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狮杂耍表演即将开始,街上行人被官兵分至街道两侧,中间则为表演队伍留下空间。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往前看,尽管希音护着我,然,不过片刻功夫,我依然被挤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小梅。”“梅儿。”

他二人忽然同时唤我,对视一眼,又皆皆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我无奈地轻柔太阳穴,道:“怎么了这是?”

希音说:“小梅,一定要紧紧抓住我。”

裴览说:“梅儿,我会保护你的。”

本就被挤得汗流浃背,听了他二人的话,我不禁愈发汗如雨下。不过是看个表演,用得着这么紧张吗?遂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须臾,街的另一头隐隐传来锣鼓声乐之声,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叫好声。不多久,锣鼓声越来越近,打头的是舞龙舞狮,表演队伍沿街缓缓而来。巨龙通体金黄,吟啸翻腾,栩栩如生。身旁的人群蠢蠢欲动,鼓掌声、喝彩声震耳欲聋。

紧随其后的是吐火龙、射火箭、踩高跷等的游艺杂耍,一列高跷队伍经过时,艺人手夸竹篮,篮中装满糖果炒货之类的吃食,他们边走边将这些吃食抛向人群。

人群顿时沸腾了,人们争先恐后地上去抢,像是天上掉下金元宝一般,唯恐迟别人半分便什么都捞不到了。

“哎,哎,慢点慢点…”我被激动的人们推搡着,不由自主地往侧前方移动,紧握住希音的手也渐渐地被人群冲散了。

“小梅!”“梅儿!”

希音与裴览皆是眸光一紧,试图拨开人群过来抓住我,无奈周围群情激奋,谁都不愿给他们让开位置。他们空有一身功夫,却无法施展,只得连连高喊我的名字。

我被人潮越挤越远,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昏沉苍茫的夜色中,唯见四周人头攒动,再也寻不到他们几人的踪迹。

我心道,原来这就是群众的力量啊。

大约整整走了一条街那么长,人群终于在街角处慢慢停下,我本打算再挤回去找他们,无奈根本挤不过周围的大叔大婶们,遂只得乖乖待在原地,等待他们过来寻我。

恰在此时,肩头被人轻拍一记,一个若带几分不敢置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玉小梅?”

我艰难地转过头,见一位姿容明艳、风情款款的女子正惊喜地将我望着,“玉小梅,果真是你!我还是当时我一时眼花认错人了,原来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我不明就里道:“你是?”

她激动地自我介绍道:“我是花姑,你不记得我了吗?在歌舞坊里我教你琴棋书画抚筝唱曲,你出嫁时我亲手给你绣的鸳鸯喜服,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不禁愈加疑惑,奇道:“歌舞坊?”

见我一脸迷茫,她失望道:“你…都忘了吗?”

我的心蓦然加速跳动,隐约感觉到我的过去已然近在咫尺,旋即鬼使神差地笑道:“啊…当然没忘,我怎么会忘记您呢!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还是老样子。”她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说:“我这次专为参加胡老板的葬礼而来,明日就要启程回京城了。胡老板为人宅心仁厚,素来待我们极好,没想到好人不得善终,这么年轻便…唉!”

胡老板?难道,歌舞坊的老板是胡元生?

忽然之间,她仿佛想起什么,奇怪道:“小梅,我分明记得一个月前曾看到你的讣告,你怎么会出现在兰陵?”

我当场便愣住了,“讣告?什么讣告?”

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如流星闪电,快得我来不及捕捉。

“是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说你为替太子妃求符水,孤身一人从京城远赴青城山,却不慎从山顶失足跌落。太子带人找到你时,你已死去多时。坊里许多姐妹都看见了,梦秋、落月她们一连哭了好几日。大家都还记得你出嫁那日的情景,怎么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那张娇艳欲滴的唇仍在不停地翕阖,所说无一不是天机。我愣愣地将她望着,耳畔嗡然作响,脑中霎时变得空白一片,再也听不进任何一句话。

“啧啧,这个玉氏也真是可怜,刚当上太子侧妃没几天就死了。都说她长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比起西施昭君都毫不逊色呢,唉,红颜薄命啊红颜薄命。”

“你们不知道,这玉氏是个蛇蝎毒妇!若不是她对太子妃下蛊,被遣来青城山求符水,怎么会失足跌落悬崖摔死呢?要我说啊,这就是因果报应,她自作孽不可活!”

“你可知那座山寺本叫兰若寺,已然于十多年前废弃,你所见到的和尚都是九叔的随从。后来我带人上山找你,他故意将你藏起来,不让我找到你。非但如此,他还找来一具假尸体放在我下山必经之路上,好教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

原来,世人口中那个毒如蛇蝎、红颜薄命的太子侧妃玉氏就是我!

原来,裴览所说的假尸体,是希音和希音用来蒙骗世人的把戏!

原来,裴览不仅仅是皇族贵胄,更是当朝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原来,所有问题的答案我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缺一根将它们联系起来的线索。

那么希音呢?

他说他俗名“阿昀”,他是裴览的九叔,皇上的手足…

一切已如雪光惊电般透彻。

阿昀,裴昀。

原来,他就是蜀王九王爷!

难怪在锦城时桑府上下皆对他心有敬畏,难怪他对皇家秘闻、朝堂动向了如指掌。

难怪他知道温宿乃是燕国边城,难怪,生情寡淡如他竟会答应下山为桑沐云医病…想来,那位在山寺中见到的美人正是他的侧妃,燕国三公主拓跋珊。

我如被梦魇镇住一般,久久呆立原地,直到一道惊雷蓦然划破夜空,将悠远深邃的夜幕生生撕作了两半。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我遽然回神,惊觉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再看时,四周人群皆已散去,花姑正站在不远处地屋檐下冲我急切地招手。

滂沱大雨伴随着疾风呼啸而来,覆盖苍莽,无情地冲刷着大地,似乎要冲掉一切回忆,直至回到洪荒,落到泥土间便迅速汇聚成无数条湍急的溪流。迅猛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彻骨的寒意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深入体内,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四周的花灯在风雨中颤抖摇曳,微弱的光芒在雨幕中渐渐模糊,直至完全湮灭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闪电划过,仿若赤练银蛇,瞬间将黑夜映成了白昼。刺耳的轰鸣仿佛是野兽在咆哮,震得人心神欲碎。

恍惚中,我依稀看见几道凛冽的寒芒隐在闪电之中,直直向我刺来!我下意识地朝后退去,不料脚下趔趄了几步,脑袋猛地磕在身后的屋墙上,旋即便猝不及防地重重跌倒在地。

顷刻间,钝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方才与花姑说话时,只觉胸腔里憋着一股气,迫得人几欲窒息。现在这股气骤然化作腥甜渐渐生起,随着剧烈的咳嗽,最后变作殷红的鲜血喷了出来。刚一落地,便很快地被雨水冲洗得一干二净。

我无力地擦了擦唇角,暗自哀叹,果然还是人品太差…

眼前,四名身披斗笠的蒙面人一字排开,手中软剑正错也不错地指向我。

其中一人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取玉小梅性命。在你受死之前,先交出玉梅簪和名册!”

我揩拭着被雨水模糊的眼睛,笑道:“没想到我的面子还挺大,竟能劳驾皇上费神。不过给你也是死,不给你也是死,怎么看都是一笔赔本买卖,委实划不来。”

那人眸光一变,剑尖再逼近三分。

却在此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暴喝:“放开梅儿!”下一刻,两道身影如劲风一般急扫而来。我已然疼得浑身打颤,勉力睁开眼定睛一看,原来是裴览与于彬。

蒙面人显然对裴览有所顾忌,不敢轻易下狠招,只是口中喊道:“我等有圣旨在身,请太子殿下不要与小人为难!”

裴览怒吼道:“废话少说,不想死就快给我滚!”

于彬道:“殿下,您带娘娘走,这里交给我!”

刀光剑影裹挟这狂风暴雨,横扫千军。

浑身的痛楚愈发强烈,每吸一口气都要花去极大的力气。我无力地瘫在地上,不再看眼前的刀光剑影、电闪雷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些许暖意将我轻轻包围,一只手抚上我额头,极尽轻柔地来回摩挲。我迷蒙地睁开眼,不期然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那眼眸深亮灼灼,灵气逼人,若有星斗溶于其间。

他的笑意暖若三月春风,问:“小妹妹,你还好吗?”

“你是谁?”我痴痴地抬起手,试着触碰他如云漏月般的眉眼,想要将他看得更真切些。然,这厢我将将伸出手,便被人紧紧捉住。

“梅儿,梅儿!”有人急切地呼唤我。

视线渐渐清晰,原来眼前的是裴览,不是那个梦中人。我颓然地闭上双眼,任由感官在雨水的冲刷中渐渐地淡去。

记忆终于在这一刻幡然苏醒。

第四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内什么…作者失恋了,求虎摸可以么T T

我叫玉小梅,本是兰陵玉家庄人。十岁那年父母双双暴毙,我一路辗转流离来到京城,为花姑收留,进入歌舞坊学艺。

我十五岁入行,花名小梅,十六岁时凭一曲《花弄影》名动京城,一度受到京城各路公子哥们的热烈追捧。高至皇族贵胄,低至贩夫走卒,人人皆对我的歌艺交口称赞。

我每日只弹一曲,若是没赶上时候,便是花费万金也休想见我一面。其实,并非我的歌艺有多么出众,只不过是花姑善于包装炒作罢了。

男人都有征服欲,越是求之不得,便越是想方设法要的得到。于是我的身价被越捧越高,名声越来越响,直至最后惊动了当今太子殿下亲自前来听曲,也就是裴览。

说到底,其实我与一般歌妓并没有本质区别。说好听了是烟花女子,说难听了便是失足妇女。我唯一比她们幸运的是,我遇见了裴览,但这也恰恰是所有不幸的开始。

之后,便大抵与话本上的故事相差无几。如我这般低贱卑微的歌妓自然为皇家所不容,新婚第二日,我便被扣以莫须有的罪名,当庭重杖一百。而裴览则抱着那位据说被我“以巫蛊之术谋害未遂”的太子妃,站在一旁欣赏我的狼狈。

再后来,我伤势未愈便被遣去青城山为太子妃求符水。谁知刚到青城山,不知何处杀出一群黑衣人,他们口口声声逼我交出玉梅簪和“名册”。我强忍伤口的剧痛,一路跌打滚爬逃到青城山顶,但终究是气力殆尽,失足跌了下去。

我冷眼回顾从前,风轻云淡得仿佛在看旁人的故事,我不知离开京城时我是何种心境,大抵是心如死灰了。他口口声声请求我原谅他,再三保证会用余生好好补偿我,可这种近乎于背叛离弃的伤害,又岂是随意不能弥补的呢?

我想,若换做如今的我,绝对不会那么包子,任人欺负、任人搓圆捏扁。或许当时的我太爱裴览,爱得小心翼翼,爱得委曲求全,生怕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失去他。

我记得我爱他,然,我再也记不得那种爱他的感觉。

尽管我已想起从前,但我却隐隐感到或许这并不是全部记忆,不少空白和谜团依然无法解释。

比如,我离家之后是如何到京城的。我十岁进入歌舞坊,十五岁见客唱曲,为何这中间五年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比如,梦中那个将我从雪地中救起的神秘男子,究竟是谁?是希音还是裴览,抑或者是其他人?

比如,为何有人频频向我索取名册?那名册是何物,在何处,又记何人之名?

犹记得在锦城桑府,蛊师千夜曾对我说,我所中之蛊为燕国生情蛊。此蛊本是无人能解,却不知为何我体内的母蛊消失不见了。然而,就算母蛊已除,我也将会永远忘记心中的真爱之人。如此说来,那些空白点会不会与生情蛊有关呢?

夏雷阵阵,惊破一泓静水。风摇碧落,绿树婆娑,淅沥沥的雨珠仿若断了线的珍珠,自屋檐上滚滚而落。江南的梅雨季已经过去了,可地处北方的京城却阴雨连连,空气中湿润润的,带着几分透骨的寒意,仿若初秋。

我倚着窗棂发呆,自从那日在兰陵遇袭,我整整昏迷了十多日,醒来后便发觉自己已身处禁宫。宫门一如深似海,再一眨眼,便又是十多日过去了。却也就是在这短短一月之中,许国乾坤颠倒,江山易主,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动乱。

先帝因患重病,突然驾崩,诸王蠢蠢欲动。原先先帝的五弟赵王联合六皇子起兵作乱,欲颠覆裴览太子之位。

这位六皇子乃是杜贵妃所生,先帝在位时,朝堂分作两派,一派太子党,以丞相柳文昊为首,一派六皇子党,背后是杜氏家族。先帝显然更看重裴览,他在临死之前削去杜家兵权,杜家心有不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乘此机会一举夺下帝位。

幸亏柳丞相与大司马大将军李远及时出兵镇压,率御林军十万将杜氏一举歼灭。赵王战死,六皇子于黄河畔刎颈自尽。裴览遂登基称帝,改元康平,意指四方无虞,百姓安定。柳家拥立有功,太子妃柳佳音被册为皇后,母仪天下。

可有一点我却怎么也想不通,先帝临终之前,究竟为何要派人取我性命?

安安不知何时走上来,将窗户关上,忧道:“娘娘,这段时日您的身子一直不大爽利,韩太医叮嘱过,千万不能吹风受凉。”

我转身坐下,道:“安安,以后别喊我娘娘。”

从前我是太子侧妃,她喊我娘娘无可厚非。可如今裴览已登大宝,我既未受封又无头衔,受不起这称呼。

安安咬了咬唇,眼眶泛红,“娘娘,您别这么说,皇上不是不想册封您,他只是…”

“他只是忌于柳皇后,我知道的。”我无所谓地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他若是真为我好,就该放我出去。”

裴览将我软禁在这玉芙殿中,并命于彬带人日夜守卫,不让任何人靠近。那柳皇后曾几次三番想要硬闯,却每每被于彬毫不留情地拦在殿外。

在这场换位风波中,几乎所有王爷皇子都或多或少地表露了自己的立场,唯独那人始终没有动静。自打进宫以来,我便在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我时常想,那日我被裴览带走后,希音有没有四处找我?他找不到我,会不会像我找不到他那般心急如焚?此时此刻他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若他得知我被软禁在宫里,会不会不顾一切来带我出去呢?

午饭过后,我倚在凤榻上假寐,脑子里纷乱如云。近来阴雨连绵,背上的棍伤似是隐隐作痛,加之葵水上身,整个人便愈发的慵懒了。

这厢我将将有些迷糊,忽闻“哐嘡”一声,殿门被人猛地推开。一阵劲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卷入殿中,我不由得朝绒毯里缩了缩,心道安安这姑娘怎的这么莽撞,难道不知道我有起床气吗?

急促的脚步声赫然停在我跟前,我正要睁开眼对她进行深入教育。一瞬间,手腕骤然紧痛,仿若被什么东西紧紧钳住。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拉力将我从凤榻上生生了扯下来。我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小腿磕在博山金鼎上,疼得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头顶上,有人喝道:“好大的胆子!皇后娘娘驾到竟敢不下跪迎驾!”

一个娇媚的声音冷笑道:“啧,一百廷杖没要你的命,两次派出的东厂暗卫也没能要你的命,真是不知该说你命大,还是说你命贱。”

一双朝凤宫履和明黄的金绣鸾凤宫袍赫然映入眼前,熠熠生辉,极尽华贵。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哪尊菩萨了。我抬起头,果不其然,这位曾经将我坑得万分苦逼的皇后正俏生生地立在跟前,居高临下地欣赏我的丑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我立即调整面部表情,端出淡定无比的微笑,强忍疼痛站起身子,道:“皇后娘娘,一别多日,别来无恙?您今日怎么有雅兴来玉芙殿?该不会…是来找皇上的吧?”

皇后身子一滞,不可一世的笑容登时凝固在唇畔,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我说:“哎哟,真不巧啊,皇上刚走没多久,不若皇后娘娘晚上再来吧。要不然,您有什么话要对皇上说,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她嗤笑:“哼,一个下作的歌妓,也敢在本宫面前自称‘我’。听闻你从青城山跌落跌得丧失了记忆,今日看来你非但跌坏了脑子,还把胆子给跌肥了。从前你不是最爱扮可怜扮柔弱吗,怎么现在原形毕露了?”

我耸了耸肩,笑道:“拜皇后娘娘所赐,我曾下鬼门关游历了一番,可惜阎王爷不愿收下我。如今我连死都不怕,这人间世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害怕吗?况且,这是皇上的恩典,皇后娘娘若是不满,大可直接找皇上评理。”

她默不作声地盯了我许久,眸底忽的掠过一丝机锋,道:“你最好不用皇上来压本宫,你以为皇上待你这么好是出于真心吗?”

我摇头道:“人非草木,皇上待我是真心是假意,我自然能感受得出来。”

她仿佛听到了极为滑稽的笑话,道:“啧啧,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不如让本宫来告诉你真相。你以为你凭什么让他为你身受百官指责,在九龙殿外跪三天三夜?你凭什么让他不愿千里,三番四次地离京找你?你又凭什么让他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你,甚至不让任何人接近你?皇上素来爱惜声誉,自然不可能为了你一介歌妓而受天下人的唾骂。他过去现在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不让名册落入他人之手罢了。若你不是梅家余孽,只怕他连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

她说得不紧不慢,在我听来却铿锵铮铮。字字句句,皆是振聋发聩!

我费力地将她望着,冷言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我是谁?”

“原来你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她讶异地掩口笑了笑,秀眉微挑,继续道:“其实你刚进太子府时本宫也被蒙在鼓里,直到后来看见那支玉梅簪,本宫才大约猜到你的身份。玉梅簪与和氏璧系出同源,举世无双,当年先帝将它赐予梅贤。若你不是梅家后人,玉梅簪又怎会在你手上?”

梅家后人…

我极力敛住心神,追问道:“那名册又是什么?”

在兰陵时,裴览也曾对我说,希音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只是为了取得名册。那夜,先帝派来的杀手也口口声声让我交出玉梅簪与名册。玉梅簪里的钥匙究竟锁着什么?这本名册究竟隐藏了何等惊天秘密,才会使皇族权贵争先恐后地想要得到它?

“你想知道吗?”她轻抚衣襟,妍丽的脸上浮起几分得意,笑意盈盈道:“本宫今日心情甚佳,偏生不愿告诉你。皇上不是宠幸你吗?你大可以亲自去问皇上,看他会不会如实告诉你。”语毕,带领一众宫人甩袖绝尘而去。

大约黄昏时分,裴览的贴身宦官小喜过来传话,说是皇上今晚要来玉芙殿用膳。玉芙殿中除我之外人人皆是喜笑颜开,安安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

裴览虽然日日都要来玉芙殿报到,但每次都只是喝杯茶、我与小聊几句便离开了,如此正式的通传还是头一遭。我望着四周宫人意味深长的表情,很快便领悟了她们的用意,扶额无奈地说:“那个,随意点啊,大家随意点就好。”

“皇上难得来玉芙殿用晚膳,娘娘一定要把握时机,早日诞下皇嗣啊!”安安奉上宫装首饰,笑道:“娘娘,奴婢服饰您梳妆更衣吧。”

诞下皇嗣…我的眼角略有抽搐,挥手道:“拿下去,拿下去!”

安安仍不死心,苦口婆心地规劝道:“娘娘,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心里只有您一个人,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往咱们玉芙殿送。他对皇后不过是逢场作,看在她爹面子上罢了。”

我不以为意地说:“安安,你这话说的不对。如今就是个比爹的时代,谁的爹厉害谁就占上风。若她爹能一辈子这么牛逼,那裴览就得一辈子与她逢场作戏。日常数久的,没准也就假戏真做了。”

安安呆了呆,仿佛在思考我的话,小脸上有些迷茫。我翻个身继续读话本,却听她又说:“可奴婢听说近来皇上龙体欠安,昨日早朝时险些晕倒。娘娘,您就别再跟皇上怄气了,多顺着他点儿。”

我心下一刺,难怪昨日裴览过来时脸色惨白,没说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原来竟是身体抱恙!然,离开兰陵之前,他的伤势明明就已然痊愈了。再者说,他登基不过半月有余,总不会是日理万机积忧成疾吧?

安安又唠叨了一会儿,见我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恋恋不舍地将那些行头撤了下去。

掌灯时分,裴览终于踏月而来。他今日身着一袭黑色华服,袖口出绣有五爪金龙,举手投足间比从前多了几分君王霸气,少了几分温润儒雅。短短一月的时间,皇权的磨砺使他愈发沉稳干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