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五公子常和人定亲,却没有一个能成亲的,长此以往会不会成了诅咒?”向琚要娶三公主,采蘩心里连惊讶都没有。这个人若看的是天下,就不可能只娶一个女子,联姻是最好最快得到力量和稳固的方法。而她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其中一个,尽管嫁衣在身,拜堂在前。

魏吴姬想了想,“还真是。先有后梁倒霉公主,后来就是余相孙女,现在又来西穆公主。你--我能算上么?看你笃定自己不是的样子。”

“姐姐知道那个人吧?”帐中只有她们两人,“以你看,我的胜算大不大?”

魏吴姬神情莫测起来,“妹妹,我只能说,那人最大的本事在于绝处逢生。你以为你赢了,他却未必输。我尊重他,若是时机成熟,他能实现天下一统,我不觉得是件坏事。你得知道,他不是恶人。”

采蘩知道 。那个人可以称为野心家,权谋者,甚至将来举事成功可以称为英雄,失败也能成为枭雄,但绝对不能以简单的好恶来形容。

“姐姐,他为天下,我为自己,一条阳关道,一座独木桥,只想借这次分分清楚。”

魏吴姬道,“妹妹已卷进来,如何分清?”

“那就要看怎么谈了。姐姐说那人不恶,我也如此觉得。对他忠心的人有之,离开他的人也有之,依我看来,他会给尊敬的对手退路。”庄王和紫鹛就是最好的例子。

魏吴姬怔了刹那,叹道,“妹妹实在厉害,连那位的面还未曾见过,却比我还知晓他更多些。”

“碰巧而已。姐姐如今也应该知道了我从前的事,我想着今后总不能比那会儿更凄惨,所以靠撑大的胆子到处撞出路。”目标明确简单。活下去,尽力活下去。

“你若成功了,我也会想想自己的路。其实荣华富贵和权力野望并非我所求,不如换一方自由自在,大口酒大口肉。”恩情该有还完的时候。魏吴姬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再找一个像姐夫那样的好郎君,从此有相伴。”鼓乐热闹起来,采蘩知道她将面临一生中最大的考验。

“找不到我就靠牢你,让你的孩子养我老。”魏吴姬庆幸认识了采蘩,心更高更远,还不会寂寞。

“那得问问我相公,看他舍不舍得。”鼓声震耳,但敲不急采蘩的心。

“哟,那我得问哪一个?独孤少帅,还是五公子?”魏吴姬笑不住。

一个大胆,两个胆子双倍,采蘩笑回,“那你得看最后谁入了洞房 。”

“哦呀呀,这话要让那些男人听到,会以为我俩是不正经的女人呢,可不得了。”所以才觉采蘩对味。

“就许他们不正经,不许我们不正经?”采蘩耸耸肩,啪啦啪啦将喜服的金藤袖卷上手,“姐姐是来当喜娘的,但我不要你搀着,自己走到大帐那儿,行吗?”

“本来就是有盖头看不见路才要搀的,妹妹今日合俗人眼光,大方让他们瞧。”这时的美对魏吴姬才是俗,因为采蘩是天生与众不同的,只在少数人的眼中发光。这些少数人,如独孤棠,如向琚,足够了。

但采蘩走出去时,竟有一顶八人大轿等在外头。

魏吴姬愣了一下,说道,“怎么没听五公子提起轿子的事?他怕你这时还闹意气,让我当喜娘带你过去。无端端多了顶八人大轿,这是不信我吗?”

采蘩心眼突增,“五公子不会不信姐姐的,恐怕是--让我不必强求的那位。”

魏吴姬欸了一声,“不会吧?”

“谁怕我找,谁就会蒙住我的眼睛。”不必强求,顺其自然,两顶帐一个头一个尾,她作为被强迫的新娘,没别的地方可去,所以那人必定就在头尾之中。给了提示,又不想让她称心如意,轿子的作用就在于此。

采蘩的目光便“顺其自然”地搜寻起来。坐在轿子看不到的和不坐轿能看到的,什么最可疑?可是,这么想也是笼统,根本没有头绪。

“妹妹,你现在如何打算?”出了能说悄悄话的新娘帐,魏吴姬不好再帮采蘩什么。

“…”本想坚持不坐轿,但心思转了又转,采蘩竟抬帘上轿,“可惜了,大概终究不是孔雀,不能让人们大大惊艳一番。”主意改得对不对,她也没把握。

不强求。不强求。

花轿这头到那尾,连神游的机会都没有,晃眼就听魏吴姬说到了。采蘩正要出轿,却感到轿子猛然斜了,且一震。她才抓紧窗边--

“是我。”向琚的声音,“说要踢轿,你别吓到了。”

采蘩之前一直冷静得好像成亲不是自己的事,这时不禁握手成拳,终于紧张。

因为,弄得不好, 今天就会成为赔上一辈子的日子。

要命?

很要命!

第422章 二拜啥?

才从轿帘后露面,眼前就有一只左手,指如修竹,莹白有光。顺手而上,采蘩与向琚目光相对。一身大红,金线描吉祥如意的喜气,发上戴红玉冠,冠上扣彩珠球,玉面俊美高贵,眸中情切深深。实话实说,这样的新郎官谁能挑剔。

但采蘩心中有人,而且那人有无可撼动的地位,口头能和闺蜜轻佻玩笑,她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对向琚再没有哪怕瞬间的迷惘。所以,她并不伸出自己的手,轻提了裙边,弯身出轿。

眼中不见向琚淡敛的笑,采蘩掠过众人惊艳的面庞,不知道要找什么,不找又不能死心进去,在轿前静立着。

西穆拍鼓是活泼的马蹄踏音,传入她耳中,便不由自主寻声而望。春日大会的那片草原上人们欢天喜地庆贺着,比她这个不情愿迫嫁的新娘幸福得多。离喜帐最近的是赛马道,十来匹马十来个骑士正在等。拍鼓顿收时,人马一线疾驰。

“采蘩,到了此时还要倔强么?你该知道我不会再放你任性了。”向琚说话微低,近在采蘩耳畔,将赛马那儿洋溢过来的声浪盖没。

“五公子,能让我看完赛马么?”采蘩的语气里一点没有倔气,“跑在七八位上的那人是几日前驯服了野马的骑士,好奇他费那么大力气收服的坐骑能否得到期待的回报。”

向琚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些,我等等无妨。”她暗喻她和他之间,他很清楚。

采蘩没再说话,只盯着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那骑士手上没有皮鞭,但马儿似乎真是野马王,过弯道就突然放开了四蹄,连连超过前面的马,到终点的直道时已和本来第一的马儿跑了个并排。而且强健有力的身躯仿佛刚施展开来,正要进入佳境。

“虽然一开始是不得已被人骑,现在却为了主人奋勇争赢,对马对人都是很好的结果。野马无拘无束,但草原冬季残酷,今日不知明日的活着。但在主人的照料下,它可以吃住舒服。”向琚也会暗喻。

然而,就在这时。骑士突然做出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举动,将缰绳往旁边一拉,竟让野马王离开了跑道,与第一眼睁睁断了缘。

人们的嘘声叹声此起彼伏,饱含着失望不解。

采蘩转了身,背对赛场,看着向琚也怔然的神情,道,”我有一个很懂马的管事,他说野马跑的速度虽比养的马快。但比赛未必能赢。因为比赛有规矩有方法,不经过好好训练让野马适应这些规。野马一下子急于求胜,可能会适得其反,一次就可能断送它这一生,成为再不能跑的废马。五公子,驯马有道,还要用心。我看,这马遇到的不是主人。而是伙伴呢。不然,怎会放着唾手可得的胜利不要,却宁可保护了它?到今日。我可以肯定,他们彼此相属又彼此尊重,并非主从关系。”

向琚眸若浓墨,幽深难测,“马和人怎能彼此相属又尊重?马是牲畜。不过,你也别把我这话想歪了,我对你不会真以驯服的心来待。你是我妻,我当然珍之重之。”

采蘩道,“珍重二字,五公子与我的理解似乎截然不同,至少我不会在娶了珍之重之的人五天后赶忙再娶第二个。”

“我记得给你的承诺,此生只宠你一个。所以就算娶再多妻妾,也只是做事需要罢了,一点不会影响你对于我独一无二的地位,何必在乎形式呢?”爱一个和娶一个是完全不同的意义。他本来不打算爱上谁,如今就给采蘩。她不知道,他为这个承诺要下多大的决心。

“因为这个形式能给你真心喜欢的人保护,由你接受所有恶意的攻击。”采蘩回头看着被哄笑着的骑士,“五公子永远不会在那个马背上,所以也永远不会是我需要的那个男人。”

向琚却紧紧捉了采蘩的手,“无所谓,就像你不是那匹马,遇不上那个勇士,只能接受我这样的主人。”

采蘩虽被向琚拽着走,却面带笑容,“五公子自欺欺人,我也莫可奈何。请记着我这话,今日我和你成不了亲,是五公子的幸运。若成了亲,五公子的好日子也没了,等我搅得你后方鸡犬不宁,有一天你会亲手掐死我也说不定。”她是惹祸精,什么都不用做,站哪儿,哪儿着火。

“我不听你这些话,但有一句。”向琚已经“百毒不侵”,“今日你我必成夫妻。”

“本王还没瞧过这样心急的新郎新娘,没拜堂就手拉手说悄悄话。听说中原规矩多,看来向大人来西穆来对了,没有繁文缛节反而更能大方像足小两口。事先说好,待本王三公主也得如此,不然本王会替爱女教训夫婿的。”西穆王瞧着进来的两人,没注意向琚采蘩的脸色,调侃加点醒。

采蘩对满脸大胡子的西穆王不在意,一路走完了,这里就是最后的战场。帐分前后,前面布置得没什么特别,就像普通的喜堂。红烛红绸花,喜联喜双字,四面坐一圈人站几圈人,高堂座上有两人。西穆王一个,望山先生一个。

向琚等得够久了,但心中突来的不安令他急切,顾不上回应西穆王,对随后而来的魏吴姬道,“请魏夫人为我和采蘩唱礼。”

魏吴姬看看采蘩,偏心姐妹,问道,“妹妹脸色不好,要不要稍事休息再拜堂?”

向琚拢眉,“夫人,我知你与采蘩情同姐妹,不过我与你交情也已多年,不要顾此失彼。”

魏吴姬不怕向琚,笑着回话,“男子皆粗心大意,以为五公子不同,想不到也是一样。妹妹一早起身到现在连一粒米一口水都没下肚,怕她在拜堂时晕过去,我才这么问呢。也是为五公子着想。要是因为晕倒拜不了堂,五公子又得等上几日。”

“不管采蘩是清醒还是晕倒,今日肯定要成亲的。”向琚耐心用尽,不容任何人任何理由拖延。

“姐姐,不妨事。”采蘩却挑眉勾唇,神情突然妩媚万千。

魏吴姬和向琚同时想,她的心情变了。

向琚却心情更糟,“魏夫人如果不愿意,我就叫别人。本想你二人姐妹,唱礼送嫁也算满足彼此心愿。”

魏吴姬望着向琚,“五公子,我的心愿是希望妹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也喜欢她夫君真心待她一辈子,给她幸福。五公子自认能做到,我便为你们唱礼。”

“魏夫人。”向琚沉了脸。

“吉时已到,若有姐姐送嫁,采蘩会幸运的。”采蘩让魏吴姬别再犹豫。

魏吴姬这才接受,说了一番花开常在的福词,最后道三拜。

“一拜天地--”

她拜过了,这次不算。采蘩暗念天地冷漠,睁眼闭眼。

“二拜高堂--”

向琚对着的父辈是望山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当然有资格坐得稳。但采蘩看着眼前的大胡子西穆王,直腰不弯直膝不屈。

众人已经或多或少听说新娘子的事,刚才多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没想到三言两语不起风浪就开始拜堂了。这时以为一切成定局,却不料新娘子不拜高堂,似乎才要生波澜,不禁面面相觑。

望山冷然开口,“都到了这份上童姑娘才开始反悔,是不是太迟了?”他是不喜欢采蘩成为兰烨的正妻,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容她令爱徒失面子。

向琚捉着采蘩的衣袖拽了拽,目光中渐起寒意。眼神在说,不管她会闹到哪个地步,他奉陪到底,但结果不可能改变。

采蘩轻笑出声,“看来我让大家紧张了。”

望山眯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对面这位高堂跟我没关系,不想拜而已。”采蘩瞥过西穆王,“更何况,五公子几日后要娶西穆王最心爱的女儿,是我情--敌--的父亲,我拜他怎么合适?”情敌个鬼!但,该见面了,和那位久仰久仰的人。

“高堂本该是男女双方父母辈,你那边没人,兰烨这边也不过我一个长辈,总不能拜空椅子。西穆王身份高贵,能充当你的长辈是请都请不来的福气,你不要故作姿态,其实想找麻烦。”望山真是讨厌这姑娘。

“我找他。”采蘩身子一侧,手指了出去。

即便观礼都穿得黑不溜秋,还板着一张死人脸的乌睿,冷冷看着采蘩,对四周好奇的目光全不在意,“我与你没关系。”

望山蔑笑,“童姑娘听到了没有?”

采蘩点头,“听得很清楚,但我跟他也没关系。”

望山来气了,“你耍人玩么?赶紧给我跪,拜完就到后帐去。惹恼了我,你小心--”她还有要求着他的地方呢。

“望山先生真是误会我了。”采蘩笑盈盈,“我只是想既然办仪式,就认认真真办。明明有五公子的另一位长辈在此,怎么让我拜不相干的人呢?”

望山变了脸色,双目撑圆。

采蘩仿佛全然没看到望山的惊讶状,对着乌睿的方向道,“要拜还是不拜,您老人家说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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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423章 找到了!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西穆王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了。

“都散了吧。”乌睿站了起来,青脸白眼,死气沉沉说道。

“乌大匠,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向琚的脸不青,苍白着,但眸中燃起熊熊烈火,“今天除非天塌下来,我一定要成亲。”

“天塌下来了。”采蘩的目光有怜悯。

“你--”向琚再也跪不住了,猛地起身捉住采蘩的手肘,“别想跑。”

“我不用跑。”采蘩伸出手,在指尖触到向琚心口时停住,对喜欢自己的人不必太残忍,“五公子,很可惜,你我的婚事要告吹了呢。那位老人家不会让我嫁给你的,为了救--你。”

她侧眼看向望山,“先生,乌大匠的话不能让五公子改变主意,那你发个话吧。或者,你想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找出他来么?我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望山狠狠瞪着眼,半晌之后却垂了眸,再抬竟很无奈,对西穆王作揖,“王上,我们这边突然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解决,不然这桩婚进行不下去。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能否请您和各位客人暂且回避,事后我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西穆王诧异道,“这姑娘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句不拜,你们就任她为所欲为?我可以回避,不过若你们不能给我合理的解释,我可不敢把女儿嫁给向大人。连个女人都治不住,要是她对付我女儿,你们岂不是也管不住?”

望山始终谦恭,“王上放心,这事若不解决,我们也不会耽误三公主的终身。”现在根本不是联姻成不成这种小事,而是童采蘩手中掌握了动摇他们力量的最大秘密。

西穆王到底是一个领袖,这时也明白望山和向琚遇到了麻烦,而且多半是他们内部。他相信一个阵营的内部矛盾足以瓦解阵营本身。当下不再胡搅蛮缠,带头走了。他一走,他的臣下也走了个干净。

望山再道声出去,他们这边的人也纷纷退走到外面。刚刚还挤满人的喜帐,现在只有他,向琚,采蘩,魏吴姬。乌睿,还有那个人。

那个人像一道影子,很不起眼,从刚才一直贴着乌睿,直到此时帐中空了,才显出形来。

向琚也注意到了那人,再联想到采蘩的意有所指,眸中沉寒,“你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

“兰烨,别对老人家不客气。”望山语气有些严厉。

采蘩惊讶。“啊,难道老人家的身份连五公子都不知道么?”

“老人家。老人家。”向琚哼笑。“烦请您老人家站到前面来露个脸,让我瞧瞧要待您多客气才行。”美玉公子的本性全展,傲视一切。

“虽然你天赋异禀,自小聪明无比,但我一直说过要待人温和谦逊,千万不要将真性情放在脸上。因为这样容易让人抓到你的弱点和把柄。当时你年纪还小,但我想你不会忘记的。”影子从乌睿身后化实。

向琚呆了。看着那张白胡子脸,不再半歪半平,不再微驼着背。立如松,眼有神,气势长虹。他不敢相信。

但那位老人家不再看向琚,对采蘩笑,“虽然刚开始听说你的时候一点都没在意,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不好对付的姑娘。我这辈子还没那么卖力得在人面前装过,却不料仍让你看穿了啊。年纪大了,比不过年轻人。”

“老人家不必妄自菲薄,就在我进帐之前还没什么头绪,也压根没往土地公身上想。再说些实话,我让您对小混蛋的亲情感动到要哭呢,心里想虽然您不是他的亲爷爷,但胜似亲爷爷,为了他将来处处打算,严厉却其实善良。”天知道她想通土地公是那个人的时候有多惊讶,觉得自己胡思乱想成了病,严重没救了。

然而,一通百通。土地公这个身份很好用,在长安谁都不会太留意的地方密切观察着已经离开的庄王夫妇,紫鹛甚至还成了他的客人。而乌睿又能以此与之保持定期联系。包括毒杀周帝,扶持周太子,南陈遣使,纸擂这一系列的阴谋都由土地公暗中策划。

“结果我其实一点不善良?”土地公径自走到西穆王坐过的椅子,坐了下来,“丫头拐着弯骂我,我却皮厚。说这话你可能不信,我真当小混蛋是我亲孙儿。”

“我信。不过,您的亲情背后也有其他目的就是了。”采蘩并不想就此说什么道貌岸然的话,“人与人之间,总带有各种目的,包括亲人之间。您将小混蛋从齐宫中带出来,独自抚养了这些年,当然不会没有一点感情。”

“齐宫?”向琚这时像个局外人,懵懂的样子。

“是。五公子捉来的小混蛋大概姓高。”高,北齐皇姓。

采蘩继续道,“齐帝曾宠幸过一个宫女,后来齐帝听说那宫女与侍卫有染,将她处死了。不过,验尸官发现那宫女刚生过孩子,根本不可能与人有染。但他没敢上报。那孩子应该是让您带出宫了吧?宫女没有背叛齐帝,只不过成了内宫争斗的牺牲品罢了。”

土地公点头,“差不多,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就请我救她的孩子。”

“那孩子是齐帝亲子,也是如今北齐高氏最后一条血脉。老人家志在天下,有他在手,是一颗出其不意的棋子吧。但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不知老人家能否解答?”采蘩问。

“说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要隐瞒你的了。”如果这姑娘与烨儿两情相悦的话,他会乐见其成么?土地公疑惑着,因为他实在很欣赏采蘩。

“您是不是那个传奇?”总觉得时间上接不对。

“不是,但我借了他的名。传说有两种。一种进山修仙,那是他。我是第二种,你看到了。”土地公看采蘩眉宇间仍有不解,“我会造纸,还造得相当不错,其中最喜欢研究纸色,却在造纸界没什么名气,只是年轻时自己在家的爱好。我要是传奇,还用得着乌睿给我造帝王书么?”

“果然。”这就对了,采蘩又道,“不过,老人家的造纸术也相当了得,我是真受益的。”

“听你这么说,我受宠若惊了。”土地公哈哈笑。

一直没吭声的望山见状,不禁干咳一声,“主公,别涨他人志气。”

“我实事求是,这丫头造纸有奇功,不得了得很,能让她说受益,我的造纸术就还没退步。”土地公不以为意,“还想问什么?”

“乌大匠让我输纸擂,也是您的意思?到底有什么好处?”她想很久了。

“当时乌睿你怎么说来着?”土地公反问乌睿,“说她没可能赢吧。”

乌睿低不可闻应了。

“还好让你装输。”土地公又跟采蘩说回来,“周帝太自负,认为不是北周赢也会是南陈,所以下了重注。最后高丽人赢了,不用向北周进贡,同意给我们提供铁和粮食,真正赢家是我们。丫头,你不重视输赢,但有时候一场输赢关系到国与国的平衡。”

采蘩耸肩,“我不在意输赢,因为我是小人物。国与国的平衡这么大的事,由你们操心。总之,我是自投罗网,送到您老人家面前让您利用个彻底了。不知丹大人也是帮您的吗?”如果这是真的,她会难过。那将意味着师父踏上不归路,是丹大人送行。

“不是。知道你的事后,我便仿老友的笔迹给丹阳写了信,想让他有朝一日自然地把你送到我面前来。当时并没有想到会需要见你,也算天意弄人,真那么见面了。”土地公笑道。

他说天意弄人,却其实深谋远虑。采蘩自知能到现在这一步还与这人直面,有很大程度是自己的运气和谨慎。没有因为他教自己造纸,就一股脑儿对他掏心掏肺,虽然喜欢小混蛋,但和土地公只在学纸。不过,这人深藏不露,很难知道他究竟对自己的事掌握了多少。

“你们说完了没有?”声音中充满了冷,向琚不甘被遗忘。

“还没。”尽管对向琚的不知情也诧异,采蘩却没随便同情。怜悯也是一下就过了。

“丫头,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吧。你既然把我找出来,我不会不认账的。”土地公对采蘩笑完,对向琚却肃面,“你说。”

“你是谁?”刚才就问了,告诉他!

“明明心里知道,为什么还要问?烨儿,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笨啊。”土地公当然不是真的土地爷爷,面容伪装过,变成了一个糟老头而已。

向琚朝他走了两步,却又退了三步,“可是,怎么可能呢?您明明已经--已经去世了。”他记得很清楚,失去了最珍视自己的人,那种痛苦的感觉。

采蘩忍不住插嘴,“五公子,你肯定不知道你家爷爷最喜欢支得招是什么。”

土地公是向家上任家主,于兰烨十五岁那年“辞世”的老爷子。

“是什么?”向琚问。这时的他像个茫然的孩子。

“装死。”采蘩笑成一朵花,指着后面的乌睿,“我师父的得意弟子也是让老人家撺掇诈死之后再诈尸的。不过,没关系,习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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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424章 越爱越不给

“可是,为什么?”向琚问,“祖父既然健康,为何要离开本家?”不说装死。

“因为我那几个儿子没出息,只想守着家业享受祖辈们留下来的富贵高名,但看不到士族渐衰,帝星将落,天下可由能者统之。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他们是我的血脉,庸庸碌碌要自取灭亡,我也无能为力。”

土地公接过望山送来的一盆水,擦过之后焦黄老皮的脸就变了。其实变化不大,可是整个人的气魄已截然不似。向老爷子眉目清濯,天庭光洁饱满,一双眼慧觉敏锐,尤其那身贵气与向琚不遑多让。

如果采蘩最初看到的是这样一位老者,根本不会把他当成混土地庙的老头子了。

“还有一个原因,却是你。”向老爷子说。

“我?”向琚这时心里十分混乱。

“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就会依赖我。我和望山商量之后,决定分头行事。他留在你身边继续指导你,我在外为你积蓄谋取天下的力量。”向老爷子看向采蘩,“丫头说我喜欢用诈死,的确。因为只有弃了旧我,才能有新我,而且新我往往比旧我更强大。就像丫头一样,如果没有被主子陷害,如果她爹没有冤死,她没有经历濒死的痛苦,根本成就不了此时的童姑娘。”

“这话我同意。”采蘩道,“但老爷子刚才说对向家其他人无能为力,我倒觉得老爷子正是为了保护他们才这么做呢。谋天下,得帝君,将来向氏就是皇族,还怕什么士族衰落。五公子说他是一切的主谋,我当然有疑惑,却也有些相信。毕竟五公子是你们认可的,将来要坐上那张龙椅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是你们的带领者。难道有一个人甘愿奉献出所有捧五公子上位么?”

“然后呢?”向老爷子摸白胡。

“然后,就想到一个人。那人是为五公子的母亲解胎梦之人。明明是难得奇异的梦境,却道小吉。但五公子三岁之后又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到去世之前都是五公子最敬爱的血脉至亲和人生良师。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五公子身上,会尽全力送他到最高的地方去,却不会贪图争抢。”找出他来,采蘩有运气也有智慧。“向老爷子,您计划装死之前,刚过六十大寿,见过您的人都说您体强身健,说话中气十足,魄力比后辈都劲。不过双月间,突然就染急病故去。关于您的传闻相当不少,更有人当这段事为奇闻难谜编入书籍。”

“哦?还有书?”向老爷子奇道,“书中怎么说?”

“书中一说,向老爷子之死可能为小鬼误捉。后还魂了。有盗墓者看到类似于您的老者从向氏陵墓出来,趁夜坐上北往的马车而去。二说。您以鬼魂之身一直守护着五公子,所以他才会成长得越发出色,连南陈的皇子们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现在看来,前者不是有人说梦话。”

书,是颜辉给采蘩的。一个喜欢收集奇怪故事的人,碰到一个老是卷进奇怪故事的人,于是没有答案的鬼故事可能成为有答案的人故事。从齐宫的鬼魂到向氏的鬼魂。无意中成了采蘩推测的最大依据。

“这是什么书?编者何人?能借我瞧瞧么?”向老爷子是真读过万卷书的人,但这么一本书他闻所未闻。

“私人珍藏,编者无名。也不便借阅。而且我是被抓来的,书没带在身上。”下意识的,采蘩瞒了颜辉这个书作者。舅姥爷很神秘,她也好奇他如何编成那本书,但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无须穷追不舍。

向老爷子挑起白眉,“听说你这丫头过目不忘,虽然没带着书,但书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吧。”指指脑袋。

采蘩假惊,“难道老人家是要借机劈了我的脑袋么?可别。您如果非要知道书里写了什么,大不了我给您默写一份就是。我造出了帝王书,见到了您的面,可是还没提应得的奖励呢。”

向老爷子大笑,“丫头,要不是烨儿这么在意你,我对你俩的婚事便允了。”

向琚冷颜,“祖父,我不会改主意。”

“你会的。”向老爷子仍笑着,“你想娶她就得答应我的条件。第一,不准与她生子。第二,不准封她为后。第三,你将来离开人世之前要先杀了她。”

采蘩拍着心,“我以为老人家挺喜欢我的,想不到厌恶我至此。”

向老爷子瞥笑采蘩一眼,“你若有子,地位超然,谁也动不了你。你若为后,后宫必被你血洗清理,一个都别想剩。兰烨若走在你之前,你的日子一定更加快活。”

“如果我喜欢五公子的话,老人家说得都对。”假设的基础不成立,这些就是废话。

“你不喜欢烨儿这一点,倒是我最看中的地方了。”向老爷子的见解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