看季氏,季氏靠在曹氏身上。除了没有多少力气,脸上瞧不见泪水,兴许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曹氏劝了几句,不着边际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段氏。

段氏面如死灰,她挂心臻德已是睡不着觉。反转间有丫鬟来说臻衡起了热,吓得她赶紧过来了。若是臻衡有什么不好,她的臻德也不用活命了,还不被马老太太活活打死。思及此处,段氏亦觉得心中跟被刀子捅了一样。

厨房不敢耽搁,汤药没一会就被端了上来,季氏让臻璇端着碗,一口口喂给臻衡,流出来的药汁细心擦掉。

这边揪着心,那厢又传来一阵小儿哭声,原是臻循半夜里痛醒了,忍不住哭了出来。

段氏强打着精神,去那边瞧去了。

“娘,祖母呢?”臻璇小声问道。

季氏一面喂,一面道:“不敢去报,怕打搅了两位老太太休息。”

这一夜,注定是没有好眠的。

臻循哭闹得厉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特别的刺耳。臻衡也被吵着了,微微扭着身子。

季氏心疼也没有法子,又不能让人去说要臻循轻一些,到底才多大的孩子,受了这般罪过。

刚打过三更,一个婆子喘着粗气来报,说祠堂那里又出状况了。

锦虹一个丫鬟进不去祠堂,只能在外头看着,里头独独臻德和臻徽两人。

臻德不过七岁,平日里段氏娇宠着,极少听一句重话。今天害惨了两个弟弟,已经是吓得不行了,又被马老太太呵斥,跪在祠堂里,只觉得浑身发冷,便是锦虹多给他们穿了棉袄,膝盖下又垫了厚厚的棉花垫子,还是觉得冷。

臻德是吓坏了,便是不舒服也不敢叫,只低声啜泣,坚持到了半夜,没一会便七歪八倒了,靠到了臻徽身上。

臻徽只当他困了,也没在乎,帮他裹好衣服让他躺在垫子上睡一会。可没一会,只觉得臻德的呼气声越来越重,拿手去探,额头是滚烫滚烫的。

臻徽吓了一跳,哪里还顾着跪,无奈他也不过比臻德大了一岁,根本拖不动臻德,膝盖又疼得厉害,手脚并用地爬出祠堂去寻锦虹。

锦虹听了也吓了一跳,马老太太的脾气她是晓得的,生着气打死是一回事,可跪在祠堂里出了事又是另一回事了,赶紧去叫了男仆把臻德抱出来,又让婆子回来报信。

段氏一听就差点厥过去,臻衍和臻琳也被叫了起来,孙氏还没出月子,不能来伺候,偏生就是这么闹腾,把辰哥儿和圆姐儿闹醒了,又是一阵哭。

一会儿的光景,庆荣堂里的火光都量了起来。

庆荣堂的大门打开,臻德被抱了回来,小小的身子缩起来不住打着颤。

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周氏也跟着来了,一进屋就道:“阮妈妈找着了。”

第七十四章 故去

臻衍从下仆手中接过臻德,小跑着抱回屋里去。丫鬟们早已烧暖了屋子,一见臻德病怏怏的样子,都有些慌神。

段氏乍一见臻德那模样,踉跄了几步,幸亏臻琳扶着,她摆摆手,道:“我无妨,这个家乱成一片,我若再难过,你弟弟可怎么办?四丫头,你让臻徽回屋子里去,好好热热身子,要再病一个,哪里这么多人伺候。”

臻琳哎了一身,将段氏的话转给了在屋外站着的臻徽,又补了两句:“陈姨娘和十妹妹怕是都没睡呢,你去问个安,让她们也休息了吧。”

段氏看着贺老先生诊脉,开方,又把锦虹叫来问了几句,长叹一口气:“作孽啊!”

锦虹回了话,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的,人虽是马老太太让罚的,她也照段氏的意思多加照顾了,可无奈臻德受了惊吓身子也弱些,就这么病了,回头主子们算起账来,她也没个好处。

等贺老先生吹了吹方子,锦虹赶忙接过,亲自去抓药煎药。

段氏把臻德交给臻衍照顾,便去寻周氏了。

到了正厅那里,李老太太和姜老太太也在了。马老太太倒是不在,可段氏估摸着应该是醒了的,只是不愿意出来。

段氏讪讪笑了笑:“两位叔母,把你们吵起来了,当真是…”

“年纪大了,本来睡得就浅,倒也不怪你们。”李老太太看了一眼西屋,道,“不吵我我还不晓得,到底是没压住起热了。”

臻璇站在边上,握着李老太太的手,等着周氏说话。

周氏满脸倦容,眼下黑黑的,没来得及盖些粉就来了,瞧起来倒是比平日里更老了几岁。

“那个阮妈妈,已经死了。”

周氏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得一屋子里的人反应不过来,半响才有一人低低喃了一句:“竟然死了…”

臻璇也愣住了,下午问周氏的时候就有过猜测,说阮妈妈也许是怕责罚躲了起来或者偷溜了出去,一时半会只怕找不到,可没有想到,竟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