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向琚代表向家来参加义真侯夫妇入陵仪式,五六百人的队伍,他们就站在相国身旁不远,第一排,能将墓前发生的一切看得真切。

向琚不语,目光凝在那个哭声渐息的女子身上。照时间推断,姬明夫妇认她义女不久后就遇害了,她应该还来不及和他们建立多深的亲情。分明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哭声后面究竟有什么故事?

但他顾不得去猜,只看到,她几近透明的苍白面色倔强不减,她带泪痕的双颊如雨过梨花清丽出尘,她伸出手臂将姬钥和姬雅护在羽翼之下,因坚定而明亮灿烂的墨眸,这样一个女子在他眼中勾勒出一幅难忘的画来。

“此女美矣。”不知不觉,吐露心声。

向粲吃惊地看他,“五弟,你刚刚说什么?”

向琚冲他温和一笑,大方直言,“我说,此女美矣。”

“五弟,为兄与你一起长大,可知我最大的心愿为何?”向粲眼睛发亮。

向琚知道那不会是什么正经心愿,笑而不答。

“就是听你说一次哪家姑娘美。”向粲再补充,“真心实意,非应酬,也非君子礼节,更非人云亦云。”

向琚摇头,“你又知我赞她不是君子之礼?”

“你也看看场合吧。骗得了你自己,骗不了我。这可是他人的葬礼,那姑娘哭得面无人色,姿态狼狈,简直是我瞧见过她最难堪的样子,你此时冒出二字——美矣,不是真心才怪。”向粲扬扬得意。

向琚却收起了笑容。

雪纷纷下,映在幽暗的眸中,错落混乱。

第66章 寸草不生到茂密森林

亲们,求订阅,求粉红哈。

--------------------------

姬氏有祖上留下来的传统,入殓这日,以素食素酒招待来客。

姬明以侯爷之位下葬,皇帝下旨大办,相国亲主仪式,不是国葬等同国葬。正因为这么大张旗鼓,姬明生前低调,死后其名其事却广为流传起来,后来还专有人为他着书,名为义真侯传。雅雅长大后,最喜欢看的书之一,可以倒背如流。

这是后话。

总之,因为葬礼的郑重,素宴也十分讲究。食物不能有鲜艳的喜色,以白黑为主,但凡有别的颜色,也得兑暗或兑淡了,才可以端上来。食物的味道还不能差了,否则招待不了嘴刁的达官贵人。端食物的人也不能随便,不但要求容貌端正,还必须手脚伶俐,进退有礼,应对客人们的询问和要求。

采蘩就是其中一个端菜的。这并非姬家看低了她,而是传统之一。逝者若有女儿,她们必须亲手为客人上菜,感谢他们的到来。采蘩身为义女,雅雅又年纪太小,领着一班精挑细选出来的使女们招待客人,这件繁重吃力的事自然而然落在她头上。既要让各式各样的客人们好奇打量,又要将七八十个婢女调派从容,一桌不能忽略,一客不能冷待。

在葬礼前两日,大夫人秋氏特意招采蘩去了她那儿一回说这事,也不教她怎么做,只叮咛不能失礼。一切以姬氏容声为重,再把客人的名单和菜单交给她,让婢女和小厮们集中起来认了认她的脸,就此了事。

此时。姬府的主母们坐在暖阁里,透过重重珠帘,看着正堂上有条不紊。各有思量。

秋氏对老夫人道,“我以为采蘩姑娘家中落魄,遇到今日这么大的场面必定手忙脚乱,想不到却有些能耐。我听说,她将婢女们分为十人一队,二人一小队,每小队负责两桌。实行赏罚制。如果客人没有抱怨,事后每人一两红包。如果客人说招待不周,查证后属实,罚当月俸。如果故意偷懒,不服她派遣。罚当季俸。如果客人赞赏有加的,红包之上还能拿二两赏银。”

马氏撇撇嘴,“她当自己已经掌了四房,出手这般大方。怪不得这些丫头规规矩矩的,原来是贪红包了。”

欧阳氏却赞采蘩,“想来采蘩姑娘就防着她们欺新主呢,短短几日也不可能立刻让她们心服,赏罚分明便是最见效的方法,立竿见影。如此看来。她能将十郎和雅雅安然送返,不止凭运气,实在是聪明。”

“弟妹说得对,她真聪明,聪明得把四房的银子当自己的来使。”马氏将门之后,动脑子说话不是她的长项。

老夫人看了一眼欧阳氏。无视马氏,对大儿媳妇秋氏道,“你没说让她掌理此事是我的意思吧?”

秋氏笑答,“哪能呢?您再三关照过,我自然没说。不过,老夫人是另有打算了?”

老夫人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些天她让人暗中观察着采蘩,最初对采蘩狐媚相貌的厌恶之感确实已经转化。

她不是顽固不化的老糊涂。小儿子小儿媳突然亡故,一个长相妖艳的年轻女子将她最宠爱的两个孙儿送回来,对姬氏这样的大族来说,都不会单纯献出感激,而是多多少少会疑心。然而疑心沉淀过后,才能冷静看人。

姬氏处于前所未有的艰难状况,四房虽富,但毕竟是儿媳妇的嫁妆,她要是强行接管,在别人眼里就是欺孤霸产,而且她还是这两个孤儿的亲祖母。再说,钥儿自他爹娘去后,好似一夜长大,因她摆出不喜欢采蘩的样子,他同她说话还留心眼,越来越多的时候她瞧不出他的心思。长此以往,那孩子恐怕像别人一样以为亲祖母谋他娘的陪嫁,再难亲近了。

想她二十岁当家的时候,姬府已经不复荣华,全靠她精打细算,不停想法子转圜,包括说服丈夫允富贾出身的童氏进门,才撑了五十年的家业,至今外人看起来还是沉贵有香的名门高第。

老头子虽然不管家中开支,规矩却一条条的,不让她干这个,不让她干那个,只能当着大地主,但她知道如今是再也当不下去了。就算保留土地,也得想办法另辟财路,否则大罗神仙难救。可是辟财路需要银子,府里入不敷出,三个儿媳嫁妆有限,唯有童氏,这个金窝窝里飞出来的女儿,娘家财大气粗。童家啊——想到这儿,老夫人叹口气。姬氏虽然和童氏作了亲家,但几乎没有往来。而且就算她有心开口求助,老头子是死都不肯的。

赶走采蘩很容易,那姑娘心高气傲,是不肯受委屈的性子,逼急了自己就会走。可真细想下来,赶走采蘩,自己成了无耻的老人家,最后童氏的陪嫁未必能帮到公中。因为那十间铺子里的人都是童家忠心不二的仆,只要她硬插手,童家立刻就会知道。

所以,老夫人至少想通了一点,这件事上绝不能强硬。弄得好,采蘩留下或许能帮她解决缺银子的难题。当然,和三儿媳欧阳氏一样,她觉得采蘩的聪明是件好事。对手就该旗鼓相当。要像童氏,善良却不泛滥,聪慧却不张扬。要像欧阳氏,不会引火上身,也不会引火烧别人。如此对局,她不用愧疚自己的算计,对方也不会瞧低了她。

但她想通了,不意味其他人会想通,因此暂时什么都不说。

而正堂那头,采蘩看似淡定自若,实则有点焦头烂额。一左一右两个小厮,都说自家的主人请她过去说话,还摆着不答应就不能罢休的脸。心里有数,多半又是自己这张脸不小心招来的。婉拒了,这两家小厮就开始报主人的官职,真是天子脚下一地贵,不容人说不。

这时,身后有人朗声道,“听说府上有梅林胜景,小姐可否领我一观?”

采蘩回头一看,眨两下眼,突然唇角翘尖,又因周围都是眼睛,不好笑出声。

“我们先来的,你怎能抢先?”小厮们不依。

“我娘是皇上胞妹,我爹是今日主持葬礼那老头的大儿子,你们说我能不能抢先?”来人挑挑眉,“如果你们还是没悟性的话,只管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人,有个叫秋路的家伙把采蘩姑娘请去了。”

在康都仆从们想要混出模样的第一要点:记住几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名。秋氏长房长孙的秋路,四大公子的秋路,叫皇帝舅舅的秋路,谁能不知。两小厮拔腿就跑。

采蘩斜睨他,问一句,“假发?”

秋路伸手扶了扶,“看得出来?歪了吗?”

不知是否今日哭得太厉害,总感觉眼睛里还有泪,不过这时却是憋笑憋出来的,采蘩抬袖擦眼角,话闷进生麻中,所以张口无忌,“废话,能看不出来吗?你就算天天拔,一个月也来不及从寸草不生变茂密森林。”

弯腰,侧脑袋,秋路眼珠乱转,“采蘩姑娘,我听得见的。你这会儿可是大小姐,别对客人失礼。”

采蘩翻个白眼,看看四周,已有人因他不正经的动作而留意到自己这边来,于是赶忙走起来,“我失礼,也比你一个和尚戴假发混在俗世里强,至少不会仗势欺人。”

秋路,花和尚也。他这日牙冠乌髻,素灰锦袍,居然是贵公子的风度。

“采蘩姑娘一针见血。”他跟在采蘩后面走,“不过有时候仗势欺人实在好用。出身并非我意,既然老天给了我一个公主的娘,又给了我一个满腹经纶的爹,还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爷爷,也没必要矫情撇清,是不是?”

“一直以为你是酒肉和尚,想不到你说话有几分禅意,看来真想出家。可惜——”采蘩心中有些领悟,跨出门槛,往右手园子里的拱门一指,“穿过那道门有一座两层观景楼,你上二楼就能看到梅林了。”

“哪有话说一半就赶人的?可惜什么,你得告诉我,不然我会睡不着觉。”昨日之花和尚,今日之秋路,皮厚不改。

“可惜你光着脑袋时候穿花衣,似乎特立独行,其实眷恋红尘七彩色,你一身素衣的时候戴假发,似乎无奈妥协,其实心意不坚仍有盼望。”采蘩做出送客的手势,“现在我可以赶人了吧。秋公子自便,小女子今日忙不开身,不能引路。”

秋路一怔,见她要进去了,突然问,“若你是我,会如何?”

“要么当个真和尚,要么当个真俗人,不在两边荡,到头来什么都当不好。”采蘩想了想。

秋路把她的话反复念了好几遍,神情有些恍惚,下了台阶,一个人往大门走。

“梅林…”想说他走错了方向,再想他此时可能无心赏梅,便断了话。

哪知秋路脚一拐,转向拱门,却如鬼影似的,晃晃荡荡,飘飘浮浮。

采蘩摇摇头,“这人脑袋病得不轻。”

“采蘩小姐!”迎面跑来负责照看客人马车的仆役,“偏巷里有人吵凶了,您赶紧来看看吧。”

第70章 俩可爱的老头老太

啪——桌板跳,茶碗叫!

红缨络的马鞭奋力一击后,落地死寂。但它并没有白白牺牲,把油肚大脸的张大人吓得眼珠子凸,整个肥体往另一边椅子压。

采蘩挑高一条眉,冷艳桃花面破功,心道,姬府的椅子怎么那么结实呢?既然穷了,节省开支是正理。

张二麻对姬府的椅子也很有信心,不去扶主子,扭头叫上两个仆人,指着云老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家大人挥鞭子。信不信我把你绑了送官,让你吃一辈子牢饭?”

云老头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无畏无惧,“我说你们怎么捣鼓这出呢?说来说去,就是求亲不成想当强霸。烂蛤蟆想吃天鹅肉,别做梦了。”

云小姐后面拍手,“挥得好!骂得好!三百金想要本小姐给猪头当妾?太便宜些。”

“你…你…”气得发颤的。却是云小姐的亲娘,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还有云国,快给张大人赔不是。”

张大人虽然坐正了,但眼斗鸡脸还歪,涨红着肥头大耳,刚才摆的官架子让那鞭子削没了,“要不是我儿对你女儿——”想想不能矮气势,清过嗓子。转而再向姬瞿说话,“好恩师,您瞧见了吧?这么不讲道理,我想息事宁人都不成。”

事情透着不寻常,但没有明显的矛头指谁故意。而且,牵涉四百年的名家古画,即便张氏如此富裕的人家也会十分珍惜。可这云家孤儿寡妇的。三百金确实过于为难了。姬瞿左右难断,思前想后,最后竟说出一番差点没令老太太也跳起来的话。

在采蘩看来,不但老太太想跳,秋氏也想跳。不过,她本人觉得姬老爷子原来还有点可爱

“隆丰。”张大人字隆丰,老爷子心中这个决断没打算跟人商量。直接上。“画归画,聘礼归聘礼,不可混为一谈。三百金对这画,不贵。可它对云家,就是倾家荡产的事了。我看这样,云家能出多少就多少,不足的我来补。”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管在场的姬家人都在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毕竟。面子对姬氏是非常重要的。

这么有趣的场面,这种抖转直下的提议,采蘩来之前,完全没想到,所以简直品得津津有味。她以为姬瞿会站在张大人那边,哪知他谁都不得罪,情愿自己揽下这大笔债。终于明白老夫人汲汲钻营儿媳妇嫁妆的原因,她看向老太太的目光就带了同情。姬钥说过,公中收入就是土地出产和田租。那些看年份好坏起伏不定,但好年也就那样。日常开支能控制,可老太爷要是时常这么“败家”一下,就没底了。

三百金啊!不是白银,而是黄金。照此估计,得当东西。就从椅子开始,换成不太结实的便宜货,让张大人此类的“红人”能摔个狗吃屎。

“老太爷,我们云家不用赔,你们姬家也不用赔,分明就是麻子脸自作自受,活该倒霉。”云大小姐说得话越多,闺秀的形象越浅。

面对她苍白脸色的娘亲,她甚至还道,“母亲,我们走,不必与恶棍浪费唇舌。有本事,让他告官去。他告官,我就告诉哥哥,让他告御状。我不信,父亲为朝廷鞠躬尽瘁,他的学生们,还有皇上就能看着我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至此!别说妾,就是正妻,我也不稀罕。”

义正言辞,满满道理,让小鬼听了发怵。但,今日碰到的是判官。恶判官。

“云小姐可别误会了。我瞧三百金你们赔不出来,才顺便开个玩笑。本是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便罢。那我们就说这画的事,三百金一金不能少,你告御状我也不怕。众目睽睽之下,就是你家的马踩坏了我的画,岂有不赔反告状的道理。我奉陪到底!”张大人看着胖蠢,其实能当皇帝跟前红人,自然有他的本事。话一绕,又回到直路。

他又对姬瞿道,“恩师想当和事老,偏有人非要捅天,莫怪学生不讲情面了。”

云夫人哆哆嗦嗦,站起来就给女儿一巴掌。大概用尽了全身力气,把人扇倒在地。

云小姐傻傻抬头望着她母亲,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哭,很有气质,无声的。

“云夫人这是何苦呢?她毕竟还小,以为谁要主持她的婚姻大事,怪不得的。”姬老夫人让婢女们去扶云小姐重新入座,“别的不说,我家这位有句话是对的,一桩归一桩。既然能用钱解决,那就不会伤了两家的和气。”

采蘩觉得手边缺点东西。一杯茶,一碟瓜子。又想,老太太出手,这三百金姬家肯定是不会出了,可下面要怎么办?

“隆丰,我们待你如子侄,你可否听我们一言?”老太太知道事情的关键还在他身上,“画虽名贵,比不过人情。云大人当年也是你儿子的老师吧?就冲这个,还是你让一步吧。皇上要是知道,也会夸你通情达理。”

这就是老人的厉害之处了。

“师母——”张大人不甘心。“别的东西也就算了,这画太珍贵,我——”

“一百金。”老夫人打断他,“只要你答应,我先代云夫人付了…”

这位老太太也够可爱的!采蘩忘了她学了整个前世的修养,下巴往下掉。然后,她的预感成真——

“采蘩啊——”

火星子终于烧到她身上来了。

“采蘩?”

她死了。她不在。

“你去取百金来给张大人。”

她目光慢慢转向那位张大人,呆滞的。

张大人和她看了个正着,只觉寒气森森,却在那张美艳的脸上找不到源头。暗想姬氏不帮他,要挟云家就成了空,不让也不行,假装为难又大方的样子,“师母这么说,那就这么办。一百金——再多一匹马。”动不了人,还动不了畜牲?

云小姐顿时瞠目。红通通的眼,“不行!”

“老夫人,我可是一让再让了。”云小姐越是心疼,张大人就越是要得逞,杀鸡儆猴,今后日子还长着呢。

“这事——”姬老夫人问云夫人的意思,“你看呢?”

“马归张大人了。”三百金突成百金。姬府为她们垫付。一匹老马根本就不在云夫人的忧虑之中。哪怕那是丈夫生前送给女儿的礼物,而在云家没落了之后,全靠它拉着唯一的马车出入。躲过这一劫,她要赶紧为女儿找个好婆家,不必再受如此屈辱。

“那行了。”虽然没能达到真正的目的,结果还差强人意,怎么都是他赢,“归我。就由我处置。二麻,去牵马,我要看它被杖杀,才能解得了心头这口气。死一千次都不够,左伯的画欸——”

云小姐满面惊恐。她身侧的云国捏拳捏到全身发抖。

“这里可是我义父义母的灵堂。”采蘩吐气,神情冷傲,“今日可是我义父义母的入土为安。外面那么多亲朋好友,满怀对他们的悼念之情来送最后一程。张大人却要在我府中杀马?”她烧着了,得自救。

“这丫头虽然耿直了些,可言之有理。”秋氏与云夫人是好友,之前没法帮忙,这会儿终能开腔。

云小姐感激地看着采蘩。可是等她下一句话出来,那份感激就荡然无存了。

“张大人要杀马泄愤,牵回家去,关上大门,想怎么杀就怎么杀。这才是礼数,你说对不对?”采蘩可不是为了替马求情,而是烦眼前的大肥膘,想让他赶紧消失。而且更重要的,百金她可不掏。

老太太会精打细算,她却一点都不傻。哦,让她去取百金来,不给她凭证,就凭一句话,府里账房谁理她?分明知道会如此,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从四房的小金库出。两片金叶子物有所值,她给出去不心疼。百金给这个一肚子馊水,满脑肥肠的张大人,她不心疼,她恶心。

张大人虽然觉着她的话不中听,但也听不出哪里不对,僵笑着,“侄女提醒我了。我就是太生气,一时没注意今日的场合。”

姬瞿肃脸,“采蘩,不要兴师问罪似的,张大人同你伯父的辈份。别愣着了,赶紧取百金来。”

采蘩不听话,“老太爷,不是我不尊重,只不过百金并非小数目。义母曾教我,天下鸡鸣狗盗之辈太多,银子虽然容易赚,但不能轻易给了不该给的人——”

“你此话何意?”张大人瞪起眼来。

“我有两个疑惑,还请张大人指点迷津。”采蘩纤指一根,冷清语气,“张大人,你这位管事说画是送给姬府的吊唁礼。既然是送给我们的,怎么反过来要我们花钱买下了呢?此其一。”

张大人怔住,他只想以这个借口让姬氏牵扯进来,却早把吊唁礼不礼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个…画没送出手就坏在云家马蹄下,当然还属于我家大人的。”二麻伶俐反应快。

“哦,原来如此。”采蘩恍然大悟,“讲明要送给主人家的东西,还特地大冷天过来,结果主人家反而花了百金,连一片纸碎都没拿到,传出去不知道会否笑掉人大牙。不过,现在清楚这礼就是说说而已的,那我便明白了。”

张大人刚才吓红了脸,这会儿恼红了脸。

采蘩这招叫啥?让姓张的丢人!

第71章 不输不赢终归我

今天单更,明天双更。

恳求订阅和粉红。

么,亲们。

--------------------------------

风进来,人进来。杯中的酒光,闪闪灭灭,帘起帘落间隐现。

阮大管事带小厮上茶来。

采蘩瞥一眼,没有瓜子,便专心致志,“其二,此画乃菊鸟,落款只有一首诗,本该是诗题的地方却写了左伯之名,然而落款处无他的印章,只有年月。据我所知,书画家一般都会有落款印刻。四百年的老画,辗转多少人之手,谁知道真假?”

之前让她羞臊了脸皮,张大人这下可要翻,“不说老太爷阅历广见识无数,我平时最收藏古玩字画,还是颇有几分心得的。左伯多画山水,花鸟之作少之又少,流传至今更是罕见。左伯常应朋友之邀在他们的庭院作画,既是信手,落款印刻未必有。小姐刚才说诗题上写了左伯之名,在我看来,那却就是诗题。诗写夕下菊色鸟鸣,却有盼看山水之神往,正是左伯心境写照。字是他的字,画风一如他的山水风,当然是真迹无疑。”

采蘩不慌不忙,“我虽然不懂画,但知道一双眼睛容易出错。”

张大人心道不懂还找麻烦,“恩师,这画您也瞧过了,您老说句话吧。”

画就在姬瞿手边皱着。他张张口,却没立刻说话,反而再拿起画来看,半晌才道,“隆丰啊,你说是左伯的画,我就信了。这会儿我仍信你,不然云家委屈你不甘心这些都为了哪般?但要我鉴定就罢了。家里并无左伯真迹,我又甚少收集古董,一屋子老祖宗传下来的旧东西。我还真是怕了这些古画古物的。所以,不能不懂装懂。”

采蘩差点喷茶,这位老人家在炫耀自己家族历史悠久,古董不用收集,因为姬府里的东西都是古董?

“这样吧,今来了这么多客人,少不了鉴画高手。我们就去请两位。”老爷子设想周到。

“恩师既然开了口,学生不可不从。”经过这事,张大人其实对姬瞿和老夫人有气。他提到聘金,他们并没有帮他说一句话好话,看似公正,却偏心云家。姬明一死,姬氏在皇帝面前越来越难说上话。居然不巴结他。好得很。

姬瞿想了想,对阮大管事耳语两句。

阮大管事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再进来,后就多了三人。

秋氏立刻站起来行礼,喊声父亲。

为首的是秋相国,他对女儿点点头,朝姬瞿拱手,“听说张大人送来左伯的真迹。快拿来一观。”

张大人连忙迎上去,伴在他边走,“相国大人,您有左伯的好几幅山水,想来一定能断真假。”

“那是。不过张大人敢送出手,不可能是假的吧?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冲着真迹来的。你嘴巴可真紧,有左伯的画却从来不说。”秋相国最喜欢收藏的画作之一就是左伯的。

张大人讪笑,“下官也是新得的。”

相国往木盘子上一看,大为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左伯的画损毁成如此,若是真品,岂非令人痛心疾首?”

张大人阳怪气了,“让云家的老马当泥踩了。相国大人说得正是,下官心疼啊。”

相国对云夫人略颔首,“马不识宝,真遇到这种误会,也只能说是画的不幸了,待我看看能不能补。”

采蘩没在意老相国在说什么,却看他后的两人,都是她认识的。美玉公子向琚,还有当初和她同船回来,那个喜欢画画的胖子千羽。

千小胖见采蘩瞧他,呵呵一笑,“我不请自来的,正坐在兰烨旁边,听说有古画可看。”

“我也没说什么啊。”采蘩施然掬礼,“不过许久不见,而且刚才没瞧见千公子。”

“我过午入城,所以来晚了。”同样有,千小胖比张大人福相得多。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相国轻轻拿起画来,有些皱眉,“千世侄的眼力可不比老夫差,我要是断错,还有他。”

“相国大人忘了,兰烨也是极能鉴赏的。更巧得是,向府里也有一幅左伯的菊鸟画。我怎么瞧着和您手上的十分相似啊。”千小胖步子加快,凑上前,鼻子都要碰到画上去了,一只手向后招,“兰烨快来,真是一样的。”

在场的人听得这话,几乎起了相同的诧异心思——这画莫非真有问题?

向琚不看画。从阮大管事请他来品鉴一副古画开始,他就觉得事不简单。进来后见张大人怨气直指云家,而云夫人神凄婉,云小姐柳眉倒竖,便知道事由了。张家向云家求亲屡遭拒绝这件事,魏吴姬跟他稍稍提起过。他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会闹大。然而,他突然发现在这些诧异中,有个人面色始终冷淡。冷淡之下,还有细微嘲意。

那人就是采蘩。

“兰烨,愣什么?”千小胖急催。

采蘩好似留意到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桃花扑粉雪,那张冷面忽地光彩四溢,“五公子,请。”

向琚眯眼又张,回她浅笑,由她亲领上前。单凭一眼,他就已知此画不真。

张大人听闻千小胖说向家也有一幅这样的画,心里便七上八下了。这画是一位云游道士为他家开坛作法转风水的时候给他看过,他对书画本就是外行,但又喜欢收集这些充门面,手下有个谋士说左伯如何如何有名,再加上那些门客个个都说是真的,他便跟道士软磨硬泡,最后花二百两银子才买下。设下圈时,本来他还有点心疼是名师古画,可二百两银子对他而言是小意思,却能让云家陷入无尽困顿,又能满足长子的心愿,太划得来。

可是,他一次都没想过这画会是假的。道士本就不打算卖,他强讨得。那些谋士门客,一个说错,总不能全都说错。这样的坚信却因对方是向琚而轻易动摇了。向氏两代女,一个是皇上最宠的妃子,一个是太子的正妃,未来的皇后。向氏人才辈出,不仅贵而且富,即便他现在受皇上宠信,老牌的姬氏可以不怕,对着年轻的向琚却得礼让。因此,向家如果也有这画,那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张大人。”相国沉声唤他,似乎有些为难,清清嗓子,“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银两事小,面子事大啊。张大人回咽,“相国大人只管说,下官听着。”

“此乃仿画,虽然仿得极好,工笔妙哉,但你该知,无名之作与有名之作价值全然不同等。”相国说到这儿,咳一声,“不过张大人听了可别生气,既非真迹,毁了就没那么可惜。”

张大人心里告诉自己认了,但他本骄横,嘴上还硬,“如此说来,真迹应在向五公子家中,不知可否借今之机让我们开开眼?”

千小胖斜眉笑脸,“张大人这是不信相国大人的判断啊。可我看下来,和相国大人的意见一致,这工笔花鸟可谓精湛,若没有这首题词,很难在真迹和仿作之间判断。向府中的那幅有左伯的亲笔题字和印章,经城中最出名的五位鉴赏大师认定,其中一位就是家父。”

千羽出生于书画大家,其父名扬天下,还是大收藏家。

至此,张大人已经脸色灰败,冷汗涔涔。

云小姐可算能一吐为快,“既然是假画,那我家老马就不必被张大人杖杀了吧?请问相国大人,这假画值多少银子?”

相国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对云小姐尤为和善,“百年以上的仿画,虽为无名人氏所作,也能值到百两银子。”

云小姐笑起来,“百两是吗?好!”

她走到采蘩面前,盈盈一福,“姐姐请借我百两银,小妹愿立字据,待我兄长回都述职,立即归还。”

聪明的姑娘已经看出这银子得向谁开口最省力。

“云小姐,我相信这一百两银子你一定会还,但是我不能借。”一文都不给——姓张的。

采蘩转头,声音清冷而亮,“张大人,小女子斗胆,既然是假画,又是你原本送来的唁礼,间中虽闹出不少误会来,如今可否将它送给我们?都说此画工笔好,我想九泉之下义父收到仍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