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时,太多的疑问扑面而来。

千言万语萦绕在心头,满脑子的质疑得不到释疑,恍惚之间,呂珠萌生出一丝后悔。倘若裴承秀不曾被她设计,那么,李淳风是否就没有机会与裴承秀亲密接触呢?

是的,一定是这样!该怪她,是她的疏忽!

心神不定之时,终于瞥见李淳风的大手从裴承秀的额头移开,尚未来得及舒展眉头,接下去的一句言语,更是让吕珠怒不可遏,拊膺切齿。

“太医大可放心,裴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命不该绝。”

亲耳听闻李淳风如此庇护裴承秀,呂珠难以置信,脑子一片空白,呆楞在原地。待她回过神,医官彼时已挽起袖子,欲为裴承秀拔刀。

苍老的手握住刀柄的一霎时,医官面庞划过一丝犹豫。

忽然,医官回首瞥向李淳风,似举棋不定,支吾道:“李大人…不如,还是你来拔刀罢。”

这一句本是推诿塞责之言论,却令呂珠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出对前世孙秀的忿恨以及对今生裴承秀极深的怨念!

没有任何多想,呂珠火冒三丈,猛力踹开房门,往前迈出一步,双颊浮上愤怒的红晕,哽噎颤抖的声线突兀地逼向医官。

“荒谬!你是医官,为何要假手于人?!裴承秀她命如飞火流萤,岂能活过今日?!”

*

医官惊惶。

李淳风亦略感意外,循声瞥屋门外。

竟是一位绿衫女子。

与以素颜显示于人前的裴承秀不同,眼前的女子淡妆韶颜,羽睫微颤,含泪的眸光紧紧锁着他,凄婉不甘亦疾言厉色的神情让他下意识的想起了两个字。

悲歌。

慷慨悲歌,当属前朝魏晋遗风。

李淳风为自己的念头愣了一拍,不待医官回话,缓缓站起身,目光直视向来者。“你…是裴承秀的表妹?”语调淡淡的疑问,只因与对方在酒馆偶然一遇,且被对方扼住手腕连声质疑。

呂珠这会儿正急火攻心,悲愤填膺,答非所问道:“我且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救裴承秀?!出去!速速出去!”

李淳风并不能懂得呂珠的弦外之音,反而误以为呂珠对他心存防备。

四目相望,李淳风沉吟,半晌,语调是一贯的平淡却不怒自威,“这位姑娘,尔今情况危急,你且退下罢。”

有那么一刹那,气急败坏的呂珠几欲催动灵力,将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人全都撵走。就在她恶向胆边生并且打算身体力行的紧要关头,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虽然谈不上至关重要、却也不可完全忽略之事。

她想起来,上一世的绿珠,之所以拒孙秀于千里之外,皆因孙秀为人强势;之所以倾心于石崇,皆因石崇幽默风趣,谦谦尔雅。

反观此时此刻的她,趾高气扬,飞扬跋扈,恰似目中无人的孙秀。

忽然之间,呂珠抬眸仔细的瞥了一眼李淳风,看见他英俊五官笼罩着一丝不快,她愣住,须臾改变了主意。

两行热泪,从呂珠无尽悲伤的眼眸中淌落,再然后,她微启红唇,悲悲切切亦哀怨柔婉的低喃从皓齿之间缓缓溢出。

“这位公子,只要您能救活我家小姐,一切皆好说。”

第十五章 出乎意料

裴承秀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境之中,她化作了男儿身,孤身久立于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之下,仰起瘦尖的下巴,直视楼阁高处一位身著绿色裳裙的绝色佳人。

这位绿衫佳人大约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变故,玉容寂寞,梨花带雨,哭得甚是悲恸,连一贯很少落泪的她亦为之感染,悄然动了哀思,心情沮丧。

当她尝试着摆脱悒郁的心绪并且出声宽慰佳人,佳人不但不领情,反而对她怒目而视,用一些令她颦蹙眉头的字句训斥她、羞辱她。

她惊讶,继而失望透顶。

可是,就在她忿忿不平之际,视野里的景与物忽然变得迷蒙难辨,当她颇困惑的揉了揉双眼,再仔细环顾四周时,自己竟置身于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有别于李唐皇帝所居住的太极宫,这是一座让她觉得既冷清亦阴森可怖的宫殿。她高声呼喊,声嘶力竭,始终不见有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心灰意冷,一脸颓然跌坐在冰凉的地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纷乱嘈杂之音传入耳,气虚体弱的她黯然抬眸,惊觉自己被数不清的禁军卫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

每一位人,手中皆握着一柄长剑,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每一个人,攫住她的目光里都盛满了轻鄙与忿恨。

她震惊,亦手足无措,只能破口大骂,然而,她还没有痛痛快快淋漓尽致骂完,十几柄泛着清冽寒光的银剑齐齐地刺入她的心窝!

裴承秀一瞬间就惊醒了…亦是,被痛醒。

仿佛依然处在噩梦之中,脑子混沌不堪,神智模糊;想要翻身,胸口如被千斤鼎狠狠地压住,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然而,仅仅是短暂的一霎,胸口好似被什么尖锐之物深深的插了一刀,且又随着尖锐之物一寸一寸缓慢往外抽离,身体仿佛在这一刻被.撕.裂.成.两.半,一股侵入骨髓的痛楚令她难以承受,无意识的胡乱挣扎着,发出一声又一声呓.语.呻.吟。

直至干涸的唇瓣忽然贴上一抹柔柔软软的什么,她蹙眉,下意识张嘴咬住,听见一声极低的闷哼,再然后,糊里糊涂地感觉到唇齿之间慢慢涌来了一丝血腥气息。

在这一刻,裴承秀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干涩的喉,觉得自己似乎不那么疼了。毕竟么,不论对方是谁,敢欺负她,敢让她疼,她也一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脑子依旧混沌不堪,神智依旧模糊惘然,内心坚定如裴承秀,怀揣着如此一个迷迷糊糊的信念,无意识的念了一个人的名字。

然后——

沉沉的,晕了过去。

*

裴承秀真正恢复清醒是在五日之后的丑时三刻。

彼时已深夜,裴府里的人多数已歇下,惟有贴身丫鬟宝笙端着一碗浓稠的汤汁,小心翼翼地迈步闺房房中。

听见极低极压抑的呻.吟,宝笙停下脚步,面容带着一丝疑惑,循声看向床榻——咦,二小姐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宝笙的眼眸里盈满了惊喜,赶紧放下药碗,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裴承秀身旁:“小姐,你终于醒啦!”

这会儿裴承秀的身子还很虚弱,无法回应宝笙,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柳眉皱成一团,发出痛苦的低.吟。

宝笙忙用丝帕为裴承秀拭去额头的涔涔冷汗,并且极心细的倒来一杯温水,伺候裴承秀一小口一小口慢慢饮下,尔后才舒了一口气,庆幸道:“大吉大利,菩萨保佑,小姐你总算是捡回一条性命。”

温水滋润了裴承秀火烧火燎一般干涸的喉咙,稍微减缓了身体的不适感,亦带来了一分力气。

缓慢地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来来回回裹了数层纱布的胸口,裴承秀愣了好长一会儿,嗓音嘶哑道:“我…是否伤得很严重?”

“何止严重,简直惨绝人寰。”宝笙吐了一下舌,表情依然后怕,绘声绘色地把这几日所发生之事简短扼要的向裴承秀描述了一遍。当然,只是一些老爷交待过的、不怎么重要的事。

不听也就罢了,听完,裴承秀觉得自己不但胸口疼,连一颗脑袋亦有几分隐隐泛疼了。

原因有二——

其一,张士贵在裴府大门外长跪不起,称未能尽到守护之责。之后,张士贵被盛怒之下的二哥用马鞭抽打成重伤…这会儿,张士贵亦负伤在床,卧病不起。

其二,呂珠表妹心中有愧,数度欲自裁,终被二哥救了下来。如今呂珠被二哥安置在了西边小院,几位家丁轮流守着小院。

裴承秀闭上眼眸,轻叹一声,暗暗腹诽二哥真是越来越任意妄为。张士贵是她的心腹,再怎么失职,也万万轮不到二哥来教训;至于呂珠,二哥难不成被猪油蒙了心么?怎能把一位未出嫁的黄花女子安置在院中,还派家丁守候,大有金屋藏娇之嫌。

这会儿实在是难受的紧,裴承秀没有力气为这些琐碎之事计较,遂打发宝笙退下,打算闭目再养一养精神。

宝笙退下之时,忽然想了什么,又道:“小姐,有一件小事,宝笙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承秀头未偏,眼未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也就是前两日的事。小的收到了一封来自城外别院青柳的信笺,信上仅寥寥一句,提醒小姐您远离呂珠姑娘。”

“…”

*

在病榻上足足休养了二十多天,裴承秀好不容易恢复些许力气,可以双脚沾地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从小到大所遭受的刀伤剑伤不算少,虽未经受过什么致命伤,但也不是一个不经打的废物,直至今时今日被程咬金来了一记釜底抽薪,大彻大悟如她,方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年华易老,小命难保。

之所以醍醐灌顶、得出一番如此深刻的人生大道理,皆因为佩戴在脖子上的玉佛又不知何故开裂了几道细纹。

被父亲大人耳提面命训斥了一番之后,裴承秀不再似以往那样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反而诚心诚意向年迈的老父亲斟茶赔礼,并竖起三根指头对天盟誓:从今往后,规矩做人;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咳咳,誓言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裴承秀心想,自己怎会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呢?

闭门不会客、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是她一贯的作风。遂偷偷摸摸换下色彩暗淡的病衫,束起长发,改著一套崭新的宝蓝色男子衣裳,且用麼指沾了些胭脂水粉盖住脸颊的伤痕,大大方方伫在铜镜前——

瞧瞧,气色多好!

翻墙,脚底抹油开溜之际,裴承秀心情格外好,笑嘻嘻的来了一句附庸风雅之言:“慨以当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她的本意,并非借酒浇愁,而是不醉不休。

然而,万万没有料到,她竟然歪打正着在醉仙居这座极普通的酒馆里听到了无数的、连篇累牍的、让她难以置信的…谣言?

酒客们一杯碰一杯一句接一句的调侃奚弄之辞,令裴承秀心神不定,如坐针毡。

譬如,接下来的这么一段话——

“你们说说,好笑不好笑,齐王殿下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可惜啊,右仆射大人裴寂说什么也不愿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只肯赐一位吕姓外戚给李淳风为妻…要不,咱哥俩来赌一局?就赌李淳风能否抱得美人归。”

第十六章 阴差阳错

“父亲,坊间大肆盛传的流言蜚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裴承秀站在书房,脸色愠怒。

裴寂凑巧在书写奏疏,置之不理裴承秀的质问,待奏疏上的墨迹完全凝干,才老神在在的抬起目光,打量爱女的穿著。

裴承秀被父亲大人盯得有些心虚,别过脸,低低咳了一声,掩饰眼底乍现的尴尬。

裴寂见状,长长的叹了一声:“女儿,不是信誓坦坦说过不溜出府了吗?”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声装模作样的低咳。

裴寂唏嘘:“也罢,你听到的并非流言,确是事实。齐王殿下在那一日当众承诺,若你为李淳风所救且大难不死,齐王愿意上书皇帝陛下,将你作为义妹赐给李淳风为妻,亦恳请陛下免去武将程咬金伤人之重责。”

裴承秀一听,又惊又气:“齐王一贯处处寻衅秦王,父亲大人理应苦口劝阻!况且,我连李淳风是何相貌亦不得知,怎能草率嫁他为妻?!”

“彼时太子殿下亦默许齐王之建议,为父难以阻拦。”裴寂摇首道。

乍听太子哥哥也竟然同意齐王拉郎配的主张,裴承秀不禁愣住。

许久之后,裴承秀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深吸一口气,努力放缓紧绷的心情,压低声音道:“太子耳朵软,易被齐王教唆,也不是一回两回。

“然而,”裴承秀心中盈满了复杂滋味,眼眶亦一霎时泛红,“不论怎么说,女儿就是觉得委屈。”

“我的女儿,好端端的你哭什么?”裴寂好笑道,“见你无事,秦王并未主动提及婚配之事,反是陛下屡次当庭训斥秦王。若非程咬金自戕于御殿之上使得陛下一时心软,天策府早已被撤去。

“再来,为父疼你,岂会舍得你低嫁?已主动奏请陛下,愿在府邸之中设下几桌讲和酒,邀秦王及天策府众武将一聚;倘若秦王不介怀,为父亦愿把呂珠作为义女赐给李淳风。”

“陛下听完,虽不置一词,却似有几分默允。”

裴承秀一听,立刻不委屈了,惊讶的眼眸睁得大大:“父亲,你打算把呂珠赐给李淳风?!”

裴寂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理所应当:“你为救呂珠,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呂珠代你低嫁,亦不过分。”

裴承秀听罢,料定父亲主意已定,仍犹豫道:“呂珠从未见过李淳风,就这般把她打发,实在不妥。况且,万一呂珠不愿低嫁,父亲也不可强人所难。”

裴寂淡淡道:“你二哥问过了,她愿意。”

裴承秀一下子噎住。

难以理解呂珠愿意嫁给陌生男子为妻,裴承秀捏了一下脸颊,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这个李淳风,打哪儿冒出来的…怎就忽然站出来,还愿意为我拔刀呢?”

听见女儿的言语,裴寂回道:“说来也奇怪,这个李淳风竟与张士贵一同护送你回府。”

捏住脸颊的手指猝然停住。

裴承秀僵硬的抬起脸,隔着书桌伫立在裴寂的对面,双眸圆睁,满脸尽是难以置信:“什么?!”

裴寂见裴承秀露出如此错愕的神情,微微蹙了眉,警告道:“女儿,李淳风乃罪臣刘文静之故友,相当于为父的仇家,你万万不可与李淳风有任何来往。”

裴承秀再度倒抽了一口气,在父亲的目光下艰难的咽了咽喉:“父亲,你刚刚说什么,李淳风是刘文静的故友?”刘文静与父亲大人乃夙仇,但凡刘文静推崇者,父亲大人一概厌之弃之。

裴寂未能听出爱女言语之间的紧张,深思着低低的“嗯”了一声。

裴承秀却在这一刻抿出一抹苦笑,连连摇头,嗓音轻颤:“父亲,您怎么能把呂珠许配给李淳风呢?李淳风他,他…”心中泛起几分后悔,又有一丝丝酸涩,怎么会是他呢?

裴寂依然不懂爱女的心思,发出一声冷笑,不以为然道:“女儿放心,刘文静已死,李淳风不足为惧。”

裴承秀闭上眼眸,以手扶额。

如此多的事情掺和在一起,堪称一个混乱,她…她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

半晌,裴承秀忽然又睁开眼,幽幽黑眸有了一闪而逝的不甘,“父亲,难道除了讲和、除了把呂珠表妹赐给李淳风之外,再无其它良策?”

裴寂侧脸,讶异的睨向裴承秀:“你可有什么妙计?”

裴承秀认真的看着父亲,语调微微提高了一些:“尉迟敬德羞辱我在先,程咬金打伤我在后,裴氏颜面一再扫地,万不能为李淳风为我拔刀一事便轻易的与天策府握手言和!所以,我绝对无法赞同呂珠与李淳风之婚事!”

话至此刻,裴承秀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旋又握紧。

垂下眼,她极不甘心道——

“父亲,我会尽快想出一个良策…既不失我裴氏颜面,亦不令皇帝陛下为难。”

*

太阳似乎是打西边升起,一连数日,裴承秀仿佛变了一个人,少餐少食,神情凝重,长时间的一个人独处,与昔日里翘着二郎腿啃寒瓜的形象呈鲜明反差。

甚至连张士贵入府探视,裴承秀亦不曾给对方什么好脸色。尤其是从张士贵口中听闻几则群臣弹劾秦王及天策府之朝中要闻,她的柳眉更是深锁。

于是,破天荒的,裴承秀开始读起书来,譬如她手中这本《魏晋南北朝史》。

此部断代体史书由旧隋史官编纂而成,针砭时弊言论颇多,以至于向来不问政事的裴承秀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但是,不看又不行。

魏晋南北朝是政权更迭最频繁的时代,战争连绵不断,群王杀伐排斥,恰似如今的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三股势力彼此倾轧、相互算计。

俗话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她这位后世之人,不求集大成,但求识古辨今。

她一个字一个字极认真的读,终于读到晋武帝司马炎驾崩之后,新帝晋惠帝司马衷痴呆低能,帝后贾南风为了让自己的家族掌握政权而发动禁卫军政变,继而废除太子。赵王司马伦不服帝后贾南风跋扈专权,与心腹孙秀密谋篡位,遂诏赦天下,废黜帝后贾南风。

孙秀…裴承秀的目光沿着一行行的文字往下看,最终,停留在这两个字。

不知为何,裴承秀总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见过这个名字,一时半会她却丝毫想不起来为何偏偏对这两个如此熟悉。于是,一肚子疑团的她接连往后翻几页,在页脚注释处找到了对于“孙秀”此人的增补说明。

【孙秀,字俊忠,为司马伦谋划,以离间计废太子,杀贾后,登帝位。】

【为人玩弄权术,贪残污秽,睚眦必报。】

【欲夺绿珠,诛杀石崇。】

【永康二年,广陵王司马漼、左卫将军王舆攻杀孙秀于中书省。孙秀死,同年四月,司马伦退位。】

目光瞥见“攻杀”这两个字时,裴承秀微微蹙了柳眉,只因莫名想起了数日之前昏迷不醒时所做的噩梦。

然而,视线徐徐下移,停在“中书省”三个字时,裴承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帝后贾南风发动禁卫军政变;赵王司马伦与孙秀密谋,矫诏废后;广陵王与左卫禁卫军冲入中书省,攻杀孙秀——

一系列的宫廷叛乱,既起源于禁军,又终止于禁军。

永康元年起,西晋一朝的政权更迭史堪称丑陋不堪,却也好似一面可以正衣冠的铜镜,让裴承秀鬼使神差想到了秦王,亦联想到了尉迟敬德与程咬金。

尤其,联想到了天策府。

一想到天策府,裴承秀的思绪立刻跑偏了…她,情不自禁想起了李淳风。

缓缓的合上书卷,裴承秀以手撑住额。

扪心自问,她一点也不惊讶自己的婚事终有一天成为政治产物。毕竟么,父亲大人与太子过从甚密,而大哥、大姐的婚约亦是由父亲大人与太子商议之后择强强联合而成。

嫁谁不是嫁,反正嘛,嫁个模样周正的就行。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醉仙居偶遇的白衣公子正是李淳风;也万万没有想到,李淳风居然生得如此好看;更万万没有想到,她差点就可以阴差阳错嫁给李淳风。

裴承秀嘟起嘴,发出一声懊丧的喟叹,以指轻轻的敲了一下脑袋,低低呢喃:“烦死我了…早知道他就是李淳风,低嫁就低嫁呗,也不见得是一桩坏事。”

话罢,裴承秀猛的回过神,伸手又在脑门上敲了一记,表情尴尬:“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李淳风可是已故罪臣刘文静的知交好友。父亲不喜刘文静,又岂会喜欢李淳风。”

揉揉眼睛,放下捧在手心里阅读了整整一天的《魏晋南北朝史》,裴承秀推开纸窗,瞅了瞅天色。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红日高悬。

裴承秀呆呆的伫在窗边。片刻之后,她偏头,凝视着庭院中被微风吹皱了的一池清水,朱唇微弯,呢喃自语,“喜欢不喜欢的,不应该是由我裴承秀一个人说了算么?”

语调,倏的一滞,裴承秀忽然回过神。

哎呀!

今日,恰是七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