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缓缓地闭上眼眸,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裴承秀的肩,叹息着,疲惫亦是无奈地道出最后一句叮咛。

“承秀,你一个人回郡府罢,不要让敬德生疑。”

第四九章 赌局

裴承秀回到郡府之时,已是深夜。

恍恍惚惚地走过青藤门,走向李淳风坐过的那一张木椅,双手摸索一番,碰到了一本书,她攥着书坐下,脑子里一片茫然。

仅仅过了一会儿,她便听到纷杂的脚步声在前院响起,接着,是一道惊讶的呼唤。

“秀秀!”

尉迟敬德的声音。

裴承秀没有回头,姿势不变坐在椅子里。

尉迟静德疾步走过去,从侧后抱住她:“秀秀,你去哪儿了?我在府中迟迟等不到你,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正派人四下寻你。”

因为着急,尉迟静德的力气大了一些,裴承秀缩了缩肩膀,本能地抗拒他的触碰。

尉迟静德尴尬地收回手,低眸打量裴承秀,藉着跳跃的烛光注意到她脸上有着几道鲜明的血痕。不禁暗暗吃惊,再仔细瞧她,发现她额头红肿,一袭石榴裙亦沾染了斑斑血迹。

尉迟静德盯着裴承秀,一瞬间,怒道:“是谁对你无礼?”

裴承秀的心思乱如麻,垂下脸,喃喃道:“敬德,我想写一封奏折呈给陛下,弹劾长沙王,弹劾的理由便是长沙郡府不设宵禁,更无禁卫巡街督铺。”

一通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尉迟静德讶异。

裴承秀苦笑,闷闷地道:“我今天出去走动了,本以为能在夜市好好地打一打牙祭,岂料遇上窃贼,被偷走了所有的银两。也算是我自不谅力罢,我一个人去追小贼,竟被一群混混围住…”

裴承秀停住,苦笑一下,不愿撒谎,却不得不继续撒谎:“静德,我如果能再细心一些,就不会吃亏了。”

是啊,她如果能更细心一些,就不会被吕珠有机可乘,更不会连累李淳风受伤。

尉迟静德听完,缓缓道:“是我的过错,没有陪在你身旁。”

裴承秀摇摇头,眼眶微微地泛红:“静德,我现在心里很乱,不知该怎么办。”此时此刻,李淳风负伤前往医馆,她却与尉迟敬德待在一起。

她欠了李淳风半条命。这份人情债,她还不起。

明明很喜欢李淳风,明明还是无法忘记李淳风,她却没有资格再传达这份感情。

不甘心就这样与李淳风错过,与此同时,不忍心向尉迟静德坦白她有了悔婚的念头,不忍心尉迟敬德被天下人嘲笑,更不忍心李淳风被天下人腹诽“挖好友的墙脚”。

…她该怎么办?

尉迟静德看着裴承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以为她自尊心受挫,忙不迭宽慰:“秀秀,楚地多流贼,偏又一贯结伙犯案,换作我,亦是寡不敌众。”

裴承秀没说话,不住地按揉太阳穴,神色焦虑。

尉迟静德见裴承秀坐立不安,又道:“别难过,我明日拜谒长沙王,将你的委屈向他陈述。他是一地之官,有责任擒拿流贼,改善城中治安。”

裴承秀只是随口一说,没打算真的弹劾长沙王,听尉迟静德这么讲,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可以委托长沙王,秘密捉拿吕珠。

“也好,就这么办罢。”裴承秀颔首,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末了,尽量放平声线,让声线听起来不那么紧绷。

“对了,李淳风前往岳麓书院,说是拜访旧友,过几天才回。”

尉迟敬德没有怀疑:“哪位旧友?”

裴承秀哑口无言,脸上的神色在这一时变得复杂,瞬间从藤椅里跳起来,头一回对尉迟敬德发脾气:“我又不了解李淳风,我怎么知道是哪位旧友?你问这么多,干嘛?”

尉迟敬德嘴唇翕动,欲言又止。须臾,他大手搭上裴承秀的背,拍抚一下,语调温柔,话锋蓦转:“是我多言。你累了,去歇息罢。”

裴承秀发完脾气又有些后悔,咬住唇:“我心情不好,你不要计较。”

话音未落,她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

裴承秀是皇太子的心腹,父亲裴寂亦是皇帝的宠臣,长沙王自然不敢怠慢她,不出两日,她便收到了一封来自长沙王的密函。

是夜,裴承秀趁尉迟敬德不在郡府,悄悄地乘上马车,抵达门留狱所。

裴承秀步入潮湿逼仄的的牢房时,狱卒正在给吕珠上刑具。

重达几十斤的铁索链系在吕珠的双手双脚,狱卒还觉得不够,再用五十斤重的长板枷索扣在吕珠的颈,防止吕珠脱逃。

狱卒当了整整十年的差,头一回见到像吕珠这样的女囚犯,浑身是伤,力气却大得惊人,好几位同侪被她打成重伤,委实令人胆颤心惊。

狱卒擦了一把额上的热汗,对裴承秀低头哈腰,诚惶诚恐道:“小的无能,一句实话都没问出来。裴大人,要不给她上一上烙刑?”

裴承秀还未说话,全身上下皆是刑具的吕珠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破口大骂:“裴承秀,你这个贱人,李淳风根本不喜欢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他,真是吊死鬼擦粉,死不要脸!”

裴承秀被骂得直皱眉,拄着木杖走上前,停在距离吕珠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来之前,我还在想,你是否如李淳风所言,真实身份为突厥的细作。听完你方才的谩骂,我一下子就放心了——你如此易怒,怎么可能是细作?”

吕珠的回应则是不屑地啐了裴承秀一脸!

裴承秀的面容闪过一丝暴戾,立即就压制了下去,她掏出绢帕细细地擦拭脸,然后,把绢帕摔向吕珠,冷嗤:“你我好歹远房亲戚一场,我承诺你,每年的今日我会在你的坟前给你点一炷清香。”

侧过脸,裴承秀吩咐狱卒:“不必再问了。你把她拖出去,沉江。”

吕珠一时愣住,脑中一片空白,眼看着裴承秀转身离开,她暴怒,高声咒骂,声嘶力竭:“裴承秀,你就是一个小人,小人得志,忘乎所以!你以为我一死,李淳风就是你的?我呸!就算我死了,李淳风也不可能喜欢你!”

裴承秀的脚步忽然收住。

背对着吕珠,裴承秀低低地开口:“珠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倾慕李淳风?”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吕珠避而不答,故意说出一些话刺激裴承秀,“你不在长安的日子里,我曾经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李淳风一整夜。”

裴承秀抿了抿唇:“不可能。”

“不相信?你尽可质问李淳风。”吕珠有些得意,“当然,你还可以再问一问李淳风,如果你打算秘密地处置我,他会不会赞同你的做法。”她不信,她与绿珠有过一世羁绊,绿珠绝对不可能不理会她的死活。

裴承秀一下子沉默了。

“你以为李淳风抱过你吻过你,就意味着他今生今世愿意娶你为妻?我告诉你,他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吕珠见裴承秀不说话,肆无忌惮地嘲讽,“你敢不敢拿此事与我赌上一局?如果你赢了,我任你处置。如果你输了,你从此不能再接近李淳风。”

吕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自信满满,这一刹,裴承秀终于不复沉默,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朱唇勾起。

“赌。”

第五十章 撞见

裴承秀并没有立刻去见李淳风,而是先行返回郡府。

吩咐仆从把李淳风坐过的那一张木椅撤去,换成一张红木嵌黄杨圆桌与两把坐墩,裴承秀月下独坐,启开一小坛杨梅酒,自斟自饮。

于是,当尉迟静德披星戴月地回来,便闻到一室的酒香味儿,目光瞥去,瞧见裴承秀端着酒盏,宛如饮水把杯中物全咽了下去。

尉迟敬德走近几步,开口道:“好酒量。”

裴承秀早就听见了脚步声,转过身子,仰起脸面对尉迟敬德,微微弯唇:“我还以为你会说出‘独自饮酒,未免太沉闷’之类的言辞。”

“我如果这么说,你当如何作答?”尉迟敬德在她身旁坐下

裴承秀仔细想想,道:“独饮风月,自得其乐,干卿屁事?”

尉迟敬德低低地笑了:“真直接。”

“嗯?嫌弃我粗俗??”裴承秀柳眉一挑。

尉迟敬德缓缓道:“为夫不敢。”

裴承秀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绯红,轻咳一声——

“敬德,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秀秀,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浑厚的嗓音同时响起。

裴承秀发了一下愣,中气稍稍有些不足:“你先说。”

尉迟敬德没有推辞:“长孙无忌来信敦促我返回长安,这已经是他第五次催我启程。据长孙无忌说,太子与秦王皆已班师回朝,陛下正斟酌论功封赏之事。”

裴承秀颔首附和:“这是好事,你应该回去。”

“我并不认为这一定是好事。”尉迟敬德解释道,“秀秀,天策府与东宫最近摩擦不断,齐王又在其中搅合,陛下数日前降下一道圣旨,以兄弟不睦之罪名流放了东宫谋士王珪、天策府幕僚杜淹。”

裴承秀心里咯噔一下很不是滋味,半晌,无奈地开口:“敬德,我明白你的顾虑。这样罢,我给父亲大人写一封书信,劝他老人家不要参与两派党争,如此,你也不会因为我而遭到天策府同侪的排挤。”

“秀秀,我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岂会顾虑遭到其他人的排挤?”尉迟敬德叹息,“相反,我在担心你。你不知道,东宫侍卫官试图行刺秦王,事败被擒,尔今满朝人人妄告东宫,诬陷太子李建成残害手足、意图谋反。”

裴承秀大吃一惊,却又很快地镇定下来:“太子已是监国,地位巩固,今非昔比,断然不会急于铲除秦王…敬德,你把这些事情讲给我听,难道是在向我透露行刺之事实属天策府安排的一场闹剧?”

尉迟敬德沉默,俯身靠近裴承秀,伸出长臂将她揽入怀里,半晌,低低地道:“我以为,长孙无忌城府颇深,行刺之事或由他主导。”

裴承秀的脸靠在尉迟敬德的心窝,咬着唇,声音压低,语调却是充满感激:“敬德,以后不要再对我透露天策府的机密。万一隔墙有耳,对你很不利。”

尉迟敬德不置可否,叹息着道:“秀秀,你随李淳风前往益州罢。长安纷争太多,你且在益州多住些时日,一来避开锋芒,二来养精蓄锐。待风波平定,我一定前往益州,亲自接你回来。”

裴承秀在这一刻很感动,然而,思及李淳风,她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语气低落:“益州益州,你就不怕我去了益州就不乐意回长安了么?”

“此话何解?”

裴承秀很想说实话,然而,她硬生生地把实话憋了回去,言不由衷道:“你真笨呢。俗话说,少不入川,老不离蜀。”

尉迟敬德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哪些话都是骗人的。你且看李淳风,幼年入川,及弱冠,至洛阳城,入秦王麾下。”

裴承秀拉长语调“噢”了一声,默默地闭上嘴。

尉迟敬德同样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揽着她的纤腰,约莫过了一刻,他单手缓缓地抚过她的腰线。

仲夏时节衣衫轻薄,怀里的人儿刚饮过梅子酒,微微发了一些香汗,皮肤细腻,摸上去凉凉的,他一时间情难自控,大手从她后腰部位逐渐往下探去,停在她挺翘的臀部。

裴承秀被摸得挺纳闷,也没有抬脸,吐着气,低低地哼:“好啦。”

她说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喊停的意思,然而,尉迟敬德却从她柔软的声音里曲解为另一层含义,瞬息之间,他脸色微赧。

一生东征西讨从不知儿女之情是什么滋味的他有些忍不住,却不得不忍住,只好以说话来转移注意力:“秀秀,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裴承秀欲答,又止。

她原本是想和他谈一谈解除婚约之事,可是,他如此真心实意关怀自己,她怎好意思就在今夜折他颜面,损他自尊?

如果她没有遇见李淳风,亦或在李淳风之前先遇见他,事情,应该就简单多了。

裴承秀闷闷地叹气,出自肺腑的感慨:“敬德,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我真希望能早一点遇见你。”想了想,她心中掠过一阵酸涩,“说不定,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岂会像现在这样,感情之事,剪不断,理还乱?

尉迟敬德的耳根子全红了,再也忍不住:“秀秀,不可乱说话。”语毕,他猛地把她抱起来压在圆桌上,毫不迟疑俯下脸,深深地吻住她。

裴承秀懵了,唇被吮住,感觉到有一根物事顶着她,她受到惊吓,身子一歪险些从桌面摔下来,尉迟敬德反应极快地扶住她的肩,停了亲吻,埋头在她颈边,气息微促。

感到尉迟敬德的下边还顶着她,裴承秀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

尉迟敬德长出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后背,安抚她,声音沙哑低沉:“别害怕,我只想亲亲你。”话音未落,他再一次地吻住她。

偏偏就在这一刻,一声压抑着情绪的咳嗽声响起。

第五一章 真相

尉迟敬德正软玉温香抱满怀,刚刚食髓知味,突然被一道咳嗽声打断,他魁梧的身体僵住,下意识地停了亲吻,薄毅的唇仍然依依不舍地贴着裴承秀的檀香小嘴。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尉迟敬德默叹,缓缓地从裴承秀嘴角移开,大手掌着她的后背并没有放开,额头挨着她的额头,平息着呼吸。片晌,他低眸,瞥见她唇色水润鲜艳,一张小脸红得滴血。

未完全压下去的念头还在蠢蠢欲动,心态却已渐渐地回归理智,尉迟敬德的脸庞流露出一丝惭愧,伸了一只手轻揉裴承秀的脑袋,无言地安慰她,尔后慢腾腾地转过身,把裴承秀遮挡在身后,看向青藤门下的一位不速之客。

月下清影,李淳风一身雪白衣袍,薄唇紧抿。

尉迟敬德看不出李淳风是从岳麓书院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郡府,仅仅看得出他气色不好,心情也不好,脸色沉郁,宛如经历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尉迟敬德顿觉困惑,正要询问,李淳风忽然地开了口,语调淡淡:“男女奔淫,依据大唐律,应判‘野.合’。”

尉迟敬德听得一怔,皱眉。

尉迟敬德身后的裴承秀在这一刻又惭愧又生气。

野合,以今时今日之观点,谓之男女私通。好一个李淳风,用‘奔淫’两字羞辱她,还嫌不够,竟然隐讳地讽刺她乱搞男女关系。

被尉迟敬德占了便宜已经很不开心了,还要被李淳风讽刺,裴承秀脸面挂不住,硬着头皮反驳:“墨子有云,昔日大周朝制定典律,令男子三十而娶,令女子二十而嫁。无婚配之男女皆可自由来往,奔淫不禁。”奔淫两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尉迟敬德没想到裴承秀竟会在此刻发声维护他,眉宇舒展开,黑眸里浮起一抹浅浅的温和笑意。

李淳风凤目微合,语调淡淡:“裴姑娘,在下是越来越说不得你了。”

一声“裴姑娘”、一声“在下”刺激到了裴承秀,她沉沉的吸了口气,从尉迟敬德身后探出脑袋,冷嗤,扬起尖尖的下巴:“李淳风,你其身不正,没有资格议论我。”

伸手扯住尉迟敬德的衣袖,裴承秀脱口而出:“我没不打算现在就逼问,然而,现在不逼问,我今夜就恐怕就睡不着了。我问你,我不在长安的日子里,李淳风是否被吕珠照顾了一整夜?”

质疑,犹如平地惊雷,李淳风没有丝毫的准备,身形一顿。

尉迟敬德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承秀看不见尉迟敬德和李淳风此时此刻的表情,却从他们两个人如有默契的沉默之中得到了答案。

她板起脸,胸口一阵阵刺痛,扯着尉迟敬德玄黑衣袍的小手缓慢地收拢成拳,又缓慢地放开:“我还不相信,没料到竟然是真的。”

李淳风一下子听出裴承秀的弦外之音:“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师生禁断之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必对我解释。”裴承秀不耐烦的打断,转而对尉迟敬德道,弯唇一笑,“敬德,你结识朋友的标准是什么?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伪君子也能成为你的至交?如果不是吕珠把这桩事告诉我,我还一直认为李淳风博士心地纯洁、不晓风月。”

李淳风被生生地噎住。

尉迟敬德亦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以为李淳风与裴承秀只是些微不和,如今旁观李淳风与裴承秀的一番斗嘴,他隐隐地觉得有些细节很奇怪,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一个细节,考虑到裴承秀是他的未婚妻,李淳风亦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他不能不管,无法由着这两个人把场面折腾得太难看。

尉迟敬德默默地叹气,劝道:“秀秀,李淳风与吕珠姑娘之间绝对没有私情,亦不可能发生私情。”

裴承秀柳眉一皱,未曾多思,张嘴就来:“这话说得,好像李淳风不喜欢女人似的。”

尉迟敬德的目光由始至终仅停留在裴承秀一人身上,故而忽略了李淳风脸上严肃沉郁的神情,心平气和地解释:“秀秀,李淳风不能娶妻。”

突如其来的诉说,令很别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裴承秀慢慢地抬起头,她什么都看不见,却用一种好像看见鬼的表情瞪着尉迟敬德,顷刻,嗤之以鼻:“不可能。”

就在这一刻,裴承秀听到李淳风沉稳的声线响起:“敬德没有说谎,我确实不能娶妻生子。恩师袁天罡曾为我称骨算命,谓我命格特殊,克女子,克小儿,无法娶妻生子,终身孤苦。”

裴承秀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能接受李淳风的说辞。

许久许久,她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喃喃地嗫嚅道:“克女子克小儿?不可能啊。没娶妻,更没养育过孩子,从何说起刑妻克子终身孤苦?”

这一刹那,她终于意识到,李淳风待她忽冷忽热的原因,不是不喜欢她,而是他不能喜欢她。

这样的一个真相,令她匪夷所思,哭笑不得。

李淳风陷入了沉默,复杂的目光无声无息地停留在裴承秀的容颜。

他并不乐意和盘托出,毕竟,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可是,他尘念满心田,匆匆赶回郡府,岂料一踏入后院就看见尉迟敬德把裴承秀压在桌面大肆亲吻,一种无法承受的负面情绪流转在四肢百骸,令他心念大动,不愿意再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不愿意再继续说出一些言不由衷的谎话。

他已经无法自拔地喜欢上她,他不能不告诉她真相。

“承秀,我真的没有欺骗你。”

非常委婉的暗示,尉迟敬德或许听不懂,裴承秀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什么都懂了——

每当她与李淳风有了一丢丢的发展,随之而来的,皆是血光之灾。

李淳风与她在醉仙居第二次照面,她为救吕珠,差点死在程咬金的剑下;李淳风赠送她一双绣鞋,她还没高兴几天,便遭到突厥的毒箭,险就毒发身亡。

甚至,她好不容易与李淳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尚未仔细回味初吻的滋味,旋又在夜市遭到吕珠的暗袭。若非李淳风以身相救,她早已命丧在吕珠的剑下。

李淳风刑克女子?开什么玩笑!

克女子,克小儿,不能娶妻生子…咦,等一等,吕珠也是女子,李淳风为何不克吕珠呢?

裴承秀猛然回过神,想起了一个令她很不愿意放弃却又不得不重新考虑的问题——

她若杀了吕珠。

那么,李淳风确确实实刑克他身旁的女子。

有没有搞错,喜欢一个人,想要嫁给一个人,居然有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五一章 证明

把话说开之后,裴承秀忽然就转了性子,黎明即起,闻鸡练武,既昏便息,关锁门户,每天都安安静静的,话极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按时服药,禁一切辛辣油腻膳食,把日子过得又健康又规律。

见裴承秀如此保重身体,尉迟敬德自然乐见其成。

李淳风内心顾虑丛丛,很想与裴承秀坦怀相待交谈一番,然而,她每每撞见他,每每闷不吭声地避开他,令他很难堪。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地转凉。

城门外,在长沙郡府停留了太长时日的一行人各道珍重,即将各奔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