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高丽人两桌,其它桌都是独孤棠事先布下的客人。

天衣教主脱口而出,“七殿阎罗。”

采蘩反应也快,“教主认识阎罗,倒是稀奇。”

姬三凉来一眼,“蘩妹妹,时而也让我聪明一回,刚想说就叫你抢了。”

采蘩耸耸肩,“好,可我并不知你百毒不侵,所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他身中无夏,已是没有解药的奇毒,再中什么毒都会被无夏收没,转化为它自己的毒性。”不是百毒不侵,而是百毒无用,天衣教主双手拢入袖中,“阎罗七,无夏每月发作的感觉如何?”

“发作?”采蘩有些诧异。

“既然是毒,当然会发作。每月中有几日,必吐黑血,力虚体弱,全身撕痛。一开始每隔十五日,然后十日,再五日。若变成三日,你的命就剩一年。我看你的面色,应该是每三日就吐血了吧?”似乎有风,天衣教主的袖袍悄悄动了起来。

“三哥。”到此刻,采蘩发现,这声起,从今以后他便是真正的三哥了。

姬三笑得一点阴影没有,“本以为找到天衣教,就算不能解毒,也能对无夏有所了解,想不到当教主的也不过如此。虽然没有解药,但我身上的无夏和贵教的无夏似乎不同了,既不会吐血,也不会痛,顶多就是闲着等死。”

她白白同情他了吗?这么想着,采蘩却仔细看了看姬三的脸色,觉得真比从前黯淡些。

“蘩妹妹,你还在干什么?”姬三动了,往天衣教主走去,“想中毒身亡,还是想看热闹,自己挑一个。”

“一个都别想走!”天衣教主双袖鼓起,挥出一片黑雾。

第313章 被大公子逼撞墙的三公子

姬三也挥袖,大袍起风,扇开冲向采蘩的大半黑雾,同时暴喝,“别拖我后腿,走!”

其实不用姬三说,采蘩已经往楼下跑,但觉头发被扯了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也因那瞬间的停步,黑雾袭墙往四面八方碎散时,她嗅到一丝微弱的辛味。

以为是自己跑急了,没放在心上,又拉住想上楼的伙计,告诉他三楼官府要捉拿江湖毒教,让他疏散楼里的客人。伙计大概事先得了关照,二话不说就信了她,跑到一楼报大掌事。

然而,采蘩站在望江南的石阶上,听着楼上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看着慌里慌张涌往街上的吃客,竟不知该往哪儿走。她对方向无感,想要从这里找出回居澜园的路,不如挑一条最近的路往衙门那儿去,兴许能撞上独孤棠。

突听惨叫,紧接着一声砰然,一道黑影落进眼帘,又狠狠撞地。黑影成实,那是三楼的客人之一,面门发黑,眼珠子布血丝,七窍流黑血,已气绝。

顿时有人惊叫,本来只是有些疑虑的慌张,一下子变成了混乱,整条街都开始撤空。

采蘩立刻抬头往三楼看去,只见那身灰白袍的中年男子在楼栏后冷冷盯着自己。心猛烈一撞,恐惧感再度降临,令她拔腿就跑。即便如此,倒还不至于慌不择路,她怀着能遇到独孤棠的坚信,往京兆尹官衙跑去。

多半是姬三的功劳,跑过一条巷子时,身后并没人追赶。脚步慢下,采蘩深呼吸想缓口气,胸口却仿佛被插了一刀那般,刹那疼得眼前发黑,半口气堵在咽喉,再也站不住。她抓住唯一一丝神智,踉跄几步。挣扎出巷口才倒向地面。

中毒了吧。她勉力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有两个人影渐进。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独孤棠?她发现自己疼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想遇到他,冷汗涔涔却笑了起来。

笑着,晕了。

独孤棠赶到望江南的时候,三楼四面来风,惨不忍睹。活人只有一个,咳黑面的七殿阎罗姬三,连蚕丝都在滴血。

但他开口只问一人。“采蘩呢?”

姬三边咳边道,“跑了。”感觉被人瞪,“独孤棠,瞪我也没用,你知道来的是谁吗?大毒头亲自出马。简直就是个毒罐子,近身便死。要不是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这会儿就跟他们的下场一样。”

“毒总有用尽的时候。”独孤棠沉冷。

“所以他跑了啊。我功力减七成,追不上。”姬三以袖抹嘴角黑血,满不在乎,“我估着时候呢。采蘩肯定跑远了。而且毒教主也挂了彩,不会再找她麻烦的。”

“采蘩不识路。”独孤棠不听这些。转身就下楼,“我说过,抓人事小,护人事大。你对付天衣教主,无非是为了无夏,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

“…”姬三开口想辩,但独孤棠已经不见。不由喃喃,“为无夏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活蹦乱跳,快死的是我。自己不帮。谁又会帮我呢?”说无夏不会发作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假的。他如今四五天发作一次,痛苦难当。

虽然抱怨着,姬三强自提气起身,也往楼下去。独孤棠的担心不无道理,采蘩不会武,身边又没个人,万一毒教主不死心,很可能会出事。是他疏忽大意,也是采蘩平时太机敏,太让人放心,其实应该派人随护的。

独孤棠看姬三跟来,不至于还刻薄,“你回去疗伤,我会找她。”

“独孤棠,没了你那些蛟盟的兄弟相帮,你也飞不高。若是对付天衣教,普通官差护兵根本起不到作用,所以别指望他们能帮你多少。”姬三往独孤棠身边一站,他的贴身小厮拢宁立刻出现。

“公子,您可够狼狈的。”拢宁从来都是小鬼。

姬三拍拢宁的脑袋,“少废话,赶紧找采蘩姑娘去。”

拢宁嘻嘻一笑,“这还用您吩咐。蘩小姐跑出去的时候,我已经让人跟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如果是回居澜园的话,差不多该来报了。”

姬三眼睛亮,赞拢宁,“小子,你比以前机灵啊。”

“我就是再不开窍,也知道护着公子心坎上的人——啊!”拢宁抱头。

“你小子给我正经点,别害你家公子我!”姬三刚才重拍一下,“独孤大公子在此,说谁的心坎呢?”

拢宁连忙道是,“我去看看人回来没?”

姬三的眼珠子慢慢朝独孤棠斜溜过去,见他似笑非笑瞧着自己,“独孤棠,我从来当蘩妹妹是妹妹,绝无他想。说实话,她虽貌美,有点惊魂,虽聪明,有点狠辣。我命短,扛不住这般厉害的姑娘。”

“你想多了。再者,别人对她动心,是别人的事。你有心,尽管跟我一争。”独孤棠并不坐等消息,心下判断采蘩不识路,但她刚才和他一起居高临下,可能会去官衙。

他正想着要走,拢宁带着一个打扮仆从样子的人急跑了进来。

那人见姬三就跪,头不敢抬,“蘩小姐让人劫去了!”

姬三苍白的脸色变成铁青,轻哼一声,伸手就朝那人头顶拍去。看似绵绵,杀气滔滔。

拢宁看得心惊。飞雪楼中各阎罗处罚下属的规矩不同,七殿算是最轻的,想不到今日要见残酷。

眼看那人命不保,独孤棠却将姬三的手掌推开,“如今能跟着你的人,命都珍贵,别轻率取之。何况,你并无吩咐他们去跟,本属份外事,更责怪不得。”

姬三的杀意就让那句话打散了,叹口气道,“我是一时愧对你。”

独孤棠闻言,挑眉,再笑,“愧对我干什么?不过,编得这一口,你心里好过倒也无妨。”分明是盛怒之下急红了眼。如此一来,也许可在姬三郎身上多放些信任了。

姬三的神情竟显得尴尬,“你这人怎么回事?当你喜欢的女人天下男人都得喜欢不成?”

独孤棠认真看了姬三一会儿。“我有么?”

“…”姬三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你想逼我撞墙!”

独孤棠眼里泛出笑意,转而肃面,问姬三的下属,“采蘩在哪儿遇劫的?对方什么人?是不是天衣教?”

独孤棠是那种会让人毕恭毕敬的人物,姬三下属垂首,“在京兆尹府衙东街口。我当时远远跟着蘩小姐。突然见她伏倒在地,刚想赶过去,她身前不远就停下一驾马车,下来两个蒙面纱的姑娘,一左一右夹起她,眨眼间上了车。车一开始行得不快,我还能跟得上,后来出了东华门,我两条腿就跑不过十六条腿的了。是不是天衣教,不好说。”

“但天衣教都是女子。我看八九不离十。”

姬三才说完,独孤棠已大步而去。

姬三顿觉四周空气松快了许多。对拢宁说道,“阴险,真是阴险。表面上可一点看不出来,道貌岸然的模样。你瞧见没?他说起来大方得很,别人喜欢采蘩是别人的事,但气势汹汹,你敢抢就是找死啊。怎么看蘩妹妹都是让他给骗了。完全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小的也没看出来公子的面皮还有变薄的时候。”拢宁跟姬三学成五分不正经,“您到底是心虚,还是遇到那位。嘴就特别笨?”

姬三差点再吐血,“我是生命垂危的病人哪。你们一个个没自觉吗?”来不及为将要到头的命叹息,因为周围这些人不容他去想。

“公子,这话老挂在嘴边多没意思,换个新鲜说法?”拢宁讨巧得笑,“好比您是功夫不行,所以爱诈糊人。”

姬三袖子一抖,一条蚕丝绕上拢宁脖子,“总比你行。”不过吓吓小子,蚕丝抽回去,“走了,那么多废话不如找人。”

“公子,这时候我本不该乱上添乱。”拢宁欲言又止。

“说。”乱到极致,说不定就能风平浪静。

“飞雪楼对您的格杀令下来了。”拢宁那恭喜恭喜的表情就好象来的是升官令发财令,“最近咱们出门可能要提点神。”

“还得提着脑袋。”姬三神色收起,凝重十分,“长安,或将风起云涌。不过你公子我这回心里踏实得很。”有独孤棠,还有采蘩,山崩也能泰然。

“是,我同意您的说法。无论如何,有蛟盟在前,拿他们试刀,咱见势不妙还来得及跑。到时候,独孤棠完蛋了,您把蘩小姐一抢,好处都归您。”拢宁是姬三的心心腹,别看他一本不正经,以往都能准确说出姬三的心思。

姬三承认,除了抢采蘩那说离谱,借蛟盟挡刀曾确实是他的本意。只不过,从拢宁口里听来,心中突然有点别扭。

“这种话以后别再说出口。”看拢宁小贼表情,姬三掩盖别扭,“万一让人听见传了出去,只能拿你去试刀了。你试完,我就是第二个。”

拢宁龇着牙,瞪怪眼。

但这日,无论是独孤棠还是姬三,都没有打听到采蘩的下落。那两个戴面纱的姑娘无人认得出来,那驾马车也无人有印象。太平时期,城门盘查也松懈,又是出城的,连问都没问就放过去了。

追车轱辘印到河边,一切踪迹终止在此,佳人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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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了,七月就要过去,因为最近身体和工作双重原因导致的不稳定也将要过去。

亲们,我会加油的!

爱你们!

在新浪上开了微博,暂时里面什么都没有,慢慢会上传一些短文和近期消息。名字是清枫聆心-。大家愿意的话,可以时不时关注一下。

第314章 敌人?恩人?还是——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香气,时烈时清,由鼻尖丝丝沁入,在胸口结出兰花的芬芳。然后,便是听觉。刚开始遥远,渐渐清晰。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呢?”小姑娘的声音。

“能怎么办?等一下找机会告诉夫人,得看她的意思。”音色略稳重,也是女子。

“等一下得等多久?我瞧她快醒了。”小姑娘着急,“好姐姐,咱这就找夫人说去吧,免得出什么岔子倒成了我们的错。”

半晌后,稳重的音色响起,“也好。”

香气清淡了,脚步走远了,一双妖媚的眸子睁了开来,目光从绸罗帐缓缓移到屋内。雪花纸窗红木雕,梨花桌紫檀架,墙上挂一幅——空白的画?阳光漏缝,她在山洞密道中开始习惯留意的,正东。

采蘩坐起,五感归位,记起望江南遭遇到天衣教主,而自己跑着跑着中毒摔倒。

可是,现在却是在哪儿?身上换了一套衣裙,而虽然是间美屋,心里并不敢轻松。唯有一处好,胸口不疼了。拉开袖子,也不见黑线之类的。被救了?还是被抓了?因为刚才那两个姑娘的对话,她有点分不清。天衣教除了教主之外都是女子,就目前判断,她身处一群女子之中。但听上去对方没有敌意,反而有些怕她之感。

正兀自沉思,突然听到了歌声。

采蘩推门而出,门外无人守卫,更不似身处险境了。循声绕廊,眼前峰回路转,雅致的庭园转为豁然开阔的碧绿湖面。湖边有亭,亭中有女,歌声悠扬,歌者亦是琴者。手拨弦,音美妙。和起声来令人心神荡漾。

然而,歌声琴声被她这个不速之客打断,亭中女子道,“你醒了。”

“是。”没弄清状况前,采蘩决定采取谨慎着友好的态度,“请问,是您救了我?”

那女子并不回头,单手抚琴。只挑几个碎音,“并非我想救,而是你运气好,昨日正逢我吃斋。”斋为素,素洗心,因此多管这桩闲事。

“多谢夫人救我。”不是天衣教就好,采蘩又松口气,“此恩必报。”

“我已说过救你不是出于本意,自然也用不着你报恩。”那女子说得冷淡,似乎连回头看一眼都懒。

“夫人仁心仁术。确实是我的运气,大恩我也铭记于心。今后有机会仍希望能报答您。”采蘩的心里话却是,不用就不用,她还不至于上赶着非要贴对方的冷脸。“我已感觉无恙,又一夜未归,也恐家中担心,想就此告辞了。”

“三夜。”女子道。

“呃?”采蘩惊,“夫人是说我昏迷了三天三夜?”

“你中的本是让人虚弱昏睡的药粉。要是落在施毒者的手里,醒来不但记忆全失,还会变成施毒者操纵的傀儡。从此靠缓解方剂活着。”女子将琴放回盒中,“若非你急跑加快了沉香遍布全身的速度,我可以立刻为你化解毒性。结果哪怕你及时服了解药,却用三日才醒过来。要是身体没什么感觉不妥之处,你是该走了。”

一个不想当客人,一个不想留客人。

采蘩盈盈作礼,转身刚要走,又想起一件事要问,“夫人,不知我自己的衣物在何处?可否让我换回?”

“你衣服上沾了毒粉,很难清洗,又怕他人不小心误吸入,我便将它们烧了。”已经拿不出来,那女子但道,“你身上所穿皆新,论质地做工远比你原先的好。”

“夫人考虑周全,我感激不尽,不过衣物在否却无关紧要,但随身带了些小物件——”钱财无所谓,童氏象征宝石花和爹做给她的蘩草簪无价。

“啊,应该是替你换衣服的丫头们收起来了,等我问问。”女子扬声唤丫头们,自有耳聪目明的赶紧去取物。

片刻工夫,婢女捧了一托盘过来,也不直接给采蘩,却放到主子手边。

女子起先没看,问采蘩道,“可是一样不缺?”

采蘩走进亭子看了看,“一样不缺。”

“那就拿回去吧。”女子伸手正要推托盘,动作却僵住了。

采蘩没在意,还以为她是让自己动手的意思。不料,刚碰到边沿,眼一花,发现盘中少了蘩草簪。再往旁边一瞧,见簪子到了那女子手里。

“夫人?”这可有点像抢东西的架势啊。不过,老爹做的这根簪子对自己是宝贝,对别人而言只能以粗糙来形容,不值得一抢吧?

“这根簪子哪儿来的?”女子终于起身正对了采蘩。

远山眉,春梨目,腮飞霞,朱唇噘。肌肤似晶莹洁雪,眼神流转而娇媚,身姿曼妙但高傲。气质清绝,眸底慧觉,似阅历丰富,又似芳华年岁。

采蘩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能像眼前这位,难以用美来形容,却美不可及。那份美很复杂很矛盾,却又纯粹又和谐。放在一起,如水还如油,浮沉都有,又都合适。而且,最不可思议的,她心里泛起一种异常的熟悉感。

“姑娘?”相较于采蘩的思绪万千,女子面色静冷。

“…我爹做的。”不由自主说了实话。

“你爹叫什么?”那女子眼中闪过一道芒,即便聪明如采蘩,也看不穿其中的意味。

“单名一个广字,无姓。”又是真话。迄今为止,她只跟师父说过她爹叫什么。但在这个女子的目光下,她无法就此撒谎。

“广?”女子垂眸,气息悄然,语调却寒,“他从哪儿得的簪子?”

采蘩忽略心底涌起的感觉,在对方好似要把她爹当小偷的认知中,全力扞卫爹的清白,“我说了,这是我爹做给我的,不是从哪儿得的。”

“让我说清楚一点。”女子勾唇角,也冷,“他从哪儿得来的,这根做簪子的木?”

这倒还真不知道,采蘩却不服软,“不管从哪儿来的,肯定不偷不抢。说起来,这同夫人无关吧?”恐怕有关,但会是什么关系呢?

“…这木是三百年的紫杉,天下奇珍。”女子握紧了簪子,“不是无姓之人能买得起的。”

采蘩诧异极了,但她能说,“不过是木头,流落到不识货的贩子手里,被当作不值钱的便宜货卖出来,也不是稀罕事。我看这就是根普通的木头,请你还给我,我是不会出让的。”

女子摊开手心,看采蘩急取了过去,冷笑道,“可惜,紫杉木被你爹雕成如此丑陋,再珍贵也成毫无价值的废物了。”

“何谓珍贵,又何谓废物?各花入各眼罢了。”采蘩将东西都收好,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因这样的不愉快几乎烟消云散,转身就走。

“等等。”女子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不想说,但还是说了,“采蘩。童采蘩。”

倔不回头,却听到身后一声响,采蘩忍不住去看。只见地上落了琴盒,看似很贵的琴翻在一旁。

“夫人!”两个婢女连忙上来,一个拾琴,一个扶那女子。

女子冰冷的神情不再,美眸璀璨闪耀,双手颤抖,“你…你叫采蘩?诗经…诗经中…”语不成句。

“是,我爹照诗经给我取的名。”采蘩这时对她不满,因而心中排拒,难有好想法,“包括这簪子,我爹雕成了蘩草的样子。夫人看它丑,却是我的至宝。”临了还强调一回。

采蘩走了好一会儿,那女子这才缓过神来。她推开丫头们追出亭子,却又停步,捂脸深呼吸几口,放下手后,目光水亮而神色清冽。

她吩咐丫头们,“照规矩,送她回去。”

丫头们追采蘩而去,女子慢慢走回亭中,只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冷静的表情又脆开,眨眼落泪。

“找到了。”她呜咽,梨花雨,容颜更艳美,“老天有眼,我终于找到那孩子了。采蘩,采蘩,你可知,这名字是我取的?”

但采蘩一点不知道,只瞪着那两个追来的丫头,哼着,“什么?要蒙眼才能出去?”

“对。”丫头回道,“夫人在这里隐居,不喜欢被陌生人打扰。如今救你已是格外施恩,还请姑娘尊重夫人的意思。你放心,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害你。马车会送你到家门口,进城之后便无需再蒙眼。”

“若我不肯呢?”气死了,到了什么鬼地方,古古怪怪。

“要是姑娘不肯,那就不能出去,继续当客人也行。”丫头的脾气始终挺好,绝对调教有方,“劝您别有逃跑的念头,我们这儿的墙高门厚,人人有一副好耳。”

蒙眼出去比软禁好。哪怕再不甘愿,采蘩不得不让她们蒙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丫头说进城了,她一把扯下了布条。

“姑娘说个地方,我们也好送你到底。”和采蘩说话的,一直都是那个丫头。另一个负责执行。

采蘩本想进城后就离她们远远的,现在却改了主意。长安城里她不熟,而且有人肯送,省她工夫。

“去城西——西市尾巷土地庙。”居澜园临时改成墨纸铺。其一,不想让陌生人送到家门口。其二,答应过的事,就算迟了,也不能不遵。

第315章 回到红尘来惹烦

土地庙前。

那丫头张望两眼,问道,“姑娘,您确定送到这儿即可?”

采蘩下车,“不然呢?我瞧你似乎很关心我住哪儿。”

丫头庄秀答道,“姑娘不要因我们蒙了您的眼就生气,无论如何,我家夫人救了您是事实。规矩各家不同,命保住了最重要。”

采蘩淡笑,“你真能说会道,似乎显得我小气了。不过,我还就是个小心眼的人,不气不行,而且也不是为了蒙眼那一件事。”

丫头当时就在亭外,知道还有什么事激恼了采蘩,“姑娘不懂三百年紫杉木的贵重,夫人平日喜爱收藏珍木,一直觉得木有灵性,故而言语不忌,并非有意说您父亲的不是。姑娘说自己小心眼,我看着却是孝顺。我一个丫头都能明白,我家夫人就更明白了。今后说不定还会见面,请姑娘莫记成了仇。”

采蘩挑眉,只觉得这丫头很不一般,“记仇还不至于,如同你所说,你家夫人救了我。”

“那就好,姑娘保重。”丫头回车走了。

采蘩转身,见少年站在台阶上,用漂亮的丹凤眼睨她,不由嘴角勾起,“等久了吧?”

“谁等你了?”小混蛋哼哼,“只是觉得你怎么还好意思来。自己说话都不能算数,让别人如何信你?这会儿后悔也晚了。走吧,爷爷不会再见你。我本来还挺看好你的,能让我爷爷说了那么多话,你也似真心实意。”

“我确实真心实意,不过这三日发生了些事,说来话长。”在完全无意识中度过的。

“话长话短不用跟我说。我爷爷说得对。你自己说第二天再来的,谁也没逼你。你没来,既不是天塌地裂,又不是你丢了小命,其他的说法就统统是借口了。”小混蛋今日铁心当门神。坚决不让采蘩“混入”。

“跟我说实话,你和你爷爷其实等我来着吧?”采蘩走上台阶,“门神”还矮,挡不住。

小混蛋吹气,好似那样就能把人吹到天边,“我都没等你,我爷爷就更不能了。走了,走了。你这会儿好端端站在这儿,就说明——”

“我虽然没死,不过跟死差不多,自己也不知道的状况下,一睁眼就到今天早上了。”采蘩打断他,手里多出一锭碎银子,“想不想赚?帮我跑个腿送个信就成。”

“欸?”小混蛋吃惊又好奇,对银子的态度漠然,“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昏迷三日。”她并没打算交待细密,“还没回过家。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立刻先来了这儿。这算不算借口?”

小混蛋居然一点没有怀疑。“昏迷了,怪不得。我就说我没看错人。”笑嘻嘻拿过采蘩手里的银子,“说吧,让我往哪儿捎信。”

采蘩开始喜欢这个小子了,头脑聪明,分得清是非,“你去城西居澜园找当家的大管事。就说我在这儿。失踪这几日,恐怕到处找我呢。”

“好咧。”小混蛋蹦下去,又跳转身。“小姐姐,我爷爷是老顽固,可不像我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你即便有合理的理由,也别想他能给你好脸。今日说不准要泼你馊水,你自己小心啦。”

“那是馊水吗?”采蘩一笑,往里走去。叫她小姐姐?嗯——听着顺耳,就不纠正了。

小混蛋眨眨眼,诧异不得了,摇头晃脑着自言自语,“哇,老爷子这回要高兴死了。”

少了门神,前院又空,采蘩没耐心等老爷子出来招呼,想着他上次拎酒坛走的过道,循步穿过。青苔的潮味还没散,灰石台的抄纸槽就出现在视线里。晒纸的青板光滑发亮,不是本身有光泽,而是经年累月的晒纸将它打磨成这样。榨纸器竹制,挂一颗底平上圆的白石,不似寻常架构。

院角有井架,摇水而上,建流水斜泥径,长足五六丈。阳光下水溪泛白底,她禁不住好奇,走近一看,竟是张张白纸浸在水中。到这个地步,不伸手捞一捞,对不起自己。她撩袖入水,水温凉中微暖,因此能不慌不忙,食指拇指夹着水纸边角轻磨。再吃惊,纸没有烂,且质感仍完整。正想捞出来看,就听一声吼。

“让你不要来,你怎么还来?”老爷子来了。

采蘩有些不甘不愿收回手,在袖子里擦着干,回身笑得柔软,“老人家,我说过会再来的,怎能不来?”

“你说得是明早再来,今日是后后早了。现在的年轻人说话都像放屁还怎么着,看你大家出身的姑娘也是一点道理不懂。”老爷子说话不客气,“有句话,过时不候。还有句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走吧走吧走吧!今后记住这个教训,东西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说。”

果真是等她了。采蘩暗笑在心,却道,“老人家,我昏迷了三日,今日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