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住她越来越乱来的一双手,他好言好语安慰:“不要气了。”

裴承秀也不是真的闹脾气,只是想和他亲近亲近。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她出其不意的问:“淳风,你有没有考虑过给‘裴承秀’设一座灵堂?如此一来,你我的命数相当于被拨乱反正。”

袁天罡说‘裴承秀’应该死于晋阳,而不应该来到益州;袁天罡还说过‘裴承秀’与李淳风终有一日生离死别。

如果,‘裴承秀’注定难逃一死,她为什么不顺水推舟,来一回三十六计之金蝉脱壳呢?

“不考虑。”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否定。

“不试一试怎知不行?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一个上上之策。”

“我并不认为这是上上策,相反,是一个损人损己的下下策。”李淳风皱眉,“若设灵堂,你从此再不能回到长安,再不能与父兄见面,裴氏的兴衰荣辱也与你再无任何干系。你只能隐姓埋名躲藏在一个不被任何旧识发现的偏僻地方,宛如一只孤魂野鬼…”

“我不是孤魂野鬼。”裴承秀打断他,“我有你。”

李淳风定定地凝视着她,语气陡然变得严肃:“你为我而放弃了太多,不值得。”

“你为了我而放弃二十年的寿命,难道又值得?”

李淳风的脸色变得严峻,语气也流露出一丝不痛快:“这样罢,容我再斟酌几日,不必急于一时做决定。”

察觉到李淳风好像生气了,裴承秀没有在这一刻继续坚持,怏怏不乐的颔首:“我打个商量而已,你如果嫌这个法子麻烦,我也不会勉强。”

“可是,万一我横竖都要死,晚死不如早死,被动死不如主动死。孤注一掷,至少还有一线翻覆的希望。”

“好了,不要一口一个‘死’字。”李淳风适时阻止了裴承秀的嘀咕,伸手端起她尖尖的下巴,轻轻转过来,迫使她与他四目相望。

他能够一览无遗她眼底的苦涩与难过,也能够感同身受她心中的焦虑与悲伤。

只是…

“并非嫌麻烦,而是舍不得你受一丁点的委屈。”叹息。

*

是夜,庭院之中,烛火摇曳。

李淳风与袁天罡正执黑白棋子对弈。

棋盘中白子一步错,步步错,已成溃败之势,袁天罡蓦然停下手中的黑子,道:“淳风,你输了。”

李淳风把盘中错落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收回棋盒,重设一局。

袁天罡并未再应棋局,劝道:“淳风,为师知你心中所想,并非为师不肯向你道破裴承秀的生死玄机,她命中必有一场死劫,此一死劫只可承接,不可化解。”

李淳风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凤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多时,李淳风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目光投向袁天罡。

“师父,您是否还记得弟子使用招魂扶乩术与决策术这两则法术写完《推背图》之后,您对我进行了一番提醒?”

袁天罡颔首:“为师当然记得。从武德五年开始,直到接下去的三十年,大唐将会出现三次日蚀,每一次日蚀发生之时,你都会遇见同一个人,而那个人,也会影响你的未来。”

李淳风藏在袖子的手悄然收紧,指节处微微泛白,又缓缓地放开:“师父,淳风有两件事相求。”

袁天罡的脸上毫无惊讶之色。

“其一,明日傍晚,将有数位来自药王谷的苗人抵达青城山,您能否在山中施法步阵,擒下这群苗人。”

袁天罡应允。

“其二,淳风数月之前曾经修书一封至长安,尉迟敬德也即将抵达青城山。您能否派知远看住裴承秀?”

因为,他希望单独会一会尉迟敬德。

第六七章 生死转化

临近月末,尉迟敬德与几位玄甲士兵风尘仆仆的抵达益州郡。入了城南,尉迟敬德与属下在一家茶庄稍作歇息,从几位茶客的口中听到了关于青城山白云道观的传言。

初闻也还好,无非是袁天罡及门下弟子们的奇人轶事,接着往下听,出乎意料的听到了几则关于裴承秀的流言。

茶客们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仿佛身临其境,尉迟敬德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脸色阴沉沉的搁下茶盏,提起佩剑,策马直奔青城山。

当尉迟敬德抵达白云观并从偏门进入后舍私第,抬眼就瞥见李淳风独立于舍前,环视一周,不见裴承秀。

尉迟敬德吩咐几位玄甲兵在原地等待,单手解下披风,非常利索的抛向玄甲兵,迈着沉稳的脚步迫向李淳风。

与半年前在长沙郡分别的那一日相比较,李淳风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依然是一袭月牙色的白袍,神色平静,不轻易流露情绪;尉迟敬德也还穿着玄黑衣袍,只不过,尉迟敬德腰间系雁衔绶带、肩袖绣着对虎纹饰已经彰显了他的官职已经从‘从三品’擢升为‘正二品’,整个人散发出稳重如山的威仪气势。

“敬德,你一路辛苦了。”李淳风主动道。

“辛苦了”这三个字远远不能够纾解尉迟敬德心中的不悦,他欺身逼近一步,浓眉渐渐地皱紧:“淳风,你辜负了我的托付。”

李淳风闻言微微的怔住。他什么都没有说,尉迟敬德已经按捺不住满腔怒意,令他无法回应,一时哑口无言。

片晌,李淳风语气晦涩:“敬德,我自知有负于你。”

“长沙郡府一别,我交待的很清楚,请务必好好照顾秀秀。”尉迟敬德的声线压得很低,语调不怒自威,“秀秀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是我最信任的知己,我把秀秀交给你,无不是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淳风,你怎能…”语塞。

李淳风沉默了片刻,道:“敬德,是我对不住你。我高估了自己,我与承秀…”

“或许,我应该指责我自己,早该想到‘求人不如求己’。”尉迟敬德打断李淳风的解释,“即使你高估了你自己的能耐,你也应该竭尽所能去善后,而不是置若罔闻、任由益州城的百姓诋毁秀秀的名节。”

李淳风惊讶的看着尉迟敬德,倏地意识到尉迟敬德正在说的事与他想说的事差距甚远,宛如南辕北辙。

果不其然,尉迟敬德立即抛来一句异常恼火的质问:“我听说,袁天罡活捉了几十个擅闯白云观的苗人。在这群苗人之中,有一个叫引勾的男子,自称为秀秀的阿郎,说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这个叫引勾的男子,是不是厚颜无耻的自称对秀秀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了如指掌?”

李淳风再度沉默。

尉迟敬德并没有等待李淳风的回答,冷面如霜走了上去,与李淳风擦肩而过,眨眼间,一柄泛着寒光的佩剑被尉迟敬德抽出鞘,凌厉的剑锋劈向屋舍的木门!

木门轰然倒下去的这一刻,李淳风薄唇紧抿。

良久,尉迟敬德收剑入鞘,转过脸,怒视李淳风:“我在长安写了很多封书信给你、给秀秀,见你们一个字都不曾回复,我已觉得很诧异,直到忽然一日我收到了一封未留署名的来信,信中言之凿凿秀秀毒发身亡,我当下便向秦王告假,正要动身前往益州之时却又收到你的来信,说有要事相商。”

“一路上,我隐隐觉得秀秀毒发身亡之事必有蹊跷。方才在茶馆稍作休息,果不其然听闻关于道秀秀的流言蜚语。”尉迟敬德怒不自胜,硬拳击在舍墙,“淳风,你为什么不在信中提及你们路过苗疆时发生了意外、秀秀被引勾软禁在药王谷?”

“有些茶客说,秀秀不堪忍受引勾的侮辱,自溺身亡。还有的酒客说,引勾对秀秀一往情深,故而前来益州索妻。”

李淳风把引勾骗来益州即是为了瓮中捉鳖也是为了给心爱之人一雪前耻,他并没有预料到引勾天性狂野且又说话口无遮拦,不仅不怕死,反而引起了滔天误会。

李淳风心头拂过丝缕的犹豫,最终,极委婉的解释道:“敬德,承秀仍然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并没有.失.身.于引勾。”

“.失.身.”两个字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李淳风愣了一下,尉迟敬德盛怒之下并未察觉有何不妥,摇头道:“淳风,不论秀秀是否被引勾夺去清白之身,我都不会抛弃她。然而,益州城里的百姓们似乎对秀秀与引勾爱恨痴缠这一件事颇感兴趣,我担心这些不雅的流言传入秀秀的耳朵里…”

“我知道该怎么做。”李淳风道,语气诚恳且一语双关,“敬德,我有负于你,对不住。”

尉迟敬德心底的盛怒总算在这一刻消除了不少,他拍了拍李淳风的肩膀,忍不住发出一声沉沉的慨叹,脸上亦流露出一抹罕见的惆怅:“淳风,刚刚是我太急躁,我也对不住你,我不应把对长孙无忌的不满转移到你头上。”

忽然听到长孙无忌的名字,李淳风些微惊讶。

在所有天策府幕僚之中,长孙无忌自恃秦王妃是其亲妹妹,暗地里做出一些踩低同侪的举动并不在少数,不过,长孙无忌已经算是一位高度自律的外戚,言行举止偶尔激进,也仅仅表现在支持秦王策反东宫这一方面。

李淳风见尉迟敬德心事重重,本打算向尉迟敬德坦诚他和裴承秀难舍难分,这一刹也不禁迟疑。

尉迟敬德并不知李淳风心中所想,苦笑一下,如有默契道:“淳风,我今日抵达益州之时还在设想,如果见了秀秀,该不该和她说实话。好在她今日没有出城迎接我,我今宿可以再斟酌一番,如何向她做出解释。”

李淳风很奇怪的瞥尉迟敬德:“出什么事了?”

“你如果查阅过我的来信,就一定不会有这样云淡风轻的疑问。”尉迟敬德抚额叹息,“裴承秀的二哥,数月前暴毙身亡。”

李淳风愕然地看着尉迟敬德,很久之后,终于领悟尉迟敬德怒不可遏的真正原因。

裴承秀二哥之死,系长孙无忌暗中筹谋。

如此一来,遥领长安城一百零八折冲府的禁卫大将军之职旁落在了尉迟敬德的身上,相当于,旁落到秦王李世民的手中。

秦王,已经决定策反了么?

李淳风向来冷静自持,此时的思绪也乱如麻,反而是尉迟敬德打破沉默——

“淳风,长安之事稍后再议,且带我会一会引勾。”

*

同一时刻。

“奇了怪了,平常这个时辰,李淳风一定会来找我。月亮都探出半张脸了,他怎么还不来呢?”裴承秀百无聊赖的倚靠在窗头自言自语。她的膝上坐着道童知远,知远肥嘟嘟的小手攥着乾坤八卦铜镜,也不搭理裴承秀,自顾自的把玩铜镜,玩得不亦乐乎。

知远玩心大,一会把八卦镜正面朝下砸,一会把八卦镜反面朝下摔,无论怎么用力折腾,平滑的镜面不曾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一刻钟之后,知远玩得累了,嘴里直嚷嚷热,沉寂了数日的乾坤八卦面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接着,铜镜从知远的手中一跃而起,颤颤巍巍蹦到裴承秀的怀里!

“裴承秀!我找到可以化解死劫的法子了!”

极度.亢.奋.的声音让裴承秀吓一跳,低眸看向铜镜:“啊?”

“我听须菩提说过,佛曰生死,生死转化,死如再生。你如果不想死,就怀一个孩子!”

第六八章 正人君子

裴承秀眼皮不抬,一挥袖子就把乾坤八卦铜镜丢到地上,动作流畅得如同送瘟神。

铜镜坠落在硬邦邦的地面,激起一连串的抱怨,“裴承秀,你,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就与李淳风又搂又抱又亲亲,不差生一个孩子嘛!”

知远看看铜镜,又看看裴承秀,圆圆的小脑袋左摇右晃,想一想,想不通,奶声奶气的发问:“小师嫂,什么是怀孩子?”

裴承秀脸上一热,默不作声。铜镜扑通着立起来,跌跌撞撞地滚到裴承秀的脚边。

“怀一个嘛,甭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生育’这桩事自古就是过一趟鬼门关再重回阳间,你生一个,既能应验‘死去活来’,又可以消除灾劫。”铜镜开始在裴承秀的脚边打滚,语气认真执著,完全没有捉弄的意思,“你早该死去却偏偏还活着,李淳风刑妻克子应该孤独终老却偏偏喜欢上你,你如果能为李淳风添一个本不应该出世的孩子,你与他的命数从此被逆转,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这番言论乍听颇有点儿“歪理邪说”,略思量,好像又有那么一丁点的道理。

裴承秀抬手抚了抚发髻,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半张脸,低眉,轻咳:“生生生,生孩子,哪有你说得这般轻巧。”这话说得,好像她一个人就能生孩子。

“有我在,此事当然轻巧。”铜镜唰的一下跃上裴承秀的削肩,丝毫不掩饰它积攒了几百年的床笫学识,一蹦一个字,“癸水将来不来的前五天,若行房,几乎百发百中。”

裴承秀震惊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惊魂未定之时,铜镜突然蹦跶到裴承秀的脸上,正儿八经的劝,“裴承秀,我记得你的癸水即将来潮,为什么不把握时机和李淳风当一对真正的夫妻呢?都歪歪腻腻了这么久,难道他就不打算和你再上一层楼?莫非,李淳风忌惮你是尉迟敬德的未婚妻而不敢动你?”

这一段话说得很不含蓄,但说得很实在。

忽然之间,裴承秀的心里像是被添了堵,隐隐的难受。

她并不排斥与李淳风有更多的接触,可是,除了偶尔的拥抱与亲吻,再无进一步的发展。住在白云观已经长达半个多月,无论袁天罡师父抑或道观里的同门弟子皆默认她是李淳风的未婚妻,就连她自己也默认婚期将近…

欸,不被提醒不知道。

李淳风,从来没有说过‘娶她为妻’这四个字。

*

铁链摩擦地面发出了哗啦的响动,白云观地下密室的大门被缓缓的开启,一条宽阔的地道霎时呈现在尉迟敬德和李淳风面前。

密室机关重重,每隔数百米便会出现一段仅容身量矮小之人侧身弯腰通过的狭径,以及布满尖锐竹桩的生死阵、箭林迷宫阵、水门连环阵。至于其它驱逐外入者的阵法更是不计其数,玄奥莫测。

尉迟敬德跟随李淳风行至密室深处,当石室暗门被打开,尉迟敬德见到一位被铁索捆缚、衣着相当怪异的男子。

此男子正是药王谷鬼师之子,引勾。

尉迟敬德锐利的目光在引勾脸庞逡巡,最终停留在引勾腰间的一柄剑,青霜剑。

青霜剑,是他赠予秀秀的定情之物。

短短瞬息之间,尉迟敬德眼眸里杀意毕露,李淳风眼捷手快的拦阻尉迟敬德,劝阻:“引勾罪不至死,不可夺他性命。我已敲断他三根肋骨,也算为承秀一雪前耻。”

考虑到引勾挽救过裴承秀的性命,李淳风并没有置引勾于死地,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囚禁引勾一年半载。

尉迟敬德怒火中烧,冷喝:“苗子自古就有抢夺女子之恶习,实在罪该万死。”

苗子,是一种相当不屑的蔑称,若是从汉人口中说出这两个字,既是挑衅三苗九黎,也是对三苗九黎的共同祖先蚩尤大不敬。

李淳风曾经把“苗子”二字刻在阴元石,如今尉迟敬德又再重复一遍,原本闭目盘坐一动不动的引勾骤然睁开双眼,深邃的眸子闪出两道寒光。

“汉人,除了用言语污蔑我,有无胆量与我一决高下?”引勾突然开口,嗓音森寒。

尉迟敬德若不是被李淳风按住,早就走过去与引勾打起来。

引勾的唇角扯出一抹鄙夷的冷笑,:“穿黑袍的汉人,你的未婚妻被我压在身下睡了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她的身子很柔软,小嘴甜丝丝的,胸.部.饱.满,臀.儿.挺.翘,令我爱不释手,很是爽快。”

夺妻之恨,辱妻之仇,如何能忍?

尉迟敬德二话不说拔剑出鞘就欲劈向引勾,李淳风仓猝挡在尉迟敬德面前,急急劝道:“敬德,引勾所说未必是事实,不必被他的谎言激怒而逞匹夫之勇。”

尉迟敬德心中一把怒火熊熊燃烧,好不容易勉强压住震怒,缓慢的把利剑收回。

引勾见状,咧嘴,邪肆的笑了,大约是牵扯了肋骨伤痛之处,他笑得有些喘:“穿黑袍的,你以为你的女人只被我睡过?喏,穿白袍的野汉子也肯定睡过你的女人,否则,野汉子不会亲自动手一寸一寸地敲断我的肋骨。”

突如其来的诽谤令尉迟敬德怔住,不可置信的侧过脸,一双震惊错愕的眸子直直地望向李淳风。

李淳风脸色一变,欲向尉迟敬德澄清绝对没有玷污裴承秀的身子,然而,转念想到他与裴承秀确实发生过几回情不自禁的亲密行为,自知理亏,竟哑口无言。

尉迟敬德盯视着李淳风,李淳风看着尉迟敬德,各怀心事。

片晌,李淳风凤目微沉,有一抹似是而非的隐晦转瞬即逝:“敬德,我与裴承秀…”

“不必解释,我信你。”尉迟敬德倏然打断李淳风,语气异常镇定,“你是正人君子,绝对不会做出觊觎朋友之妻的举动。苗子其心可诛,所言所论不足为信。”

“哈!”被铁索紧紧捆缚而无法动弹的引勾吹了一声嘹亮的、幸灾乐祸的口哨,愈发肆无忌惮的挑拨。

“穿白袍的汉人,你敢不敢对神明起誓,从来没有抱过那个女人?”

第六九章 暗度陈仓

李淳风侧目,与引勾对视。

引勾依然是满脸邪气,百无忌禁再吹了一声挑衅的口哨,然而,当引勾看清楚李淳风的眼神,他嘴角的嘲笑倏地一滞。

一双冰冷的凤目蕴含了他从未见识的肃杀之意,不是恼羞成怒,而是隐匿在内心深处从未被外人洞悉识破的乖戾之气。

白衣者,绝非善类。引勾忽然意识到了这样一个没有诉之于口的事实真相。

引勾冷笑,语气又阴鸷了几分:“穿黑袍的,我和你已经被戴了一顶高高的绿帽子。那个女人,怕是早就和野汉子睡过。”汉人多卑鄙,这一回,他遇见了隐藏在暗处的强敌。

尉迟敬德的反应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确有短暂的一瞬间动摇过对于李淳风的信任,此时此刻,尉迟敬德根本不相信引勾的挑唆之词——他的女人很矜持,绝对不可能和李淳风做出苟且之事。

既是维护心爱女人之名誉,也是维护至交好友之声誉,尉迟敬德喝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引勾摇头,发出一阵狂笑。

尉迟敬德无意再与引勾逞口舌之快,干脆利索的收剑入鞘,原路折回。

引勾见尉迟敬德离去,猛的止住笑声,凶光毕露瞪视李淳风:“汉人,你夺我女人,我誓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今夜子时,必定取尔等狗命!

李淳风的凤目里浮沉着一抹冷漠的神色,置若罔闻,伸手按向石壁机关,用力一转,石室的暗门徐徐地降下,隔绝了引勾那张邪肆不羁的脸庞。

“鹿死谁手,言时尚早。”

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回答,穿透石壁。

*

与尉迟敬德分开之后,李淳风独自在庭院里待了半个多时辰才返回私舍。

推门而入,在书案前坐定,不曾点燃灯火,李淳风捧着一卷占星古籍沉默于黑暗之中。此时夜深人静,卸下所有的心防与冷静自持,一抹愤怒渐渐地蒙上了他的脸。

他一抬手,书案摆放的玉镇纸被掀翻,坠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甚至被他视为奇珍异宝的书籍亦不能幸免,被对半撕开,如雪片般的书页洋洋洒洒散落了一地。

怒气填胸无从.发.泄.之时,一双纤细的手臂从后方抱住他的腰,几乎是瞬间,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脊背,“李淳风,你怎么了?”

李淳风愣住,迟钝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

是裴承秀。

她杏眸圆睁十分惊讶的模样使得压抑在李淳风心中的躁怒顿时消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迫切的渴望在胸怀肆意蔓延,他揽她入怀,忽地把她抱起,搁在书案。

裴承秀被迫双腿张开的坐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坐姿很不雅观,欲并拢腿,李淳风的左手轻轻地按住她的膝盖,右手扶住她的腰,低头,与她细细的亲吻。

柔软的身子,香甜的唇瓣,纤细的腰肢,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属于他…明明只有他可以独占,却被引勾所染指。纵使引勾所言不实,他仍然忍不住生气。

是他不好,没有护她周全,即使他生擒引勾并且敲断了引勾三根肋骨,也依然无法弥补她所承受的痛苦,更无法消除他沉淀了很久的愤怒。

终究是他不好,不应该假装不在意她,更不应该不管不顾喜欢她。时至今日,为了抱得美人归,必须背信弃义,不惜毁掉与尉迟敬德多年的朋友之谊。

正人君子?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正人君子,而是暗渡陈仓的小人。

李淳风的眼眸渐渐流露出哀伤与歉疚,可是,他微张着薄唇伸出舌深深吻住怀中女子的动作又是如此情不自禁。

情到深处,自毁前程亦是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