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乌匕。”她摸一遍左袖,“没了,让你家公子抢走了。”眼泪豆大,一颗掉下。

独孤棠呆住。

“刀没了,命也会没了…他说得对。”她眼神再度迷离,一眨眼,豆泪无声落,十分凄惨。

突然,她放开他的肩,抱住头,蹲坐了下来,“是我不好,自作聪明,没本事用还让人抢了。活该我今天倒霉…撞上了,一定会捉我回去…一定会要我的命…”

“撞上了谁?”独孤棠问。

撞上了沈珍珍的弟弟——沈疆,一个会舞刀弄棒,没脑子,被他姐姐差使来去的莽子。

独孤棠看着她沉默,只用衣袖擦眼泪,很快湿了一大片,“采蘩姑娘,我家就在前面,去坐坐可好?”

但采蘩再抱住双膝,几乎缩成一团球,不应他。

独孤棠叹口气,说声得罪,弯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大步走到一扇门前,推开进去。

但采蘩的灵魂出了窍,任他抱,任他带到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到那些人。她恨沈珍珍,恨沈家,恨东葛青云,恨东葛家,但她更恨的却是从前那个自己。一切因自己而起,一切因自己而灭,她很痛苦很后悔,但——认了!既然让她可以重新来过,老天爷为何要让沈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喝口热茶吧。”

手里一暖,她禁不住颤,才感觉全身冰凉,一口气喝完那杯茶,身体略舒展,低语道,“真难喝。”

独孤棠望着她仍弓紧的背,不会在这时候跟她抬杠,笑了笑,“家里没有好茶,还请姑娘将就。”

“你刚刚问我撞上了谁?”她抬起眼,哭过之后,一双皓月明眸。

“姑娘不说也无妨,人都有难言之隐,我明白的。”独孤棠松口气,她好似恢复了些精神。

“棠掌柜真是好人。”

独孤棠张张嘴,觉得说自己不是好人这样的反驳,实在不太恰当,因此闭嘴。

第99章 谁知独孤不孤独?

独孤棠的家,穷徒四壁。屋子不算小,但除了几张方桌,就到处是高高低低的椅子,再没有别的家具。

要不是采蘩在前世今生中混沌,估计一定会好奇的。堂堂的大掌事,穷成这样不正常。但此时,她还在发抖,她还想由他解惑,所以还没瞧出名堂来。

“我撞到了我的过去。”她大眼汪汪仰望着他。

独孤棠回望她好一会儿,拉张椅子坐下来,说道,“想来不是太好的经历,所以姑娘吓得落荒而逃,说话语无伦次,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那个人如果看到我,我——”会死。

“会死吗?”独孤棠仿佛能读她的思绪,“采蘩姑娘是不是也太小看你自己了?”

采蘩一愣,“我小看自己?”

“对。”独孤棠点头,“不说我这等普通人物,就我所知,我家四公子五公子都是很看重姑娘的。还有,当日姑娘烧掉那幅千金古画,又经过童氏的考验即将成为童家大小姐,岂是寻常人寻常智慧能做到的?我虽不知道你的过去是如何光景,但此时的采蘩姑娘是令独孤棠不敢小觑之人。你说到死,你的义弟恐怕就第一个不会袖手旁观的。只要用得到我的地方,姑娘一句话,我也会尽力而为。我还真心有一问,姑娘觉得自己还跟过去是一样的么?”

暖茶似乎起了作用,她渐渐不再发抖,专心听着独孤棠说的话。到最后一句时。眸子里终于出现了倔光。是了,她和以前不一样,不再靠美色走捷径,凡事用脑子。切切实实做事。爹说她很聪明的,她不敢自夸,但逃到南陈以来的这些日子。能次次逢凶化吉走到今天,至少有自己的本事在里面。

刚才她虽然看清了沈疆,但沈疆应该没看清她,否则就喊她名字了,不会说得那么客气,还姑娘留步。只要没看清,不确定。她就还有赢面,现在便开始怕死,未免过早了。而且这是南陈,不是北周,律法可不通用。再说。论其究竟,她只是凭美色窥觑了一个小小的妾位,并未用过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倒是沈珍珍赶尽杀绝,手段残酷之极。沈疆能追小偷,说不定就是为沈珍珍出头,但她为何要怕?她已经孑然一身,东葛青云她也不要了,若沈珍珍还不肯放过她。就别怪她干脆算清楚旧账。

“采蘩姑娘——”犹豫半天,想问她好些了没有。

“棠掌柜,我想请你帮几个忙。”

独孤棠露出圆滑的笑,因为那个冷静冷性的姑娘回来了,“是,采蘩姑娘吩咐。”

“我之前惊慌失措。怕那人盯准了外衣来找人,就将它脱下扔进一条后巷的藤筐。那里离老牛码头隔开一条街,都是民宅,藤筐就那么一个。外衣是牡丹花白织纹,长袖曳地的式样。如今想来做了件蠢事,若让那人拿了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我的住处。麻烦棠掌柜帮我去找一下,若还在,请一定拿回来。此其一。”倒了第二杯茶,喝完,皱眉,“其二,想棠掌柜到码头帮我确认一下。那人身高近六尺,极为魁梧,面貌粗鲁,下巴有块暗红胎纹,如蜥蜴爬着一般。他身边有些什么人,是要上船还是刚下船。若能打听出来,采蘩感激不尽。还有,我的马车停在码头集市西边,请你让他们先回童府。至于用什么理由,棠掌柜说了就算。”

“姑娘不怕我知道你的过去,反过来对你不利?”这么多细节,他能打听到不少事的。

“棠掌柜。”采蘩直视他。

“是。”态度很好,一口一个是。

“事情紧急,我只能靠你帮忙。至于今后,我想棠掌柜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损人不利己。你穷,我恰好还算富。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比较简单,比心存不轨那些人好商量。而且,我们也称得上朋友了。你说呢?”面色仍苍白,但她光华已灿。

独孤棠垂眸,掩去瞬间流露的真情绪,再抬眼只有精明,“采蘩姑娘,里屋有卧榻,还算干净,你可稍事歇息,我去去就来。”起身走出了屋子。

周围突然一静,采蘩有些坐不住,谁知站起来便一阵眩晕,扶桌子才稳住身形。奔了一路,吓了一路,到底筋疲力尽。于是,她听从独孤棠的话,找到里屋的卧榻倒头便躺。

醒来,还有点不甘愿,但老听见叽叽喳喳说话声,虽然声音很小,可是听不清楚,更让她难受。而且,不知怎么,被子好像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睁开眼,对上六只眼睛。闭上眼,心道自己在做梦。但再睁眼,六只眼睛变成八只,还有四个大脑袋在晃。

“啊——”小鬼压床!可怜她今天倒了什么霉,最恨的,最讨厌的,一股脑儿齐上,好像要提醒她别以为开始转运了。

“啊——啊——啊——啊——”她叫,那四个大脑袋也乱叫,满床爬。

被十六只小手小脚压疼了,采蘩赶紧蜷身坐起来,看他们比她还害怕,真是好气又好笑。

“怎么啦?怎么啦?”蓝布帘一掀,跑进来一个福相胖大婶,手里还拿着饭勺,见到这摊乱象,哎呀就喊,“我说少了四个小崽子,还骂你们的哥哥们,以为他们又欺负最小的,居然跑到阿棠房里来了。”

说着话,她把饭勺往嘴里一咬,上来左右手各揪起两只,还对采蘩点了点头,扭着胖身躯走了。

采蘩傻眼看那八只肥脚丫乱蹬着消失,还不知什么情况,这时又进来三个不大不小的女娃,站在门边推推搡搡,最终谁也没走过来,骨碌碌打量她,然后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全当她不存在一般。

她决定摆脱这种被无视的尴尬,清咳一声,“请问——”

“这位姐姐,大哥说你要是饿了,让我们叫你一起吃饭。”三个中最大的女孩,约摸十一二岁,带头说话,“那你现在饿不饿?”

“呃——”采蘩心想,她们的大哥还不会是独孤棠?

女孩将采蘩的语气词听成了饿,“那姐姐赶紧下榻吧,晚了就只能吃到哥哥们的剩饭了。”说着,领着另两个女娃出去了。

采蘩满脑袋都是四个两三岁大的娃娃,还有哥哥们,再加上那三个女孩,终于发现一个问题——独孤棠家里有多少弟弟妹妹啊!

“姐姐快来,菜要上桌了!”让她去吃饭的女孩没走远,就隔着门帘。

采蘩不好再想,下床掀帘子,看到眼前的情景却再度一愣。原本她还奇怪为何外屋那么多桌椅,现在才知道派什么用处。

全都是用来吃饭的。高高低低,正适合大大小小的孩子。这一屋子,十双孩子的眼睛,有的只看她一眼,有的盯着她看。三四个一桌,女孩只有那三个,男孩子都不超过十岁。胖婶端着大盘子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饭盆的女孩,挺大了,约摸十三四。

“姑娘既然醒了,就一起吃饭。阿棠也没事先跟我说有客人,没准备好菜,将就着吧。”饭菜往中间大桌上一放,热气腾腾。

采蘩还没缓过神来,饭菜虽香,勾不起胃口,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胖婶也不催她,倒是见孩子们都不来盛饭,笑道,“平日里一个个跟小狗抢骨头似的,今天怎么突然斯文起来了?”

“大概因为大哥他们还没回来吧。”跟着胖婶进来的,其中模样挺标志的女孩说道。边说边给旁桌的四个娃娃盛稀饭,“先吃着,天都黑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个娃娃捧碗。

男孩中最大的那个拍桌子,“不行,哥哥们没回来,谁也不能吃饭。他们在外辛苦做事,我们不能让他们吃剩菜。”

之前跟采蘩说过话的女孩笑,“你们还不是成日里跟我们抢菜吃?”

“女孩子没力气,又不能帮大哥的忙,我们干嘛让你们?”那男孩撇撇嘴。

“没力气?你们的衣服是谁做的,是谁洗的,还有谁煮饭,谁干家务?怎么不能帮大哥的忙了?你们三个才来多久啊?顿顿白吃的,就是你们!还好意思说别人。”女孩叮叮戳碗,就好像在戳那男孩的脑袋一样。

“谁白吃了?明天我们就出去找活干!”另一个男孩站了起来。

“细胳膊细腿,还没我高,谁要你替他们干活。你们就乖乖待在家,把小弟弟们看好,别老是弄丢他们,就算大功一件了。”这个女孩嘴巴厉害。

一个小娃娃打翻碗,哇哇哭闹起来。

胖婶忙抹桌子抹娃娃,不可开交。

采蘩眼见这些,头疼。所以说,她讨厌小孩子啊。

“稀奇,饭点还有空说话。”嘻嘻哈哈的笑声从门外进来。

“不会是已经吃光了吧?新来的那几个弟弟很能吃的。”另一把少年的声音。

“我还特意算准了开饭的时候赶回来。早知道这样,大哥,刚才你就在外头给我们买馒头吃,又热乎还送汤。”这个声音和人一起进来,十三四岁的机灵面,挺黑挺高的个儿。

独孤棠跟在他后面,看到采蘩,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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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100章 婉婵 蘩草 梅花香

独孤棠一进来,孩子们能站的就一定站,纷纷围过去叫兄长。你一言我一语,采蘩听来如同一群小鸟叫唤,结果都引起她头更疼。

独孤棠抱起一个爬过来的小娃娃,“婶婶,我找了个奶娘,明日就过来,麻烦你照应一下。”

采蘩先是惊愕,继而惭愧,她居然少数了两只。在独孤棠带着五六个小弟进来之前,应该是十一颗小脑袋,其中不包括胖婶和两个少女。不过这里并没有要喂奶的。她眼睛睁圆,别告诉她在别的屋里。

“这又是一笔开支了。”胖婶叹口气,“其实,我想着捣碎了米碾成粉,米糊糊喂喂应该能撑得过。你一个人支撑这么大家子,还要付奶娘的月钱,长此以往怎么受得了?”

独孤棠抱着娃,坐在采蘩对面,“没事,我总有办法,婶婶不必担心银子的事。我觉得我还是最轻松的那个,大伙儿全靠您照顾,光是一日三顿就够您累的。”

最标致的那个女孩立刻盛了一大碗粥给他。

独孤棠谢过,挖一勺吹冷,喂他怀里的小娃娃,又对一群还站着的孩子们说,“别愣着,饭菜冷了不好吃。平日那么热闹,今天安静了,我还不习惯。老二,老六,老八,赶紧带个头,领弟弟妹妹们盛饭。”叫那三个跟他进来的少年。

听这排行,采蘩完全无语。不过好在也没人再注意她,噼哩啪啦端碗拿筷,很快就吃得一片响动。

胖婶见她不动,便把饭端给她,“姑娘,你也吃吧,别客气。”

独孤棠抬头看采蘩一眼,“采蘩姑娘,在我们这里。自己动手饿不着。”说罢,夹了一筷子五花肉到嘴里,又忙着喂小的那只。

采蘩疼着脑袋,吃着厚粥,听着旁边四个两三岁的娃吸呼吸呼。他们倒是十分欢畅。

吃完饭,小孩子们由胖婶带走,大孩子们抹桌,少年少女们搬碗端盘。很快就把屋子弄干净了。

“大哥,我给你沏茶。”漂亮的小姑娘对大哥的关切不似单纯的兄妹情。

采蘩看在眼里,淡淡垂眸。少女情怀,真是珍贵。

“玉芝,今天不用了。”独孤棠起身,那么巧,恰好拉开两人的距离,“我还得送采蘩姑娘回去。”

采蘩连忙也站了起来,“糟了,祖母让我晚膳前回去的。”

“别担心。我传话给米思的时候,说你会在牛府吃晚饭。”他用的借口就是牛安山。“你本来就是要送帖子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牛府送帖子?”她没说过。

“你的外衣袖子里放了请柬。”他先找到她的春袍。什么能等,什么不能等,心里十分清楚。

他又道,“边走边说,不然时辰太晚,童家二老会担心,派人去牛府接你。那就穿帮了。”

采蘩随他走出去。

玉芝微微颔首送她,神情温和友好。

“玉芝真是个好姑娘。”采蘩对独孤棠说。

“她和灵芝是芝婶的女儿,也是这个家的好帮手。女娃们的大姐姐。”独孤棠回应,侧头看她,“采蘩姑娘吃饭时好似头痛,动不动抚额。难道心里还在慌怕?放心,你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妥了。”

“我――”说不说呢?

“其实――讨厌小孩子。”说了。

独孤棠有点惊讶,“可人人皆知你救了义弟妹,上回看你和姬十公子相处如同亲姐弟,怎会是讨厌小孩子的人?”

“那是你没看到我俩以前的样子,即便现在都常常吵架的。”采蘩沉默一会儿,再开口却是佩服,“棠掌柜,不单是个好人,还是个大善人。那些孩子,是你收养的吧?”

“说不上收养。养要教。我就是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地方住,能吃得饱穿得暖。等他们有本事自立根生,要走我不拦着,想继续留下也好,其他的我还真管不了。”独孤棠向后望,神色竟有些寂寥,“我只是喜欢这份热闹。”

采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片简陋的屋舍却是明灯处处,欢笑声声。这个人,她曾经以为是个小气吝啬鬼,却想不到全都有出处。那契而不舍的十二两银子追讨,恐怕也是为了替孩子们添些新衣好过年。

世上有很多人为了吃饱穿暖在辛勤生活,而她现在根本不用担心这些,却为一段过往吓得魂飞魄散,一点斗志也无。真是惭愧!

“对不住。”她做不到像他那么良善,但她至少可以诚实一点,“我不该说你小气的。”

“姑娘说过我小气吗?”独孤棠笑。

“背地里常说。”采蘩漏出话来,讪笑。

“无妨,姑娘请我吃好的,我就原谅姑娘了。你也瞧见,我如今难得吃到五花肉,只能四处蹭吃喝。”独孤棠为她开了门,外面有一驾马车,见她眉心有些皱,便道,“采蘩姑娘,这驾车是四公子给我用的,平时有车夫,不过今天我给姑娘驾一回。”

真是细心,看出来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所以充当车夫。

“那就有劳棠掌柜了。”采蘩上了车,不放帘,因为话还要继续说。

车动了,巷子清静,独孤棠开始说事,“衣服在车里,姑娘等会儿下车时别忘了拿。我让弟弟们去打听了姑娘描述的那人。姑娘放心,弟弟们的嘴很严。他们本是乞儿,和老牛码头的乞丐们很熟,打听起来并不费劲。”

采蘩回道,“棠掌柜做事,我很放心。”

独孤棠声音里有笑意,“那人与一少妇一道,仆从六人,婢女两名,在太白酒居用过午膳便上了船。船号风远,是北周船型。他们上船后半个时辰就出发了,往河口方向行驶,应是要上江面。弟弟从太白的伙计那儿听到,那人称少妇为娘子。”

不是沈珍珍!尽管心态已恢复,但听到这儿,还是松了口气。她尚未准备好。却经过这一回,不会再抱有侥幸。以为逃得够远,原来再远也没用,恶缘照样来相碰。所以必须强大到不避,才行。

“采蘩姑娘,显然老天爷都是帮你的。那人没认出你就走了,北周南陈一来一去就是三两月,等他下次再出现。你已是童采蘩。姑娘聪慧,知道这其中的分别吧?”独孤棠也提醒着她。

“自然。”采蘩答他。

车驶入街市,行人渐多。采蘩放下帘子,不再多发一言。半个时辰后,听独孤棠说到了。

她下车,却不急着进去,对他说道,“我这人没心肝,做不了像棠掌柜这么大义的事,但棠掌柜帮了我这次。我一定要答谢的。你家哪天要是揭不开锅,千万别自己硬撑还饿了弟弟妹妹。只要你开口,我也会尽力相帮。”

独孤棠想了想,真点头,“到时候,一定问姑娘借银子。”

采蘩看他驾车走了,心想这人是有骨气,还是因她说自己没心肝。所以说是借银子啊。无论哪种,都觉好笑。

三月十五,大吉。月圆。

天色微明。采蘩已经起身,独照铜镜,梳头。灯火摇曳,她看到镜中桌上好似多了什么,回头见一只锦盒。她记得清楚,昨晚雨清理干净才走。

她走过去瞧,盒子扁长,裹墨蓝锦,冰霜花底。打开盒盖,一怔又一喜,白绢之上的乌沉匕首,青纹那么安静美丽。一方黄藤纸片,上写两个字――婉婵。

不是向琚还来的,她立刻肯定。因为如果是向琚,会明明白白告诉她,而不是悄然往桌上一放。下意识看向房梁,那里没有孤客的影子,但不知为何,就是感觉他来过了。婉婵,是乌匕的名字。他写下来,或许在暗示她真正拥有了它。而选在今日,便是一份贺礼了。

采蘩将婉婵握在手。之前,它带给她勇气的同时,也带给她恐惧。此时,她内心渐生的自信,好似能更好地驾驭它。

“小姐醒了?”外屋,守夜的雪清在问。

采蘩手腕一翻,婉婵插入里衣腰间,心中安定,说道,“醒了。”

雪清走进来,点亮了整间屋子。不一会儿,雨清带着桃枝杏枝也来了,开始服侍她洗漱穿衣。今日大喜事,从装束到礼数,绝对不可以有一点马虎。

礼衣,从里到外有九件之多,每一件镂花绣锦金银线,料子由丝到缎,以外面的大礼衣最为华美。童氏族腾金麒麟,象征女儿归宗的百燕绕青檐,袖边,襟边,裙边有皇上特别许制的绿凤羽图纹,有嫡长女之尊贵意义。长发披下,戴镂空金冠,镶以绿络蘩草,丝丝缠绕,则取采蘩之名。

打扮停当,由童氏年长的婆子扶采蘩入小厅,上正座。

姬钥和姬雅两人上前,下跪磕头喊姐姐,敬茶,再磕头。礼毕,姬钥在左,姬雅在右,各牵采蘩一手,从小厅穿过花园到正厅去。

姬钥的手劲有点大,采蘩皱眉却笑,“今日之后,就算你不抓那么紧,我也不会丢下你们不管。只怕你将来嫌姐姐管得太多,后悔不及。”

姬钥这才知道抓疼了她,连忙松开一些,“姐姐说什么,弟弟都听。”

雅雅学舌,“姐姐说什么,妹妹都听。”

正厅在前方,两边仆佣成列,里面长辈们等她进去行礼,然后要去童氏宗祠外,等家主和童老爷为她添名上香祭祖。

姬钥见她停步,不由关心,“姐姐怎么不走了?”

“走,当然走。”采蘩反握紧两个孩子的手。

走过这一程,她终获新生。

春日,梅花早已谢尽,唯沐雪寒霜的梅香,傲然在人间,四季不散。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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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也是粉605的加更。粉红640的加更暂欠,675好像还是比较遥远的。

无论如何,一月,也是第一个月上架,感谢亲们的奉献和支持,让聆子一直能轻飘着。(哈哈。)

二月是春节。聆子目标一,能有存稿,让情节更流畅,并且以备不时之需。目标二,不会欠太多债,得保证能还得上。因此,二月调整,每40票粉红加更一次,请亲们能理解并继续支持。(没有存稿,真得很累。有时候身体不好想休息一天,但因为没存稿而必须码字,这种痛苦,唉――没法说。)

但是,粉红票聆子还是必须求的!

亲们疼聆子,聆子十分感激,求你们一直陪伴。

第101章 姐姐弟弟很有爱…

百香坊今日满客。

它的位置本来偏僻,冬日多做熟客生意,但一开春,依山傍水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两旁青葱坡地,适合一家大小同乐。往上走便是秀色山景,山上有魏吴姬相公生前收集的石碑,吸引不少文人墨客。前方有杨林与河,百香坊地势高,能俯瞰过往船只。酒香让观光的舫船不由靠岸,饮个痛快再行水。

这日,采蘩也在。她来,应酬姬乔姬三公子,也就是她名义上的三表哥。姬府之中,只有姬钥和雅雅是她的亲人。谁让她姓了童呢!然而,出了芬儿的事,姬府里的仆人婢子都将采蘩当成四房的嫡大小姐来看待,而主母们的一致默同令姬氏公子小姐们至少在面上愿意来跟她套亲近。其中,姬三最积极,几乎日日要邀她一回。她推了三四次之后,答应他这回百香坊之约,皆因喜欢魏吴姬这个老板娘。

“蘩妹妹,三哥我喝了这一盅,你作首诗?”姬三酒力真不错,少说喝了半坛下去,脸一点不红,白得那个粉俊。

百香坊有女客。屏风新换春色,一律用深浅不同的绿珠拼成山水帘,架着也隔不开四面八方的目光,还若隐若现让人好似雾里看花,丑也变美了。由此,姬三和他那几个花枕头好友一时吸引了不少好奇和歆慕。这没让他们收敛些,反而变本加厉得矫情。姬三那么大声让她作诗,是料定她不会,然后他就能表现一番。

采蘩当然不能让他失算,“三哥,我只认得几个字,哪会作诗?你才气冲天,又有佳酿激发,还是你来吧。说不定,一蹴而就千古名句。那在座每一位都有耳福了。”

姬三最好的朋友,他表弟马龙说道,“蘩妹怎得只夸自家兄长?他一蹴而就千古名句,那我们几个又如何?”

姬三把马龙吹得文武双全,但这场酒喝下来,采蘩只知道她很烦这人。一双眼,色。但她不能认真反驳他,一驳自己就成欲语还休。对他有意思的女子了。所谓物以类聚,这几位属于时而分不清讽刺和夸奖的一群。

于是,她冷清一瞥眼,什么都没说。天气暖,百香坊廊外的板壁窗格尽数撤去,能看到广阔的绿和蓝。她凭栏而坐,正占着好位,可以随时调转头去,不理这些浮夸贵公子。

马龙果然没知觉,见采蘩瞥过自己。还美滋滋的,得意朝姬三挑挑眉。勾下他的肩,在那儿说悄悄话。其余两个凑上脑袋听,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你小子想得美!”姬三掰开马龙的手,“家有悍妻,还敢肖想蘩妹妹。别说她不肯,我这个兄长都不会同意。”

采蘩听在耳里,在心里叹气。这群无聊的蠢货!她居然对姬三和他的朋友抱有过一点点希望。至少不要像普通男人那么恶俗。结果,事实胜于雄辩,她的相貌容易招惹苍蝇。哪怕她摆出的姿态再冷。因为,苍蝇就是苍蝇。眼中美景既然无福消受,她站了起来。

“蘩妹,怎么脸色不好看哪?”姬三忙问。

“三哥,我可能喝得多了些,出去散散酒。”采蘩堂而皇之说谎,扶栏外就是花圃,她的酒全养了花。

“啊呀,我的不是,女儿家酒力浅,哪能像我们这么胡喝。雪清,快扶着你小姐,散酒无妨,只是这百香坊都是来喝酒的,醉鬼不少,小心别冲撞他们,有事大声喊。”殊不知他自己离醉鬼也不远了。

采蘩作势靠着雪清走出去,到外面就站得好好的。

雪清不觉想笑,“小姐,三公子若有心,这时便能知道您是装醉。”

“他有心也是放在邻桌上。”邻桌绰约有美人,“你听,吟诗呢,哪里管我是否装醉。”

雪清一听,还真是,不由说道,“三公子去扬州大半年,回来有些野了。”

“本来就是如此的人,他在府里不过卖乖罢了,你以前少出来走动,怎知道他的本性,其实就是风流相花心种。他回到康城,不入家门宿青楼,陪璇香姑娘做新衣,那还是不久前的事。如今,只字不提。”薄幸男人。

“妹妹猜错了。姬三公子还不及变心,倒是璇香姑娘另结新欢,把他甩了。”花香与声音齐到,今日穿大牡丹花裙的魏吴姬上前揽着采蘩就走,到了紧靠东面山坡的小室,因为独间,隔了不少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