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数次欲言又止。

他凝视着裴承秀,见她忿忿不平很想哭又拼命忍住不哭的委屈模样,他觉得心脏被重重的刺了一下,忽然的,不经思索道:“你害怕我什么?”

裴承秀吸了吸鼻子,气乎乎的哼:“听实话听假话?”

“听假话。”平淡的语气,极不以为意。

裴承秀嗤了一声,恨不得一个白眼丢过去。彼时,想要回到长安的念头仍未打消,琢磨一番,反正是假话,她也就没羞没臊的开起玩笑,使出一招激将法。

“我啊,害怕你嘴上不说喜欢我,事实却是你已经喜欢我,偏偏还不愿意承认喜欢我,反而自作虐不可活,装模作样挑了一个好日子逼着我嫁给你的好友。结果呢,你后悔了,十万火急从长安赶到晋阳,打着解毒的幌子,把我坑蒙拐骗至益州,还不准许我半途而废。

“李淳风,你如果没有一丁点的后悔,敢不敢立刻喝停马车,任由我回到长安?”

一口气说完,裴承秀立即调整身体姿势,等待李淳风为了自证清白故而怒不可遏地叫停马车。然而,左等右等,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一个字。

裴承秀暗暗咂舌,脱口而出:“人呢?给个说法啊?”

回应她的,仍旧是一片沉默,诡异的沉默。

哎。油盐不进。

激将失败。

*

马车疾驰,用了三天的时间抵达洞庭湖。

渡过八百里洞庭湖,进入丘陵一带,路面又变得不好走,走走停停约莫七日,当马车终于抵达江南西道的长沙郡,李淳风与裴承秀互相不与对方说话长达整整十个昼夜。

十个昼夜,一场莫名其妙的冷战,不知由谁主动发起。

马车刚准备驶入城门,便被守门的禁卫拦住,其中一位将士更是直言不讳盘问车夫姓甚名谁,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听到将士的询问,李淳风不免诧异,仍然一一据实相告。答完,他下意识地回眸瞥向裴承秀,见她依然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躺在软榻,闷不吭声,面向车壁。

将士一下子没了声音,马车照旧被拦阻在城门口,没有后续。

李淳风耐心等待,不多时,竟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然后,一道嘶哑的声线却带着奇特男性魅力传了过来:“秀秀!”

李淳风愣住。

下一瞬,他看见躺在软榻上的裴承秀一跃而起!她眉目间的烦躁与悒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

李淳风犹豫一下,伸手拉住裴承秀,她悻悻的挣脱开,继而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一掀车帷,神采飞扬大声呼喊——

“尉迟敬德!”

李淳风端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他看见一袭黑袍的尉迟敬德骑在枣红骏马,他亦看见尉迟敬德几乎是未有任何耽搁的翻身下马,阔步向前,走向裴承秀。

尉迟敬德张开强壮有力的臂弯,紧紧地揽住裴承秀的纤腰,抱住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再然后,尉迟敬德停下脚步,仰起脸,极高兴的笑了。

“秀秀。”

非常亲密的呼唤。

第四四章 开窍(上)

“尉迟敬德,你不是在金陵么?为何出现在此地?你嗓子哑哑的,受风寒了?”裴承秀被转得有一丢丢找不到东南西北,一口气问出许许多多的疑惑,然而,心情却是欢欣雀跃的,离开晋阳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今夕是她第一次展露笑颜,笑靥灿烂。

尉迟敬德没有立即回答,把裴承秀放好,略带薄茧的手大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捏住,一双明亮的眸子露出些许不满意的神色:“怎么称呼我?”

裴承秀愣愣地“啊”一声,片晌,她单手捂住被尉迟敬德捏过的左脸,脸色登时红得像被熟透的虾子,支支吾吾好长一会儿,最终,略羞赧地开口:“敬德…”

尉迟敬德低沉的声线响起:“在。”

裴承秀从诸多疑问之中挑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轻言细语道:“你的嗓音听上去很沙哑,是不是感染风寒了?”

“没有。”

裴承秀不相信,但也不追问,道出第二个最重要的问题:“你不是应该在金陵么?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我收到李淳风的书信,信中提及你们将会南下抵达长沙府。金陵战事一结束,我便向秦王殿下告假,没有跟随天策军回朝,而是乘水路来到此地。”尉迟敬德缓缓道,停顿一下,复又解释,“秀秀,我挂念你,想见你一面。”

金陵距离长沙府差不多一千八百里,乘水路而来…天啊,尉迟敬德得在船上颠簸多少个昼夜?

裴承秀心情震动,相当吃惊:“乘水路而来,岂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

裴承秀朱唇微张,语气一下子不开心了:“你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会不辛苦。”

尉迟敬德观察到她脸上的异样,再一次解释道:“真的不辛苦。金陵与晋阳相距两千三百里,我还少走了五百里路。”

还少走了五百里路…由始至终沉默不言旁观一切的李淳风脸色稍变,薄唇微微地勾起。

不提晋阳也罢,忽然听到这座城池,裴承秀愈发不开心,因为她想起李淳风抵达晋阳时对她所说的一句解释,一句相当云淡风轻的解释——

【我有事傍身,今日途经晋阳。听闻你负伤,便抽空过来探望。】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尉迟敬德说的少,做得多,待她一片真心。

反观李淳风,说的不算少,做得也不多,简直…可以拖下去了!

裴承秀有些难过,却也在这一刻被尉迟敬德深深地打动,情不自禁地拉住尉迟敬德的衣袖,小手摸索一番,顺着他的手腕滑下去,握住他的手。

她垂下双眸,一贯大大咧咧的语调放得极低极温柔:“以后不要这样奔波折腾了。嘴上说不辛苦,嗓子却骗不了人,你的声音这般嘶哑难听,明明就是很劳累。”

尉迟敬德没有说什么,而是再一次地拥她入怀,让她的脸依偎在他的肩。

如是以前,裴承秀势必抗拒这种太亲昵的身体接触,现在,得知尉迟敬德为了见她一面不惜乘一千八百里水路赶来此地,倏忽之间,她心底掠过一丝异样的情怀,不打算避开他,反而很顺从地待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他的呼吸,附落在她耳畔。

她的鼻端,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瞬间,裴承秀觉得自己被迷惑了,情不自禁地拿尉迟敬德与李淳风再做了一次比较——

她记得很清楚,李淳风曾经在晋阳城霸府里抱过她,还允许她的脸颊贴上他的胸膛,任由她聆听他的心跳声。

她不懂,真的不懂,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李淳风总会在让她经历过一些小小的幸福之后又极冷淡地放开她,接着,毫不留情地推开她。

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的一件事,李淳风看过她的身子,并没有给她任何一个承诺,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反而避重就轻,训斥她不矜持,不像一个姑娘。

奇怪,她怎么就不矜持,怎么就不像一个姑娘了呢?难道,她先喜欢上李淳风,在李淳风看来,她就不是一个懂矜持的好姑娘?

…太欺负人!

裴承秀不满地嘟起嘴,眼眶开始泛红,一种从未承受过的悲伤袭向她,她隐忍了许多天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万分委屈地开口。

“敬德,我不想去益州了。”

“我哪儿也不想去,你带我回长安好不好?”

“你不知道,李淳风有多么的可恶!他总是欺负我,说我落地凤凰不如鸡,还说我不像一个女人…我讨厌他,不想看见他。”

尉迟敬德听到这些话时,很惊讶,亦难以置信。他抬眸看向马车,看到了伫立在马车旁的李淳风,亦看到了李淳风听到这些抱怨之词时浓眉一蹙,薄唇抿着,既不否认,也不辩解。

本打算为李淳风说些场面话,此情此景,尉迟敬德不禁沉默了。

不是不了解李淳风的人品,只不过,李淳风从来不是一个口无遮拦的人,怎会无缘无故欺负裴承秀?

聆听到怀里的人仍在嘟哝抱怨,尉迟敬德不假思索沉沉地开口道:“秀秀,我也很想带你回长安。”

话音未落,裴承秀停止埋怨,抬起脸,喜出望外道:“真的?”

“然而,如果不去益州,如果不去见袁天罡,你身上的残毒就无法消除。”尉迟敬德非常委婉地转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秀秀,我们还要成亲,我们也还要生儿育女,我无法不管不顾地就这样带你回长安。你不必惧怕李淳风,他不善言辞,时常词不达意,众人皆知。”

被尉迟敬德不著痕迹地拒绝,裴承秀的注意力立即从“李淳风欺负她”转移到了“生儿育女”这一桩人生大事。

从来没有深入地肖想过,终有一日,要和尉迟敬德圆房,还要为尉迟敬德生孩子!

裴承秀很震惊,脸色涨得通红。

这一刻,李淳风薄唇一勾,不再沉默,淡淡地开口道:“我时常词不达意,众人皆知。反倒是敬德兄,外表看起来粗犷,实则心思细腻,言辞流利。”

尉迟敬德转过脸庞,看向李淳风。

李淳风脸色不变,迎着尉迟敬德的目光,道:“我有一个主意。敬德,你陪裴承秀去益州。至于我,功成身退,折返长安。”

说完这后一个字,李淳风放下车帷。

马车,调头驶走,干脆利落。

*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城中一家酒馆门前停了下来。

李淳风独自步入酒馆。

陌生的城,陌生的酒,几盏浊酒入喉,唇齿留香,积压在心头的不痛快也渐渐地消下去不少。

离开晋阳之后,他执着于入蜀,也不曾在意今夕是何年,如今身旁没有了裴承秀,孤影独坐,方知今日是六月十五,恰是他与裴承秀在醉仙居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依然记得,她一双眸子亮晶晶水盈盈,在众酒客面前侃侃而谈,把他吹捧得神乎其神。

流年似水,白驹过隙。眨眼,整整两年逝去。

他依然孤身临窗,月下自饮。至于她,从不孤单,身旁总有男人陪伴。

…生儿育女?

李淳风盯着正前方空落落的酒桌,忽然的,想起了裴承秀,亦想起了她曾经质问过他的一个问题——

“李淳风,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不喜欢我么?”

真的,不喜欢么?

李淳风再一次举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第四五章 开窍(下)

天亮,城门大开。

李淳风的马车先是出了城,复又返城,再又出城,几次反反复复,在最后一次驶入城门之时遇见乘马追来的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策马迎上,先开口道:“秀秀交待我,让我务必找到你。我告诉她,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必定不会一走了之。即使一时拂袖而去,也势必会回来。”

“我回来,仅是为了提醒你如何前往蜀道。”李淳风端坐在马车里,语调平淡。

尉迟敬德皱眉,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不解之色:“淳风,你修养甚好,情绪不外露,从来不曾对任何人甩脸色。可是,你现在说做走就走,难道是因为秀秀之缘故?”

李淳风一宿未眠,心情并不算太好,迟疑了一会儿,不答反问:“敬德,你是否不记得曾经私下与我交谈时提到过裴承秀的缺点?比如,她好颜面,意气用事。”

“记得,我的确这么说过。”尉迟敬德颔首,话锋蓦转,“当然,彼时的我并不完全了解她,对她的评价亦有失偏颇。”

李淳风看着尉迟敬德,一字一字道:“敬德,你是真的有失偏颇,还是爱屋及乌?”

尉迟敬德愣了一下,脸色变得严肃:“你的语气告诉我,你与她很不合。我一直以为只有程咬金不怎么喜欢她,没想到,你也厌恶她。”

“我不是厌恶她,我…”李淳风噎住,摇头,苦笑一下,“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经常令她很不高兴。”

尉迟敬德讶异:“你做过什么令她不高兴的事?”

李淳风自知一时失言,脸色稍微变了变,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必须承认,有些事是令裴承秀很不高兴,例如,我曾经责骂她…不懂矜持,不像一个姑娘。”

“不懂矜持?”尉迟敬德很吃惊地重复。

“不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李淳风噎住,表情变得有几分尴尬,忙不迭地解释,“我的本意是说,裴承秀心太急,言行举止较粗鲁,不像是一个读过四书五经的姑娘。”

尉迟敬德听罢,陷入了一阵沉默,顷刻,复又不急不缓地开口:“淳风,秀秀不是你的学生,她不奉孔孟儒学,更不理会繁文缛节,你不要用书本上的条条框框去约束她,你应该以公正客观的眼光去看待她。”

“我没有约束她。”李淳风直接的否认。

“那么,你在约束你自己。”尉迟敬德打断道,叹了一口气,“淳风,我与秀秀皆是武将,我们从来不会很刻意的计较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这一点,与你这样一位钻研天文数术、不允许一丝一毫细微错误的学问家存在很大区别。”

“每个人的信念不同,选择不同,结局亦不相同。秀秀她不是一位寻常的女子。当然,如果秀秀只是一位寻常女子,我则不可能在玄武门前遇见她,也不可能与她续情缘。”

李淳风薄唇微动,却欲言又止。

如果,裴承秀只是一位富养在深闺的寻常女子,他同样不可能在醉仙居与她相遇。

“淳风,放下你对于秀秀的成见,随我回长沙郡府罢。”尉迟敬德并不能察觉李淳风的心意,劝说道,“战事虽止,太子、齐王、秦王殿下的纷争并未停止,长孙无忌一直在催促我,责命我立刻返回长安。我身不由己,无法陪同秀秀一同前往益州,亦因此,秀秀仍需要你的照拂。”

李淳风没有立即拒绝,犹豫了很久,然而,抵不过尉迟敬德的相邀,还是决定前往郡府。

坐在马车里,李淳风看着尉迟敬德策马的背影,心念一动,不经斟酌脱口而出道:“敬德,若无一纸婚约,你是否还愿意娶裴承秀为妻?”

尉迟敬德停下马,慢慢地驱马前行:“当然。”

“…为什么?”李淳风追问,停顿一拍,又道,“我不明白,程咬金曾经戏言撮合你与裴承秀,你当时并不愿意,为什么后来又愿意?”

尉迟敬德回眸:“又不是你娶秀秀,怎的盘问得如此仔细?”

李淳风硬生生地哽住,少顷,无奈道:“随口一问,你不愿意回答,我亦不强人所难。”

“也罢,现在只有你与我二人,回答你也无妨。”尉迟敬德一本正经的回答,脸色微赤,“我本来是不愿意,但是,我后来听说了一桩事,也就愿意了。”

李淳风仔细聆听。

“这桩事,只有秦王殿下与我知道。”尉迟敬德弯唇一笑,声音低沉沙哑,透露出淡淡的感慨,“淳风,秀秀曾经为我仗义执言而遭受到齐王的掌掴。听到这则事实,我心中有许多个念头呼之欲出,有震惊,亦有困惑,然而,所有的念头都不重要…我想到了她被我划伤的脸,想到了她的出身,想到了她的家族荣耀,还想到她居然为了我这样一位寒门之士而遭到齐王的羞辱,就这样,我暗暗地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待她。”

话至此处,尉迟敬德语气一顿,目光对上李淳风,脸上泛出赧色:“淳风,你可能无法理解我对于秀秀的感情转变。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一位对你很好却又无所图谋的女子,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意。”

李淳风噤声不语,良久之后,薄唇微微地上扬:“我明白。”一位对他很好却又无所图谋的女子,他不是没有遇见。

“我并不认为李淳风孤高自许,相反,我认为李淳风行正义之事,存君子之风。‘故弄玄虚’之类的诽谤言论,大约是旁人自身能力不足、却又嫉妒心使然。”莫名地,在这一刻想起了两年前的旧事,想起裴承秀对他的赞美之词。

身为天策府幕僚,他时不时地听到旁人的夸赞,不得不承认,裴承秀对他的赞美恰到好处,令他耳目一新,很是受用。

他,也是除了秦王、除了尉迟敬德之外知晓裴承秀被齐王掌掴的唯一人。

那一日,裴承秀被齐王羞辱之后仍然前往大佛寺。明明在下一场瓢泼大雨,她却冒雨赶到了大佛寺,从早到晚等候了他整整一日。从那时起,他意识到裴承秀喜欢他。

可是,他并没有回应她的感情。

“李淳风,你让我亲一口。”

“…在下能否说实话?”

“说。”

“在下从未见过裴姑娘这般厚颜无耻之女子。纵使寻开心,亦要有一个限度。”

李淳风觉得心脏被重重的刺了一下,随即而来的,涌上来一股子低落,慢慢地,这种低落的感觉随着血液重新涌回胸口,令他感受到了异样的苦涩。

李淳风苦笑。

思绪从旧事抽离,回过神,依稀听见了尉迟敬德疑惑的低喃:“说到娶妻,我倒是想起来你无法娶妻…‘克妻克子’这种不着边际的预言,也只有你恩师袁天罡说得出口。”

李淳风没有回答。

他不愿解释,只是维持着坐势不变,目光复杂地看着尉迟敬德策马前行的飒爽英姿,良久,他转过脸庞,瞥向已经近在咫尺之间的长沙郡府。

裴承秀,就在那里。

裴承秀,是尉迟敬德未过门的妻子。

现在,她会依偎在尉迟敬德的怀抱里,告诉尉迟敬德她讨厌他。将来,她也一定会忘了他,为尉迟敬德生儿育女。

李淳风修长的指僵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放下车帷,挡住了尉迟敬德的背影。

熟视无睹,就不会心生羡慕。

第四六章 藏着感情

前往益州的旅程被暂时地中断,马车停留在长沙郡府,已有数日。

尉迟敬德之前为了与裴承秀相会,曾向长沙王自报名号,并且借调了部分守城军。尔今好不容易见到裴承秀,尉迟敬德本打算陪她游山玩水看遍长沙城,却不得不还长沙王的人情,疲于应接不暇的官场应酬。

裴承秀不喜应酬,不愿意与地方官员为伍,最初的几日还老老实实地待在郡府里喝药调理身体,时间一长,身体状况渐有起色,她越来越坐不住,索性简简单单地打扮一番,手拄黄花梨木杖,摸索着,走出屋子。

彼时夏风习习,虫鸣鸟叫,李淳风坐在青藤门下,手中捧着一本天文历法研读。听见轻细的脚步声,他微微抬眸,看见裴承秀向他步来。

她穿着一袭襦衣石榴裙,体态纤长轻盈,梳着清爽的乌蛮髻,不佩簪花,反戴了一顶轻纱帷帽,透明丝幔下,玉面朱唇。

李淳风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裴承秀的身上,看着她一步一步迫近于他。

不一会儿,裴承秀手中的木杖碰上了李淳风的珠履靴,顷刻,裴承秀柳眉皱起,不高兴的哼了哼,脸色变得很嫌弃,旋即往旁边挪开半步,避开李淳风,擦过。

啧啧,只不过随口抱怨了几句,他居然就甩脸子撇下她…行啊,这么有骨气,走就走呗,走远了,就别指望她再搭理他!哼!她和他的冷战,从此变成一场旷世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