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这一波那一波响,最严寒的冬日就快被炸退了去,春息已醒,西风嗅到了繁茂的张扬,不由恐慌。

第60章 独一无二的一根麦子

大年初二,小雪。清冷的街道上行来一驾马车,悠悠地,合着年景。

驾车的,一人。坐车的,一人。

马车在一家大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红字黑底的匾,门板大敞着,往里瞧不见人影。

“小姐,保诚信局到了。”车夫跳下,搬了长凳,腰间顿现长剑。

走下车的是采蘩,“梓大哥能瞧见虎旗么?”

梓峰早看过了,“前庭有旗,只绣了保诚二字,没有虎形。”

“难道又不是?”采蘩微叹,“走了三家都说不曾接过义母的委托,这保诚是最后一家了。”

“还有镖局待查,小姐暂不必灰心。”梓峰劝慰。

梓峰是效忠童氏家主的剑客,调查姬明和童氏之死,他比姬府里的人适合跟从。采蘩一个婢女不带,只带了他走访信局。大半日跑下来,她发觉他很好用。一把长剑壮胆,一张肃面威吓,而且轻功也好,她跟人问话的时候,他把人家院子里外能探个遍,什么旗都错不过,还没人发现。

“待会儿老样子,我会找信局的人说话。你仔细找找。”虽然信局应该没理由隐瞒,但采蘩防飞雪楼快她一步。

“是。”梓峰眼瞳眯敛,“有人来了。”

采蘩走到门槛边,就见来人约摸十七八,灰衣布衫,个头不高但纤瘦匀称,一扎马尾发,用蓝旧方巾束紧,裤腿绑了圈圈布条,令小腿以上的裤筒膨大成桶。脚上的棉布鞋是那身行头中唯一新的。再看相貌,小麦棕的肤色,好像还没睡醒的细柳目,挺翘鼻,比起鼻子来有些略宽略厚的嘴线,双耳稍稍外扇,不俊不丑。中规中距的待客笑容。

“客人要捎信还是捎物件?我们保诚最讲…信誉,包送到…户,丢失…赔偿,那个…那个…”黑脸都能让人瞧见憋红了,一句话好似费九牛二虎之力。

要不是他前面说得挺利落,采蘩当他真是结巴,“小哥慢慢说。”

“…那个——”嘴突然一抿。下定了某种决心。“这位姑娘,我跟你说实话,保诚信誉是讲的,要是老天爷保佑,也真能包送到户。不过风险其实不少,遇到天灾人祸,信或物件丢失了,我们无可奈何。索赔按照事先签的契来。但你也别想着能拿到多少银子。所以,若你要托送贵重物品,最好还是找官驿或名声响亮的镖局。”东家说,近来生意冷清,不管怎么样,先把来客诓住了再说。可他平日是最不会说谎的,今日轮值,暗地期许门口像前几日一样没人来,谁知不但来了人,还来了一身富贵的大小姐。

采蘩听得一怔,“小哥这是把上门生意往外推?”保诚信局,有点意思。

那伙计耷拉下脑袋片刻,抬起脸,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不是推,而是先跟你说清楚风险。姑娘无论如何要保诚接你生意的话,我们自当尽力而为。可我就奉劝一句,贵重东西真得别交给我们。”

采蘩实在觉得好笑,“小哥虽说诚心实意,作为客人感激得很,只是我要是你东家,会将你扫地出门。”

“我不会说大话,如果因此东家辞了我,我也不怪他。”伙计笑得有些腼腆。

行行有伙计,这样的伙计却天上地下独一个,要是真来寄东西,十有**会调头就走,哪怕别家信局其实和保诚差不多。

但采蘩打心底没法说他傻,“小哥是个好人,劳你提醒,不过我并非来寄件,而是打听些事。”

伙计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让开身来,“天冷,姑娘请随我到堂屋里说话。”

采蘩应着,瞧梓峰一眼,他脚步落到她身后去了。

“您随从不进屋?”不会说大话,不代表不机灵。

“马车在外头没人看着,他不放心。”采蘩心道,还不能小看老实人。

伙计再笑了笑,竟有一边的浅酒窝,而细柳眼弯成线,睡不醒的样子便不见了,反有些小俏生。

廉价的陈年茶,绿不清澈,秋黄秋黄得褪了嫩尖儿香,采蘩品茶的嘴最刁,不动声色避开茶杯,手轻放在桌几上。

“小哥是信差吧?我瞧你扎裤腿,鞋底边特别厚,要走远路的样子。”前世她目光短浅,只看东葛青云,今世将目光放宽广了,成就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第二种本事——对目标的人或事能极细致。

“姑娘真仔细,是,再过两个时辰,我就要出城送件。”伙计没太在意到采蘩嫌茶次,咕嘟喝了一大口,舒口气仿佛茶多香。

容易满足。采蘩眼中有笑,“刚过完年就出远门,挺辛苦的,你家里人舍得?”

伙计的酒窝仍在,“我父母去世得早,只有一个大哥在外地赚钱,两三年回一次家。虽然大哥老托人捎银两给我,足够我生活,可我想这么下去总不是事,所以才当信差。”

“当了信差又如何?”有些事,有些人,即便是采蘩,也会很好奇。

“信差走的地方多,我要是收到大哥的信,就会先跟东家说好,请他安排我去离大哥近的州郡送件,那我一年就能碰上大哥两三回,比几年见一面好。”伙计酒窝酿出了甜。

采蘩瞧着心里又羡又酸,“你大哥有你这样的弟弟真好。”从来不知道别人的亲情能感动自己。她眼中开出一瞬雾花。

“我大哥才好,他嘴上说我干不了这份差事,其实是心疼我吃苦。”伙计呵呵笑着,“对了,姑娘不是来打听事?”

采蘩乍省,“是,我想问你们信局到不到通宁郡一带?”姬钥肯定了他母亲寄件的地名。

“到的,沿沅水而下,是常走的路线之一。保诚和通宁郡的四方信局是兄弟局,凡是走沅水入江。沿江再到康城,两头接送信件和物件,再由当地信局分派邻近地点,这么做就比寻常一家信局来去快些。”伙计说得挺详细。

“就是说四方信局接下送货康城的生意,若正遇到你们保诚的信差在通宁郡,便也有可能由你们运送。”这倒是个好方法,横竖要来来去去。节省路费和人力。

“不是有可能,而是肯定。只要送来康城的,我们的人又正好在,当然是交给我们负责。”肤色小麦,酒窝也小麦。

“四方信局的旗是虎?”采蘩问出来的时候,压根想都没想,也压根没什么期望。

“你怎么——”小麦酒窝不见了。被小麦色的双手捂住。糟啦糟啦。东家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人来问虎旗,绝对不能说。

“我怎么知道的?”如果小麦酒窝是笑得老实可爱,采蘩是笑得狡猾还一点瞧不出来,“小哥,我瞧你诚恳,干脆也跟你说实话。三个月前我义母从通宁郡寄了两箱东西来,可至今我都没收到。那边来人送年礼提起。我才知道这么件事,偏他们想当然是官驿,害我打听半天才找到你这儿来,因为仆人说装箱的马车上插一面虎旗。是四方信局吧?”

小麦的眼皮上下动,他不会说谎,嘴唇嚅动半天,无声。

“麦子,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客人换茶?”堂中突然进来一个干瘦老头,吊眼疏胡,花白头发在两边编了辫子,稀奇古怪的打扮。

“东家,这位姑娘——”麦子才起头,话却让采蘩截过去。

“我想寄些年货回家乡,来问一下价钱。多亏你这位能说会道的伙计,打听得差不多了,待我回去想想,要是保诚的价钱最公道,我就来做你老的生意。”采蘩起身。

干瘦老头乐得一脸跳皮褶子,“小老儿叫鲁阿,小姐放心,保证公道,送哪儿都比别家快。”

采蘩微笑过,在麦子来端茶杯时,暗中拉他的袖子塞进一锭银,低语两字便恢复正常音量,“谢谢二位招待,我会再来。”

出了门,梓峰看着她上车,“小姐,保诚的旗——”

“不是虎旗,但就是保诚的信差送了义母的两箱东西。”采蘩轻声吩咐,“走吧,绕保诚后门去。”

梓峰依言,吆喝着驱车快行。

在不起眼的小门前等了近半个时辰,采蘩心想恐怕要白等了,却听木轴子吱啊转动,从门缝里挤出麦子来。

“采蘩没看错小哥,你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姑娘何姓?还有你义母娘家姓为何?”麦子先问。

“…”采蘩稍顿,答道,“我义母是童氏,我义父是姬家人。”避开。

麦子往门缝张望一眼,伸手掏出采蘩刚给的银子,“那就不错了。这还给你,我不收不明不白的钱。”再看采蘩张口,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东家不让我说,可我觉得客人都找上门来了,就不该装糊涂。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请姑娘别怪我东家,毕竟这件事并非保诚的错。东家只是抱着侥幸,而且豪门大族怎敢得罪,所以暂且捂着真相。”

采蘩听到赔偿,立刻锁眉心,“真相是什么?”

麦子盯她半晌,正色道,“运送走水路最便捷,但一个半月前我们得到坏消息,船遇到风浪沉了,两个信差大哥也失了踪,或许已经身亡。东家天天到老牛码头去等,希望是误传,可再没有打听那条船和信差大哥们的任何消息。”

如此说来,最后的遗物也没有了。

第61章 老牛码头会老牛

离开保诚,采蘩兀自想着麦子的那番话。货失人亡,时间上巧了些,难道也是飞雪楼的人下手?若是的话,那两箱里面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所以才对姬钥雅雅紧追不放。这么解释,很说得过去。

“小姐。回府吗?”梓峰隔帘问她。

应该要认定的事,不知怎么感觉有点浮躁,采蘩略沉吟,“不,去老牛码头。”拜年。

梓峰现在听她的,说哪儿就去哪儿。

老牛码头不大也不小,新年伊始,来船少,河面上孤零零一只渡船老大不愿意往对岸摇去。停船却多,几乎把码头泊满。船上人家以船为家,船在哪里,家在哪里。采蘩看到好些孩子在甲板上跑来窜去,一根坏掉的橹都让他们欢呼。

大年下,万家团圆,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念爹。淡淡瞥开视线,将苦楚咽下去。五指卷紧,告诉自己,她这回的路会走对的。

“小姐,码头北边那片红瓦屋顶就是牛宅。”梓峰打听回来。

采蘩看宅门前围着三层的人,又是鼓又是锣,两头金火红辉的舞狮摇头摆尾,煞是热闹。她走过去时。其中一狮正攀向天叠的板凳。那么沉重一颗狮头让人舞得好不轻巧,俩人四腿配合得天衣无缝,咬开门匾上的红花结,取到红包浑然不费力。红花结变成长布幅铺下,是一句庆春的上联。再看另一狮,动作略显笨拙,狮头已经上凳梯一半,后腿还在地面徘徊。

人群中有起哄的。“行不行啊,不行就换人。”

又有人喊,“那可不行,没好彩头了。”

狮头不断回望,似乎抖急在催。狮腿不得已蹬了上去,可分寸没把握好,双足落得太后,竟晃荡起来。

“梓大哥,去帮忙。”采蘩并非纯属好心,初次登门,做点实在事胜过奉承百句话。

梓峰刹那走起来,借人群的推挤力三两步竟半腾跃而去。众人还来不及惊叹,他一脚踏稳了摇凳,右手抓住一只狮腿往上送。

舞狮得到外力相助,一切便顺利了,下联展开,红包咬进嘴里。

人们喝彩,泰半缘自梓峰的好身手。两只舞狮绕他摆了好几圈的脑袋和尾巴,好似感激,才晃颠进宅子里去。狮子进去,三圈的人也跟着进去。

梓峰不解地走回采蘩身边,“那些都是牛宅里的人?宅子瞧上去又不大,住得下那么多人吗?”

采蘩也奇怪。

此时,一个小厮跨出门对两人说,“要是不耽误二位,我家老爷请你们进去一见。”

梓峰以为采蘩找码头主人是为了打听沉船,就说道,“这好,省得跟门房啰嗦半天,还不一定见得着。”

“倒不必担心,我有引贴。”采蘩从袖中拿了张帖子出来,递给来迎的小厮。

小厮看到贴子上那朵花,本来只是恭敬,现在一下子提起了精神,站得笔直,抬手招来另一个小厮,“姑娘,您跟着他走,我先去给老爷送贴子。”

梓峰一眼没看仔细,只觉五彩斑斓外加扭七歪八,花非花,蛇不蛇,“那什么花,长得古怪。”

“蟒花。”采蘩隐忍着笑意,清咳。

“什么东西?”梓峰挠脑袋。

旁边那小厮听不下去,插嘴,“不是东西,是我家大姑爷的大名。蟒蛇的蟒,开花的花,蟒花。”

梓峰哈一大笑,“像蟒蛇一样的花?我可没见过。”

有些人,天生冷面相,其实开朗性子。梓峰就属这一类。采蘩尤记得当初见面他一身的酷劲,如今荡然无存了。

小厮瞪眼。

采蘩看他瞪眼,保持喜看热闹不参与的冷淡表情。

还是梓峰自觉不妥,“小兄弟别恼,我无恶意。”

小厮用鼻子喷口气,“哼,要是姑爷在,你就等着捱拳头吧。他大名多气派,简直如雷贯耳,响彻九霄云天——”

采蘩抬袖遮了嘴,但桃花眼弯眯了。好笑好笑,看来蟒老大在牛府里很有人望啊。这样的话,她要打听什么,他的泰山大人一定会知无不言。

小厮拐眼瞧见了,欲再说些更响亮的来镇住,前头去送贴子的那位站在不远的厅堂外向他们招手,只好闷了声,快步直走。

候着采蘩的小厮笑脸诚诚,“姑娘,好汉,我家老爷在里头呢,二位请。”

采蘩走进去刚抬眼,当面来一阵风,顿觉前方昏暗。她让怪风惊退几步。再看,一个庞然大物身高六尺,少说两百五十斤,厚实得像一堵铜墙铁壁,气势汹汹逼近。

梓峰也惊,身形一飘,上前挡道。

铜墙铁壁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胖壮双臂钳拢住他胳膊,提气竟把人举起,任他用力挣扎。大手不移分毫。

“放开我。”梓峰涨红了脸怒吼,这人天生神力,

铜墙铁壁一开口,震得两人耳鸣,“啊呀,你就是刚才帮了我家那没用小子的人吧?说出来真是丢死人,臭小子学个舞狮都不像。居然脚打哆嗦,还要人帮手,气煞老夫了。”

采蘩稳住向后倾的身形,心肝不颤了,敢情这大块头是蟒老大的岳父牛安山?身板也太惊人。

梓峰不管牛安山喊什么,只想摆脱钳制,但使到一半劲。可怕的抓力陡然消失。完全没有防备。他胳膊乱舞,一屁股重坐在地上。

牛安山好似不知道那是自己造成的,放声大笑,“大兄弟,起来起来,摔屁股撒泼是妇人才做的事。”

娘咧,梓峰想骂,可这时的样子确实丢人现眼。单掌一撑,侧身跃直。

牛安山咧嘴,“动作挺好看,不过花架子没啥实用处。”然后抱猛拳,“刚才我家小子的事,谢了啊。你来得巧,今日老夫五十大寿,所以请你通宵吃酒。”

梓峰听到牛安山说他的功夫是花架子,眼皮子急,“说我花架子,有本事咱比比。”

牛安山双手摆,再扇出风来,“你打不过我,比也是输。再说今天是大好日子,不能动粗。要不,咱比酒量,谁先喝趴下,谁输。怎么样?”

“废话少说。”梓峰长剑出鞘,亮在身前。

牛安山却不理他,掉头便继续朝采蘩行来,两道目光冷嗖嗖,将她打量了个仔细。

采蘩察觉那目光不善,但想自己和这位老人家初次见面,又没利害冲突,为何他满眼敌视?突见梓峰手中剑花一朵,那是要进攻的架势。

“梓大哥住手。”据说梓峰乃名派弟子,牛安山一上来就当他小鸡抓,又不肯给他雪耻的机会,能不被逼急了吗?采蘩却出声阻止他。她冲着蟒花的面子,不与其泰山大人闹僵。

然而,梓峰的剑没收回来,直刺牛安山的肩胛骨。

牛安山脚下囫囵一转,铜墙铁壁的块头,动作照样敏捷,巨掌分开又合,硬生生夹住了那柄快剑。

“小子,给你个教训,应该怎么尊重前辈。”大喝一声,脚步跨进,两百五十斤的身体压过去,双掌迅速往下往内压了三折。

就听啪啪啪,采蘩不懂武,也觉不妙。

梓峰更是脸色煞白,神情难看之极,往后跌退两步,手中只剩剑柄。

牛安山摊开手,剑身三段,锵哐哐落地,“说了你小子会输嘛。年轻人沉不住气,练不出名堂的。”

梓峰三十多了,还让人口口声声喊小子,唯一大概可以偷乐的就是年轻人这三字,当然这是采蘩的以为。她还以为梓峰会恼羞成怒,豁出命跟牛安山拼了。结果,她两样都没以为对。

梓峰怒瞪着,渐渐眼中就流出钦佩意,拿着剑柄抱拳,“前辈莫非是名满江湖的火拳捉雷手?”

牛安山用拇指抹过粗灰眉,“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就是一倔老头,在家带带孙子,教教儿子。”

“久仰前辈大名,梓峰眼拙,竟不自量力。”怪不得要输,梓峰这下心服口服。

“别夸我,老头子不经夸。”牛安山搭上梓峰的肩膀,“你小子不死脑筋,我喜欢。走,陪我喝酒去。”

“好!能遇到前辈,梓峰三生有幸,今日就算喝死了,也心甘情愿。”梓峰眼睛发光,遇上高人了。

两人就这么从采蘩面前说说笑笑地走过去。

当她死人。

当她不存在。

当她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采蘩眯着眼,看那两道影子即将要过门槛,冷霍霍地出声,“牛大当家是故意的。”

暗风卷来,可见她鬓发丝缕乱张,眼睛眨都不眨。

“老夫就是故意的,故意凉着你,丫头你想怎么样?”瞧不顺眼就不理睬。

采蘩突然脾气好极,“小女子哪里做得不好,让您老人家瞧不顺眼了,请您只管说出来。”

“我知道你来有什么目的。”牛安山好像真得很明了似的,“我本来想用行动让你知难而退,不过你挺笨的,居然看不出来。好,我就给你两个字——不行。”

嗯?采蘩呵呵笑了起来,“那您说,我来有什么目的?”两个目的,哪一个都不至于这么招他不待见。

“丫头,有些话说出来伤你自尊心,也不想让人以为我欺负姑娘家。你走吧,找个单身的汉子好好过日子。”牛安山说罢,拉一旁怔忡的梓峰接着走。

“…”眨数下眼,采蘩想,这老牛头疯的吧。

第62章 姑奶奶,你好。

老牛头疯的吧。”以为是在脑子里转念,其实已经在嘴巴里绕舌。

“小姐!”

采蘩听到梓峰有些急坏了的一声高唤,茫然的视线瞬间聚集在牛安山的脸上,缓慢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

比她的脸要大两张半,牛安山的眼睛鼻子嘴却挤向一个点,瞳火烧啊烧,鼻孔喷啊喷,酱紫牛嘴扭曲啊扭曲,咆哮道,“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他如果立刻叫她走,她就认倒霉了,谁叫她一不能打二没靠山呢,可是,他让她再说一遍,这样的难度不算高。

“老牛头疯的吧。”这回,她自己也听得一清二楚。

疯的人,可能还包括她。因为不疯不敢那么胆大骂人。对方一巴掌打死她,就跟拍苍蝇一样容易。但她也不能不疯,不疯不足以对抗疯人。听听他都说些什么话,牛头不对马嘴,前言不搭后语,居然关心起她嫁人的问题来了。难道她脸上写着招夫吗?莫名其妙!

牛安山纵横江湖数十年,让一个不是练家子的女子当面骂,还是头一回被骂成又老又疯的牛头,心头恼怒不得了,“姓采的臭丫头——”

“骂人之前先把名字弄清楚。我不姓采。”重活一回真好,没姓氏都成有利条件了。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面对老牛头淡定自若。

“呃——你不姓采姓什么?”江湖规矩,他这样的前辈不欺负无名无姓之人。

采蘩面无表情,耸了耸肩,“无姓。”

“别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教训你了。”哪有无姓的,除非为奴,可看她身上穿戴金贵,分明是不肯说。

“老牛头。”不喊牛大当家了。采蘩一脸拒人千里的寒霜傲雪,“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混说一气。我问你,你就直说,你以为我今天来是做什么?”让他搅得糊里糊涂。

牛安山看着她的冷傲模样,抓把胡子用手指搓来碾去,心道怪事。刚瞧还娇柔艳丽狐媚的容貌,令他直觉自己料得不错。毫不犹豫掷话过去,可这会儿再瞧她突然清贵不可冒犯,好似是他误会了。

想归想,牛安山嘴上仍倔翻了天,“你来不就是想让我点头吗?”见采蘩黛眉挑起,当真不知的样子,又道。“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非要老头我挑明。听好了,你想嫁给蟒大花那是没门的。我家大姑娘找了他已经够委屈,还帮他娶小老婆,想得倒挺美!告诉你,不——可——能,不——允——许,死都别做梦。”

双耳嗡嗡响,采蘩就差没掏耳了。想着淑女举止忍住了,声音却没能压稳,不小心扬高半拍,“我想嫁给蟒花当小老婆?”

梓峰抚额角,他不知道这是一场什么局。

采蘩是反问,牛安山先入为主,没听出来,“你看,认了吧。”

认个鬼!采蘩咬着牙抿嘴笑,“谁说的那话?”她一定记牢。

“还用谁明讲吗?我又不是老糊涂。蟒花当我女婿十来年了,一身臭脾气,我说东他走西,什么时候为了一个姑娘在我跟前巴结,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要是你来找我帮忙,无论如何请我出手。如果我帮不了,也得赶紧给他捎信,他会看着办。”牛安山打量的目光再扫,“姑娘,你俩要是没那点孤男寡女的事,我叫你姑奶奶。当年我瞧蟒花虽然长得丑,好歹务实,能待大闺女好,肯定不生二心,才勉为其难答应了这桩婚事。想不到他相貌不如何,却会赚钱,自然招惹到一些不安生的倒贴上来,失算啊。男人不看相貌,看本事。”

“…”采蘩听得一耳进一耳出,但认准姑奶奶那句,“叫吧,大侄子。”好嘛,拜年没成,认了晚辈,不算白来。

牛安山赤白眼球,“你…仗我真不会欺负小姑娘,是不是?”

“大侄子,我和你女婿要是有半点孤男寡女的事,我出了门就跳河去。”姑奶奶作定了,采蘩不怕他铜墙铁壁的身板,走上前,“按你的说法,我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你点头好作你女婿的妾?”她那张脸啊——要命烦人。

“难道不是?”男帮女,女上门,不就那点事?

“你开得不是码头,是算命的吧。”采蘩冷笑,“别人一上门,不管是谁,你先给算他究竟为何而来,然后不听他说就笃定自己看准了。”

牛安山被堵住了口。

“要是我,肯定先听人说。老牛头,我今日来为两件事。第一,蟒老大在船上照顾我们姐弟三人,无以为谢,趁着年节特来问个好。您是蟒老大的岳父,和他是最亲的家人,我给你拜年就等于给蟒老大拜年,纯属心意。第二,我来打听保诚信局的船失踪的事。”一气说罢,采蘩紧追,“请问,哪件事与孤男寡女有关系,又有哪件事指我要贴你女婿为妾?从头到尾,我没说过一字嫁,全都是你在说。”

牛安山觉得卡喉咙,她说得半点不错,是他由女婿超乎寻常的态度起了疑心,再看到她容貌妖媚无比,立刻联想到那种事上头去了。

“你不是来求嫁的?对我女婿没有非份之想?”尽管感到自己可能失误,牛安山为了保护女儿仍要再三确认过。

“不是。没有。”采蘩神色清朗,声色明亮,“与蟒老大萍水相逢,敬他好汉,采蘩愿多交一个朋友。更想在您这棵大树下躲冷避暑。前辈——”

“小姑奶奶。”铁拳生风相撞,也不怕骨头折了。

采蘩惊得往旁边闪,虽然骂他老疯牛,只不过是逞一时意气,并非真想辈分颠倒,“牛老折煞小女子。”

“你当我什么人,说话怎能不算话。你听着,只要你不跟我大闺女抢媳妇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牛安山的姑姑,蟒子得叫你一声姑婆。”牛安山却当足了真事。“姑奶奶上座,侄子给您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