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老爷瞧见过几次,即便是有些心疼臻珧,可回想起来终归是他对不起张氏,而罚站也算不上什么实质性的惩罚,见姜老太太没有制止,也就不好替臻珧讨饶,总是等到姜老太太差不多歇完中觉了就出言打发臻珧去伺候,算解个围。

臻璇喝完了茶,棠雪要再加一些她也止了,道:“去与十六婶娘请个安。来时见四伯祖母歇中觉,以为十六婶娘也歇着,现在看来似乎是醒着的。”

臻琳听完也站起身来,让花露进来理了理衣服,道:“七妹妹说的对,不能亏了礼数。”

刚行到张氏房门外头,守门的小丫鬟便急急进去通传,没一会就出来回话,只说是臻循在哭闹,就不让臻琳和臻璇进去了,免得冲撞了不好。又说既然是姐妹来串门,也就不留着臻珧,让她一道回去。

臻珧挑了帘子出来,脸上依旧笑眯眯的,看不出有任何的不高兴和委屈,拉了臻琳和臻璇的手,笑着道:“姐姐们怎么来了?”

三人回屋坐下,臻琳张了张嘴,犹豫了几次,还是开了口:“既然是姐妹,我们也就与你实话实说,不绕那些圈子了。你也同我们说说真心话,能帮着我们就帮,不能帮的与你解了闷也好,总归要找个人说出来,老闷在心里,亏的还不是自己身子。”

臻珧是聪明人,听臻琳这么一说,明白了她们的来意,笑容僵了僵,也就不硬撑着了,涩涩道:“我这些日子哪里都没有去,就一直在庆德堂里陪着祖母,每日里也没有落下给母亲请安。不是我不想去寻你们,不愿意去给其他长辈请安,实在是…实在是怕母亲多想,以为我去得勤了,就是在为自己的事到处托人,回头给她压力。我与她的关系,你们是晓得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愿意做什么让她不满意的事了。”

“九妹妹,我先问问你。”臻璇看向臻珧,既然无法将那些丑事放到台面上,还是就这么压在心底,面子上总要和善些,她稍稍舒缓了眉头,“你想如何?做嫡女还是庶女?不管十六婶娘满意不满意,总归就是这几日,都要有个决断了。”

臻珧听臻璇问得这么直接,也是一愣,面上有些不太自然,撇过头沉默了一会,才又道:“这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母亲若肯给我嫡女身份,也不会一直拖到了现在,我晓得她心思。你们与我说掏心话,那我也不瞒着。母亲年纪还轻,再生养个女儿也是迟早的事,我已是长女了,若再占了嫡,以后那个妹妹一切的用度、嫁妆、规格都要比照着我来,还万万越不过去,母亲绝对不可能让她的亲生女儿受这种委屈的。”

臻璇听了,一琢磨,这些问题确实是个问题,长叹一口气,道:“十六叔现在并没有妾室,若要记下你,便要将你的生母给添上去了。”

臻珧闭起了眼睛,臻璇瞧着,那眼眶已经红了:“祖母,不喜欢她…”说到最后几个字,连音调都是颤着的。

说的人伤心,听的人也难过,臻璇吸了吸鼻子,不管臻珧对待姐妹如何,对自己的生母,总归是留了心思的。

母女连心,就算是刚出生时生母就因血崩去了,臻珧并没有见过她一面,打小由姜老太太带大,在十六老爷还未娶亲之前,她对生母也是幻象过的,总觉得那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会比祖母对自己还要好。

臻琳拍了拍臻珧的手背:“九妹妹,四叔祖母再不喜欢她,也是喜欢你的。两者选一,四叔祖母也好,十六婶娘也好,也就是取其中最能接受的一个了。”

臻珧含着泪,应了。

已经晓得了这里的情况,臻璇和臻琳也没有多坐,别了臻珧出了庆德堂。

臻琳没有直接回庆荣堂,而是与臻璇一起往庆安堂去。

臻璇握紧了臻琳的手,低着头看着青石板上的纹路,轻轻问道:“四姐姐,我不知道这样子对待九妹妹妥当不妥当。我心里有了想法,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这些子心思,臻璇没人可说,也只有与臻琳聊上几句。

臻琳脚步顿了顿,垂了眼帘:“你是不是觉得大嫂性格脾气特别好?”

臻琳答非所问,臻璇疑惑地看了臻琳一眼,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大嫂也有不喜欢的人。”见臻璇瞧着自己,不知怎么的,臻琳突然就轻笑出了声,“大嫂与我说的,既然不能来一场武松打虎的武戏,不如就这么耐着心思唱一出盛世太平的文戏,起码看戏的人看得愉悦。”

臻璇一时有些瞠目结舌,待将这些话细细琢磨了,才慢慢有些嚼出些味道来。孙氏那样玲珑的人,对待谁都是清风拂月,一团和气的,家里上下谁不夸这位大奶奶。

臻璇也一直羡慕孙氏,那样的幸福美满,是多少女子的梦想。

可那个人,依旧会有喜怒哀乐,会有不满和无奈,只是各家有各家纾解的法子,孙氏便是做足了面子上的太平。

而与臻珧相处,她既然不能没凭没据地将事情喊开来,就照着孙氏依样画葫芦,表面上姐妹和睦,私底下多防备了便是。

臻璇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臻琳笑了:“谢谢四姐姐,我晓得了。”

第九十六章 脸面(一)

前脚刚迈进庆安堂,就见臻玟在抄手游廊里来回踱步,瞧着倒是有什么心事压着,很不自在。

臻玟边上的两个丫鬟瞧见了臻琳和臻璇,远远行了礼,又与臻玟说了下,臻玟赶忙回过了头,待看见了来人,并不掩饰面上的焦虑,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臻玟这些日子常来,在这里见到她,臻璇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臻玟很少这么慌张,见她走近了,臻璇忙问:“八妹妹,这是怎么了?”

臻玟似是没有看见臻璇抬起来的手,并没有握住,而是侧身指着后头四房暂住的院子,依依了两声。

一看又是四房那儿,臻璇忍不住摇了摇头,放缓了语气,想要平复臻玟的情绪:“是查姨娘又闹上了?”

臻玟的头摇成了拨浪鼓,拿手指比划了一个三。

“三嫂又寻肖姨娘的错了?”臻琳看了一眼臻璇,眼底全是无力,见臻璇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她与臻玟道,“三嫂与肖姨娘,每日都要闹上一闹,不碍事的。”

臻玟闻言,眼睛一红,晓得自己没表达清楚,只是她不会说话,只能靠比划,急得直跺脚。

臻玟身边的两个丫鬟见此,张了张口,可没等臻玟指她们,她们并不敢随意插嘴。

晓得自己天生残缺,臻玟却不是个肯认输的,虽说两个大丫鬟贴身不离,可她从不喜欢她们随意插话,便是她说不明白,也要自己慢慢表达。可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些,拉了一个过来,让她把事情说一说。

那丫鬟早就想说了,见此赶忙清了清嗓子,把事情细细说来。

臻玟是吃了午饭就过来了庆安堂的,臻徊不在屋里,任氏喜欢与她说话,就让肖姨娘上了茶水零嘴。拉起了家常。

肖姨娘也没在外间坐着,看今日有些阳光,独自端了把小凳子到门口绣花去了。

任氏说得口沫横飞,咕咚咕咚喝完了一壶水,便大声叫肖姨娘进来换热茶,喊了几声外头没个回应,任氏就有些火了。

怒气冲冲地跑到门外一看,哪里有肖姨娘的人,只剩下一把小凳子在那儿。

任氏啐了一口,骂了几句。又问了臻玟的丫鬟。才晓得肖姨娘往外头去了。只是不晓得去了哪里。

任氏没有法子,刚要回屋里就见臻徊回来了,便理了理衣服迎了上去。

刚一靠近,只闻得臻徊身上那浓郁的熏香——她自己用的味道清幽。偏肖姨娘喜好这个浓得让她作呕的味道——任氏的眉头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爷回来了?可要喝些热茶?”任氏皮笑肉不笑,没等臻徊说什么,她又道,“哦,屋里那茶我喝完了,正要叫肖姨娘再倒一些,却不见她人了。爷瞧见她了吗?”

臻徊的心思压根不在任氏身上,也就没注意她那个快要爆发出来的忿忿口气,随口应了一句:“她在湖边与我说了会儿话。我看她有些累,想着你这里也没多少事要她做,让她在那儿歇会。”

任氏只觉得头顶都冒烟了,咬着一口银牙,一字一字道:“爷真会疼人。那湖边是什么地方,大冬天的歇在那儿,肖姨娘那娇滴滴的身子,受了风寒可就罪过了。我看啊,爷还是使个人把她叫回来吧,我灌好汤婆子热好床,让她往我床上躺去,没得回头病了,还要我伺候她。”

臻徊这时才回过些味道来,对上任氏那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他眉头一皱:“我哪里叫你伺候她了?”

“别的房我不知道,我们这儿,哼哼。”任氏的眼睛往对面查姨娘的房门一瞟,冷笑道,“正房伺候妾,也不是头一回了。”

臻徊最愤恨的事,便是母亲被个姨娘压得死死的,可他劝也劝了恨也恨了,梅氏还是那样,到现在他打心眼里不愿意再管那些事,可也是顶顶讨厌别人把那些挂在嘴皮子上的。

“你这又是发得哪门子神经?”臻徊上前拽住任氏的手臂,就把她往房里拖,“你不要脸面是你的事,要发疯回房里发去,别在院子里,想给五房看笑话吗?”

任氏吃痛叫了两声,根本挥不开那个手,疼痛没有消去她心里的不满,反而是多添了几把木柴,将火烧得更旺了。

臻徊一脚进了屋,瞧见臻玟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正想着要怎么在这个妹妹面前挽回些颜面,臻玟已经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跳了起来,也不行礼,急急冲了出去。

任氏被臻徊拉进了房间,因着互相使劲,臻徊放手去关门的时候她几乎摔到地上去。

刚才她也看见了臻玟那个惊慌的模样,之前的火气未消,此时又替臻玟不平起来,凸着眼儿瞪着臻徊:“你做什么!?没见到八妹妹吗?你吓唬她做什么!”

臻徊怒极反笑,也不管外头的人会听见争吵,丝毫没有压声音:“你这会儿惦记着八妹妹了?咱家可不只八妹妹,咱家妹妹多着呢!要说吓唬,前头的七妹妹天天被你的大呼小叫吓唬!”

任氏的嗓门数一数二的大,偏生自家一点自觉都没有,啐了一口:“七妹妹怎么了?我有冲她发过脾气?我大呼小叫是冲她去的?”

“你就消停一点吧,这才刚回来几天,倒是把自家的脸面都丢干净了,谁不晓得你三奶奶爱闹!”臻徊只觉得头痛不已,不愿意与任氏再费口舌,他拿着茶壶想倒杯茶,拿起来发现是空的,这才想起来刚才任氏说过找不着肖姨娘倒水。

无奈地放下茶壶,隔了一会也没听见任氏出声,心下诧异地扭头去看,只见任氏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臻徊吃了一惊,他不怕河东狮吼,就怕梨花带雨,任氏哭起来虽然比不上肖姨娘哭得风情万种,可怜见的,总归是落了泪。臻徊硬不下心肠,声音也轻柔了起来:“好好说着,怎么就哭上了,赶紧擦一擦。”

任氏可不管对面是对骂还是安慰,她的脾气没发干净,哪里会罢休。带了哭腔,底气不足了些,话还是继续说了:“瞧爷说的,我有什么脸面。女人的脸面还不是男人给的,爷给过我脸面吗?”

臻徊刚一张嘴要说“我哪里没给你脸面”,脑子里倒是反应了过来,赶紧收了声。

任氏不依不饶,眼泪落得更凶,话说得也更快了:“我进门不到半年的时候,还是新婚,爷就抬了一个妾进门。爷这是给我脸面?当时成亲,虽是我任家高攀,也是两家和和气气议的亲,并非我爹娘一意强求让爷娶的我。我真心实意跟爷过日子,爷却直接甩了我个大耳刮子。深州城里晓得这样事的,哪个不是笑话我,就是我娘家那些姐妹,也没少说风凉话。这板上钉钉的事,我便是再委屈,能与旁人说出个什么理来。当真是我有身孕不能伺候爷,爷有一两个通房我也就认了,偏生我肚子还没个动静,爷就往家里抬妾!我哪里有脸面呀!”

任氏哭得伤心,臻徊心里后悔不已——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就让任氏绕到这件事情上去了。

新婚不足半年就抬肖姨娘进门,这事确实是他理亏,祖父父亲没少为这事教育他,因此现在任氏说起,他也没的多余的话反驳。

走上去将任氏拉到怀里,一面轻拍她的背,一面安慰道:“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地道,我已经向你赔过礼了,你也就宽宽心。这回回了甬州,没人会因为这个再笑话你了。”

任氏依靠在臻徊怀里,手揽上了臻徊的腰,即便是对臻徊身上那浓郁熏香很是反感,也一遍遍在心里念着见好就收,慢慢弱了哭声。

臻徊却是犯了傻了,安慰了几句,竟又把话题转到了肖姨娘身上:“我晓得你不喜欢你那些陪嫁,平日里不是躲得她们远远的吗?这回你要打发了她们回去,那都是你的丫鬟,我自是都听你的。现在身边没个合用的人伺候,也是着急不来的事,咱们也就在庆安堂里暂住,这里地方小,实在没有地方再买些人进来了,等到庆和堂修缮好了,你再选几个可心的手脚麻利的,眼下这不就是将就将就嘛。”

任氏听了这前半截还是挺舒服的,她就喜欢听这些顺着她的话,便等着臻徊说后半段。

“羽潺原也是书香出身,哪里干过伺候人的事,便是有做得几样不合你心意的,你也别一直揪着她不放。她也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的,你是大妇,宽些心。”

羽潺是肖姨娘的闺名,任氏听在耳朵里,刚灭了的火又唰得一下烧起来了!

“爷倒是真心关心她。咱裴家上下那么多丫鬟,那些刚卖了身送进来的,有几个以前做过伺候人的活计?还不都是靠府里的婆子媳妇们细细调教出来的?她生的就是伺候人的命,若要做正经主子,何必埋了身份与人做妾?”任氏嘴上尖刻起来,推开了臻徊,半笑不笑,“便是妾算半个主子,那也是半个奴婢,伺候主母天经地义。我一没打她二没罚她,怎么在爷眼里我就是个不宽心的大妇了?爷倒是说说,她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是做得好好的?”

又是周五,祝大伙周末愉快~~~~

第九十七章 脸面(二)

任氏只要刻薄起来,没有说得口干舌燥是绝对不会停下口的。

说到肖姨娘做的错事,一样一样,简直就是如数家珍。

“回来的路上,马车颠簸,我说不舒服,她有本事比我还不舒服。我即便是头晕目花每天都没落下去母亲跟前伺候,她肖羽潺有到我跟前端过几杯茶?爷那天守灵回来,累得只能在庆安堂门口歇息了,七妹妹跑来传信,我正巧在梳头,听了心里着急,只想着让她手快些,她倒是真心向着爷,一扔梳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好端端摔裂了我的牛骨梳子。她跑去爷那儿了,要真是能帮上爷我也就算了,结果呢,就只顾着哭哭哭,我若不喊停,爷那身衣服都能给她哭湿透喽!这是当真没有屋子住,也没人手伺候,我也是问了六伯祖母与母亲的意思,让她睡在外间守夜,她天天喊冷喊冻的,这屋子里有地龙有火炭,哪里会冷了?知道的是她体弱要人抱着睡才暖和,不知道的还当是六伯祖母这里条件不好住得不舒坦,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还不知道怎么闹心呢。让她倒茶,烫得能起泡;倒洗脚水,凉得能逼得人一脚踹翻了盆子去。”任氏自顾自数落得痛快,抬眼瞧见臻徊越来越阴郁的神色,也没丝毫的害怕和退缩,扬了扬下巴,冷笑了一声,“爷,我这哪一桩说得不对,哪件事做得过了,你给我评说评说?”

臻徊一开始还听得清楚任氏在抱怨些什么,等到了后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明了。抬手按了太阳穴,揉了几揉,臻徊的声音倦倦的:“敏儿,哪里就有了这么多的不如意?你听听你那一长串,出口成章的举子都没你本事。”

“爷真是抬举我了。”任氏嗤笑出声,“人家举子寒窗苦读十几年,我嫁人连一年都没有。哪里有那个本事了。我也没有她肖羽潺本事,说哭就哭,都不用酝酿酝酿,眼泪跟用不完似的。”

臻徊被任氏的伶牙俐齿给折腾怕了,摆了摆手,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正房奶奶,不要跟个妾一般见识。她就是那个性子…”

“那这也是我的性子。”

臻徊斜斜看了任氏一眼,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开了门想出去。

臻徊要鸣金收兵。任氏却还要再战三百回合。冲过去拉臻徊的衣角,一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脚,吃痛地抱着膝盖,眼睁睁看着臻徊迈步出去。

臻徊没听见后头任氏碰撞的声音。只听见了那之后幽幽的一句话,说得他的心凉了。

任氏说:“爷不喜欢我计较,难道要我和母亲一样吗?和她一样一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一个屁让个妾压得死死的,爷才满意吗?”

臻徊脚步顿了顿,到底没有回头,经过站在外头惊慌失措的臻玟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多瞧一眼。

臻玟双手绞着手帕,慌张不安地看着臻徊越走越远,勉强压着心里的紧张害怕往门边挪了几步,想去瞧瞧任氏。

她以为任氏会跳起来。会张着嘴儿长长一串一串的谩骂,或者是一把扫落桌上的东西,将能砸的都砸了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只有那样才像任氏。

以前在深州的时候,任氏和臻徊也时不时就会吵起来。每一次都是以臻徊避出去结束的,然后任氏就在房里发脾气,屋里伺候的人都会被挑刺骂上一通。所以一到那时候,就会有丫鬟来请臻玟过去,任氏再大的火气都不会冲臻玟发作,过一刻钟也就歇了。

这回应该也会这样的,可臻玟站在门口,半响都没听见里头的动静,她偷偷探进去半个脑袋,里面的情景唬了她一跳。

任氏什么都没有做,抱着撞疼的那个膝盖就这么坐在地上,没有揉也没有哭,面无表情。任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帘低垂,压根没有注意到偷窥的臻玟。

臻玟这下更是不晓得如何是好了,她听长辈们说过,人受了打击,要发泄出来才不会闷坏了身子,眼下任氏这样,可不就是闷着的吗?这若是闷坏了,要怎么办呢。

臻玟管不了那么多了,叫了两个丫鬟一道进屋,偏偏臻玟依依呀呀了许久两个丫鬟又嘴上说了半天劝了半天,任氏也没给她们一个回应,臻玟心一横,让丫鬟拖着任氏起来。

丫鬟们不敢使蛮力,一面好言劝着一面又拉又抬,好不容易将任氏安顿到椅子上,又倒了些热茶来递给任氏,偏她又不接。

臻玟急得直掉眼泪,捂着帕子哭了,任氏在这时却突然醒悟过来,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将臻玟主仆推出了门外,上了门栓。

臻玟又是拍门又是哭的,对屋的查姨娘都开了门出来看热闹。

查姨娘转着眼珠子,嘴上正要说几句风凉话,余光瞟见李嬷嬷皮笑肉不笑地正对着她,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一颤,努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还回去,无奈这笑比哭还难看,自家都觉得损了颜面。只不过李嬷嬷是周氏那儿的人,不是她能随意给一顿排头的,缩了缩脖子进屋去了。

李嬷嬷一早就听见臻徊和任氏在吵架,不过非礼莫听,主子之间的争执她一个当奴仆的才不去搅和呢,再说了,谁家夫妻不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哪里会有隔夜仇,全当没听见就是了。

她自己不多嘴,自然也不会让查姨娘多嘴,见查姨娘自己退缩了,又坐回去煎药——眼下四房没有多余的人手,查姨娘的药少不得由她亲自经手的。再神仙的药也抵不过自己不上心,小月子的人天天歇不住,动不动就想跑出来转悠,回头落下了病根子,可不是她李嬷嬷不会照顾人。李嬷嬷冷笑一声继续扇着火。

臻玟见叫不开门,万般无奈之下,就想去看看臻璇回来了没有。晓得她并不在庆安堂,臻玟就带了人守在了游廊里,等着臻璇回来。

那丫鬟将这些事讲完了,抬头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臻琳与臻璇,哀求道:“四小姐、七小姐,两位去瞧瞧三奶奶吧。我们小姐是真心担心三奶奶,怕她气坏了身子。”

臻琳没有开口,只偏过头去看臻璇,她之前就留意到了,臻璇有些不高兴了,尤其是在任氏和臻徊的言语里提及五房的时候。

臻璇挑了挑眉,臻徊和任氏吵架,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哥哥嫂嫂的矛盾,中间还夹了一个妾。岂是她们做妹妹的可以横加插手的。便是劝。又怎么去劝?

若是往日就亲切和睦的兄妹也就罢了,臻徊他们回来不过就这么些日子,实在是热络不起来,更何况刚才别人吵架的时候都将他们五房给摆出来。好似挡箭一般。

留意到臻琳的目光,臻璇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做了一个深呼吸,叹了一声:“四姐姐怎么看?”

臻琳抬起头,食指轻轻点向臻璇微微蹙起的眉头,失笑道:“这般苦大仇深,在这里听了一会,竟是比刚才还乱了分寸了。”

臻璇被臻琳这么一点,即便心中对臻徊和任氏有些意见。也不好再皱着眉头,扭头对臻玟道:“晓得你担心三嫂,只是三嫂连你都不见,怎么肯见我和四姐姐。三嫂与三哥哥吵架,定是觉得失了面子。我们还一个个跑去劝,她不是更觉得丢了颜面,恐怕越发要避开了。”

臻玟眨巴着大眼睛,刚才哭过了,这会儿眼眶还是红的。她听了臻璇的说,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到底放心不下,又转过身往四房的院子看,手还抓着臻璇,并不肯松开。

“解铃还需系铃人。”臻琳柔声道,“八妹妹担心三嫂,不如我们一道去找找三哥哥。三哥哥刚才是在气头上,这会儿说不定气消了,我们劝他去和三嫂说说,也就没事了。”

臻玟被臻琳劝了几句,终究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被带出了庆安堂,寻臻徊去了。

臻璇回屋,觉得有些乏了,让桃绫铺了床,小睡了一个时辰,起来换了身衣服,去李老太太屋里。

才刚掀起帘子进去,就在里头还有别人在。

此时后退已经来不及了,臻璇稳了稳情绪,与李老太太和季氏行了礼,扭头又道:“三哥哥怎么来了?”

在李老太太屋里的正是臻徊,他带着淡淡的笑容,却掩盖不了疲倦,目光从臻璇身上转到了桃绫那儿,复又转了回来:“自是来赔罪的。”

“赔罪?”臻璇不解。

臻徊说得落落大方:“这次回来得着急,庆和堂年久失修,我们暂住在庆安堂已经是给六伯祖母添麻烦了,偏偏事情还多,从头一日起就吵着了六伯祖母,我怎么能不来赔罪?”

李老太太招呼臻璇到身边坐下,话虽是与臻徊说的,眼睛却没有看他:“那也不是你的过错,查姨娘小产,也不是谁愿意的。这牙齿还有碰着嘴唇的时候,何况你们这一大家子,有些矛盾也是难免。不像我们五房,就这么几个人,便是想闹也闹不起来。”

臻璇低着头,目光落在手上的帕子上,以眼神数着上头叶子的针线,心里一片清明,祖母是生气的,若不然,也不会这么说话来为难晚辈。三哥哥说是赔罪,不过是口头上几句,还都是避重就轻的,怎么能让祖母满意呢。

臻徊也听懂了,面上讪讪的,很是尴尬,正想着要再说些什么,倒是季氏开口替他解了个围。

“今日婶子就多句嘴。”季氏看了眼李老太太,见她没有阻止,才继续道,“你媳妇就是脾气火爆了些,火上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估计是消气了的,你一会去说几句好的,也就算了。夫妻是几千年的福缘,不要伤了。”

臻徊也是晓得任氏性格的,在他心中任氏确实不如肖姨娘可爱婉柔,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媳妇,若真做得过了,他倒也不忍心,听了季氏的话,赶忙道:“听婶子的话,我一会哄哄去。”

李老太太拍了拍臻璇的肩膀,道:“便如此,送你哥哥出去吧。”

臻徊不好再坐,起身行礼,与臻璇一道出来了。

臻徊走在前头,臻璇缓步跟着,微微落下几步。

猛得臻徊停了步子,转头看着臻璇和桃绫,道:“我最近也在想,不如七妹妹福气,只桃绫一个丫鬟,就顶得了别人屋里三四个人的本事。”

臻璇听此,只觉一愣,抬起头狐疑地看着臻徊。

第九十八章 脸面(三)

听臻徊言语之中提到自己,桃绫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暗自叫苦。

她果真是让臻徊记恨上了,回忆起那天清晨在庆安堂门口,臻璇急急去找任氏了,她一人留在臻徊边上,小声又唤了几声“三爷”,隔了很久,臻徊才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瞧见了她。

她被唬了一跳,稍稍往后退了几步,臻徊微微皱着眉头,刚开口说了一句“是谁?”,就被哭着扑上来的肖姨娘撞了个满怀。

这些都不是过错,过错便是臻徊被任氏和肖姨娘扶回去时自己竟然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而后又在说要堵了三奶奶的嘴时落入了臻徊的耳朵里,当真是祸从口出,此时便是再懊恼也没用了。

臻璇亦是明白桃绫那两次大约真是惹了臻徊了,臻徊现在这么说,她一时也摸不清对方心思,是言语之中挑几句刺就算了,还是要罚。

臻璇不说话,臻徊便继续说了:“七妹妹难道不觉得吗?咱们这回回来,下人几乎都遣散了,身边都没有人能伺候妥当的。你三嫂那里就只能让羽潺,就是肖氏暂时伺候着,她一人怎么能将事事都做好了?可再一看桃绫,不就是一个人就将七妹妹这里打理得妥妥当当的,我怎么能不羡慕呢?”

臻璇眨眨眼睛,琢磨着臻徊的话,这是想让她将桃绫借出去给任氏使唤,好让肖姨娘避避风头?这等鬼主意也不知道臻徊怎么想出来的,任氏挑剔肖姨娘为的是对方是臻徊的妾,便是另外有人伺候,任氏也一样不会让肖姨娘舒舒服服的。

“三哥哥这是抬举桃绫了,桃绫只服侍我一个,肖姨娘又要伺候三哥哥又要伺候三嫂,难免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就是这些日子紧些,等庆和堂修缮好了,定是要再买些丫鬟婆子的。”臻璇说到这里看了眼臻徊的面色,见他不置可否的样子。又加了几句,“三哥哥也知道,我这里就桃绫管事,平素依赖惯了,挽墨年纪小,又是新来的,还要靠桃绫指点,所以这丫鬟也被我养得有些脾气了,嘴上说话没有分寸,得罪三哥哥的地方。三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这回。”

桃绫哪里听不懂这些。这礼赔了,以后臻徊便不好拿那些过错来罚她了,于是赶忙上前两步,规规矩矩福下身去:“奴婢口出狂言。不敬三爷与三奶奶,自当受罚。”

“那依你说,该罚些什么?”臻徊扬了扬眉头,见桃绫局促地将身子福得更低了,他笑了起来,“七妹妹这是不相信我呢,我是真心羡慕,又没有要罚她的意思,若真要怪罪。那日在湖边便已经怪罪了,何必等到现在?”

臻璇抿着唇,臻徊那样子不似胡说,恐怕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便道:“三哥哥大量。我晓得是桃绫做错了事。三哥哥便是罚她也是应当的。”

臻徊笑容深了:“七妹妹也说了,屋里头就靠桃绫管事,我怎么好罚她呢。只是七妹妹,我有一样不解,先要问一问。我也不是能藏住话的人,若问得错了,七妹妹也别往心上去。”

臻璇点了头,臻徊四下一打量,并没有瞧见旁的什么人,这才道:“从前老祖宗在的时候,一切用度都是从公中出的,如今虽是各房各管各的钱,田产铺子也不过就是挂了名,没有实质性的分出去。五房是只有十一弟一个男丁,也不需要如此节俭。家里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有数的,偏到了七妹妹这里就少了,七妹妹怎么就没去与六伯母说一说?加几个人手一年能花上多少银钱?六伯祖父在时,没少给公中交银子,七妹妹便是多用一些,又心疼什么呢?”

臻璇听到后头就垂下了眼帘,不愿意让臻徊看见她眼中的情绪,五房人手少,一来是因为银子,二来是李老太太不喜欢那么多人,反倒显得人丁更稀薄了,这才一再减了伺候的人。

桃绫一人顶三四个人,是实话,也是无奈,后来添了挽墨挽琴,挽墨给桃绫帮忙,挽琴伺候着李老太太,五房事情少,也没那么捉襟见肘了。

“三哥哥,祖父在时,虽是二品尚书,可为官清廉,俸禄都是有数的,给公中交的银钱比不过二房四房经商所得,哪里算是多的呢。弟弟名下的田产都由六伯父打点,年末时银子也从未少给过我们。五房人手少,实在是祖母不喜欢人多呢。”

臻璇既然是这么说了,臻徊也不好再在这个问题上多打转,道:“前头就提了是我问一问,七妹妹听过就算了。我去瞧瞧你三嫂去。”

臻徊没有再让臻璇送,先一步回去了,臻璇只等着那背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才长出了一口气,回了李老太太那里。

李老太太不愿意多说五房的事,而是问起了今日臻璇去长房的情况,待听到贾老太太也在时她皱起了眉头,哼了一声以示不满,又听得臻璇与臻琳去看了臻珧,她慢慢摇了摇头,末了道:“都是能折腾的。”

季氏听完也紧了紧眉头,低声与李老太太道:“媳妇想着,大伯母那里也是要着急了的,总不能真的拖到祭祖那天才来做决断吧?”

“是要着急。”李老太太叹了口气,握着臻璇的手紧了紧,“这一大家子,再亲,能亲过自己亲生的去?几个丫头年纪都相仿,若一个不好了,其他几个能好吗?大嫂子下面还有四个丫头,定是上心了的。”与季氏说罢,又扭头与臻璇道,“你也莫急,有祖母在,不会让你吃亏。九丫头心里有了打算,十六媳妇也不是个不懂进退的,会好的。”

又说了一些家常的事,李老太太困乏了,便也散了。

臻璇回了房,桃绫跟进来关上了门,扑通一声跪下,道:“小姐,是奴婢没了分寸,让小姐为难了。”

臻璇没有拉桃绫,在榻子边坐下后,开口道:“你跪在地上,谁给我倒水喝?”

桃绫闻言一怔,抬头见臻璇真的一副等着喝茶的样子,这才爬起了身,倒了一杯送过去。

“桃绫,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也没将那些放在心上。”臻璇小口喝着水,待喝完了,又递回去给桃绫,“我们两人真心相待,平时说话也没那么多忌讳,可落到别人耳朵里,就不对了。”

“小姐说的是,是奴婢讲话不分场合。”桃绫又添了水,她已经明白了臻璇的意思。臻璇不希望为了这件事,自己以后就不敢在她面前实话实说了,而是想她能更注意隔墙有耳,有些话不要被人听了去。

臻璇见桃绫听懂了,笑了笑,压着声音,道:“三哥哥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奴婢也摸不透。”桃绫抿了抿嘴唇,转着眼骨子,“会不会是银子的关系?”

臻璇没反应过来,问:“怎么说?”

“奴婢也是听说了一些,又猜了一些。四房这些年在南方打理铺子,赚不少银子的,除了交到公中的,只怕也剩了不少在手上。这一回迁回来,那边打拼下的铺子等于也就交出来了,这可都是心血。小姐若是为了老太爷当初交到公中的钱,让六太太拿一些出来给五房日常用,他们四房便有由头也跟着闹一闹,让公中多吐一些出来了。”

桃绫一番话,说得臻璇吃惊不已,待理顺了思路,不由失笑出声,自己果真是太嫩了。

这么大一家子,为了钱财有冲突也很容易理解。从前莫妍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理一切俗事;重生之后,便是担忧五房羸弱,也没动心思去谋划公中的银钱,毕竟五房每一年交进去的也就那么多,哪有脸面去谋?

“我是不会为此去跟六伯母要钱的,不晓得三哥哥见我没动静,还会打什么主意?”臻璇撇撇嘴,“还是那句话,与他远一些。”

桃绫应下了。

到了第三日,便有了消息。

张氏含泪点头,答应将臻珧的生母高氏抬为妾,姜老太太再不喜欢高氏也晓得要给臻珧一个出身,既然张氏都应了,她又能说什么呢。

张氏抱着臻循哭了一日,十六老爷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少不得哄上一番,夫妻感情倒是更好了一些。

包老太太过世了,对于高氏为妾,四房也没人会多说一句,这事也就定下来了。

臻珧来了一趟,只说是要给臻琳和臻璇道谢,臻璇不明就里,直到到了庆荣堂里见了臻琳,才晓得了事情的经过。

张氏本来还不愿意松口的,是曹氏过去说了些话。而能让曹氏去当说客的,也就只有马老太太了。

马老太太便是听了臻琳的回话,才下了决心。

臻琳拉着臻珧坐下,道:“总归是要定下的,我和七妹妹也就是赶了巧了,其实并没使多少力气。你姨娘有了名分,你也该高兴的。”

臻珧点了点头,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道:“姨娘当初不顾性命也要生我下来,如今能这样,她地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第九十九章 脸面(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