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睿,你造帝王书多久?”采蘩好笑。

“半年。”乌睿诚实,“但我不是俘虏,你是。”

“不是造不出来就杀我吗?”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采蘩找“死”。

“我造出来了就好。”乌睿的神情有些自傲,“本以为你堪比一个强劲对手,如今看来不过如此。”他赢了,是他期待的结果,以为会有波折,没想到是自己过虑了。

“难道上次你拿给我的那张仿纸就是你所谓的造出来了?”采蘩淡淡眯眼。

乌睿突然扔来一卷纸,嘴角勾笑,“我是不会让自己落人口舌的。你既然觉得不像,我也不会当它宝,那批已弃,这是最新造,你看看吧 。”

采蘩也不客气,打开就仔细看,半晌后静静卷起纸递回去。

“为何不说话?有什么只管评,我已准备你没有好话。”但他还真不信她能挑出毛病来,即便是那么挑剔的主公这次都点了头。

“你既然已经如此自信,还用得着我来评么?”采蘩看到一叠青纸,随手拿起翻了翻,在乌睿的注视中放下,“怎么?”

“听起来你并不以为然。”乌睿沉了惨青面,“难道这纸仍达不到你的要求?”

“乌大匠说笑,我自己还在摸索中,怎敢擅自加设要求。我看你这次似乎十分自信,想来有人已肯定了你这番功,也一定是鉴纸能人,实在不用我多嘴。”采蘩本来她以为造不出来,那个人就趁机铲除她,谁知现在好像同了向琚,乖乖当嫁娘便能安然的应允。而且乌睿非常在意输赢的结果。她送个顺水人情也无妨。

“说。”乌睿却非要听她评纸不可,因他知道身为左恒的弟子,采蘩不会在纸上搪塞他,一是一,二是二。

“假。”答曰一字。

“什么?”乌睿霜面冻雪花,“我让你评纸,你是否以为能率性贬之?别用纸有魂这样可笑的理由再来搪塞我。”

“你仍少调入了二色。”也不想跟他再说高深的,自己还懒得费唇舌。

乌睿眸中却绽出精光。“哪二色?”

“乌大匠确定要我说出来?我说出来,你就输了。帝王书最难处之一在于调色,基于五色上的变换而产生更多微妙,且微妙有规律可循。但并不是规律了,就容易仿。颜色的判断是考验纸匠的眼力,制造者本身是具有天赋的,当然非寻常人的目力能及。色彩了然于心的话,就如万事开头难一样,后面的工序就能顺畅进行。”采蘩心中有计较。

“不用。”她说得对,如果告诉他。他等于输了。那卷纸被有力的双手捏成了团,他一点都不高兴。

采蘩哎呦一声。“乌大匠真是,这么相信我的话,令我汗颜。我说少二色,你就当少二色,万一是我错了呢?”

“你也许会错,但不会骗我。无论如何,你既然能比我多看出两种色来。我就得找出其中的原因。”乌睿往帐后走,“记住,你还有三天。”

“乌大匠留步。”采蘩却叫住他。“你痛快把话说完了,怎么也该轮到我。”

乌睿站定,但不回头,“现在可不是闲话的时候。”

“并不是闲话,而是跟你讨个商量。”采蘩道。

乌睿转过身来,“你我只论胜负,有什么可商量?你要想从我这儿知道造帝王书的心得,那就免了,我不是你。”她大方,他自私。

“乌大匠当初说过,你我之中只有更胜一筹的能活。这算赌注的话,我想换一个。”采蘩目如一双璀璨明珠。

“换成什么?”乌睿冷声问。

“我若比你先造出帝王书,想见你身后那道影子。”久酿于心的事,她将渐渐让它实现。

“你想死?”乌睿哼道。

“怎么这么说呢?”采蘩挑挑双眉,“造成帝王书,当记一功;嫁给五公子,当表一忠。我以为除了你们动不动就挂在嘴上要挟我的死路之外,应该可换得那个人露面。好吧,就算我非死不可,看在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烦你帮我问问他,能否满足一下?”

乌睿盯着采蘩,瞳孔敛紧,“你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鬼主意,只有好奇。”采蘩微耸肩,“让那位讨厌我到杀之后快的地步,我其实很冤,心里很多不解,不少迷惑,真得很想弄明白整件事,到底自己是如何招致杀身之祸的。”

乌睿没了表情,“好,我帮你转述愿望。”

“多谢。”采蘩一笑,“我虽然至今没喊过你一声大师兄,如果你帮到这个忙,我会认你的。”

“不需要。”乌睿才不稀罕,再度转身,拉没了厚重的灰幔。到西穆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他已能开槽造纸。

采蘩有自己造纸的帐,虽是乌睿吩咐下去办的,但以那些人故意慢慢吞吞的龟速来看,要到明早才能用起来。可她也不急,反正乌睿没说自己不能在他的前帐里待着,她反客为主,在乌睿整理好的架子上翻纸来看。一看就是小半日,直到听见里面乌睿造纸的动静消渐,才轻踩步子出营帐。

“老人家,看你挺清闲。”采蘩一进来,见土地公闭目养神。

因为还处于混乱的安顿中,爷孙俩暂被禁在一顶帐篷里不能外出,但自从出了车夫?挨阿布揍的事件后,采蘩已被所有人当成向琚的未婚妻来对待,态度可谓毕恭毕敬,要进帐根本没人阻拦。

“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而生死难知,看我闲,其实七上八下。”土地公睁开眼,歪脸再一笑,半张的五官要飞走,“哪像这个臭小子,天塌了也当被盖,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话别说太早,我倒觉得您还要忙三天。至于那小子,他有您撑着,当然吃睡仍香。”采蘩心中看得分明。

不远处的简易床铺上,小混蛋埋面而睡,后脑勺对着土地公和采蘩,一手一脚耷拉垂地,毫不动弹 ,连是否有呼吸都看不出来。

“别说这样的话恶心我,没我,这小子也能活千年。说吧,你还有什么事让我帮忙?”土地公知道自己这个宝殿,采蘩无事不来登。

“第一件,如果乌睿来问您帮我调了哪些色,您就装犹豫装为难,但最后还是告诉他吧。”采蘩当然有事。

“他前两日让我调一色,看神情似乎难得有活气儿,我没打击他。不过,你倒是大方。”土地公切道。

“但您不讶异我会那么做。”采蘩笑了笑。

“你不想赢得太轻松罢。”土地公不诧异,看穿了这个好强的姑娘,“即便都知道了染料,你仍能赢。不过,以我看还有变数。”

“乌睿会赢我吗?”采蘩顺口说。

土地公摇头,“你迄今在众人面前都没赢过谁,这次也许也是这么打算。赢得体面很容易,虽败犹荣才难。我不管你怎么打算,却想问你,小混蛋押了生注在你身上,我该不该跟着他?”

“愿赌服输。”采蘩只道四个字。

土地公翻白眼,“行,第二件什么事?”

“来跟老人家学纸。您答应过的,只要我碰上了您,就跟着学。”在造纸上,采蘩从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学习机会。当初跟左拐学纸,基础功是在行军路和逃亡路上打扎实的。在别人看来,那是一个痛苦而无乐趣的经历,对她而言是一场蜕变。

土地公抓抓耳朵,“我对你最大的好奇就是没学造纸多久的人,能取得别人十年功。原来,你是用了十倍的努力。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想怎么学?”

“我问您答的方式,行么?”解惑,是一种学习的重要方式。

“问吧。”土地公真心喜欢采蘩的努力,更难得的是,这姑娘拥有如此杰出的天赋,却很懂得藏和低。很多匠人不知道,这是一种可贵的大匠气。

两人一问一答,如同所有的师生之间。

等采蘩问完了要走,土地公道,“你心中到底有何打算,绕是我也难猜。但是,我只有一个请求。”

“老人家放心,我会待小混蛋如亲弟弟,绝不负您所托。”采蘩已知道是什么请求。

“我讨厌这个小家伙,你知道吧。”看到小混蛋手指一动,土地公神情不变。

“为了他,您放弃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心里当然窝火。”采蘩也不动声色。

“还有他的破脾气,把喜欢他的人心都当成驴肝肺,害得我一直走不了,心中十分郁闷。难得,他愿意跟着你。”所以,教也不是白教的。

“明白的。老人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能在生死关头的决胜,就算很不情愿,我也会勉为其难。”有得到,就有付出。

“很好。”对方以何种心情来接受请求,土地公一点不想考虑,“这小子像足他父辈们,将来也可能犯浑。真有那种时候,你--”

“就像对待他父辈那样对待他,不会因姐弟情而姑息。”采蘩觉得这位老人家有没完没了之势,告辞往外走。

土地公干瞪着眼,呃,他不是那个意思,是想让她宽宏大量来着。

但,人影子都没了。

第417章 开始数最后的筹码

采蘩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小混蛋喊她,她回头看着他,笑道,“醒了?怎么跑出来的,居然没人拦你?”

小混蛋并不为她的笑容所动,“小姐姐刚才和爷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安!很不安!

“你装睡。”都知道。

小混蛋心情不好,没好气,“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死人都会被吵活了。”

“是吧。”采蘩始终挂着浅笑盈盈,“应该说我们说话没什么秘密,不怕人听去。你问其中的意思,但我看你很明白了,不是吗?”

“不明白。”小混蛋笑不出来,“那种像交代遗言一样的话,我完全没明白。请小姐姐不必把爷爷的话当真,不管他去哪儿,我都会寸步不离跟着。”

“你这话有些让我伤心了。”采蘩性子中有不少刁蛮,当丫头的时候就不好惹,现在更明显,“是谁非要我当亲姐姐?怎么?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还是不信我,关键时候只有你爷爷最亲。”

小混蛋就是真读了万卷书也说不过两世为人的采蘩,捉耳挠鬓,“我不是这意思,只因为爷爷要丢下我,我很不乐意而已。从小到大他也没怎么管过我,说得我好似累赘,心里不服。”

“你不是累赘难道还是好帮手?连纸浆水都不沾的家伙。”采蘩不怕打击小混蛋,“你该知道了,想要游山玩水的不是你爹娘,而是你爷爷。”

小混蛋突然沉默。

“北齐有神工,造纸如丝,生性好游山水。然而,最好的年华都耗在华丽的齐宫,中年才得自由,出宫返乡。”采蘩述道。

小混蛋知道说得是他的爷爷。眼睛刹那红,咬紧牙关,“那又如何?我爹像我爷爷,当然也喜欢游山玩水。”

“你上次说的是你娘更喜欢呢。”采蘩毫不留情。到了这时候,对方手里有什么筹码,她必须弄清楚,当然筹码自身也得有认识。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混蛋凤眼狭细,是隐藏极深的真性情,让采蘩逼了出来。

采蘩对那样的他视而不见,“我奇怪的是。这位神工一直在宫中为齐王造纸,那期间独身,返乡后立刻又离开。哪来的儿子儿媳?”

“小姐姐,我是真尊敬你的,别逼我变坏小子。”眼角水亮,神情要起飓风,俊美的少年眉宇隐有暴戾。

采蘩想起北齐民间的童谣。眼观心,“小子,变坏变好不是别人逼的,是自己选的。我承认,天生的血缘总有天生的亲近,但我更相信日久生情情更长。他是你爷爷。亲爷爷。只要你坚持,谁也不能否认,也无需谁承认。他玩去了。难道你就成孤儿了吗?别哭,不然我瞧不起你。平时充大人,关键时候不派用场。”

“谁要哭?”小混蛋用手背擦过鼻子,“他玩儿去了,为什么不带着我?还有。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就知道爷爷他跟我不亲,不然干嘛从小让我讨饭去。”

小混蛋不是土地公的亲孙子。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采蘩从一开始就猜着,但她最能明白这种除开血脉的深深羁绊,所以并不好奇这对爷孙俩的故事。人人有故事,该她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

“这话胡说了。”采蘩正色,“老人家若不疼你,根本不会在土地庙待了这些年。至于让你讨百家饭,是想有一日他不在了,你也能养活自己吧。本来想把吃饭的手艺传给你,谁知你不屑,偏*读书,但读书人能有几个喂得饱自己的。如今,不管我情不情愿,挂着姐姐的名,理所当然要照顾你这个弟弟,所以老人家才放心走自己的路。对了,等我们安然无恙,你记得把藏银子的地方告诉我,我不白养人,尤其是聪明人。”

小混蛋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问,“那我爹娘--”

“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知道的事。”她倒是猜了猜,而且对准确度比较自信。这要感谢舅姥爷颜辉拐带人闺女之前,留给她的那本书,确实在其中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是别人来读,未必能有她的收获。

“我还以为小姐姐面冷心热,其实只对自己好。”小混蛋不满得很。

“你才知道?哟,这下上当了怎么办?”语气好似幸灾乐祸,“你要我在你身上花银子也行,不过自尊心就得舍弃了。这一条和独孤棠是一摸一样的,不用觉得我特别对你不好。”

小混蛋乍舌,“定国公大公子还要你养?”

“还有他收养的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娃娃,我得负责他们健康成长。”这么唠叨下去,这小子就会忘了初衷。采蘩的目的在此。

“二十几个?”小混蛋自己是小屁孩,并不代表他就喜欢多认识其他小孩。他很聪明很挑剔,姬钥是唯一列入可交友的。“小姐姐抓紧这次慎重考虑一下婚事吧,一大家子人事情多,不是给饭吃就能了事的。”

“我以为钥弟已是太老熟,你比他还厉害。”采蘩笑。

“长安城里我谁家没去过,家业越大越生事。”讨饭吃的好处。想到这儿,小混蛋有所思。如果爷爷不再跟他一起生活,他会难过,但也能生存。

“别担心我了,你自己想想明白就好。”采蘩点他。

“想什么?”不明白。

“你是谁。”其实,她真担心这个少年。出身不可选,命运却是可以改的,单凭自己坚持。

“我要知道的话,还需要问小姐姐么?”少年却不懂采蘩的一语双关。

采蘩反问,“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别人能知道么?”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是自小靠自己吃饱三餐,读了万卷书的聪明孩子。

少年垂眸,没有目送采蘩离去。过了好久,夕阳将他的影子晒得斜长,这才转身。他没从前面走,而是偷溜到营帐后头,拨开一堆杂草,钻进帐中,拿羊皮把帐洞遮了。回头却见爷爷背对着自己呼呼大睡,他咬一会儿嘴角,忍不住轻喊一声爷爷。

“小子,睡觉。”土地公声音毫无起伏。

“爷爷,等我们逃出去,您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小混蛋倒在床铺里闷闷地说。

“傻小子,你以为我们能逃吗?一双双眼睛盯着,根本没有可以逃走的路。”恐怕秘密也藏不住了,所以他才决定托付给采蘩。

“爷爷是说我们死定了?那也好,死了,我就永远是您的孙子。”就不用烦恼难受了。

“放屁!我们不死,你也是我孙子。难道你还能是我爷爷?而且我什么时候说死定了?”他终究不能让这孩子无忧无虑得长大啊,小小年纪想得比他还多。

“你不是说没有逃走的可能吗?”明明这么听老爷子说的。

“没有逃走的路,只有正面痛击。你小姐姐要跟人决一胜负呢,逃跑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中。我们要么搭福,要么搭命。不过,我挺看好她。”土地公押宝采蘩,“现在我们要养精蓄锐,到时候别拖她的后腿就是。”

小混蛋翻身趴,闭眼就养。他心里有很多疑问,包括小姐姐带着爷爷和他怎么赢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还有他养那么多力气能有什么用,等等。但他憋着,到恰当的时候。

这时采蘩走前面,阿布走后面,两人之间一人距。她没有再挑战他的无声,背手踏步安静。经过一个大马圈,看到有人在驯马,还有一群姑娘小子坐在木栏上给对方鼓劲,她也不由起了兴致,双手抓高栏,一只脚抬高想踩上去。但木板有些高,试了两次都没攀上去。再接再厉第三次,阿布在她腰上托了一把,她成功高坐,将马圈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采蘩没说谢,阿布也没要谢,仍是相互沉静。

驯马者是个二十开外的年轻人,晒得黑亮的面庞,魁梧高大的身材,一双不屈不挠的眼。不知从马背上掉下来多少回,却一点疲惫的模样也没有,反复翻上。

看热闹的小子,个个跟驯马者差不多年纪,面貌各不相同,但都黑得就像涂了层煤灰,一大笑便露出闪亮的白牙。而身穿西穆族彩裙,戴着风帽的姑娘们叽叽喳喳,为驯马者的跌落惊呼惋惜,为他的复上欢欣拍手,率真之极。风帽两侧的彩纱时起时落,看得出她们的肤色也偏深,但如秋麦,笑容更似醇酒。

“采蘩。”向琚的声音。

采蘩双手撑栏,左脚右脚交互踢着后面的木板,打招呼,头却不回,“五公子和西穆王说完话了?”

“早说完了,还回过主帐,以为你会乖乖等我的,结果守卫说你根本没去过,害我当你跑了,正要下令追。”向琚情绪但平伏。

“这样的守卫该撤了。”采蘩转过头来,唇角翘着,快乐得很,“我去的时候,帐前没有一个守卫,帐内两名公主。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跟公主们说话,结果吴姬姐姐突然出现,简直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让我高兴的时候了。再后来,乌大匠找我。再再后来,我找土地公。想要去见你的路上,瞧这驯马有趣,便停下来看看。”

流水账,可以查。

第418章 决堤的过程

向琚自采蘩被抓来,无论她说话如何冷嘲热讽,行为如何乖张放肆,他都听之任之,好似能无限宠下去。因此听出她在敷衍报流水,又让她从高处把自己瞧低了,却一点不在意。

“采蘩你太会避重就轻,依我看,乌睿找你和你找土地公这两句话可往深了掘。”他这么说其实在告诉她,他不傻。

“掘吧。要不要借五公子锄头?”向琚是笃定采蘩嫁定了自己而态度悠然,采蘩是不闹一场不罢休而心情轻松。

向琚笑出声,“采蘩,我*极与你说话。”

采蘩却不给面子,“那是因为五公子与我说话不多,还觉得稀罕。但如果朝夕相处,听多就开始腻烦了,想着这女子怎么一点不温柔,句句顶。”

“那你自己就该检讨了,为何老是跟我句句顶。”向琚不说自己该检讨,与从小接受的男尊女卑的观念有关。再喜欢采蘩,也脱不出她是女人的局限。

采蘩就是看清了向琚这一点,再有独孤棠将他比下去,所以对他现在的宠溺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心,“五公子,你实在不能与独孤棠相比。”忍不住要戳他软肋。

向琚微微沉面,正要说话,却听一阵欢呼口哨。原来野马被驯服了,对那位勇士低下高傲的头颅。

采蘩与那些人一齐拍手叫好,才不理身后有人心里不舒服。

“你觉得驯马者很出色?”向琚问。

“自然。”采蘩不觉那是圈套。

向琚但笑,“我驯服了你,你当如何?照你拍手这么大声来看,会心折于我的出色呢。”

采蘩哑然片刻,当向琚以为这次他能占上风时,她开口却又让他激赏,“五公子推得不错。令我骤然发现自己浅薄。就像五公子看低了女子,我也看低了马。马屈首,难断心悦诚服还是求生存活命。我身为驯者的同类,压根没有为马着想,一昧盲目叫好,狭隘矣。让五公子如此一比,方能体会马的苦楚应该也是同我这般无奈受制了。”

“你这丫头不知好歹,以为烨儿宠你,说话就能毫无顾忌了么?”天衣教主此时以真面目示人,大步踏来。他黑髯墨眼。头戴珍珠牙冠,青衣先生袍,以外观就能获得他人的尊重。

“教主断章取义。再加上偏心眼,明明是你学生先以马来喻我,我不过顺着他的比喻接了话而已。不过,罢了,您是很不情愿五公子娶我的。不能说服五公子,只能看我不顺眼,我明白的。”天不怕地不怕这话,采蘩可不是随口说说。

“你!”一定会想办法弄死她,等她失宠之后。望山目中寒光如剑,随着向琚的视线看过来而沉入眼底。

采蘩突然反身从高栏上跃下。

“小心。”向琚是真关切。张臂去接。

却被望山一把拉住,“兰烨,你的身体比她贵重万倍。”

向琚不好冲撞教导自己这么多年的先生。只能向采蘩投去关心的一瞥,但见阿布的身形从面前移开,那姑娘稳稳站立着,这才安然。

望山见向琚情毒中得太深,暗暗皱了不知第几次的眉。又道,“还有三日就成亲了。两人同住一帐惹人非议,而且童姑娘还答应了造纸,暂时让她住乌睿那边吧,我看乌睿的人看她也挺紧。”

向琚要说不,却被望山一句耳语不得不答应。

“走吧,来一趟西穆不易,要女人什么时候不行,当然大事要紧。”望山往旁边一让,给向琚正确的方向。

“采蘩,我猜你心里这会儿十分高兴,但容我扫个兴,三天之后什么都不会变,你要是打着主意,最好放弃。看我这时好说话,你触了我逆鳞,我就是血染这片草原也不会罢休,而且谁都劝不住。”向琚此刻的温和中不容颠覆的决意。

采蘩冷望着向琚离去,全然不在意身旁还站着阿布,“他的逆鳞恐怕有一个人触得了,不用我亲自动手。”

阿布仍无声。

“刚才你扶了我一把,我就不谢了。”连手指头都用布条裹住,采蘩说不准心中的感觉是否对,然后决定左右摇摆不如不败,“横竖你是为主效命。”

“他非我主。”阿布声哑。

“你主是谁?”采蘩会打蛇尾上。

但阿布没有尾巴,一张嘴闭牢,就可以做到完全隐形。

“你不说,我也知道。”采蘩说完,看到阿布的身影突然僵直。这个效果应该算是符合她的预期。他如果是他,便可能还没见过那位;他如果不是他,便可能没料到她会知道那位。

“…我不信。”阿布和采蘩对视/。

“要不要我说出来跟你对对看?”采蘩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和嘴是被布条裹变了形状的。

阿布点头。

“…”采蘩张嘴,但说出口的却是,“我改主意了,三天后再告诉你。”

阿布怔了半晌,没好气,“好玩吗?”

采蘩双眸灿若星辰,“好玩。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两年几乎都处于别人想像不到的境遇之中,很懂得苦中作乐,如今也有点儿认命了。”

“这也算认命的话,老天爷会气死。”阿布口里蹦出来的字数陡然增多。

采蘩只当没察觉,“你为什么拿布条当衣服穿?”真好奇的。

但阿布一个字也不说了。或者,说什么?

“是因为显身材?”但采蘩还没玩够,“这么一来,看着十分膀大腰圆,让人觉得是美男子。你不会是面貌过于丑陋,所以想出这招来吸引姑娘家吧?话说,手臂这里是不是故意裹厚了?”一根手指点出去。

阿布往旁边横跨一大步,避开魔爪,“我是药人。”在这种情况下,死人都会开口说话了,别说是哑巴,更别说是装哑巴。

然而。千里决堤不过刚刚开始。

采蘩问,“什么是药人?”

“…”无视她,离乌睿的营帐不远了。

“老实说,我平时不怎么啰嗦的,就看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说说应该没什么,“你知道是谁吗?”重要的是,鱼钩下去能不能钓上鱼。

阿布咬住牙。他不想知道这个,只想知道她总是这样随便抓个人就聊得很——亲切吗?从身材聊到美男,从生人聊到熟人。

“就是我第一个相公独孤棠。”采蘩大方说出姓名。

第一个?阿布鼻子里哼出半个音,抿牢了嘴。这回坚决沉默到底。

采蘩悠哉哉继续挖堤,“我和他大概是天底下最可怜的新婚夫妻,拜堂那么多天了也没能洞房。眼看着这段夫妻缘分就要无疾而终,只能挂个前夫前妻的名。不过,我看过他赤裸上身,那一块块肉疙瘩可不是随便谁都有的。”

听着肉疙瘩,堤坝簌簌往下掉土疙瘩。

“你说你家五公子有没有这么好看的身材?要是不如独孤棠。我岂不是吃了大亏?男人的脸好看有什么用,身板顶天立地,像男子汉才行。东葛青云虽不会武,但他生长于北方,也是一副好骨架子。”采蘩说两句就瞥一眼,将阿布眼睛和嘴巴的变化收看清楚。心里笑抽了,“你知道东葛青云是谁吗?是差点成了我第一个相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