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也听明白了,“童姑娘的意思是,东葛大人所说全是假的?”

采蘩笑了笑,“东葛大人说得假不假,我不好断论,但我的身世却绝无虚言。我不像有些人,自己得不到就毁谤之。”

东葛青云目放凶光,“你!”

一个笑对,一个穷凶,众人心里那杆秤就往泰然自若的那个偏了偏。

采蘩不等东葛青云凶完,又道,“刚才东葛大人说让我看看你这幅画何时画的?”

东葛青云心想多亏她提醒,却当然不会感激她,“此画是我两年前所作,只要童大姑娘没有欺瞒,一验便可知我并未说谎。”

“东葛大人,这倒无需担心,为公平起见,不劳童姑娘动手,请御纸坊张大人亲自出马来验。”四皇子管得挺像那么回事。

张翼跨前几步,倾身凑近了看。

他盯着画卷瞧,采蘩却盯着他瞧。虽然师父和张翼因为乌睿交恶,但张翼之祖张永也是传世大匠,张翼的技艺必有强处。她如今没有师父了,所学的造纸术又是口述多于实践,所以要抓紧一切机会向人学习。

鉴纸,有很多种方法,但在不损及纸本身之下,就相当看感觉的敏锐,包括目力,触觉,以及对各地各坊造纸工序的熟知程度。采蘩造纸尚不过半年,可她鉴纸是她父亲从小就开始教的,又有天赋,已经超越了很多纸匠。当初左拐也是因她鉴纸发现了她的才能。看张翼近纸而深吸气,似乎用到嗅觉,而且神情若有所思,采蘩便好奇起来。

所以等张翼步离画卷,她就忍不住问道,“张大人,采蘩可否向您请教一事?”

大家都以为她急于知道鉴纸的结果,东葛青云忙趁机踩她,“童大姑娘这么着紧,难道是心虚?”

采蘩都懒得理东葛青云,只大眼望着张翼。

张翼却明白了她并不是要问结果,便道,“你要问什么?”

“刚才我瞧大人您以鼻嗅纸,但是纸的本料在经过多道工序之后早就不存任何气味,不知您这么做却是为何?”采蘩真心请教。

魏吴姬一听,不由失笑。自己替她紧张得要命,她倒还有闲心探讨鉴纸之法,真是――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嗅得当然并非本料味,而是工序中所用的胶剂,添香,甚至砑光所用的石料,说不定就能帮我找出此纸的产地。”事到如今,张翼不得不承认左拐又收了好徒儿。乌睿和采蘩都是难得一遇的奇才,却皆由左拐发掘,不是运气,而是左拐之能。虽然乌睿的事导致他和左拐互看不顺眼,还不至于深仇大恨,而左拐已经离世,他亦有爱才之心,于是认真答她。

“砑光所用石料?”采蘩难得稀奇。

“你师父的成名纸秋华,以天然香石作砑光的工具,带有秋霜冷香,故取秋华之名。”因为当成可匹敌的对手,所以认真研究过左拐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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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因为体温很高,码得很慢,第二更会很晚,请大家不要等。

第237章 决胜之时,扬帆!

张翼也是了不起的大匠。采蘩意识到这点后,对他更多了一份尊敬。

东葛青云看两人一问一答,气氛居然挺融洽,于是便很不耐烦起来,出声打断,“张大人,我们等着您的鉴定呢。”

他花了几天的工夫准备,纸是特地让铺子里找了两年前的陈货,又将画放在阳光下曝晒褪色,以便仿旧。他还一点儿都不信,造纸术中所谓的鉴纸真有那么神。别说两年弹指而过,经过他刻意布置,采蘩张翼这些所谓的纸匠能分得出新画和旧作。匠,说大了天,也是耗体力的粗人,能有什么脑子啊?

张翼从东葛青云半眯半笑的目光中看出不屑,但他风度极佳,也不因此就讨厌这人,只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当众宣告,“此画属近日新作,顶多三四日前。”

采蘩立时就笑,“谢张大人还采蘩清白。”

即便对四皇子今日都冷淡的向琚,终于从漠然中抬了眼,看得不是采蘩,而是张翼,在人们纷纷对东葛青云露出责难神情时,开口问道,“张大人如何看出来的?”

东葛青云如同抓了根浮木,双脚踩不到底,却还要泛着两个鼻孔喷气,“没错,张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分明是旧纸,也非新墨,在场不少鉴画的行家,我请求他们再验。”

“太子殿下,听下官说完再验无妨。”只是先说出了结论,本来他还没说完呢,“若我没错看,东葛大人所用的是玉叶纸卷。”

“正是。玉叶卷轴画纸是北周长安所造,天下闻名。”东葛青云不但选了旧纸,还选了产地,考虑细致。

“这纸的确不新。事实是买纸并非买米买菜,非要新鲜不可,纸铺子里存两三年的货再正常不过。只是。东葛大人你这玉叶纸卷是我南陈所造,而不是你言之凿凿的长安,乃仿玉叶。”张翼看东葛青云变脸而自己神色不动。

东葛青云只知名纸贵,完全不懂造纸识纸,但仍挣扎,“明明就是长安玉叶――”

“北人以横帘造纸,产横纹;南人以竖帘造,纸竖纹。这幅玉叶是竖纹长卷。纸有芍药香,对光有明晶细片。巧了,正是我御纸坊所造的仿玉叶。两年前玉叶还稀贵,仿的也值钱,造量不多,我大概记得当时哪几家纸铺子进了货,只要找掌柜或伙计来一问便知有否见过大人。”小看纸匠么?张翼不急不忙,“此其一。”

东葛青云暗恼,他跟掌柜说要长安玉叶的,居然被骗了。

“再说第二。墨。”张翼看向采蘩,似在教她。“造纸者不知墨可不行。”

采蘩缓缓点头,表示受教。

东葛青云听到这里,心中冷笑,他用的可是自己从北周带来的砚台,难不成还能让这位抓到错处?

“东葛大人所用的是北周名砚漆夜,是么?”张翼问。

东葛说是,却反问。“既然张大人知道,墨又有何不对?难道砚台也是假的仿的?”

“砚确实是真的,但东葛大人可知漆夜的特别之处?漆夜生墨。新墨上纸,灯下反青光,七八日后才会消去。如若不信,以黑布围拢,点灯一看便能断新墨旧墨。”张翼表情笃定。

“但张大人,刚才您并没有点灯。”采蘩信他,可是觉得他另有判断的方法。

魏吴姬却拉扯采蘩的袖子,瞪眼让她少说两句。找她麻烦的人够多的了,她别给她自己找麻烦,行不行?

“这是秘密,我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张翼果然有它法,“不过,以童姑娘的聪慧,今后会发现的。”

四皇子听到张翼说新墨在灯下反青光,大觉好奇,立刻让人搭了一方黑布围起的小帐,亲自进去看过,走出来就直道有意思。

东葛青云也看了,半天说出一句,“谁说漆夜有这样的特性?说不定其他砚台也如此,也说不定新旧墨都…”到最后,在他上官北周正使大人的冷眼中,消音。

“东葛大人不知道也正常。说是特性,其实毕竟就是缺陷。夜中青火,不吉之兆,怪不得造砚台的人不说,卖砚台的人也不说。除此之外,真是好砚,所以不必太挑剔了,只是短短数日而已,又十分不容易让人瞧见。”张翼捋过雪胡,正了面色,“但如此一来,东葛大人为何把南陈纸说成北周纸,又为何将新作的画说成旧作,损坏一位好姑娘的名节,就一定要解释清楚才好。今日来参加鉴赏会的,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句不适当的话传出,将会引起多大的波澜?轻者毁名,重者伤命。”

东葛青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我并未说谎,此女与我妻的婢女长得一模一样。”虽然画是临时起意的。

“东葛大人,就算你说得是真的,童姑娘和你夫人的婢女长相相似,也未必说明她们是同一个人啊。”经过张翼的评定,四皇子得出了东葛青云的确是编谎中伤的结论,但顾全北周的面子,没有公然说他是骗子。

在座大多数人却没四皇子的和善面孔,看东葛青云俨然是个求亲不成还诋毁姑娘家的恶棍,再说这位还有怕死鳝人的外号在先,真是越看越让人反感。

北周正使也腻烦了近来东葛青云屡屡失态的表现,让这些不善的目光看得不舒服,于是起身要告辞。

东葛青云作垂死一挣,“我可请我夫人来认人,还能拿到当初那婢子在官府的画押凭证。手印要是也相同,总是同一个人了吧。”

他虽然说得有些道理,但心中已相信他是骗子的众人却只当纠缠不休,无赖透顶,丝毫不想理会。

四皇子也道,“东葛大人,你这可是让两方为难。你夫人远在长安,还有画押凭证,一来一去不得要三四个月?你和正使大人明日就要回北周了,你不见得留下不走,而我们也不能因你这么闹就把童姑娘当逃奴吧。这牵涉到我南陈大族姬氏和童氏的声望,万一最后查证是你弄错了,如何向两家交待,又如何弥补童姑娘的名节呢?很多事,不是一句误会就能烟消云散的。况且,童姑娘入宗童氏,还是我父王的圣旨。本宫知道东葛大人求亲不顺,难免心里不舒服,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况且你家中已有贤良的夫人,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吧。今日这画,就当是个玩笑,走出竹君馆,谁也不会多说半句。”

“…”东葛青云咬牙切齿,却知再窜火已经不明智。

“太子忘了,周帝邀我南陈派使臣回访,以示两国友好之谊。”其实这些人中,真正麻烦的是向家五郎。

“你的意思是――”四皇子还不是太明白。

张翼在一旁也提,“是了,听说高丽造纸大师也将访周,与长安的匠师们切磋造纸技艺,皇上因此有意让我带些纸匠随南陈使团前往。”

几乎是一气接下,采蘩娇声悦耳,“太子殿下,东葛大人既然坚持采蘩是逃奴,采蘩愿意前往北周,与其妻,还有不管什么凭证,一一对质,以证清白。”

东葛青云大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采蘩笑得坦然,“对,是采蘩说的。只要皇上和太子殿下允准,采蘩愿随张大人到北周去。见尊夫人还是其次,最重要是见识当今名匠云集,可以看到高超的造纸术。”

东葛青云噎住,她似乎是真心想去北周,难道她一点不怕身份被揭穿吗?因为一旦到了北周,她是绝对逃不脱那些罪名的,沈府上下有多少人可以指认,还有卖身契,画押等等,证据数不清。但他没噎多久,很快就当是她的愚蠢,乐陶陶开始想该如何整她。

“童姑娘这般坦荡,本宫要是担心你受委屈,倒反而显得不够光明磊落了。”四皇子点头赞许她,“好,本宫就帮你跟父王请求,让你可以跟张大人他们一起去北周。”

采蘩笑意深深,当即跪谢。

她这么兴奋得难以言表,不但令到大多数在场的客人再次对她深信不疑,就连正算计她的向琚也有点吃惊了。要不是东葛青云在向采蘩求亲前就说了那些醉话,他可能会怀疑自己上了当。可是,若东葛青云没说谎,采蘩为什么会主动要求到北周去对质?南陈她还能借天时地利人和,而入北周,那却是东葛青云的地盘了。即便假的都能弄成真,更何况本来就是真的。而且,有必要这么开心吗?为何他感觉在她欢笑的容颜之下,绝对不止可以见识造纸术这么单纯?然而如果不是造纸术,还有什么呢?

聪明即便是美玉公子,一时也困惑了。

鉴赏会如此结束后,魏吴姬与采蘩同车一路,“妹妹怎能如此冲动?不管东葛青云如何说,他明日就走了,该忍过去的。你也不想想,到北周后会有你的好日子过吗?他还不卯足了劲来害你?”

“姐姐觉得今日我和五公子谁胜谁负?”采蘩却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提到向琚,魏吴姬也没好气,“今日到这个地步,全是五公子推动,自然是他胜。可是,他如此对待你,有失君子之风,令我不齿。”

“姐姐错了。”采蘩笑。

今日,向琚看似小胜,她则大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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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因为身体原因,评论区这两天暂时没力气去了,在此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亲们。有你们,我才能一直努力下去。

祝周末愉快,身体健康。平安,最重要。

第238章 算!算!算!

一匹小马驹,黑如夜,通体乌亮。小小年纪,脾气却很不小,四蹄乱踏,呼呼摇头喷鼻,拽着椎子手中的缰绳绕圈。

姬钥却对它的叛逆全然不在意,双眼发亮,只觉得好俊。

“椎子说它的父母都是千里驹,尤其它爹,曾是山林野马王,脾气不得了。”从望山书院回到童颜居的采蘩,心情还不错,正好碰上椎子办好了她交待的事,驻足观望。姬钥羡慕巴歌丫头的枣红小马,她这个做有钱姐姐的总不能小气,是不是?

“姐姐,这是送给我的?”姬钥眼睛不眨。

“我虽说过男孩子不能太娇惯,书房也不给你重建,不过你这样的年纪确实该有自己的座骑。先说好,你要是驯服不了它,那就得等你成年花自己的银子买第一匹马了。”采蘩可不给姬钥机会退缩。他是个很勇敢的孩子,她不希望他在成长过程中因为优越于人的背景而丧失掉。

“姐姐,就算你给我换一匹温驯的,我都不要。”姬钥连衣服都懒得换,挽袖提边,三下两下就打理利索了,跑进马圈去。

采蘩叫了雅雅来看热闹。谁知雅雅的胆子也大,嫌廊下太远,拉着秦筝站在马圈外,双手捉木栏,给哥哥鼓劲打气。

雅雅看那匹威风的小黑马,羡慕不得了,转头对采蘩喊,“姐姐,等雅雅学会骑马,能送雅雅一匹吗?雅雅喜欢白马。”她虽然问得急切,但却没有等答案的耐心,眨眼就回身继续看哥哥驯马了。

“还是你在这儿让这两个孩子开心。”颜辉不知何时出现的,佛笑脸佛笑眼,望着马圈内外的兄妹俩,“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是讨孩子亲近的脸,但偏偏钥儿和雅雅却深深信任你。到底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你赢得了如此的信任?近来都城中关于你的事众说纷纭,好些人问起我来。我这个当舅姥爷的却一无所知。你哪天有空闲了,就跟我说说?”

“舅姥爷,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已跟祖父祖母说过,您可以去问他们。”和颜辉的关系,始终处于一种平衡状态,不过分亲近,不过分疏远。“听说舅姥爷又要出远门,不知道这回去哪儿?”

“南边暂告段落,我打算往北走了。”颜辉一笑有深意,“说不定跟你还同路。”

采蘩正愣,突听童夫人的声音。

“上回是收到消息太晚,你出发已久,我们无能为力。然而,这回既然事先知道了,总不能再让你以身犯险。你舅姥爷要去关外,若皇上允准。他会与你同行至长安。如此一来,我与你祖父也能放心些。”童夫人一边说。一边也看着爱孙让小马颠上颠下,目光关切却不溺爱,“回来的路上你舅姥爷就传讯给我,说你跟太子请命前往长安,与北周副使大人的家眷对质,以证清白名声。你这孩子,怎么又是那么冲动?当初答应斗纸的事就是。”

“大姐。我瞧着芷儿的性子像姐夫,除了婚事,都相当有分寸。但这丫头却像极了你,下了决心便勇往直前,根本拉不回头。”颜辉笑如弥勒,“挺好的,跟着她特别热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好戏看,永不无聊。”

童夫人白了弟弟一眼,“我说你怎么突然当起好长辈,主动说要护送采蘩到长安去,原来冲着这个呢。”

颜辉的善笑就有些滑溜了,“我本来就是个不错的舅姥爷。采蘩,你说呢?”

童夫人不用采蘩答,“你是不错,就这么大块地方,采蘩院子里遭了盗,你却在自己院子里请一堆人喝得醉醺醺。如今说是护送采蘩,不要到头来要采蘩照应你。不是要出门会你那群狐朋狗友,赶紧去吧。”

颜辉耸耸两条眉毛,大摇大摆走了。

“祖母,姬老夫人请听什么戏?”采蘩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姬钥。她嘴上说得轻松,却比任何人都着紧他和雅雅。

童夫人坐了下来,有采蘩盯着,自己不用费心,“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请我听戏,还没看戏名,老夫人就问起账本的事。我照和你商量好的,装傻,坚持账本没什么不对,她便不好再多说。但戏才开场,老夫人说身体不适,先回府了。我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不舒服,和大夫人坐对桌的时候,试探了一下,果然对那位庶长女相当怨恨。于是,从戏台子那儿出来,私底下又见了面,她已经同意与我们配合。”

“那么,接下来就全交给您了。”风暴已卷过,如今要各就各位了,随她的心意。

童夫人点头,“不就是一本生意嘛?容易。倒是你,皇上一定会允准你跟使团去长安?”

采蘩嫣然俏笑,“所以,我得亲自跟皇上去说啊。”

“嗯?”童夫人失笑,“你以为皇上说见就能见?”

但第二天一早,宫里来了人,传皇上口谕要接她进宫面圣。直到宫辇走得没影了,童夫人还是没想明白采蘩是如何让皇上见她的。皇上要见一个人,一点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采蘩的笃定,好像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采蘩下车辇后,便看到了西骋,上前施礼,“谢西大公子为我办成这件事。”她请西骋向皇上表达了自己求见的意愿,以乌云为名。

“并非完全是我的功劳。”西骋不居功自傲,“我跟皇上提了之后,皇上就说最近怎么老听到童氏大小姐,见见也好。我这才听说了昨天望山书院的鉴赏会上北周副使和你之间的纠纷。只不过,那样的胡说八道,你何必理会?”

“西大公子这是相信我了。”采蘩道声多谢,“可我也说了,对质事小,学纸事大。高丽造出如丝帛般的绵茧纸,连我师父都叹了一下。如今那位大匠会出现在长安,你不想去见识?况且,我心里不虚,自然也不怕入周地。”

“随你。”西骋管不着,但说清一点,“你的忙我帮了,今后互不相欠。”

“本来就不欠,是你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对了,西大公子,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进去见皇上?”采蘩看他打算要走的样子。

西骋哼一声,“你还找人搭伴啊?”虽说皇上并没有不让他同入御书房。

“你不去的话,那就可惜了。”采蘩无所谓,往御书房门前走去,“今日我要跟皇上说乌云的秘密呢。”别说她谢得不真心实意。

该死。骂得却是自己,西骋的脚步不由跟上了她。

陈帝正看奏折,抬头瞧一眼采蘩,也不在意西骋是否在场,就道,“童氏采蘩,你若真被证实是北周逃奴,朕可就成天下的大笑话了。你可知,朕昨日听了太子和张大人的话之后,有何感想?”

采蘩答道,“民女不知。”

“朕就想要如何才能避免自己成为笑话的可能性。”陈帝笔一点,“你说说,怎么办?”

“民女以为,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您是一国之君,您说民女是谁,民女便是谁。”采蘩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皇帝这么直面说话,而且接连两次。

陈帝陡然敛眸,面露沉思,再笑了起来,“好一个巧舌的姑娘。你这是要把朕彻底拉到你那边,对吧?朕说你是谁你就是谁,那朕若说你是逃犯,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无论你是谁,朕只能说你是童度的长孙女,没得选。”

采蘩垂眼,“民女不敢。”

“这不敢二字,朕听得太多了,但多是敷衍朕的。”陈帝神情肃冷,“你知道吗?你做了个明智的决定――去长安澄清自己,否则即使北周副使空口无凭,那些谣言会始终挥散不去,成为人们对你的心结,包括朕也不例外。”

“民女无愧于心。”和假山长说得何等相似。他让她一定要主动提出去北周,就能击碎各种疑心揣测,在南陈留下好名。

“很好,朕就让你到长安去。”这便是定了。

采蘩磕头谢恩,又道,“皇上,民女还有一个请求。”皇帝一定会放她去的,她早就知道。

“说。”皇帝今日心情颇佳。

“民女的弟弟妹妹年纪尚小,需要民女照顾,请皇上允准我带他们同行。”颜辉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你的弟弟妹妹是姬明的一双儿女吧。既然姬氏本家在城中,无需你担心,你是随使团出行,不是搬家。”意思是,不同意。

采蘩料到了,继续说道,“皇上,民女昨日虽说愿随张大人一同前往北周,但事后再想,以使团中人的身份随行并不妥。”

陈帝挑眉,“说下去。”

“北周副使东葛大人心心念念将民女看成逃奴,民女若与使团同行,会招惹不必要的闲话,有损我南陈与北周友好的意愿。因为,如此大张旗鼓,倒似我们故意挑衅一般。民女以为,尽量不要惊动北周朝廷的注意,带弟弟妹妹以游山看水为掩,这样一来,就成了民女私举,与皇上和南陈无关。上回二皇子命民女随军,就已经引起了很多将士的不满。这回,民女不想再引他人注目了,请皇上明鉴。”

采蘩知道,二皇子曾经任性无知的决定,陈帝绝不会支持。不支持,她的目的就会达到。

第239章 皇帝点头,谁还能拦?

半晌后,陈帝开口,“朕怎知你不是借机要逃?”

西骋听了一惊,心道谣言真可怕,北周副使无凭无据说的话,竟然让皇上都起疑心。

采蘩却毫不慌张,“皇上,民女若是从北周逃到的南陈,借机再逃回北周去吗?”

陈帝突然哈哈笑了,说道,“皇帝也能说笑的。寒澈,学学这位姑娘,别老是摆个正经八百的脸。”

皇帝说笑会死人的。这时,采蘩和西骋的想法难得的,一致了。

“童姑娘,你虽然说得挺有道理,可朕如何想,也不能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得。你让寒澈来传达请见的意愿,既然是你求朕,总不会只靠嘴巴会说吧?而且,谁也不托,偏托了他,朕猜你也有准备,与乌云有关。”这位陈帝大概是南陈历代最英明的君主,唯雄心不够强,当年错过了吞并天下的好时机,让北周得以壮大。

“瞒不过皇上,关于乌云,采蘩确有一事相告,并想以此换您的圣意。”若单是请见皇上,采蘩可以找秋路。但由西骋引见,正有透露乌云讯息给皇帝的暗示。她很清楚,上次斗纸之后,皇帝对师父的缅怀正浓,再经西骋开口,定会见她。皇帝可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尤其还得能畅所欲言。

显然,皇帝已经看得分明,“你这姑娘心思缜密,便是男子未必及你。说吧,若朕觉得值,就允你们姐弟妹三人游山玩水去。”

采蘩抬眼将御书房缓缓浏览,目光在一幅长卷山河图上停住,“皇上,这幅山河图所用的纸可是乌云?”

皇帝虽见过她的造纸之能,却不知她的识纸之力,颇为讶异,“正是你师父所造乌云。这儿挂画七八幅,你如何能一眼看出?”

“师父的乌云极吃墨色,又是密厚质。再者,皇上这里多为古时名家名画,而山河图墨迹较深,又无署名印章,民女才猜是皇上所作,纸为乌云。”周围但有纸香,她的感觉就能十分敏锐,是随左拐那些日子的功劳。

皇帝点头,“左大匠有你这般聪颖的徒儿,即便九泉之下也欣慰了。”

“民女斗胆,请皇上命人摘下此画,铺平于长桌上,并备清水,扫笔,裁刀,刨花楠。”不希望师父留在九泉下,她希望师父能转世投胎到好人家,或者到天上当神仙也不错。

皇帝允了,命人搬来长几,又将画铺平,她要求的所有工具一一放妥。

采蘩跪坐,请宫女们帮她扎起风袖,便开始将画纸的一边从琉璃卷轴中分离出来,以清水扫过纸边,等了约摸一刻,又在清水里加些刨花楠液,再扫两遍,然后就拿起了裁刀。

陈帝正看得稀奇,突见她将那把削薄的裁刀慢慢挑起纸角,脱口而问,“你要毁了朕最得意的画作不成?”

采蘩不答,解乌云和造乌云一样,都需要全神贯注,否则纸面就毁了。她已经因为功夫不到家且无知而毁了一个漂亮的扇面,不能因此再毁一幅长卷。皇帝的墨宝不是她关心的,而是师父的乌云毁一枚少一枚了。

西骋不由帮她说话,“皇上,恐怕童姑娘就是为了不伤到您的画,才如此聚精会神的。”

皇帝也瞧出来了,走下龙椅,站到长几旁端看,和同样好奇的西骋说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童姑娘说乌云有秘密,除此之外寒澈一无所——”话音断了,西骋渐渐睁圆双眼。

皇帝也目瞪口呆,看着采蘩从挑开的纸边中抽出一片冷金色。半晌,他听到西骋的声音。

“纸中有纸,乌云藏金,左大匠的技艺竟如此高超,寒澈佩服得五体投地。”

皇帝不由喃喃,“乌云蔽日遮月,乌云散天地明亮。好一个左大匠,当之无愧巨匠无双。”

采蘩却比两人还惊讶。将那片冷金抽出之后,才发现和义父扇面里的金丝竟然质地不同。这次是纸,金粉带冷的色泽,触感冰凉。而且不但如此,冷金纸还吸收了外层纸面的墨,展现出另一幅山河图。虽墨不均而深淡不一,线条模糊,却因为金粉的贵气,令画风自呈婉约写意的风格。

“朕的画成了两幅。”陈帝连连称奇,“怪不得当日作画时只觉这纸如吞墨怪兽一般。朕平时就喜欢落重笔,到了乌云上真可以畅快淋漓,尽情挥洒。想不到,原来还暗藏如此玄机,太妙了。”

采蘩顿然了悟。师父正是知道了陈帝落笔重,才在长幅的作画纸卷中夹入了冷金纸片。一来可使墨穿透而不在纸面化开,二来让画具有微妙的层次感,让并不擅长作画的陈帝独在御书房里保留了这幅山河图。而且,她所料不错的话,师父还借着不同的夹层暗示了乌云纸的特性。师父到底有多卓绝,随着她对乌云的越来越懂,而越惊叹。

西骋也明白了,采蘩说到做到,真是以乌云来答谢他帮的这个忙。说实在的,要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终其一生都不定能发现这个秘密,更别说仿造了。

“童姑娘,你师父也太能藏了吧?这般巧夺天工竟只告诉徒弟,连朕都不说,岂非浪费了他的用心。”陈帝看着长几上的两幅画,钟爱之极,命人仔细收起并拿去装帧,打算当了国宝。

“皇上,师父谁也没告诉,是民女自己发现的。”该居功时不谦虚,她还得靠它,求这位君王让她姐弟妹三人离开是非之地呢。

“哦?”陈帝再想却觉得不错,呵笑道,“这的确是你师父的性子。有其师有其徒,童姑娘聪慧不凡,朕今日很是高兴。好,应你了!你可带着弟弟妹妹去长安,只要别走得太慢就行。那个高丽的造纸大匠,朕等你们搓他的锐气,欺我们南北无才不成?”

好了,前路无阻。采蘩暗喜,面上不动,谨道尊旨。现在起,姬府已经不能阻止她带走姬钥和雅雅。

再说姬莲,这两日心神不宁,胃口不佳。虽然身边有刘婆子,但她察觉这个婆子与失踪了的婆婆不能比,不但对她严厉,而且毫无忠心可言。刘婆子效忠的是绢姨,唯听从绢姨的话,她所做的什么事都会禀报给绢姨知道。所以卖珍珠的事挨了训斥,事后虽说得好听,珍珠要给她当嫁妆,她却明白珍珠是不会再回到她手中了。

今日刘婆子去了绢姨那儿,姬莲才能跟芬儿抱怨几句,“说我不该卖珍珠,可不卖珍珠我又上哪儿去弄银子?派了人给我,却从不给我银子,我自己不想办法,怎么养活这么些人?还是我的亲姨呢!她那么富裕,却连手指缝都不漏。”

芬儿虽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最大的优点就是全心全意为姬莲,所以当然帮着主子,“就是说啊。如今刘婆子说不必管铺子的事,可小姐,咱们盘算了那么久,不就是要把铺子拿到手,将来不必看别人脸色吗?”

姬莲眯冷眼,“我那个姨母只为她自己打算,还以为我不知道。我怎会真听她的?在出嫁前,一定要得到铺子。”

“可是,刘婆子已经说不会再帮您了,让您安心等着出嫁。小姐要如何做?”芬儿完全没主意。

“昨晚我去过祖母那儿,她不太高兴,说童夫人敷衍她呢,还说看来得老爷子出面,我便同祖母提到了买铺子。”姬莲嘴角一撇,“其实,我也知道让四房白送出十间铺子来是不可能的事,到最后非得撕破了脸不可。”

“可是小姐,买铺子岂不是让四房赚了去?”芬儿本以为能白得的。

“坏就坏在那个童采蘩身上。本来我以为四叔四婶死了,十郎和雅雅年纪小,会很好控制。谁知他们半路认回来这个女人,害得我没办法跟他们亲近,不然铺子早在我手上了,何必兜那么大的圈子。那女人不松口,十郎如今变得跟她一样难缠,所以不花点银子不行。”姬莲选半年前回娘家闹和离,就是冲四房无主,想趁机取得两个孩子的信任,她再求个过继,名正言顺成为四房大小姐。可惜,时不予她。

主仆俩正说着,跑进来一个婆子。姬莲这半年下了功夫打点,很多仆人都投靠她这边,大恶的事干不了,但通风报信很快。这个婆子就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人。

“三小姐,大夫人刚才要马房备车去娘家了,婆子偷听到借钱买童家铺子什么的。”所以赶紧来报信。

姬莲问了几遍,确定婆子没听错,便挥其退下,在房中来回踱步,“昨日秋氏与童夫人另约茶馆密谈,看来就是这件事了。童夫人终于觉得那些铺子烫手,要卖。不过,秋氏想买?”她冷笑,“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