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姑娘,箱子里有些书,你能帮我拿两本出来么?”面前仿佛有一槽纸浆,帘与浆面成规定斜角,帘子入浆,夹角逐渐变小,最后帘面持平,慢慢浮起,纸絮成膜,附于帘面,一抄便成。她的臂劲小,帘起不稳。突然想到可以在帘上加重,反复练习直到习惯重量,或许能克服。

听到语姑娘开箱,要的书却迟迟未来,采蘩往后看去,见她翻着一页乐府出了神,便道,“语姑娘,你随便拿两本给我就行。”

语姑娘回神,赶紧把书递来,很不好意思,“小姐,我——”

“这些书都是我二弟硬装进箱子里的,他自己爱看史书诗词,就以为我也跟他一样,偏我翻过一遍的书是不会看第二遍的。本想过几天找个书肆全送掉,不过如果有人喜欢看的话,我就不费神了。”采蘩将书平铺在帘子上,掂了掂,还不错。

“我喜欢看的。”语姑娘急急一声,发现自己失态,忙补上恭顺的礼数,“小姐若不介意。”

“那就留着,不过垫在箱子底下的那几本书是我的,你不看就让它们继续垫着。”她新买的鬼怪志异,打算镇邪压恶,实在不行还能打发时间。

语姑娘点着头,难掩喜悦之心,“谢谢小姐。”

接下来,一个看书出神,一个练纸聚神,马车走到哪儿,又什么时候停也不知道。直到于良在窗外张望,问她们要不要下车休息,两人才发现已经晌午了。

接过于良递来的干粮,采蘩远远看见师父在树下跟几个将领模样的人说话,“中午就吃这个?”

于良说道,“只是原地休息半个时辰,马上还要继续赶路,所以只有干粮。马小将军说一天只造早晚两顿饭,而且要尽快赶去南淮与皇上会合,所以三天才扎营一次。”

“马小将军?”为何听到这个称呼,她心中就升起不好的感觉。

就在这时,左拐掉头往这边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个人。不用于良再说,采蘩认出这位就是马小将军,而且他也是姬三的死党好友——马龙。

“将军原来这么容易当啊?”她自言自语。

“蘩妹,刚才从左大人那儿听到你的名字,还不敢相信是真的,想不到你居然封了女令随军。那可好,这一路不愁寂寞了。哈哈!”马龙笑道。

听听这是不是色鬼的话?什么叫不愁寂寞?她来是二皇子勒令的,退一步说也是跟师父学艺,跟他的寂寞压根没有半点关系。

左拐好像一点不良反应也没有,还拉起两人的渊源,“马小将,你姑母是采繁的伯母,你俩也算一家人,路上就拜托你多照应我们了。”

“左大人把心放到肚子里,由我所掌的三千骑兵专门保护你们,不会有差池的。话说回去,如果蘩妹出事,我以后还怎么面对她三哥?”马龙这回负责押送物资车马,和采蘩要共处一路。

“不知马杰马将军是你哪位长辈?”采蘩心里嘀咕,面上挺客套。

“他是我爹啊。”虎父无犬子,他可是真正的将门之后。

“都说上阵父子兵,今日我也算亲眼见着了。”将军容易当,因为有个老爹是大将军。采蘩微施礼,“请马龙大哥看在三哥的面上,照顾着些了。”

马龙正要伸手搀扶,一匹快马由远而近。他眯眼看去,没注意采蘩已经退开。

“蘩妹妹。”马还未停稳,一人跳下,双足轻巧落地。

来人正是花和尚秋路。同马龙一样,一身蓝黑翻江鲤鱼袍,里面可能穿了护心软甲,将袍子撑得鼓鼓囊囊,身材好不结实。

秋路和马龙并肩而站,竟不输彼此的气宇轩昂。原本对马龙颇为不屑的采蘩也不得不承认,男子一当兵,劣性就全被盖在这身战袍之下,看上去没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采蘩心想,无论如何,这一路确实是不会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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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167章 真心不等于掏心

“秋路,你怎么也在?我没看到将领名单里有你啊!”马龙叫道。就像姬三和向五不对,他和秋路也是冤家。

“你看的哪份名单?”秋路一边眉毛高,一抹歪笑似嘲意,“你爹那份?”

“废话!”马龙回他。

“怪不得了,我的名字在四皇子的那份上面,可能你爹还没来得及加上去。”秋路一抱拳,“马兄,我乃粮草押运将,比你靠近队伍的中间一点点,请多指教。”

“指教——个屁!”马龙切一声,“你打过架吗?也好意思穿这身将袍。腰上那把刀倒是好看,切瓜的吧?”

“马兄,咱们不是打过架吗?谁输谁赢就不在大伙儿面前说了。这回你却得分分清楚,是打仗,不是打架。打仗不靠那把刀,靠脑子。你一人拎把大刀,能把成千上万人当瓜砍啊?再说,你也没真上过战场。你要是不好意思穿这身袍子,那我就跟着你一起脱。”秋露这说话的腔调,让人一听就是老对手了。

“说得你好像很聪明似的。”马龙也嘲讽回去,“行,我俩这回再较真一次。如果遇上北周或北齐军,打起来的话,比谁干掉的敌人多,怎么样?”

“莽夫一门心思就知道动手。北周和我们又没撕破脸,遇到了也能谈。北齐骑兵骁勇,人数上占优,打起来九条命也不够你浪费的。”秋路果然“动脑”。

“呸,就看你小子孬包样。我让我爹拿枪在腿上扎眼的时候,你还只会问你娘要糖吃呢。话说完就快滚,这里可都是我的人马。火大起来,你来不及喊娘。”马龙扭头走了。

秋路不以为意,对采蘩有笑脸,“蘩妹妹,找你说两句话。”

左拐咕噜一声,“这倒好。哥哥妹妹一家亲,不怕谁来算计。”看于良傻愣着,一拍他的脑壳,“杵着干嘛?刚才吵着坐马车屁股疼。等会儿更有你受的,走走路去,陪语姑娘一道。”

于良慌不迭跑向正朝树林走去的语姑娘。

“秋路和尚,从一心一意想出家到今天成了穿战衣的将军,也就是说拿起屠刀,立地成魔了?”采蘩终于能表达自己的惊讶。

“既入俗世,就别想着免俗。我以前有军职。所以这回爷爷和我娘就要我来,我只好答应。如今孝道不得不第一,佛道只能退第二。”俗世多烦忧,那也已经选了。

“你爷爷想你立军功,公主却不担心危险吗?”一般当娘的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从军。

“没人想我立军功,只是——”秋路话题一转,“你们为何都觉着会打起来?只要看过地图的人就知道,这一路是在南陈境内。”

他粉饰天下太平。她也没必要危言耸听,“你要跟我说什么话?”

“你何时得罪了二皇子?”秋路面色一正。

采蘩抿紧唇,眼轻眯。心思转了又转,开口道,“这话怎么说的?二皇子来纸官署那日,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你爷爷也在场。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你不如问你爷爷。”

“采蘩。”秋路揉额角,“爷爷和娘都觉得二皇子有针对你之嫌,你若瞒着我,万一有什么事——”

“你刚才还说这是南陈境内。”采蘩拿他的话堵回去。

“仗打不起来,未必你就会没事。你告诉我。我帮你。”秋路神情真挚。

“我不信你。”既然他如此坚持,她只能说真正的理由,“不信你娘,更不信你爷爷。我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女子,相国大人和公主劳你堂堂一个小爵爷特意随军,我不以为是他们单纯想帮无辜。秋路。相国大人选边站了吗?”

秋路听到她说三次不信时,心中有气。他对她从来真心相交,竟得到她如此冷漠的不信任。但当他听完最后一句,突然也跟她一样,眼前明亮了。

“我以为爷爷忠于皇上,所以也忠于皇上的旨意。”好吧,他也认为四皇子更有仁君之相,但如果现在选边站,就等于参与党争。“在太子一事上,爷爷一向不赞成支持两个皇子的大臣之间互相倾轧。”

“形势会变化。”采蘩脑海中翻上姬三的话,他说向琚站得太快。而在她心中还有些说不出来的事,那些上辈子的只字片语。因此,不知不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秋路,我的事你别管。不是我不领情,而是你得为自己家考虑。相国大人显然开始为四皇子谋算,可是二皇子一定当不上皇帝吗?撇去才能不说,立储君第一条就是立长立嫡。二皇子是前皇后亲子,又比四皇子年长,符合嫡长之理,太子位应该是他的。皇帝迟迟不表态,照你们认为可能是皇帝想要立四皇子,又不好违背先帝们的做法,所以犹豫。但如此一来,两位皇子就有相当的可能性成为太子。秋家现在让你出面,借我要挖二皇子的错处来,你不怕将来二皇子登基对秋家清算?”

秋路沉吟片刻方道,“想不到你知道这么多了。”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让我说二皇子坏话的人。这位皇子,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但我更不想让人利用。”听多了自然知道得也多,“和尚,有句话叫当局者迷。你爷爷,你娘如果要入局,劝你还是先看会儿棋,帮他们延一阵吧。”

秋路皱眉,“采蘩,不管爷爷还有我娘,我可真心与你结交。”恨不得加一句出家人不大诳语。

“我知道。”她看得出来,“所以我刚才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别人想听都听不到。

“那你信我吧?”秋路神情一振。

她冷冷瞥看着他,“不信。”真心结交,也不用什么事都说出来,“赶紧守你的粮车去,免得马龙来砍你。”

秋路怏怏走了,这姑娘软硬不吃,心如石铁,让他次次受打击。但他也想,她至少不虚伪,也不说谎。她很明白表示她知道些事,就是不能信任他,所以不跟他说而已。因为怏怏,他还忘了说一件事。

采蘩毫不在意秋路的郁闷,转身去拎了壶热水,到左拐那儿用木杯为他沏茶。

左拐闻到茶香,眼睛发光,“今春龙井,香!还是丫头知道孝顺师父。你看于良那个呆头鹅,心思不活络,怎么找得到像语姑娘那样的媳妇?”

“找不到语姑娘那样的,就找喜欢他这只呆头鹅的姑娘。”采蘩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茶一口,干粮一口,周围绿树郁郁葱葱,午阳正暖,和流放那段日子比起来,真是天堂。

“他要是那么容易调头找别人,就不是呆头鹅了。”左拐干脆把饼泡在茶里,吃得有滋有味。

采蘩却觉得那吃相惨不忍睹,“师父,您这是暴殄天物,茶的珍贵要慢慢品。”

“茶的珍贵要品出来,纸的珍贵呢?”考验她。

“我不说,省得您又训光会嘴上卖弄。”她现在学乖了,不耍嘴皮子。

“笨!自然也是要品出来。怎么品?”左拐继续考。

“师父,是你逼我的。”她不笨!“茶和纸有一处相通,两者都不是光凭看就能断定好坏的。茶叶自身的优劣之外,借助泡茶的水温和茶具的质地。纸也一样。纸面看似平而细腻,可能滑墨,可能晕墨,要借助笔砚。”

“想太多。”左拐吃饱喝足,起身拍拍胸膛,“怎么品?用心品。”

采蘩张嘴结舌,“师…父耍赖。”

“我说你什么来着?不要光嘴上卖弄。我才多问一次就叽哩呱啦个没完没了。”这丫头动不动就翘尾巴,“看到树林那头的山壁没有?去采些藤条来,可至少造十枚纸的量。”

“快出发了。”采蘩听到远处有喊声,“说三日扎一次营,今晚上应该会赶夜路。就算采了藤条,我在哪儿把它变成纸浆?”

“你要是还抱怨,等会儿就得自己赶大部队了。”左拐要上车歇午觉,又提醒她,“别找于良帮忙,不然罚手心五下。”这几天忙整行装,冷落了那柄铁尺。

采蘩立刻爬起来往林子那头跑去,暗地腹诽臭师父。等她抱着一大堆藤条去跟左拐邀功,左拐却让她拿到自己车上去沤洗,明天晌午前要将藤条锉段,泡入浆灰水中。到这时才知道,她那辆车是左拐亲自准备的,看着笨重,车尾装大桶清水,造纸器具,原料辅料一应俱全。

马车晃,清水晃,她七手八脚将藤条浸入,身上已湿,还累得直打盹,蒙头大睡。

一觉醒来,车里昏暗,语姑娘也不在。掀了门帘出去,看到一条星火长龙蜿蜒在山间。马车前后亮着火堆,兵士们团团围坐,话语欢笑随饭香弥漫开去。不是良辰美景,却恍若奇幻梦境。采蘩提了车头挂着的灯,慢慢寻找属于她的火堆。突听身后车轱辘响起,她让到路边,想静等车过去。

那驾车却在她身边停下,窗帘开着,里面灯火明黄,映着窗前的半张俊面,如美玉流金。

秋路忘了说的事——

向琚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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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这两天睡得比较晚,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打理评论区。

特别感谢黑酒屋掌事和幕后股东的勤劳付出,以及客人们的捧场热评。(名字我就不说了,大家心里有数哈。)

同时也感谢所有读者的粉红,打赏,订阅和推荐。

飞吻和鲜花,送给你们!

第168章 色中饿鬼?可心可爱?

距离前面的向琚始终一步之远,采蘩这时正随他走向四皇子所在的那堆火。

晚风春来,月光似雪。离开官道两旁的星火,穿过重重兵甲的护卫,眼前景致突然一变。那是一片平坦开阔地,铺漫山遍野的金黄野菊,染上月色的夜气形成银雾在野菊之上轻轻起伏。本是令人心醉的花海,却让高高架起的火盆和一顶大圆帐搅碎了安宁。

兵士们不能扎营,今晚要露宿在山里,两个时辰后就得再赶路。但这里大帐铁甲,甚至还有不一样的美景,显示皇族与平民百姓的天壤之别。四皇子纵然仁厚,也得在无损于自己特权之下施舍出来的。

爹说,底层的人们看似最苦,却比达官贵人自由,嬉笑怒骂可随心意,若豁得出一条命,实在不必看他人脸色。反观上面,皇帝和大臣们或许享受至尊至贵,可随心控制的也只能是物欲,心魂则受各方无形的手眼禁锢。想要挣脱,只能放纵,越放纵却越紧缚越麻木。真有一日能跳出去,再回头看那些人,其实可怜。

她当时的回答是,她宁可被可怜,也不要被轻视卑贱。

现在,她跳出来了。站在盛春圆月的平原,看那顶奢华的大帐,原来只是破坏了自然之美,可怜那些人坐一方漂亮的锦毯,顶辉煌灯火,却不知花海上星空辽远,可随心驰骋万里。

“采蘩姑娘可会观星象?”感觉身后的女子停下了脚步,向琚回身,见她仰望夜空。

“斗转星移,再自然不过,欣赏美景即可,何须深究呢?”话说出口,发现自己像足老爹的口气十分,立刻清咳,“不会。”

“认识采蘩姑娘越久。兰烨时而就有自惭形秽之感。不错,这般妙境观星是赏心。说星象的话,姑娘大概又以为兰烨有什么坏心思了。”她对他少了自卑,多了戒备。向琚知道。但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她帮他也帮四皇子,他可保她平安,根本不用她一人仓惶无助,随波逐流。

“五公子,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向琚不往前迈步,采蘩也静立不动,正好能多看片刻花海月光。

“是四皇子要见见女令。而且你师父和师兄也在,并非我刻意拉拢。”觉得理由有些牵强,向琚叹一声,“兰烨有段时日未见姑娘,上回又是不欢而散,所以四皇子想见,我就亲自走一趟请你而已。”

“五公子还记得上回,我却是忘了。”采蘩的意思就是说。别再围绕名单的事喋喋不休,她绝对不想再提。

“好,忘了就忘了吧。”向琚今日态度温和。“二皇子将姑娘封了女令随军,兰烨听闻后,竟头一回对二皇子心生谢意。如此一来,途中便不寂寞。”

好吧,军中生涯枯燥,人人想找乐子。只不过,这个乐子能不能舍开她另外找?

“五公子可知,你这话和马龙小将跟我说的是一模一样。我与马龙没什么交情,与五公子却认识一段时候了,不妨跟你直说。这不寂寞三个字听来。实在像出自色中饿鬼之口。五公子是品行高洁的君子,万万不可同了马龙。”大帐近在咫尺,到底还进不进去?

向琚朝采蘩跨近一步,美玉现裂隙。

采蘩往后退离一步。

“采蘩姑娘怕色中饿鬼?”将他和马龙之类放在一起嘲讽,此女纵然聪明伶俐也是过头了。而她越来越运用自如的骄傲,令他渐失耐心。他不介意她的小任性。但总是用来针对他,他可不感到愉快。

“五公子,我说的是像,而且也并非指你。只是世间多搬弄是非的小人,五公子说这话并无他意,传出去却对你的美名有损,因此我提醒五公子一声。再者,我听见这样的话,着实不喜欢。”她不是让他们用来排解寂寞的,也无意帮人排解。

向琚突然失笑,“原来是采蘩姑娘对不寂寞这三个字有误会。不知道马龙小将出于何种目的,于兰烨,姑娘可心可爱,在五万余兵甲中实在亮丽,如此看着也心悦,并无不轨之思。”

可心可爱?他说的那位姑娘和她是同一个人吗?采蘩低头看看自己,抬眼就笑,“五公子是眼花了?还是故意说好听话哄人开心?无论如何,甚是受用。”

向琚呵然,“姑娘是欲拒还迎,还是故意说实话来让人敬而远之?无论如何,姑娘受用,兰烨就受用了。”

事到如今,采蘩不得不承认,如果保持平心静气,如果不说国家大事,这位美玉公子还是相当吸引人的。她那点不客气劲儿,招呼到他身上就成了绵绵细雨,顶多引起些小波澜。即便有些怒浪的前兆,但到最后总能掌控他自己。

正想着,忽听琴声从帐中传出,她奇道,“谁在抚琴?”

“静公主。”

向琚一说是萧静,采蘩很吃惊,“静公主也在这里?”怎么回事?

“公主本要回梁,但因皇上突然巡淮南,耽误了她的行程。恰巧四皇子要与皇上会合,此去必经程州,而程州离梁土不过两日,且四皇子想一并将婚事与梁主提了,因此就请公主与军随行。”向琚说了大略。

“为何不曾听闻此事?”采蘩却直觉不简单,“马龙今天才跟我师父对过路线,程州不会多作停留,直接北上入淮地。”

“那是二皇子定的。”向琚一笑,眸中月光沉淀,“但四皇子是大将军,出了康都,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这其实是皇上的意思,只不过那封文书让二皇子以非青诏的说辞搁置了。他不派人保护就让公主回梁,万一出了意外,谁来担当?四皇子这么做,也是为了两国之好,从大局出发。二皇子能封姑娘女令随军,四皇子当然也能护送静公主回梁。再者,静公主是可能成为四皇子侧妃之人。”

采蘩暗道,又和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有关,而且她还成为四皇子冠冕堂皇的说辞之一了。真是站在两处大火中间,没法不烧着。再看向琚,刚才那点耀目的光芒已经悄然不见,美玉有雄才伟略,需要扶助一位君主将他和向氏拉到顶峰。然而,她只想好好活着,没有野心,也没有闲心,去替两个不认识的人劳心费力。

心中平澜不及漾波,面色如月光清冷,对向琚仍不能太过接近,“五公子,我们进去吧。”

向琚感到她突然疏离,脱口便问出心中疑惑,“采蘩,你究竟为何对我存有戒心?你若肯点头到我身边来,我必定待你如宝。”

就像这男人对妻位紧紧不松口,采蘩对他也没半点念想,“五公子,采蘩何德何能令你垂青,只是——”摇摇头,“我与五公子之间,这样挺好。”非敌非友,似敌似友,将来说不定亦敌亦友。

向琚却一点那样的想法也没有。他的感情很简单,就想将她收纳羽下,成为他的女人。他甚至不明白她说两人之间这样挺好,到底是哪样,又到底哪儿好。

琴声停了,四皇子在说,“我这个军师,说去请女令姑娘来,怎么久久不返?季冷,你瞧瞧去,可别大晚上走丢了人。”

向琚只能扬声道,“殿下,兰烨把童姑娘请来了。”

采蘩在外面刚松口气,到里面又提口气。一帐子的人,面生面熟暂且不说,一颗颗眼珠子都盯转过来,让她十分不自在。而和她同样身为女子的萧静,虽然低头弄弦,却感受不到温柔的气息。

采蘩行过礼后,坐到左拐身旁。

四皇子跟她说话,“童姑娘之名在都城可是传开了。勇救义弟妹,对义父母贤孝,更有勇气挑战御纸坊。听了那些,本宫还以为你是个活泼姑娘,见到才知错了,你很安静啊。”

采蘩垂头答道,“殿下面前采蘩不敢没规矩。”

四皇子见她显得怯生,只觉传言不实,此女并无独特之处,于是便不再注意她了,和将领们说明天行军的安排。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饭也吃完,话也说完,众将起身告退,采蘩便静静跟在左拐后面。

“殿下,我与童姑娘投缘,以前没机会结交,如今一道随军,可否让她从明日起与我同车作伴?”萧静一开口,令不少人面露诧色。

萧静待他客气得很,四皇子正愁不知如何讨她欢心,听她有要求,想都不想就要点头。

“殿下,采蘩得学造纸。她基础浅薄,一日都浪费不得,恐怕没有时间陪伴公主。”左拐却直说不行。

经左拐一提,四皇子想起来了。

“殿下,童姑娘被封为女令,是左大人的帮手,要看管重要物资,不能擅离职守。”秋路转身回来。

马龙虽然让他爹挡住半边,探头说道,“童姑娘每天得清点物资一次,若有差错,左大人会打的。”

左拐瞪他,“不是打,是敲打。”不对啊,这才第一天,他还没动尺呢,这小子凭什么说他打人啊!

四皇子看着他们笑道,“本宫看出来了,童姑娘很忙,缺不得的。军师,你说呢?”

萧静的目光终于有了神。

向琚却看采蘩,“是啊,既然童姑娘担负如此重任,殿下便顺应众意吧。”

心思各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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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一更了。

惨啦,亲们,洗衣机坏了,手洗怎么弄啊?!

呜呜——

第169章 大公子,可回来了。

走出大帐,采蘩还没说什么,个个都比她意见大。

“这个静公主当别人跟她一样,随军来逛山看水吗?还要找人陪。”马龙说完,让他那正要上马的老爹斜了一眼。因为,当初这位马大将军可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真要只是陪伴也就罢了,就怕当人丫头使唤。西梁国不成国,但萧姓仍摆天子皇族的架子,自以为高人一等。”秋路接过小兵递来的缰绳。

“高人一等还不就给咱四皇子当个侧妃?”马龙也一个利落的上马动作,“喂,看谁先到第一架粮车?输的那个叫赢的人爷爷。”

被喊成喂的秋路说个好,双腿一夹,竟就飞奔了出去。

“死和尚,你不耍赖就赢不了是吧?”马龙催马加鞭,马蹄抛得土疙瘩乱溅。

“他们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帐里四皇子和静公主听见。”于良乍舌。

“这里不是都城,军中说话要自在些。况且他们说的也是事实,如今周,齐,陈三国谁还真重视一个小小的梁后主?除了那几万人的兵力和两州沃土,萧氏手中的财富不如一个巨商富贾,暂时也无人觊觎。不过齐若灭——”左拐话语一顿,没再说下去。

“可惜了这片花田。”采蘩看着那一道道翻黑的蹄路。但她想转移话题,于良却不明白。

他还为左拐感慨,“师父,齐如果灭了,您一定难受吧?”

左拐哈一声笑,声音苍凉悲连,“北齐让我残手残脚,杀我亲人友人,毁我家园,我恨不得齐帝快死,怎会难受?”

于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僵着脸去看采蘩,希望她能帮忙弥补。

采蘩假装没看见,还继续黑他,“师兄多半以为您对北齐还有一些牵挂。毕竟您出生在那儿,即使受到无辜牵连,总还有能幸免于难的族人。”

于良无力望天,心想,还提?

“…”左拐竟然瞬间闪神,又好像要掩饰一般,粗声说道。“没了。我说过,左家单薄,到我已是最后一辈。等我一死,那就断子绝孙了。齐帝荒淫无道,身边都是奸佞小人,残害老族忠臣和手足同胞,冤案多得简直罄竹难书。齐人流血泪,他还抽筋扒骨食其髓。老天爷要是张了眼。但愿北周大军旗开得胜,用齐帝头颅祭冤魂。”如果不是这身残,他会加入周军。杀入齐都去。

采蘩因一直对左拐的过去有些好奇,所以借于良问起之机深掘一下,但她见好就收,不再挑起他更多的恨。关于北齐,她只知齐帝昏庸百姓疾苦,近年来像师父这样逃出来的齐人多到数不清。然而,或许因为拜了左拐为师,听完这番话后,她对齐帝也油然升起一股恨。哪怕从来没到过北齐,从此她坚定站在与其敌对的立场上。

当南陈这支五万人的军队时快时慢行进在路上。带独孤棠回家的船一路顺风,这日抵达北周边境陔州。

陔州近北齐南陈,是重兵集结之地。定国公兼东南大元帅麾下二十万大军驻扎这里已两月有余,正等皇帝旨意。北边三支军队已攻入齐地,但周陈两国尚未达成协议,定国公这支人马必须要防范南陈突袭。不能擅调主力离开。随着前线捷报不断传来,将士们已经开始按耐不住。

独孤棠前往帅府的一路上,看到兵寨之中勤奋操练的大小方阵,喊号声震天。陔州边城乌甲如云,战旗飘飘,马蹄踏出尘土嚣烟,犹如拉满的弓,箭在弦。打铁的,运粮的,铸造攻城器的,来来往往,人头攒动,马奔不起来,好似发动了全州的百姓都投身到战斗的准备中。定国公也许不是个好父亲,但他是天生的将才和领袖,深得将士的忠心和百姓的喜爱。所以他在陔州,陔州就成了坚不可破。

元帅府也是刺史府,临时征用。独孤棠到门前时,刺史大人正带了人要前往城楼巡检。

“大公子,你可回来了!”刺史大人姓苏名椹,早年是定国公的门客,如今已身居要职。他一见独孤棠高兴得不得了,上前行礼,“大小姐昨日还问起国公爷,国公爷说快了,想不到就在今日。”

独孤棠是定国公之子!

“该是棠对叔叔行礼才是。”独孤棠一拱手,“苏叔这几年别来无恙?”

苏刺史笑道,“无恙无恙,好得很。大公子想通得正是时候,东南大军不日就要攻入齐地,好男儿如你,定立军功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