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无论您说什么话之前,请多想想钥公子和雅小姐。公子今天去读书,跟其他孩子打了一架,因为他们说他克了父母,唉——”

采蘩却头也不回,跨过门槛,声音传出,“冯大掌事,您唱戏的功夫着实不怎么样。”

冯斡老脸一僵,语气不好,“我没撒谎。”

“钥弟念书的地方是国学馆,还带着伴读小厮。要是闯了祸,会有先生告诉家里。就算真打架,他也不会输,梓峰的本事保护他绰绰有余。”所以,不可能。

但当她走入堂中,看到坐在童夫人和姬老太太之间,脸上就跟画了花一样,又青又红又紫的姬钥,立即愣住,脱口而出就朝着他问,“你还真跟人打架?”拖延了半个时辰,都围绕这位贵小公子转了吧。

姬钥侧过身,别别扭扭藏丑,“没…没有!”

“哦,没打架,是不小心摔的。”采蘩将他想编的借口说出来,“哪几个人打你?”一屋子长辈,她却只关心一个孩子。

“干嘛?”姬钥鼓起腮帮子,“你还想报仇怎么的?”

“是啊。你把名字告诉我,我让梓峰一个个堵他们的爹,打到他们答应好好教儿子为止。”小小年纪说出大人的话,显然耳目渲染。

“….”姬钥突然笑,然后疼。

“采蘩,不准胡说。钥儿先动手,是我们该赔礼道歉才对。”发话的,是姬老太爷。

采蘩目光环视四周,童氏姬氏最高家长齐聚,不知是何道理。而且最近姬老太爷和姬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十分可疑,不再动不动强调她的做客身份,直呼采蘩,就像对待孙女一样。昨日姬府大管事给各房的小姐们送春装,她还有份,五套新衣。后来桃枝多嘴,她才知道姬府规矩嫡出的小姐五套,庶出的三套。想到这儿,顿时敛目,暗道自己思虑过度。

“老太爷莫怪采蘩,她是心疼钥儿,想给他出气呢。”沉着两声笑,童老爷一开口也帮外孙,“我瞧这事错不在钥儿,为何要道歉?要我说,采蘩的法子好,神不知鬼不觉——”

这位大老爷也采蘩采蘩的直接称名,她很不习惯。记得葬仪那日,他只是疏冷得点个头而已。

“老爷,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男孩子不打架长不大,不过闹着玩的,我们当了真,他们今后还能作朋友吗?”童夫人说完丈夫,说采蘩,“采蘩,说话不要太过随意,让人容易误会。分明不是你心里的本意,何必说出来惹人侧目。”

采蘩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才变,“我但奇怪一件事,何来钥儿克父母一说?”

“他们说我贪看山麓,害爹娘临时改道才被强盗所害。”姬钥回想。

“那就更奇怪了。这话最早出自钥儿,他说的时候是在老太爷老夫人的屋里,怎么传出府,还给孩子们学舌去?”她说着看着,留意到四位大家长神情都若有所思,趁势告退,“这么一番折腾,想必大家累了,采蘩既然来请过了安,那就——走了?”

“等等!”姬钥肿成山包的一只眼睛眯得连缝都没有,再英俊的小生,被打成这样就是一猪头。不过,大致还能看出来是一可爱猪头。

“等——什——么?”采蘩皮笑肉不笑,牙缝里蹦字。

“外公,您不是有话要对我姐姐说吗?”不管她牙痒的表情,姬钥今日将全力一搏。

童老爷回神,“采蘩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采蘩冷冷斜姬钥一眼。

姬钥哼哼,用手摸瘀青,又轻呼疼,安心享受着祖母外祖母的疼爱,对采蘩的斜眼当没瞧见。

“今天请了姬家的大家长,就是为了你的事。”童老爷说到这儿,大家都安静了,“前些日子顾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觉着要是能换,就收了我这把老骨头。”

童夫人提醒道,“老爷别扯远了。”

童老爷以袖擦眼,面色一正,“采蘩,你是我女儿女婿收的义女。”

这句话并非问句,但采蘩乖乖答了是。

“我女儿将宝石花给了你。”又是陈述。

采蘩答是。不答是,好似会有巨大的压力。这压力,缘自于童老爷的目光。

“那好,现在就开始吧。”不但是陈述,还是命令。

采蘩的乖巧也就到此为止,“开始什么?”

“你是钥儿和雅雅的姐姐,年龄最长,要代替义父母照顾好他们,首先就得接手你义母的陪嫁。”没有诡计,直接就说开了。

“….童老爷…”采蘩也想直接说不。

“叫我外公。”童老爷一挥手,“不过你也别以为叫好听的,我就会让你容易过。当初芷娘的陪嫁都由我跟你外婆精挑细选,我们可不能让好逸恶劳的人毁了它们。将来,这些陪嫁就是钥儿娶媳妇的迎亲礼,还有你和雅雅的嫁妆。要是败了没了,别指望我们再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咳咳,老爷又扯远了。”童夫人比姬老夫人年轻十岁,看上去风韵犹存的模样。

“总之,开始了!”童老爷眼一睁圆,“我问你,为什么去书房挑东西,而不去我的藏宝阁?拿出来让我瞧瞧,要是比不上藏宝阁里古玩的价值,你就没有资格了。”

开始考验了?可她完全还没表达自己的意愿。采蘩坐在那儿,觉着有只鸭子不但上了架,还成了烤鸭。

第75章 你让我拿的无价宝

因为太静了,采蘩听见自己的呼吸。快变成烤鸭了,她居然很平静。看过姬钥,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鬼灵精的小弟,其实还真不错。一个人生活,本来就是无奈之举。爹不在了,再没有人能唠叨她,告诉她不该这样应该那样,但看到那两个孩子,情不自禁心中就会涌出暖流。

他们和她境遇天差地别,唯有一样相同,都失去父母成了孤儿。而姬氏近亲和族人再多,也没几个人会真把两个孩子当成自己的骨肉,因为利益相冲,因为人性自私。姬钥脸上的伤,要是姬明童氏健在,不可能不出面,不可能默不作声忍耐过去。祖父母,外祖父母,隔了代,历久阅丰,家里那么多人装在他们心里要一碗水端平,反而理智大过感情,简单的事不能有简单的反应,与父母无私的爱多了太多顾虑。

她扪心自问,刚才刹那间看到姬钥脸上伤痕累累的感觉。两个字:愤怒。没有那种看到她爹受冤被折磨的愤怒深,但是本质却一样,都发自亲情。

“采蘩,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童老爷催促。

拿出来,她就是接受了童家的考验。接受了考验,就意味她愿意承担照顾姬钥和雅雅两个孩子的重大责任。通不通过,对她自己而言便根本无所谓。通过,别人承认她。不通过,自己承认自己。

因此,结果尚未定论,采蘩却面临着重生以来最大的难题。它原来有答案,就是送孩子回家。然后走人。这个答案从坚定,到似乎坚定,到不得不坚定,到今日此刻。天摇地晃了起来。

“麻烦的一大家子。”端起茶杯,采蘩对茶吹一口,将抱怨喝下。“自找的。”

“你说话声跟蚊子似的,这可不行。手底下那么多人,个个会看脸色。你小声,他们就大声。你蚊子,他们就拍死你了。”童老爷是官商,但官商也是商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会儿,就是鬼话。

“拿出来之前,我可否问你们二位一件事?”采蘩站了起来,走到堂中,清冷的神色微微渗入一些暖红。她的决心已下。

“问吧。”答她的。是童夫人。

“其实从我一进入这童颜居,你们的考验就开始了吧?”童家和姬家的四位共聚,而又把她接过来,必定不是巧合。她隐隐觉得,姬老太爷和老夫人事不关己的安稳面色倒有点坐享其成的意思,也好似见证者。

“你如何看出来的?”童老爷架高了一双灰眉,说他惊讶又好像欣赏。

“姐姐一向聪明。外祖父外祖母,钥儿没说错吧?”姬钥顾不得疼,不遗余力吹捧采蘩。

采蘩笑眯眯看了姬钥一眼。再正色对童老爷道,“不合常理而已。采蘩虽是晚辈,可到底受你们二老邀请而来,即便你们突有急事,一般也会安排在偏厅。一方在东,让我去挑古玩;一方在西。让我去挑书。不,也不一定是书。我初来乍到,怎么想都奇怪。”

童老爷转向他夫人,“你也觉着不合常理?以前没人告诉过我,亏我重用他们。”

“女儿家多仔细。”童夫人神情声音都温柔,“采蘩,你既然知道这是考验,那你知道考验的是什么吗?”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采蘩眸色清澈,“藏宝阁是童老爷…”

“外公。”童老爷再纠正,“姑娘家倔得跟石头一样,将来嫁不出去。”

“…藏宝阁是童老爷衡量价值的地方。”还是童老爷,因为嫁不嫁得出去,恰巧是她最冷淡最不关心的一条,“而书房是童夫人想让人寻价值的地方。要是我去了藏宝阁,只要选出来的那样东西,达到甚至超过了童夫人心中的那杆秤,进入下一轮的资格就有了。同样道理,如果我去了书房,拿出来的东西贱于童老爷的预计,那就失去了接掌义母陪嫁的资格。”

童老爷眼睛越睁越大,“夫人,这丫头真聪明。”

姬钥在一旁头抬得高高的,得意的要命,好像被夸的是他一样。

“那么采蘩,你给我们拿来了什么?”童夫人也好奇。前面管事跟她说,这姑娘可能什么都没拿。从来还没听过这样的一种说法。可能?什么都没拿?到底有没有拿,这会儿看来应该是有的。

“在这里。”采蘩抬起手,双指轻点太阳穴。

“什么啊?”童老爷抓着椅子扶手,身体往前倾,丝毫没察觉他的尊臀已经离开椅座。

“老爷要是坐累了,站起来也好。”童夫人微笑。

童老爷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讪讪然坐下,眼睛却盯看着采蘩。

“我拿了——义母的善念。”那样美丽的桃花面,那样冷静的桃花眼,此时她身上再无半分妖媚之气,自信融柔了她的俗艳,如一颗绽放光华的明珠。

童老爷还不及反应,身旁的童夫人却一下站了起来,眸中溢彩,“你再说一遍。”

“我拿了义母的善念。”采蘩从童夫人眼里看到欣悦,但她没有半点窃喜,“书房中全都是义母抄写的经书,她经营的积善堂账本,包括用来支付开支的千顷良田田契,以及庄子一座,准备为穷苦孩子开办学堂的地契和本金金票一千两。如果以银两来计的话,田契最值。”

“那你为何不拿田契?”童夫人深深望着采蘩。很多人都聪明,但能中她心思的,只有眼前这位。

采蘩坦然对童夫人直视,“我拿童夫人想我拿的东西。”

童夫人眉一拢,目光中的光彩顿然散去,缓缓坐下,神情恢复了客气。拿自己想她拿的东西?

对这个答案感到了失望。她轻声道,“你太聪明了。”

在别人听来,这是句夸奖。

采蘩听来,微微一笑。却看向童老爷,“童老爷,这一考验我是过了还是没过?”

童老爷好似灵魂出窍。喃喃道,“芷娘的慈念…慈念。怎么想到的呢?我就算能收藏天下的奇珍异宝,也比不上芷娘的善良。无价宝…无价宝啊。”

不但童老爷怔傻了,姬钥忘了起哄,连姬老太爷和姬老夫人都朝采蘩投去激赏的目光。这个答案,不仅没人想得到,还让人叹服。

“童老爷?”采蘩等着。等着她的资格。

童老爷从椅子上跳起来,“过了,过了。”又转头对准他夫人,“我看下面的也不用考了,直接把冯斡他们叫上来。交账本!”

“老爷,凡事要讲规矩。你这么做,采蘩就算掌管了,别人口服心不服,那就麻烦了。”童夫人想要再看看。此女对钥儿有几分真情实意,但刚才的回答又显得冷漠无比。往好处想,倒是个不服低的。

童老爷只好对采蘩说,“丫头,那就接着看你能耐了。”

叱咤商场的童老爷居然惧内。采蘩暗笑。颔首道,“采蘩无甚能耐,尽力而为。”

“无价之宝都让你找出来了,怎么没能耐啊?”童老爷笑道,“本来第二考,由打理着芷娘陪嫁的三位大掌事来出题。听说你识字不多。可会看账本?”

“不会。”她没撒谎,真不会。会装闺秀,也会装白丁,唯独这点不用装。

“所以,我就琢磨了个最基本。经商的人,最先要学的,不是打算盘,也不是记账,而是应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就当这厅堂是间铺子,就当你自己是伙计,我要看你如何招呼不同的客人。这客人便让三位大掌事来当,只要在半柱香内,他掏钱袋买你的货,就算通过一场。要是其中两人掏钱袋,你从今后就是这些营生的大当家。”童老爷出了题设,“铺子卖什么,你可以自己挑。”

这时,冯斡和两张生面孔进来了,分别道老爷夫人有礼。

采蘩听出沙嗓和粗嘎,回头看却觉得两人相貌稳重,举止谨微,一点都看不出心存着刁难,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杏枝突然拽拽桃枝,凑近她说了句话。

桃枝柳眉倒竖,抽一口冷气,脱口而出一声,“小姐——”

“那就——纸铺子吧。”采蘩抢声盖过,朝两个小丫头摇了摇头。这本就是一场刁难和反刁难,他们耍坏,她便比他们更坏。

“为什么是纸铺啊?”童老爷好奇。

“因为采蘩对别的一窍不通,对纸通了一窍。”从纸铺遇险到辨别古画,再到杀手密令,都和纸沾了边。

“通了一窍?”童老爷哈哈大笑,“好啊,好个一窍之通。尤新,你第一个。”

尤新开口,粗嘎声,“是,老爷。”

此人心细,但遇强则弱,采蘩心下计量。

管事带人布置出一角,有点纸铺的架子。半柱香点了,一缕直烟。

尤新踏进门槛,见采蘩静静往前站定,面色摆嫌弃,“杵在那儿做什么,赶紧给我倒杯热茶,我看你不像开门做买卖的,倒像谋财害命的,这么冷的天,想冻死我怎的?”

一上来就是恶人嘴脸,却不知真正的恶人不显在外。

采蘩淡笑,一边沏茶一边说,“客人想边喝茶边看货,还是先喝茶再看货?”

只要半柱香内让他掏钱,是吧?

哼…貌似粉325到了,我两天内一定还。

今天那啥,饿了看电视(拓展为:饿了,动不了了,看电视,转移注意力。),一时快乐,忘了字没码完,所以更晚了。(难得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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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么。

第76章 通?不通?随本姑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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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老爷,难为你想此法出来考验采蘩。我看她第一回考验侥幸过了,第二回恐怕不易。她家门落魄,但一股傲性子仍在,哪里能像伙计那样招待客人?”姬老太爷低语。

“考验是我家孩子们独当一面前必须通过的,还有招人进来的时候,内里晋升的时候,不单对采蘩。”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童家自有独特之道。

这时,堂上尤新不耐烦地说,“你当我那么多闲功夫?自然是边喝茶边看货。你一个小伙计懒散,不过漏了客人,每月照拿银子,我要是像你似的,银子可成百上千的少赚。我要买画纸,名贵的画纸,送人的,不能矮其他人半分。别干愣着,木头脑袋赶紧动起来。”

采蘩却不紧不慢,让他颐指气使连削带骂,眉头不皱一下,递茶过去。

尤新心想,这要换了一般未见识过的女子,早就红脸委屈要哭了吧。怎么她冷静得倒让他想叹气。趁人不注意,和都海对了个眼色。

都海扇两下眼皮,意思是继续。

尤新接过茶,立刻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泼了出来,“这么冷,你是死人手啊。”

桃枝在一旁看得捏拳头,把银牙都快咬碎,用只有杏枝听得到的声音说道,“等会儿要是小姐没通过,咱俩就将他们存心刁难的话捅出去,不大闹一场绝不罢休!小公子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杏枝一点头。

这时候冷性子最好用。采蘩对尤新的粗言恶语恍若不闻,左右瞧瞧,走过去拿了块抹布,走回来擦尤新泼出的水渍。全程静默无声。

尤新不明所以。但目的清晰,嘴里唧唧歪歪,“有你这么招呼客人的吗?我跟你说话。你装什么聋子啊!东家没教你们待客,倒教出傻子呆子白痴了…”真是一句接一句更凶。

“外公,这也太过分,没完没了的。姐姐不是挺顺着他的意吗?”看得姬钥手抽抽脸抽抽。他惨了,他绝对惨了,事后。这尤新平日闷葫芦,突然发癫。简直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童老爷也皱着眉,半晌憋出一句,“既然是出题,当然不会简单。”

尤新骂了一串,换口气正要接着来。数张白纸出现在他眼皮底下,“客人小心口水。店里规矩客人自己的原因而弄脏弄坏了纸得赔的。”

尤新立刻捂嘴,觉着失态,放下手瞪着采蘩,“这是给你气的,跟我什么关系?还不快去倒热茶来。”

“这里分别是蚕茧纸,侧理纸,凝霜纸,玉叶纸。你先看着,我去沏热茶来。”采蘩居然还笑一下,转身到门外去了。

尤新不打算掏钱,自然也无心看纸,对纸名毫无兴趣。但装样子总要,所以好端端拿在手里。

可这一拿就是半晌。眼看着香只剩下小半截。他也不耐烦了,才见采蘩端个木托进来,上面一把茶壶两个杯。

“你投胎去啦!沏个茶那么久?我进这家铺子这会儿工夫,连茶都没喝到一口。是不是等我渴死你才来啊?”尤新接着骂。他打算骂足一柱香,然后一文钱不掏,走人。

采蘩仍淡定,纤手轻抬,热气腾腾的茶入杯,送到尤新手边,“客人,热茶。”

尤新一手拿着纸,一手拿起茶杯,“啊呀——烫!”杯子从手中甩出去,差点砸了采蘩,茶溅得满纸湿,

姬钥拍桌子,气呼呼大喊,“尤新,砸伤我姐姐,你也别干了。不过考验罢了,不是要你大放厥词,故意伤人。”

尤新还委屈,“小公子,这茶真得烫,不信你摸。她故意用刚烧开的水,想烫伤我。”他拎了茶壶拿了另一个杯,快步走到姬钥那儿,倒茶放杯。“您小心点摸,别烫着。”

本来旁观者是不应该干预的,此时却有点出乎意料,因此童老爷童夫人没反对。

姬钥看看采蘩,“姐姐。”

采蘩弯腰将杯子碎片一一捡了包好,拿给旁边的小厮,然后浅笑盈盈回身,“摸吧。我觉着茶水热得恰如其分。这位客人心肠太冷,应该要暖暖才好。”

姬钥五指一抱杯,立刻横眉冷对,“尤新,你不是故意整我姐姐,又是什么?”一饮而尽,“哪里烫?你不是要热——茶吗?我都喝得下去,你倒比我还娇气。”

尤新愣住,连忙对着壶嘴就喝,咕噜一大口,当下傻眼,“可是,刚才分明烫手——”喝到的确是热茶,不至于烫到甩手的地步。

本来童老爷也积极想以身试烫,屁股都抬起来了,结果让外孙抢了先。好吧,老的让小的,他准备让尤新再倒一杯。谁知,尤新对着壶嘴喝。气煞他了,还得装着家主的样子不能掉脸。重新坐回去,鼓着两眼。

童夫人瞥他一眼,没说话。

尤新琢磨这事,又道,“莫非是转心壶?”说完就掀开壶盖往里看。

但他失望了,壶里没有机关。

姬钥连哼几声,“你可真是老实可靠啊。”那是以前他娘亲常夸尤新的话。

尤新脸色惨白,“这…这…这…”额头冒汗。

“钥弟,不必苛责尤大掌事,他不过是考验我的忍耐力罢了。”采蘩那般从容不迫,“放尤大掌事过来吧,我还要跟他算一算赔偿的银子。”

“没错,你自己耍滑泼了纸,该赔。要是还敢多说一句——”小小年纪,目光已十分锐利。

尤新垂头丧气回去,拿出钱袋子灰溜溜掏了银。

桃枝杏枝相视而笑,心里那个痛快。

一刁客。采蘩过。

“第二个谁来?”童老爷急着看精彩的戏。

冯斡刚跨一步,面前就让人堵了个结实。

“都海来考考采蘩姑娘。”嗓子沙哑,面孔方正,双目有神。美髯飘飘,约摸四十上下,看着有股书卷气。

采蘩对这个人有点捉摸不定。心里不太有底。

但看都海进铺子,稳稳重重,开声伙计,有礼得很,“近日可进了新纸?”

他问得有礼,采蘩自然就答得有礼,“昨日新到青藤纸。客人想看看么?”

“有劳。”多客气。

采蘩领他到一桌前,“这批青藤纸极好。横纹帘,纸面细密,吸墨适中,适合书信来往。”

都海不由说道。“小伙计懂得不少啊。”这将会是他整场唯一一句真心话,接下来的事一定不会让她很好过。但这么做,他有自己的理由。

采蘩笑了笑,心里没有因此掉以轻心。沈珍珍就是她见过的最可怕的笑面人,她被那张笑面害得家破人亡。这其中固然有她自己的错,但她爹是无辜的。沈珍珍不但要杀她,连她爹也要置于死地…惊觉自己想太多了,急忙拉回心神。

“少见姑娘当伙计的,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笑在面上。稳当;话出口里,轻浮。

姬钥心想,糟糕!平日挺好的人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个不合常理得找采蘩麻烦。刚才骂骂也就算了,这个偏对着采蘩的容貌。那可是她最最最最恨得了。

“家里穷,弟弟妹妹多。”采蘩编完,神色不动。

“这么回事啊。”啧啧有声。都海翻着纸,“可怜。姑娘定亲了没有?”

采蘩不答,语气有一丝凉冷,“客人还是买练字写字的纸,前几日也进了一批新的,我给你拿来看看。”

“你既然家贫,想来即便定亲,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不用人答,他自己完全可以接着说,“老爷瞧你长得妩媚勾人,怪看得中你的,你就告诉我家住哪儿,父母健在否,或谁能为你的婚事做主,老爷让媒人上门说亲,娶你当小妾吧。”

姬钥已经说不出话来。

童老爷对夫人道,“今日尤新和都海怎么了,出题这么狠手?”

“本来这就是场很重要的考验,他们有权选择自己要服从的当家人。当初考验芷娘时,两人也不曾手下留情。”童夫人不以为然。

老婆说什么是什么,童老爷不再问,尽管心中总觉着两个大掌事的表现很不一般。

“小妾?”采蘩看向都海。

“…”都海突然遍体生寒,那目光太冷,犹如两片冰刃,沉沉泛着死气,因此他有点声软,“…是。包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连带你的家里也跟着富裕。”

垂眸,她眼中的寒气便遮掩了,“我无意,客人还是挑纸吧。”

“看到你,老爷突然对纸没兴趣了。你不说也无妨,横竖可以打听。像你这样的姑娘,我见多了。明明妖里狐媚,表面上装矜持,其实就盼能碰到有钱的老爷少爷,心里巴不——”嘴里吃到了茶味。

采蘩拿着茶壶,从头给他浇了下来,眸火金跃,“客人话太多,我们打烊了,你——滚吧。”

人人惊愕。姬钥抱住头,不敢往下看,虽然其实也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