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一身“起轿”,身后稀稀落落几声鞭炮声,就一路抬出了裴家。

颜家那里没有摆酒,依着颜太太的意思,只一间偏房点了两根红蜡烛,就算过去了。

贾老太太捶足顿胸,气得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起不来。

周氏碍着规矩过去请安,还未进屋就听得里头噼里啪啦一阵砸碗,不由皱了皱眉头。

等进了内室,四太太林氏正让人收拾一地狼藉,见了周氏来了,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贾老太太挣扎着爬起来,喘着粗气问周氏道:“脸面呢?颜家不懂规矩,裴家也不懂吗?这么一顶小轿子算个什么说法?我们裴家就由着他们作践自家的表小姐?”

周氏闻言,脸上再是恭敬,语气里也透着几分不耐来:“脸面?这事闹到最后,裴家有个什么脸面?只求着颜家清楚那是表小姐,不是我们裴家正经的小姐,这事平平过也就算了,不要再闹起来宣扬开去。否则,裴家上下这么多爷与小姐,将来可怎么说亲?”

周氏几句话,把本就强撑着一口气的贾老太太说得面如土灰,靠倒在床上老泪纵横,哭到最后,只几句话反复:“我可怜的世逦,可怜的满玥啊!”

臻琳支着下巴偷偷去与臻璇道:“我们原先晓得这事的时候,就想着作壁上观,她去给旁支做妾就做妾吧,只求她安安稳稳地去,别再起风浪了,哪里晓得到了最后,还是被她连累了。”

臻璇耸了耸肩,道:“回过头去想想,以三伯祖母、六姑母还有苏表姐的脾气,我们想要躲得远远的才是痴人说梦,无论怎么做都是会被牵扯进去的,她总归是我们家表小姐。可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解决了,咱们也就都放宽了心,别再想着那些了。”

当天夜里,一声惊雷,落了春日里的第一场雨,雨势凶猛,雷电交加,臻璇翻来覆去没睡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也有些疲倦。

好在雨不似去年时一般连绵,天亮时就停了,之后的七八天里,也不过就再落了一场,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臻璇在屋里赶了几天,才把小荷才露尖尖角给绣完,看着那上头轻轻点足的蜻蜓,臻璇反复看了几遍,总感觉似乎少些什么,一时想不明白,就想去找臻琳探讨探讨。

一进庆荣堂,看门的小丫鬟凑过来道:“七小姐来了?今日可巧了,九太太和三奶奶也在。”

臻璇闻言,疑惑地看了那小丫鬟一眼,问道:“在大伯祖母那儿?在说什么呢?”

“在说什么奴婢可不晓得。”那小丫鬟摇了摇头,往里头努了努嘴,“来的时候脸色可都不好看。”

第一百二十章 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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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琳并不在屋里,听几个丫鬟说是午饭就在马老太太那里用的,一直都没有回来。

臻璇听了,扭头看了桃绫一眼,见她垂着眼帘咬了嘴唇,就晓得她一点也不愿意遇见任氏。

那件事对于桃绫来说,便是不再时时刻刻压在心上了,到底还是不能释怀的。即便是在四房还没有搬回去庆和堂前,桃绫也再不愿意与四房有什么来往。

臻璇叹了一口气,与桃绫道:“既然四姐姐不在,那我们就回去吧。”说罢,就见桃绫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

第二日到了族学,臻璇坐下没多久,臻琳她们就来了。

臻琳一见她,就道:“我后来才晓得你来找过我,可是有什么事?”

“不过是绣完了花样,看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想找你一块看看。”臻璇见臻琳在身边坐下,凑过去问道,“昨天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九伯母和三嫂面色不大好。”

臻琳闻言皱了皱眉头,压着声儿道:“回头我去你那里,再跟你说。”

臻琳这般小心倒是让臻璇有些诧异,她眨了眨眼,点头应下了。

如臻琳说好的那样,刚用过午饭,臻琳就来了。桃绫倒了茶水,退出去带上了门。

臻琳面色沉重,把昨日梅氏和任氏带来的消息细细理了理,说了出来。

事情要从四房搬回庆和堂说起。

四房上下,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从南方带回来的人手根本不够用,只是碍于庆安堂里地方不大,这才将就了这几个月。

如今搬回了庆和堂,头一样事。就是让人牙子过来买一些丫鬟婆子小厮的。

任氏似乎是真的和臻徊较上了劲,没有忘了自己说的无论是丫鬟良家女还是窑姐儿,随便臻徊往家里抬,这回选丫鬟,挑的竟然都是十四五岁长开了的,还各个都是美人胚子,与之前在深州时连陪嫁丫鬟都防得死死的行为背道而驰。

这么一来,肖姨娘就更惶恐不安了,看着那几个被留下来的丫鬟心里拔凉拔凉的,她可没有任氏的倔脾气。见任氏让她自己选丫鬟。就战战兢兢地选了两个十来岁的小丫鬟。

任氏见了嗤笑一声。道:“你看看你,就这么点出息。咱们爷是什么人,你便是身边防着盯着,他还能往妹妹屋里伸手呢。如今被老太爷训了一顿。妹妹屋里是不成了,还能往外头去呢。这出了门了你能管得住?防得了东面防不了西,谁知道哪日从外面抬回来一个,你也就省省心,管他那么多,选几个得用的吧,十来岁的小娃儿能做什么事!”

肖姨娘被任氏这么冷嘲热讽一顿,眼睛顿时红了,可还是没有照任氏说的。就留下了这两个小的,一个叫染禾,一个叫染苗。

一开始确实是相安无事的,直到了前几日的那场大雨夜。

那一夜是染苗值夜,肖姨娘睡得很沉。直到那一声落地惊雷才有些知觉,可到底是半夜里,翻了个身也就继续睡了。

睡着睡着,肖姨娘隐隐听见有哭声,越想去听得仔细些那声音就越真切,她拉开床幔探出头,叫了两声“染苗”,却没一丁点反应。

肖姨娘彻底醒了,披了衣服点了蜡烛,下床去外间看,一瞧倒是差点把自家吓了一跳,染苗抱着被子缩在榻子上,一张小脸廖白廖白的,哭得一塌糊涂。

染苗见了火光,一时没看清楚那时肖姨娘,瞪大了眼睛“哇——”了一声,竟生生晕了过去。

肖姨娘一跺脚,啐了一口晦气,可又不能让染苗倒在那儿不理,匆匆忙忙地去寻了染禾来。

染禾一见这情形,上去一探鼻息,见染苗气息还算顺,才松了一口气,对肖姨娘道:“姨娘,染苗是晕过去了,奴婢瞧着应当是不碍事的。奴婢先伺候姨娘歇息,再来看染苗。”

肖姨娘起来有一会儿了,刚才被染苗吓了一下还不觉得,这会儿感到有些冷了,便扶着染禾的手回了内室。

染禾压了压背角,替染苗求了个情:“姨娘,染苗大约是被这雷雨天吓坏了,您、您别生她气…”

肖姨娘起先是有些不高兴,可此时有一道龙光闪落下,把整个屋子照亮了一半,还另一半是彻底的黑暗,肖姨娘的心毛了毛,重重的雷声就跟着来了。

“阿弥陀佛。”肖姨娘念了一句,缩了缩身子,心说这天气确实够吓人的,染苗这丫鬟平时也算妥当的,可年纪到底小,被吓着了也是情有可原,自己小时候一遇上雷雨天也是睡不踏实的。

肖姨娘这么一想,倒是心软了,叹了口气,道:“到底是个孩子,你去看看她,大半夜的也别叫大夫了,我不会罚她的。”

染禾忙不迭点了头,放下床幔,退出去看染苗了。

早上天亮雨停时,染苗就醒了,红着眼去给肖姨娘磕头,肖姨娘问了她几句,她只摇头不肯细说,只说是被雷雨一吓做了噩梦。

可又有谁能想得到,这噩梦一开始就没有尽头了,染苗夜里只要一睡觉,一两个时辰就会被吓醒,然后便是哭得无法入睡,就算是不在肖姨娘屋里值夜,还是会做噩梦。

肖姨娘没法子,去和任氏提了一提,说是染苗因为这些日子夜不能寐,根本没法子做事了,染禾晚上又要值夜又要照顾染苗,也是分身乏术精力不足,求任氏再给个丫鬟解了燃眉之急。

任氏嗤笑一声,道:“早就跟你说了,要选几个经用的,你不听,这会儿来跟我要人?”

任氏嘴上刻薄,把肖姨娘说得又要哭出来了,她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到底是借了一个丫鬟给肖姨娘,又请了大夫来给染苗看一看。

大夫留了安神药,连喝了三天照样一点缓解都没有,染苗本就瘦小的身子更是缩成了一团。

前天梅氏听说了这事,就把任氏和肖姨娘叫去问了一问:“我听了也怪难受的,才多大的人,就一直这么被魇着了,可怜见的。我虽怜她,却也想着不能老这么下去,真没法子,就换个地方给她养一养,能养好是她的福气,养不好也没有法子了,总不能连累得肖氏都不得安宁吧?”

肖氏眼眶红了红,没说话。

任氏琢磨了一会,对梅氏道:“我问过染苗到底做了什么噩梦能夜夜被吓得如此,她只说那天夜里雷电交加的,好像看见了个人影,很是骇人。可那龙光闪就亮那么一下就黑了,她越是看不见就越是害怕。”

梅氏双手合十,抚着手上的一串佛珠,道:“是不是被吓得出了窍了?”

任氏被梅氏阴森森的声音唬了一跳,只觉得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赶紧拿帕子掸了掸身上:“娘,瞧您说的,好像我们这儿真的有什么不干净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梅氏一下子白了脸,见任氏和肖姨娘不解地看着自己,她讪讪道:“这庆和堂从我们一走就没人住过,这么多年了,莫不是真的出过什么事?”

饶是任氏胆大,听见梅氏这么一说,一时也有些不舒服,回了屋之后就叫了下人出去打听,当天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好不容易支撑到了天亮,便有消息来了。

庆和堂确实出过事,就在他们扶灵回来的时候,臻循的奶娘阮氏被人发现死在了这里。

任氏咋舌,啐了一口:“好的不灵坏的灵。”便赶忙叫人一块去了梅氏那里,那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梅氏听了几乎昏过去,被任氏狠狠掐了几下人中才顺过气来,坐立不安思前想后,又听得任氏在一旁说了许久,终于站起了身,道:“走,去长房那里问问明白。”

梅氏和任氏到了马老太太那儿把话一说,马老太太也是头痛得紧,这事确有其事,裴府上下,除了四房之外都知道。

马老太太对梅氏道:“也确实怪我,想着应该没什么关系,也就没跟你们提。阮奶娘是臻循的奶娘,真说起来,臻循也是你们四房的血脉,那时候出了事,又传来了八弟妹没了的消息,都当是八弟妹把奶娘叫去了,这才…”

梅氏苦着一张脸,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又扭头去看任氏。

任氏面上也不好看,咬着唇,道:“大伯祖母,先不去管之前那些事,如今是要怎么办?若还真在庆和堂里,我们总归是要送送走吧?现在是染苗年纪小八字轻,冲撞了,将来还有别的人,可怎么是好?”

任氏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是真的有些怕,话语之中提都不提阮奶娘。

“臻徊媳妇说的也有道理。”马老太太点了点头,道,“先把那丫鬟送去别处养着,拨两个人去看着,不要出了什么事。我和老六媳妇再琢磨琢磨,真不行就去天宁寺里请几个大师傅来念一念。”

梅氏也是这样想的,道:“是要念一念,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臻琳讲完这些事,看了臻璇一眼,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道:“你怎么看?当真是阮奶娘?”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魇(二)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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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璇略略一抬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脑子里一时也理不清楚,只好道:“我是相信那鬼神之说的。可那个叫染苗的丫鬟被魇着了,是不是因为阮妈妈,我说不上来。”

若是在从前,臻璇是不相信这些的,便是那佛坛上的泥塑她也是不信的,平日里要跪要拜要上香,她没有抵触过,可也就是这么依样画葫芦行个礼,心里却从未相信过。

可一年前,她在臻璇身上醒过来时,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有魂魄,那么也就真的会有鬼怪,会有菩萨。

知道了这些,平时陪李老太太礼佛之时也比从前多了几分真心和敬畏。

不过,相信是一回事,笃定又是另外一回事,臻璇的睫毛微微颤着,压着声儿与臻琳道:“比起猜是不是阮妈妈作怪,我更想知道当初事情的真相。阮妈妈是不是被九妹妹调开的,又为什么会在庆和堂里自尽?当真是因为十四弟瘸了腿而让八叔祖母收了命走了?”

提起臻珧,臻琳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抿着唇想了一想,才道:“我们当时是想了一些,却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死无对证的事,难道去请个大仙回来招魂吗?便是我们两个心里疑惑,长辈们又有哪个肯?这事若真有些蹊跷在里头,一旦扯出来了,可就没什么太平了。”

“我也就是听了染苗的事,随口提了一句。”臻璇冲臻琳笑笑,示意她千万别往心里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满玥做事颠三倒四还能往她姓苏不姓裴上推,若真的坐实了臻珧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她们几个姐妹都没有好果子吃。

臻璇和臻琳还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庆和堂里已经多了几个丫鬟婆子了。

染苗有小半个月没有睡个踏实觉了,眼睛下面黑了一圈,整个人站都站不起来,躺在屋里盯着白墙发呆。

染禾被肖姨娘叫去交代了几句,红着眼回来替染苗收拾东西,她手上麻利,语速也不由的快了起来:“染苗,我听说那边院子也是不错的,你要记得放宽些心。姨娘说大约是这里不干净,你年纪小八字轻给魇了。那边干净。等过去了就没事了。长房那里还支了几个妈妈过来。你有什么事,就跟她们说。我说染苗,你千万别怕,咱们来裴家的时间是短。可瞧着裴家待下人们都是不错的,不会因为你病了就把人赶出去听天由命的。我在这儿尽心伺候姨娘,等得了空,我就过去看你,你听见我说的没有?”

染禾絮絮说了一堆,她心里也是慌的,听肖姨娘那意思,是能养好就养好,养不好了也没法子了。只是这些她不能和染苗说。万一染苗听了扛不住,不是活活就害了她了吗?

扭头看了一眼躺在那儿的染苗,目光散着,没有一点神气,说是三魂七魄被勾走了一部分只怕也有人点头相信了。

染禾心里一紧。哪里顾得着一样样仔细打包,双手发颤着把桌上的首饰、头油、香膏一股脑儿地拢到了一起,随便拿了块花布给包在一起,一面用力打着结,一面道:“染苗,你起不来就躺着吧,我让妈妈们进来抬你。你别怕,姨娘偷偷塞了些银子给妈妈们,她们不会为难你的。你记得姨娘的好,可千万别想拧了。还有还有,我听说过些日子会请些师傅来府里做法,等送了那些东西走了,你应该也就好了。”

染苗还是没有一点反应,染禾一把抱起包裹塞到染苗怀里,在榻子边坐下,用力摇了摇染苗的肩,道:“我们姐妹一场,我跟你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话,只求求你听进去一些。能做的我都做了,你自己就…”

染苗的眼骨子动了动,却是花了会儿工夫,才落到了染禾身上,动了动嘴唇,声音低不可闻。

染禾凑过去仔细一听,等听清楚了,差一点就要跳了起来。

染苗说:“我大约是真的看见了,好长的舌头呢。不过你放心,我就算真的被她害了,我也不会来寻你和姨娘。”

染禾涨红了脸,她确实是怕,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更怕染苗有个万一,惦记上了自己。现在染苗直直地就把话说穿了,她面上过不去,只咬了咬牙,道:“你只记得,为了你这事,我和姨娘也尽了力了。你跟着妈妈们去,等好了就还回来。”

染禾说完就坐不住了,出去寻那几个婆子,往屋里努了努嘴,道:“几位妈妈,奴婢替染苗收拾得差不多了,烦劳妈妈们将她抬了去吧。”

一顶蓝布小轿,粗壮的婆子把染苗拉起来往里头一推,就抬着走了。念着肖姨娘给的那些银两,脚步倒也稳了一些,不让轿子颠得厉害。

查姨娘靠在庆和堂的大门边,嗑着瓜子看那轿子远去,一口把瓜子壳吐在地上,哼了一声:“这倒是舒服,哪个丫鬟有她这种命,还有轿子坐。这么大的家族这么大的宅子,百年下来,死个人有什么不寻常的?光说去年那一年,死得人也有好几个呢!三房那个短命的二奶奶,大半夜磕到了头就那么没了,她那院子以后都不住人了不成?还有长房的那个书阁,不是还吊死了一个吗?还不是就那么埋了,书阁里该藏书还是藏书,也没见长房就要叫和尚念经了。偏我们这一个小丫鬟,娇气成这样。”

查姨娘自己说得痛快,嗑一颗瓜子抱怨一句,没一会儿这地上就落了不少瓜子壳。

前回就是因为摸不清这裴家上下的情况,她才会在臻璇那儿吃亏,好端端就赔上了一个丫鬟,好不容易等到搬回庆和堂又买了新丫鬟,这才把李嬷嬷那尊大佛送走,让她松了一口气。只是新来的丫鬟哪里有茶香那么好使唤,真真的倒霉透了。

查姨娘痛定思痛,想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特特地花了心思去打听了裴家的主子们的情况,也把前两年那些大事给问了个七七八八,以免自己两眼一抹黑,又吃了暗亏。

庆和堂里,查姨娘只怕八老太爷一个,老太爷一早就出去了,不到天黑不会回府,因此她嘴上更是没有一丁点顾忌,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等这些话一说完,她一扭头看到了不远处的影子。

那影子被阳光拉得长长的。一动不动。查姨娘抬眼一看。是个略略发胖的老妇,想起那死在这儿的阮奶娘,她唬得差点跳起来,背狠狠地撞在门板上。痛得她毗牙裂齿,嘴里的瓜子一不留神咽了下去,手捂着脖子咳了起来。

那老妇慢慢走近,看了眼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的查姨娘,哼笑了一声:“姨娘可要当心,一面说一面吃,一不小心就岔了气了。”

查姨娘难受得不得了,人都站不直,此时她是懊恼不已。怎么就忘了除了那几个婆子以外,马老太太身边的戴嬷嬷也过来了,她刚才说得那些话,只怕都落入了戴嬷嬷耳朵里。

查姨娘心里慌张,嗓子就更难受了。尴尬地冲戴嬷嬷笑了笑,头也不扭地往自己屋里跑,去找水喝了。

戴嬷嬷瞟了一眼查姨娘的背影,拿帕子掸了掸,回庆荣堂回禀去了。

马老太太听了戴嬷嬷的话,重重敲了下榻子:“反了她了!那些事是哪个告诉她的,嚼主子们的舌根,当真是太清闲了。戴嬷嬷,你盯着些,哪个没头脑的再随随便便说臻彻媳妇和书阁里的那些事,直接打一顿再来报。”

戴嬷嬷低眉顺目,应下了。

段氏在一旁听着,莫妍那事她不好随意多嘴,夕末死在书阁里的事已经让她在马老太太面前倒了大霉了,哪里还会往上靠。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马老太太,段氏轻声道:“老太太,上回说要请天宁寺的师傅来,这事还作准吗?”

见马老太太狐疑地看了自己一眼,段氏面上笑容僵了一僵,很快又调整了过来,道:“我是想着,再过几日就是清明了,本来就是要做羹饭的,不如就借了这个,请了师傅来念一念,也是合情合理,不会落了口舌。”

马老太太闻言,端着茶喝了一口,含了一会才咽下,慢条斯理地道:“去把老六媳妇叫来吧。”

段氏心中一喜,老太太这么说就是答应了,赶忙支了人去请周氏。

“也就是为了那个不肖的儿子,你才会这般上心。”

马老太太一声哼,让段氏进退不得,拽着帕子认下了:“不管如何,总归是臻德不像话,什么错事都有他的份,阮奶娘那事也是。我想着若能念上一念,好歹给他积点德。”

“他那点德啊,全身上下加起来,总共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在他名字里,旁的半点儿没剩下。”马老太太提起这个孙儿也是头痛得紧,骂了两句不解气,反倒是更难过了,“老大媳妇,也不是我老要拿臻德说你。我老太婆一大把年纪了,什么时候两腿一蹬去了都不晓得。现在还来得及管教他,你就狠狠心,他能有臻衍一半出息我也能安心阖眼了啊。臻衍也是你自己带的,怎么到了臻德这里,你就教成了这个样子!”

段氏这下更是难安了,噙着眼泪上前劝道:“老太太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是媳妇心太软,才害得臻德不长进。只想着那孩子就是心眼太多,底子其实挺好的,这才一直纵着。媳妇再管教管教,真管不住就让他去他父亲跟前,好好磨一磨吧。”

段氏这些话说得真心,马老太太听了也不忍心,摆了摆手,道:“不求他光耀门楣,只盼着别出岔子太太平平的就行。我知道是因为臻徽你才特别疼爱臻德,庶子不是你亲生儿子,可也是你儿子啊!你回去想想我的话。”

段氏一面擦了眼泪一面点头,见马老太太一脸的疲倦,也就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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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魇(三)

段氏到底是把马老太太给说动了,等周氏来了又细细商量了一会,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臻璇听说这事时,正与李老太太礼佛完毕,坐在榻子边替李老太太捶着腿,问道:“祖母,那天宁寺的师傅们真的灵验?”

李老太太闭着眼休息,闻言并没有张开眼睛,只淡淡道:“求个心安。天宁寺是百年老寺,还是前朝时皇家敕造的,战乱时烧过一次,到了本朝又修了几回,这才有了今日模样。如今香火旺盛,总归是有些道理的。若有机会,我也想听听那儿的师傅说法。”

臻璇应了声,没有再问。

法事定了初三至初五连开三日,前有莫妍夜里哭诉邵家待她不公,又有染苗撞鬼魇得搬去了小院,裴家上下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格外重视,早早就准备妥当了,又因清明时节不能起火烧饭,提前备了不少寒食。

青团是秦嬷嬷亲手做的,只是糯米不好克化,李老太太并不让臻璇和臻衡多吃,若是饿了就另外寻些点心填一填。

和尚们在庆和堂里摆开了架势,念诵往生经,臻璇陪着李老太太去听过一会儿,只觉得心慢慢静了下来,却也格外的凉,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寒噤。

马老太太是恨查姨娘的胡言乱语,却是真的上了心了,特意请了师傅去书阁,念上一念,让家里人都安一安心。

不料那师傅一上书阁,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被人害了,怨气太重,一直留在这儿了。直到一命换一命,这才投胎去了。阿弥陀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不是贫僧能妄言的。贫僧便在这里念一念。”

臻璇听了这几句,心中一惊,一时没站稳。脚一软就要摔倒,臻琳瞧见了伸手扶,却是没拉住臻璇,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慌得一圈婆子丫鬟都上来帮。

臻璇被桃绫搀着,白着一张脸,不知该说这师傅有些本事,还是想着他会不会厉害到拆穿了自己?

这么想着,却见那和尚扭过了头,往她这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平静如水。却是让臻璇一阵心慌。来不及细细去分辨那眼神里的情绪,扭头就走了。

臻琳追了上来,与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地方,换了我。心里也会有疙瘩的。”

臻璇摇了摇头,见臻琳一副关切模样,想了想,还是道:“我是被那位大师说的话吓着了。”

“一命换一命?”臻琳眨了眨眼睛,安慰道,“我是听不懂呢,夕末的命换了谁的命?也许就是一个说法。”

臻琳不懂,臻璇却是懂的。

夕末留在那儿,换走了小臻璇的命。这才算散了怨气。只是,夕末是被谁害的?

这么一想,臻璇反倒是笑了,能是谁害的,自然是贾老太太、六姑太太和苏满玥其中的一个人了。夕末若是泉下有知。想换的应该也是她们的性命,最后却阴差阳错,吓死了小臻璇,而让莫妍重新活了过来。

也许这就是那位师傅说的,命中皆注定。

当天夜里,臻璇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书阁楼下,看着那位师傅顺着楼梯一阶一阶地下来,脚步沉稳,似乎每走一步,她都听见了悠远的钟声,一下一下落在了心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师傅停在了她的面前,双手合十,眼底透着怜悯,语气悲伤:“你本不应该再在这个世上,为何留念不去?无论是你的魂,还是你的身,都该早早去了。”

她咬着唇,看着惊讶错愕的家人,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泪流满面,念着:“我不甘心。”

师傅的手慢慢扬起,掌心置于她天灵盖时,她猛得惊醒过来,翻身坐起,大口喘着气。

臻璇一面顺气,一面拿右手手指去搭左手的脉,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她不住安慰自己:“我是活着的,我还活着…”

第二日一早,李老太太就从桃绫那儿听来了臻璇又做了噩梦,拧着眉头与季氏商量了几句,便去把臻璇叫了来,道:“璇儿,四月初正是踏青的好时候,我瞧着啊,不如去庄子上住上几日。”

臻璇一怔,看了桃绫一眼,见她低着头,倒也明白过来了李老太太的用意。她不忍拂了李老太太,便问:“哪个庄子?”

“原是你母亲的陪嫁庄子,就在南边不远,上一回给了你舅舅。虽没有和你舅舅说一声,但他疼你,你直直去住上几日,也是无妨的。”李老太太解释道。

给了季老爷的庄子都成了郁惠的陪嫁,臻璇提了一句,季氏笑着摇头,也说无妨,这才消了臻璇心中疑虑,定了去住几日。

马车出了城一路往南,行到天慢慢黑下来了,也就到了那半山腰处的庄子。

庄子管事姓毛,前些年给季氏奉账时见过臻璇,见她从马车上下来,赶忙上来请安:“小姐怎么突然来了,入夜了山路就不好走了,若是奴才早些得了消息,也好在山下迎一迎小姐。”

毛管事是季家的老管事了,在季老爷面前都很体面,所以当年给季氏选陪嫁时点了他打理这山庄,来时季氏交代过,万不能怠慢了。

臻璇让人扶了毛管事,道:“我是突然就想来住上几日,也就没事先做准备,便是舅舅那里都没打声招呼。”

“小姐想来住,住多久都没事。”毛管事一面引路,一面道,“只是这庄子不比家里,小姐将就一些。等下先用了饭,奴才让人把房间收拾收拾。”

毛管事做事细致有章法,他媳妇毛婆子烧得一手好菜,也就没让别人来,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山间菜,等臻璇吃完了回屋一瞧,不由赞了一句:“手脚真快。”

一觉睡到大天亮,臻璇从房间里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想着毛管事说过可以去田间走走,臻璇换了一身便利的衣服,带着桃绫和毛管事的女儿青丫去了。

青丫嘴巴闲不住,不停说着这山上的吃食、风景,又一路与遇见的农户打着招呼,没一会儿,大伙都知道主家来了。

臻璇和桃绫的脚劲比不上青丫,累了就歇一会,正说着笑话时,就见一人匆匆忙忙向她们走来。

来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体面,并不像一般的庄户,他一站定,便行了个礼,问道:“这位是不是季家的千金?”

臻璇一怔,扭头去看青丫,只见青丫摇了摇头,道:“小姐,他不是我们庄子上的,我没见过他。”

“失礼失礼。小人是隔壁庄子上的,小人姓谢。”说完,又是拱手一礼。

青丫伶俐,凑过来轻声道:“隔壁庄子是夏家的。”

臻璇一挑眉,想起了那个自己一直觉得熟悉的夏家的那位爷,便问了一句:“哪个夏家?”

谢管事解释道:“甬州城行商的夏家。关于这庄子的事,想和季老爷商量商量。”

既然是为了庄子的事,臻璇自然是插不上手了,这庄子如今给了郁惠,便是季老爷想动作,都要先跟郁惠说了。

谢管家听了臻璇只是表小姐,倒也没走,把事情说了一遍,希望能有些转机。

去年水灾,这边受的影响虽没有绍州那里那么厉害,泥土也吃了不少水,松散开了。到了冬天时,竟然在季家庄子地界的边缘处冒了一处温泉,热气腾腾的羡煞人了。

夏家那一位爷也听说了,晓得温泉对老人身体极好,想要孝敬孝敬老太太,只可惜不在自家庄子上,只能作罢。

后来才晓得季家这庄子易了主了,如今是季家一位姑奶奶的陪嫁庄子,绍州来甬州不算远,却也不近,两三年都不一定会来住上几日。

谢管家说到这儿顿了顿,红着脸,道:“我们爷想着这是别人的陪嫁,不好意思冒然去信说要讨一处泉水。小人是今日听说了季家主家来了人,这才背着我们爷厚着脸皮来问一问,能否商量商量,便是借也是好的。我们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这都是小人的一份心。”

臻璇听了,与青丫道:“可有这么一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