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新民走到他身边,开玩笑似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是不是把屁股摔扁了?嗯?傻子,下次不要在我洗澡的时候乱闯,我可不愿意让你看见我光屁股的样子。怪难看的!”

顾理初扭头看着他:“不难看的。”

陆新民一笑,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我不好意思。”

顾理初听了这话,便想自己也经常在沈静面前光屁股,先前自然也是觉得害羞的,不过现在也就无所谓了。好像被他亲亲摸摸抱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不做那个事儿就好,因为实在是很疼。

想到这里,有句话忽然从他的心里一直顶到他的喉咙上,他来不及忖度,张口就说了出来:“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陆新民愣了愣:“什么?”

顾理初垂下眼帘,忽然就觉出一种令人气闷的悲伤来。他一只手拉了陆新民的袖子,像个预备撒娇的小姑娘一样先哼唧了一声,然后方开口道:“你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亲过我了!”

陆新民看他微微皱了眉,一张脸上是天真无邪中带了点幽怨,看起来是可怜又可爱。便不禁心情大好,探过头去在他的面颊上“啵”的重重亲了一大口,然后笑道:“傻子,真是个小傻子!”

可是顾理初所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玩笑似的吻。不过他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把手伸进糖盒子里,把剩下的几块软糖划到一起抓出来,一齐全塞进了嘴巴。

晚上到了沈静家中后,他无精打采的趴在床上,一直在出神。沈静见他若有所思,就觉得很新鲜,走过去捏脸揪耳朵的撩他:“阿初,有心事了?”

顾理初的身子软趴趴的瘫在床上,只把脑袋侧过来,斜眼望着沈静,口中轻声道:“沈先生,你亲亲我吧——”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沈静的嘴已经堵了过来。然后他就变成了一条被按在旱地上的鱼,尽管也挣扎着,然而沈静吸住了他的嘴,无论如何不肯松口。待到五分钟后两个人终于分开时,顾理初已经眼泪汪汪,险些因为窒息而晕过去。沈静倒是笑嘻嘻的把手伸进他的衬衫里去:“怎么?懂人事儿了?”说着摸到那胸口处的小小乳头,用指尖夹着狠狠的捏了一下。顾理初立刻痛的叫了一声。

“疼了?”沈静笑问道:“哎哟……那可得好好揉一揉,是不是?”

顾理初躺在床上,像个大号娃娃似的随他摆弄。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天花板,过了几分钟,他忽然开了口:“沈先生,亲吻……好玩吗?”

沈静把脑袋插进了顾理初的衬衫里,正自得其乐的又舔又咬,忽然听他这么问了,便闷声闷气的答道:“这个么……”

他似乎觉得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便把脑袋拔了出来,涨红着脸答道:“要是同喜欢的人亲一亲,当然是很好玩的啊!不过要是同……”

说到这里,他的眼前忽然莫名其妙的出现了秋城寺的身影。

沈静闭上眼睛打了个冷战,极力的把方才那个幻觉抛开,转而对着顾理初继续说道:“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是不是?我的小阿初?”

顾理初点点头:“是啊……”

沈静不再理会他,向后挪了挪,开始扒他的裤子。他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将顾理初脱了个精光。顾理初张开双腿趴在床上,心里一片茫然,忍不住的就总想叹气。

沈静坐在他的身后,伸手在他的下体处拨弄了一番,很纳闷的自言自语:“他妈的,该长的也都长全了,怎么就没反应呢?难道这玩意儿也会跟着脑子一起傻了?不能够呀!过两天弄点药给你吃吃看,这么大的人了,长着这么一副摆设算怎么回事儿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起了玩心,向前一跃扑到顾理初的背上,顾理初没有防备,被压的“哎哟”一声,回过头去大声道:“我扁啦!”

沈静把嘴凑到他的耳边,忍着笑说道:“我说,你那玩意儿既然没有用,索性一刀割掉。往后我就把你当个姑娘养着,咱不做男孩子了,好不好?”

顾理初听了这话,立刻把双腿并的紧紧的,用力摇头道:“那可不行。”

沈静故意吓唬他:“我说行就行!我现在就去拿把刀,先在火上烤一烤,然后就嚓的一声,把你的……”

这回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顾理初从身上掀了下来。只见顾理初手忙脚乱的抓了衣服,一面穿一面带着哭腔道:“不行,不行!我不让,我不和你在一起了……”他越着急,手脚越笨,两只脚蹬了半天,还没伸进裤腿里去。沈静看他那样子,先是大笑,然后起身移到他的旁边盘腿坐了,伸手到他的腿间,在阴囊处用指尖飞快的划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道:“在这儿用刀拉个口子,你的小蛋黄儿就掉出来啦——真跟蛋黄儿似的,不信我带你去分部地牢里瞧瞧去,那儿就有一位,下面让鞭子抽了个稀巴烂了,那点玩意儿全淌了出来,看着怪有意思的,哈哈……”

他越说越得意,仿佛犯了什么癖好似的。结果终于把顾理初吓的张大嘴巴痛哭起来。

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于是立刻改了口风,强调自己方才是在骗人。可惜他方才那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实在太过精彩逼真,顾理初又是个没脑子的,以为他真的要对自己开刀,就光着屁股坐在床边嚎啕不已。沈静被他吵的头都大了,不过看他哭的满脸通红,一只手还很紧张的捂在下身。也就无从发火,耐着性子道:“不怕不怕,都是我不好,我乱说吓唬人。不要哭了,我怎么可能忍心让你受这个罪呢?况且我就喜欢男孩子,你要不是男孩子,我就不喜欢了!是不是?看你哭的一头汗……”他用睡衣袖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然后灵机一动道:“我带你出去兜风好不好?然后再吃点夜宵?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们去日本馆子,里面还有日本女人唱歌呢,好不好?”

顾理初扭过脸来,很怀疑的望着沈静。沈静说了半天,总算劝的他收了声,不由得苦笑起来:“走啊,玩个通宵,好不好?”

顾理初这回方委委屈屈的点了头:“好。”

沈静满拟着晚上同顾理初好好玩上一夜,然后明天再给自己放一个上午的假补眠。哪晓得汽车刚刚开上马路不久,那司机因为犯瞌睡,便一个不小心,同迎面驰来的汽车擦身而过,擦的火花直冒,刹车的尖叫声震的人汗毛都竖了起来。沈静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是哪个嫌命长的敢来同自己抢路。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前座的司机同一名保镖已然跳下汽车,前去吵闹起来。他这边会吵,对方那边自然也会吵的,只是双方语言不同,那边的一口日语叽里呱啦的如同爆豆一般,这边也是在无比流畅的日娘骂老子。倒是沈静在车里坐不住了——对方是日本人,总不好太得罪的。

想到这里,他推开车门下了车,板起脸道:“好了,都先闭嘴!”

那吵嘴的日本人看他似乎是个管事的,同时也骂的词穷了,便依言合了嘴。这边的司机趁此机会,多骂了两句,就很得意。沈静两边瞧瞧,发现只是车身蹭花了一块,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想继续赶路,好抓紧时间行乐。哪知这时,对方那辆汽车的车窗忽然被摇了下来,然后那黑洞洞的车中传来一个声音:“沈静,好久不见。”

这个声音响起来时,旁人倒还不甚在意,沈静却先打了个激灵,头脑四肢仿佛忽然之间就麻痹了一般,不能自主行动,只张开嘴,颤悠悠的“啊”了一声。

车内人笑了一声,从车窗内探头出来:“沈静,你的眼睛,怎么样了?”——不是秋城寺又是谁?

沈静怔怔的盯着秋城寺的脸,同时姿态僵硬的抬起一只手捂了嘴,并且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随即,他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保镖同司机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随即一起拥上来扶了他:“沈主任,沈主任,您这是怎么了?”他们尽管问的声音响亮,然而沈静在叫了那一声之后,便双眼一翻,居然晕了过去。

秋城寺把胳膊架在车窗上,神情安详的摸着下巴,眼镜边缘偶尔流光一闪,却是路灯灯光不定的缘故。

沈静在凌晨时分苏醒过来。顾理初坐在他身边,头深深的低下来,正在迷迷糊糊的瞌睡。

他放轻了动作,悄悄的下了床,走到桌边喝了口水。不想这时顾理初的身体忽然向前倾去,一惊之下,反而醒来。见沈静站在地上了,他也下了床,迷迷糊糊的道:“我给你拿水喝,你睡吧。”

沈静摇摇头:“喝过了,你也上床,好好睡一会儿。我记得我方才是站在路上的,现在怎么在家了?”

“你晕倒了。”

沈静回了被窝,身体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顾理初以为他是害冷,就从背后抱了他,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

沈静抖了有半个小时之久,并不见缓解,终于忍耐不住,翻身下床穿衣,回首对顾理初道:“你先睡着,我去趟部里,早饭时再回来。”

沈静找到了昨晚的司机同保镖,详细的问了当时的情况。原来在他晕倒之后,秋城寺特地下车看了看他,确定他是没有大碍的。那司机心想既然没有大碍,索性还是送回家中安全,便告别了这车日本军人,转而送他回了去。

沈静咽了口唾沫:“他是怎么看我的?”

司机努力回想:“那个日本大官吗?他翻了翻您的眼皮,又捏了捏您的脖子。就这些。”

沈静腿一软,赶紧扶了桌沿站稳。忽然又觉着右眼疼痛——是一种钝痛,从眼珠往脑子里,一路有什么东西捅着似的,又酸又热,连带着左眼都胀起来。

“我去下面看看。”他忽然改了话题,然后扶着墙壁走了出去。

在特工分部内,“下面”指的就是地下的刑讯处了。沈静在这人造出来的人间地狱中,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嫌疑分子,狠狠的打了个痛快。他半闭着眼睛,想象面前这人就是秋城寺,就是陆新民,还是那个该死不死的顾理元。也不晓得哪儿来的力气,抽碎了鞭子,再上夹棍,直将那倒霉鬼打成了一滩烂泥。

他拄着一根铁棍,腔子里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说出话来却有气无力:“这人顽抗到底,死有余辜。换下一个!”

下一个还是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大概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会被捉到这种地方来,见了沈静就哭道:“我以为那是话剧社才参加的,我什么也没做啊……”瞟了一眼旁边那堆骨肉,他呜呜的哭出声来:“妈……我要回家……救命啊……”

沈静用左眼模模糊糊的瞧了他一眼,发现这少年模样倒是清秀,一脸的孩子气,让人想起了正在自家床上睡觉的顾理初。

“少跟我装模作样,看来不让你尝尝厉害,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他拄着铁棍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挥起铁棍用力抽向那少年的锁骨。他身体不好,没有什么力气,不过常年的街头生活让他很会打人——以最小的力气,下最狠的手。那少年惨叫一声,顿时身子便就着力道侧着垮塌下去,然而双手双脚都被铐在刑架上了,所以也只垮塌到一定的程度,可以让沈静继续打下第二棍。

这时周围众人都看出来了,这沈静来此的目的并非为了逼供,纯粹是为了过那打人的瘾而已。若是为了过瘾而打,那效果便可怕了。刑讯处里的家什一样样的用上来,真能把人给生生的从有打到无——最后就是稀碎的一堆,用铁锹铲出去,因为忌讳用这东西喂狗,所以通常都是烧掉。

幸而沈静的力气有限,敲碎了那少年的脑袋后便住了手,并没有给刑讯处使用铁锹的机会。他那头脸上、衣服上都溅了斑斑血迹,衬着那种铁青阴沉的脸色,从地下室走上来重见天日时,把林秘书都吓的后退一步:“哎哟我的个天啊!”

沈静没理会,走了几步后才回头问他:“五号仓库军火失窃的那件事,查出眉目了吗?”

林秘书不敢瞅他,对着地面答道:“还没呢,也是一直在查,然而就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沈静听了这话,凝神想了想,继续向自己的办公室内走去。

在办公室内,他洗脸换衣裳,又重新梳好了头发。然后一身轻松的下了楼,此时外面正是一片清爽晨光,春山少尉手持一个雪白的大茶缸,正站在树下喝茶。见了沈静,他立刻站的笔直:“沈主任,早上好。”

沈静对他笑了笑:“春山少尉,你好。今天的阳光倒是很不错,简直不像冬天了。”

春山少尉点头同意:“的确啊。”

沈静靠着那棵树站了:“你好像很喜欢站在这棵树下。”

春山少尉叹了口气,小小的脸上露出凝重神色:“我,九州老家,院子里,这样一棵树的,有!我,很多年没回国,看到这棵树,看到我的家乡。”

沈静抿嘴笑着,心想这个日本小瓶塞还多愁善感的。既然想家,就赶紧滚回去嘛,省的让我看着还碍眼。

同春山少尉东拉西扯的聊了半天,他心情愉悦的出门上车,回家补眠。

第34章

沈静到家时,顾理初还在床上睡懒觉。老妈子倒是刚做好了早饭,除了万年不变的面条之外,又特地为顾理初准备了点饭菜。沈静把顾理初从床上强行揪了起来,要他陪自己吃早饭。

顾理初因为如今对沈静不是很怕了,所以偶尔也敢小小的反抗一下。坐在饭桌边,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垂下头,咕咕哝哝的自语道:“困死了呀!”

沈静坐在他对面,用筷子指着他:“乖乖吃饭!否则……”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因为怕自己说重了话,又把这傻东西吓的哭天抹泪。然而这意犹未尽的省略已然很有威慑力,顾理初半闭着眼睛,下意识的就抓起筷子,开始往嘴里扒饭。

沈静见了,又补了一句:“吃菜!”说着就伸了筷子想要给他夹一些——伸到一半时,忽然想起这筷子是自己用过的,便又从桌边拿了双干净的,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顾理初的饭碗上。接着,他状似无意的问道:“今天,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顾理初咽下口中的米饭,抬头答道:“什么时候都可以。”

沈静微笑着望着他:“你不想念陆新民?”

“我每天都能见到他,就不想了。”

沈静放下筷子:“那你在陆家时,想不想我?”

顾理初听了这话,思索了足有一分钟之久,忽然恍然大悟似的露出一个惊恐表情,扔了筷子,极其紧张的答道:“我爱你。”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沈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先前在心里同陆新民争风吃醋,一股火气发泄不出来,便总对着顾理初使脾气。此刻他又将自己同陆新民对比,那顾理初虽然头脑简单,然而因为在这上面很吃过些苦头的,便以为他又要生气了,就赶忙挑了一句自以为他爱听的话说了出来。

“还学会说谎了啊!”沈静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汤面:“我晓得你大概不会想我。你别怕,我不生气。”

顾理初见他神情平静,又想他近来也的确是对自己和善许多,便渐渐放了心,轻声说了一句:“其实,我想过你的。”

沈静笑了一声:“知道,又想我是一个人,很寂寞,是不是?上次你都对我说过一遍了。我记着呢!”

顾理初这回被他说中了心事,便低了头,一言不发的吃起饭来。沈静换了筷子,又给他夹了些菜:“多吃点儿。”

中午时候,沈静把顾理初送回陆家,他送的很是时候,陆新民正在满世界的找药吃,全家没人能拦得住,看见顾理初走进来了,他才丢了手里那把药片,嘿的笑了一声。陆振华已经让陆新民给磨的也要跟着发疯,如今才算松了口气,把陆新民同顾理初一起送到楼上后,他便自己偷空出门去曾家玩乐去了。

再说沈静,因为晓得陆选仁此时不在家中,便也没有下车,直接便回转去了特工分部。这天的天气实在是出奇的好,冷虽是冷,天上却晴的一丝云也没有,让人瞧着就心里爽快。沈静微微的开了点车窗,闭着眼睛一面养神,一面走腔变调的哼着一首流行歌曲。貌似愉快,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他愉快的事情。

汽车刚刚开上愚园路,林秘书站在街口,拦住了去路:“沈主任,秋城寺将军来了!”

沈静睁开眼睛:“什么?”

林秘书以为他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新近耳朵也背了,便大声重复道:“秋城寺将军来了!来视察顾问团的工作!还说要见您哪!”

沈静怔怔的望着林秘书:“秋城寺,在部里,还要见我?”

“是呀!”

林秘书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字一出口,沈静竟立刻就变了脸色,身体坐不住似的靠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答道:“我不见……我、我得走!”

说着他忽然又抬起头,厉声对司机喝道:“往回开!快啊!”

司机多多少少晓得他这骇怕的缘故,所以答应了一声,立刻就倒车回头,飞快的离开了。

沈静跑到警政部内躲了半天。虽然他难得来这儿一趟,然而部内人员对他相当客气,开口闭口都是沈次长如何如何。沈静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兼任着警政部的常务次长呢——虽然只是挂名,然而听上去也够威风的了。

他觉得像自己这种出身的人,又没有什么学识本事,能坐到这个位置已经是谢天谢地。他也不想再有升腾了——每次升官前,他总是要在秋城寺那儿受些折磨。先是被踢断肋骨,结果从集中营去了特工分部;后来瞎了一只眼睛,便又得了这个次长的名头。

一想到这两件事,他就恨不能变成一只老鼠,赶紧跑到什么角落里躲起来,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陆选仁今天去了社会部长钱季琛那边,并不在部里。沈静又不好说自己是来避难的,所以待到中午时分,心情渐渐平复了,便决定出去吃点东西。

他这回去的是个日本馆子,并不是偏爱日本菜,而是觉着那里日本人多,大概警卫工作应该较为严格一些。他同司机保镖挑了一间和室进去坐了,然后便有穿了和服的女侍应踩着碎步走过来,殷殷勤勤的招呼应对。今天算是沈静请客,他倒还大方,又晓得日本料理分量太少,就是摆上一桌子,也不够那司机一人吃的。便出手阔绰,狠狠的点了许多。那司机和保镖盘腿坐在一边,相视一笑,心想今天居然能占到沈主任的便宜,真是赚了!

这间和室环境清幽,朝门的墙上开了个木格子矮窗可以透气。所以室内的空气也是清新的很,且并无一丝寒意。三人虽是没有什么可交流的,但那司机倒是巧嘴,没话找话的恭维沈静,沈静喝着一杯热茶,默默的倾听着这人对自己的溢美之词。

待到那料理一样样的端上来了,那二人便挥着筷子大快朵颐,吃的喜笑颜开,显然是一点烦恼也没有。沈静看着痛快,便放下手里那碗拉面,开口道:“今天算是放了假,索性再热闹一点,叫个日本歌伎来唱几首歌吧!”

旁边二人咽下口中的食物:“沈主任,您这样破费,我们怎么好意思……”

沈静没理会,回身拍了拍手,大声喊道:“妈妈桑……”

日式拉门应声而开,老板娘低着头,把那油黑锃亮的发髻伸进屋内,跪坐着深深一礼,不等沈静开口,先莺莺呖呖的说了一长串日语,然后姿态优雅的侧身让到门边,向室内伸手一让,同时又吐出一个词来。沈静虽然不懂日语,可是和春山玉树等人混久了,也能听出个三言两语的。比如此刻他就把最后一个词儿弄明白了——乃是一个“请”字。

“请谁?”他很困惑的探头向门外望去,心想:“莫非这老板娘有读心术,这就晓得我要叫个歌伎进来唱歌了?”

可惜他的幻想在一秒钟之后便立刻破灭了。老板娘请进来的,竟然是一身黑色和服的秋城寺。

秋城寺在门口脱下木屐,然后低头走进室内,透过架在鼻梁上的那副无框眼镜,缓缓的扫视了一周。

司机的嘴巴是鼓着的,但是暂停了咀嚼。保镖则是姿态僵硬的端着一杯清酒。沈静仰着脸,偏着头用一只眼睛望着他。

秋城寺拍拍袖子,正色道:“沈——”

那个“静”字还没有说出来,坐在地上的沈静已经一翻身站了起来,然后像只落网了的鸟一样,扑通扑通的跑到那扇矮窗前,一手拉开窗扇,然后不假思索的跳了出去。

他的本意是要逃命,然而身在窗外后才发现,原来此地不过是个类似天井一般的小小院落。中间用青砖砌了一个浅浅花坛,里面是两株未开的梅。幸而旁边墙上还有一扇窗子,他一头冲向那扇窗子,发了疯似的又推又拉,结果是,他发现这扇窗子是从里面被锁上的。

秋城寺面无表情站在窗前,把两只手笼进袖子里。而沈静靠着那扇紧闭的木格子窗户,气喘吁吁的拔出枪来对准了他,声音颤抖着警告:“别过来!”

秋城寺迎着枪口,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惶神色:“沈——”

他还是没有机会说出那个“静”字来,因为沈静忽然又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干什么?”

说完这句他后退一步,正好踩到了一块尖石上。他是匆忙从房内跳出来的,脚上只穿了袜子,所以那石头的尖端立刻便扎破了他的左脚底,他痛的跳了一下,却没有在意。

秋城寺垂下双手:“我——”

沈静双手紧紧的握着枪,精神失控似的又大声嚷了起来:“你饶了我吧!我的眼睛已经被你弄瞎了!我没有得罪过你,你还想怎么样?”

秋城寺几次发言未遂,便索性闭了嘴,静等着沈静说完。然而他不开口,沈静也随着沉默下来,只是瞪着眼睛望着秋城寺,浑身连带那把枪,已经抖作一团了。

秋城寺等了许久,见沈静忽然晃了一下,虽然马上又站稳了,但却是一副要昏厥的样子。便心里有了计较,一手扶了窗框,也抬脚跳了出去。

沈静见他向自己逼近了,赶忙打叠精神,一面瞄准一面心想:“我杀了他,是死;我不杀他,也是死。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么孽,无缘无故的就让他给盯上了,这回不晓得又要怎样折磨我……”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秋城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抬手,用掌心堵住了枪口,同时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怕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的眼睛。”

沈静听他这样讲,一颗心更是悬了起来。但随即又想这毕竟不是宪兵司令部,他纵是想做什么,这人来人往的,怕是也不大方便。思及至此,他缓缓的放了枪:“我……我的眼睛没、没什么可看的。”

秋城寺笑了一声,转身走到窗前又跳回室内:“进来吧。你的脚受伤了。”

按沈静的本意,是千万分的不想同秋城寺共处一室,然而环顾四周,实在是无路可走,只能回去,敷衍一时算一时。

一瘸一拐的跳窗进去,他觉出了脚上的疼痛来。倒是身体与心灵同步,一起受上煎熬了。

司机和保镖早已经被秋城寺带来的宪兵给请了出去。室内只剩下沈静同秋城寺二人。一片寂静中,隐约听到了几间和室之外传来的女子歌声,是日本歌,如泣如诉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沈静东倒西歪的靠墙坐了,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顾理初的身影。

先前顾理初对自己所持有的那种极度畏惧恐慌的感觉,他现在是彻彻底底的知晓了。

原来真的是不好受,逼的人简直没法活。

秋城寺盘腿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一柄折扇,轻轻的敲了桌面,忽然叹了口气,随即竟吟诗一首:“尘世恋恋难舍,今宵惜别情长。

去情死,犹如无常原野路上霜,步步临近死亡,梦中之梦才凄凉。

天将晓,钟声断肠,数罢六响剩一响,听罢第六响,今生便埋葬。

寂灭为乐,钟声飘扬。”

沈静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脚,鲜血已经浸透了袜底,无论如何都是应该先包扎一下的。不过秋城寺在前方呶呶不止的念诗,他也无法插话进去,只好皱眉咬牙的强忍着疼。秋城寺说话慢而清晰,这么一首词不词诗不诗的东西让他感慨万千的诵了许久。沈静后来就有些麻木了——就只是呆呆的忍耐着。心里有一点不确定的小恐惧,像团鬼火似的在他的腔子里游来荡去,烧得他茫然中想要呕血。

“寂灭为乐呵……”秋城寺转头望向窗外的一小片天空,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然后,他把目光射向沈静。

沈静垂着头,目光却也正盯着秋城寺。二人对视一瞬,随即各自把眼光错开。

“五号仓库的军火失窃案,为什么还没有调查出眉目?”秋城寺忽然换了话题。

沈静听他问到这里,不禁又是一惊:“呃……我们一直在调查,但是……”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如果那些军火到了危险分子手中的话,你知道那可能会引发出怎样的后果。”

沈静歪着脑袋,结结巴巴的答道:“是,知、知道。”

秋城寺摇摇头:“你的态度,有问题。”

“问、问题?”

“特工分部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尽力追查。这,要归咎于你。”

沈静忽然坐直了身体,面色惨白的问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秋城寺表情严肃起来:“你这是什么反应?”

沈静挨挨蹭蹭的挪到了墙边,然后以手扶墙艰难的站了起来,龇牙咧嘴的走到了拉门前,回头绝然道:“你若想杀我,就尽管动手,不用再找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了。我并没有招惹过你,可是你几次都要平白无故的弄死我!为什么?”

秋城寺用扇子敲了敲手心,忽然很轻蔑的笑了一下:“为什么——因为你不过是一条支那狗而已,对待一条狗,难道还要遵循什么道理吗?你活着,是为了更好的为帝国效力;你死了,又会有无数条像你这样的狗补充上来。你的,明白?”

沈静听了他这番话,一点也没生气。他从小受人作践惯了,早就不晓得什么叫做自尊心。秋城寺这样说他,他也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受辱感觉。他只想着要逃命,秋城寺说变脸就变脸,而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在承受那样的殴打了。

沈静伸手,想要去拉开那扇和式拉门。然而他的手指刚刚触到门框,还没来得及使力,那边的秋城寺已经猛然站起来,大踏步走到他身边,先是一把扯掉了他的手,然后劈面就是一记耳光,打的沈静像个人偶似的,叫都没见叫一声,直接便歪着身子摔倒在地。秋城寺还不肯善罢甘休,弯腰抓住沈静的领口把他提起来,不管不顾的便向房间最里面拖去。沈静知道这回真是不好了,拼了命的挣扎,因为是撕破脸面准备要拼命的,所以叫嚷时把心里的实话也尽数倒了出来:“你这日本王八蛋!放开我……陆先生不会饶了你的……狗养的小鬼子……神经病……救命啊……”